桐花几时开

发布时间: 2019-09-13 00:09

分类:故事人生 / 睡前故事

桐花几时开

文/乔故

简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叶知的心上人是云和云太师,为了博得他的青睐,她开始尾随云和,见缝插针地出现在云和的生活里。他看了一眼的山水画,买!看了一眼的美玉宝石,买!看了一眼的倾国倾城的长公主……等等!他怎么能看别的女人呢?

1

叶家小姐死后,云府开始闹鬼了。

据说是一个丫鬟在夜里看到了一个神似叶知的白色鬼影,起初大家都不信,但是连在云家小住的韶安郡主,都见到了。

于是满京城的人都在传,是葉家自缢的那位叶知小姐心有不甘,要回来向云和索命。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闹得大家都惶惶不安。

与躁动的百姓相比,被叶知“索命”的云和本人却显得过于安静。他依旧穿着白色的衣袍,捧着书坐在院子里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着书页,不受任何外界言语的影响。他也依旧每日穿戴好朝服,按时上朝,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

其实叶知也觉得这些谣言实在无厘头,既然是自缢,又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更何况她根本没死。

她活着拿云和没什么办法,更遑论她死了之后了。

叶知虚弱地接过药碗,咽下苦涩的药汁,拧着眉头对着还在跟她侃侃而谈说着闹鬼传闻的婢女道:“小花,我今天好像好点儿了,你能不能扶我出去走一走?”

婢女帮她掖了掖被角,说:“不能。”

她撇撇嘴问:“为什么?”

“一则,昨天暗卫说您偷偷把药倒在院子里的紫竹根下了。二则,我不叫小花,我是云雀。”

叶知应了一声,说:“想来我是睡糊涂了,从前在家中时,照顾我的就是小花。”

她话还没说完,云雀就离开了,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带走了。

叶知想,如果是小花,定然舍不得她被关在这个黑漆漆的屋子里,只可惜,小花死了。

叶家除了她所有人的都死了。

当然,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云和特意腾了一个小院子给她,他说她得了重病,需要静养。

叶知躺在床上,掰着手指数自己还有几天够活。帷幔层层叠叠,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大夫说了,不能让病气传了出去。

往日都是云和亲自送来的餐食,这两日,却是云雀来送的。虽然他瞒着,但叶知知道是什么缘由。她前几天偷偷溜出去的时候,撞见了他和韶安郡主一起在后花园赏月。

叶知不是有意的,她只想出来透透气儿,但她从小就不大识路,东拐西拐地就拐进了他的花园里。

后来叶知被云雀带了回去,也不知道是受了寒气还是被云和气得怒火攻心,连着高烧了两日。

云雀不情不愿地给她拧了湿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说:“叶小姐,您若真是为了云太师生气,那没必要,您从前想尽办法也不能让大人多看您一眼,何况是现在?”

云雀这个丫头说话委实难听,气人也就算了,可叶知偏偏知道,云雀说的都是实话,到了今天这一步,不管怎么样,都是她在痴心妄想。

如今不比往日,现在已经不是叶家跺跺脚就能让京城抖三抖的年头了,她寄人篱下,身家性命都系在云和身上,不宜太过猖狂。于是她一气之下,把自己气昏了过去。

那天,叶知做了个长长的梦,梦中都是旧事。

2

叶知的爹叶长渊是当朝的镇国大将军,亦是权臣。

凡呈给陛下的折子,都得让叶长渊先过一遍,批注一番,才递到小皇帝的手里。

朝中有大臣对此颇有微词,在折子里狠狠奏了叶长渊一笔,他看了以后,大手一挥,以小皇帝的名义,直接把那位大臣革了职。

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一派是拥护叶长渊的,一派是以云和云太师为首拥护陛下的。小皇帝将将十四岁,这些年来,他早已忍受够了这种当傀儡的感觉。

叶长渊是武将,云和是文官,两人在朝堂上互相牵制着,斗了好几年,除了小皇帝年岁渐长,也没什么大的改变。

叶知还记得,那年先皇最后一次召见她爹时,特意嘱咐要带上她一起。

先皇和叶长渊是战场上交过命的情谊,他年轻时身上受了太多伤,如今旧伤复发,一发不可收拾。

那天先皇在叶长渊面前,没有称“朕”,而是拍拍他的肩膀,说:“长渊,我自知时日无多,皇后一党独大,太子年幼,我走以后,恐他遭遇不测。”

他又说:“我有心把知知许给太子,未来母仪天下,风光无限。”

叶知那时年纪尚小,听不出这话里的深意,可她看见叶长渊放下茶盏,跪在先皇面前,行了一个大礼。她从没见过父亲那样庄重肃穆的神情,他掷地有声地说:“陛下,臣在一日,必将竭尽全力守护着大周,尽心辅佐着太子。”

说来也好笑,他曾指天为誓,要以命守着这个国,护着这个家,可最后却以谋反的罪名,被抄了满门。

那天的后来,先皇便吩咐李公公先把叶知领了出去。她平时很少进宫,所以在偌大的宫里迷了路,不知道怎么就拐进了偏僻的小道。

叶知心里只想快些找到出去的路,可一路走来,竟没有碰见一个人。直到她的眼前映入一个身影,她心头一动,沿着弯弯曲曲曲、光影绰绰的青石板小道,踩着谢了一地的桐花快步走向前走去。

然后,她遇见了云和。

云和不认识她,但她认识他,满京城的姑娘,恐怕都认得他。

云和那时刚过二十岁,年纪轻轻就拜了太子少傅,他生得好看,身形颀长,一身白衣胜雪,纤尘不染。

叶知那时虽然脸皮薄,但胆子大,她对着他说:“这皇宫真大,我找不着路了,你能带我出去吗?”

云和逆着光,光影把他的轮廓模糊得很柔和,叶知看不太清他的神色,他朝她微微颔首,嗓音泠泠:“我同你一道出去。”

他也没问她的名字。

他或许把她当成了哪位娘娘的家眷来宫里探亲,却在偌大的宫里迷了路。

太阳开始往西边沉,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有仓促的飞鸟在空中掠过,风从高高的宫墙外吹进来,夹杂着墙外的桐花。她看见那朵花在空中飘飘瑶瑶,然后,轻轻地落在他的肩头。

她那时候不过十三四岁,还做不出当街对云和表白这样的事来,他走在前面,她就一小步一小步地跟着,一句话也没说。

到了宫门口,云和向她告辞,她也只是朝他福了福身。

叶知上了她家的马车,撩起了帘子的一个角,偷偷地看了一眼云和的背影。她那时大概不明白,那朵桐花,其实不是落在他的肩头,而是落在了她的心上。

3

叶长渊回府的第二日,宫里就传来了先皇驾崩的消息。

小皇帝登基的时候才十一岁,他是新主,尚且年幼,坐在龙椅上,藏在背后的手都微微颤抖。叶长渊按照先皇遗诏,一路辅佐着小皇帝,可谓尽心尽力。

可大概是离权力太近,他开始忘了初心,他越俎代庖,以小皇帝的名义做了许多事。他背地里铲除了皇后一党,朝廷上几乎无人能与他抗衡。直到陛下渐渐长大,暗地里着手培养以云和为首的自己的势力。

叶长渊当权臣的那几年,叶家很是风光,叶知也当了几年娇纵的大小姐。

她再见到云和,是十六岁的时候,跟着叶长渊一起出席宫里的除夕晚宴。那时候陛下根基不稳,还很乐意与叶长渊虚与委蛇,这样的场合,必定要请他一起。

云和被陛下封了太师,这在本朝还是头一位,二十二的岁数就拜了太师。

陛下赏了桃花酿,那酒味道清香,入口甘冽,叶知贪嘴多尝了几杯,却不想桃花酿的后劲极大,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她的脸恐怕红得和桃花一个颜色了。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于是招呼了小花过来,扶她出去吹吹风。

她和小花走得远了些,又不识路,愈走愈加偏僻,正在想着如何回去时,忽听身后的小花哀号了一声,她转过身,就见小花被一个蒙面刺客打晕了。

镇国将军家唯一的女儿是个高危身份,朝堂上恨她爹的人,揍是揍不过他,讲道理的话……嗯……叶长渊从不讲道理。于是他们只能把歪脑筋动到叶知身上来,这就导致她经常被袭。

但是叶知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宫里对她动手。

黑衣人皱了皱眉,刚想一掌劈晕她,他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黑衣人也吓了一跳,侧了侧身,掐住叶知的脖子并用匕首抵住,她的视线却顺势望了过去——是云和。

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刚想说话,却咳嗽起来。

他聲音微微有些颤抖,大概是染了风寒,他说:“我瞧你也并非真正想取她的性命,多半是受雇于人,既然是求财,不如你放了她,我给你钱。”

黑衣人似乎有些动摇,叶知连忙附和道:“我爹可是叶长渊,钱财多的是,可你若是真抓了我,他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云和听见叶长渊三个字,摘腰间那枚羊脂白玉的手顿了顿,好一会儿才说:“值岗的羽林军,每一刻钟交一次班,你再犹豫的话,或许就要人财两空了。”

附近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云和笑了笑,淡淡地道:“羽林军快来了。”

黑衣人原本还有些犹豫,听了他的话,立马夺了玉,消失在皇宫的苍茫夜色里。

这时距离叶知第一次见到云和,已经过去了两年。

她朝他福了福身子,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暗处就走出了个人,对着云和道:“云大人,我刚才的脚步声,有没有走出千军万马的感觉?”

云和病得可能很严重,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儿血色,他点点头,说:“有。”

小厮赶紧搀扶着他,说:“云大人,您身体不适,我们赶紧回去吧。”

云和却摆摆手,看向她,问道:“你是叶家的小姐,叶知?”

叶知抿着唇,点了点头。她其实知道,父亲和云和的关系并不好,朝堂上明里暗里的没少给他使绊子。

她不安地抬起头看云和,他倒没什么大反应,只说:“以后在这宫里,也不要乱跑,免得又是找不到路,又是被人袭击。”

云和说完,便吩咐小厮送叶知回宴会厅,自己提着防风灯离开了。

小厮同她说:“叶小姐,您以后可不要再往这偏僻的地儿走了,羽林郎很少巡视这边,今儿个幸好是我们大人回府正巧撞见有黑影尾随着你们。”

叶知回过头,又看了一眼,他提着灯,正一步步往外走。

她那时到了成婚的年纪,虽然提亲的人都快把叶家的门槛踏破了,但没一个叶长渊看得上眼的。

叶知回家后,站在叶长渊面前,眼神清亮地说:“爹,我想嫁给云和。”

叶长渊是武将,所以她从未见过一个人,不用动手光靠嘴上功夫就能打胜一场仗,自然对云和万般倾心。

叶长渊睨了她一眼,一巴掌呼在叶知的脑袋上,说:“你还真是敢想。”

叶知自认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提着叶长渊珍藏的大师孤本,敲开了云府的大门。

云和那时还在病中,可听见叶家千金的名号还是撑着出来见了她一面。

她把那本书递给云和,道:“这本书你肯定喜欢,我爹平日里藏着掖看,还没给谁看过呢。送给你就当是感谢你昨天晚上救我。”

云和接过小厮递给他的热茶,喝了一口,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她垂下那本拿着书的手,又说:“救命之恩用本书来还,确实轻了些。但我爹从小就教我要知恩图报,你这样的大恩大德,我思前想后,恐怕也只有以身相许才抵得清了。”

云和被茶水呛得咳了起来,从耳根子到脸上瞬间泛起一层肉眼可见的微红。

再然后,她就被小厮不太客气地请了出去。

4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叶知从梦中惊醒过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

云和端着药进来,坐在床边喂她喝下去,一勺一勺,极尽温柔。

她被苦得直皱眉,云和把小点心递给她,她喜欢云雀做的糕点,每次只有她喝完药他才肯给她。

叶知擦了擦嘴角,问他:“没有关系吗?”

“什么?”

她低下头,手指戳着锦被,说:“我那天被韶安郡主撞见,云雀说,满京城的人都在说闹鬼。”

她顿了顿:“陛下不会怀疑吗?”

韶安郡主是陛下的堂姐,奉皇命来云家小住,一方面是陛下有意撮合,一方面是探探虚实。

云和把药碗搁置在一旁,说:“无妨,这是我的责任。”

其实她不算是他的责任,毕竟他们的姻亲也是叶长渊为她强求过来的。

她那老谋深算的大权臣爹爹,知道自己就快要时运不济,最后一次动用私权,以陛下的名义,一道旨意把叶知许配给了云和。

也是因为这样,陛下和叶长渊彻底撕破了脸面,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再做了。

一个月后,叶长渊的亲信从他的书房里翻出了他通敌叛国的信件,上呈陛下,一时间叶家沦为大周的耻辱,人人喊打。

叶家上上下下七十六口人,除了叶知无一幸免。叶知之所以还能活着,只是因为她是云和未过门的妻子而已。

他不爱叶知,却把她当作责任,他和她有一纸婚约,就愿意敬她、护她,保着她。

叶知不知道他是怎么让陛下相信那个死在叶家阁楼里的人是她,总之,她苟且活了下来。

云和觉得,她很恨他。

因为自始至终,是他鼎力支持陛下;是他,在背后给不断地给陛下出谋划策;是他,在陛下说抄了叶家满门,以绝后患时,默然立于大殿之上,未出一言劝阻;但也是他,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保住了她一条性命。

他边给叶知喂药边说:“等你养好了身子,如果你还愿意嫁给我,我就娶你。如果你不愿意再嫁给我,我就送你离开,随便哪里都行。如果你想报复我,或者……陛下,也随时都可以。”

可其实她不恨他。

叶长渊告诉她,不要把仇恨看得太重,如果能够活下去,就离开大周,永远不要回来。

叶知近来变得十分嗜睡,每次只要一闭眼,就是一幕幕的往事。

她喜欢上云和的那几年,为了能够嫁给他,日日绞尽脑汁想讨他欢心。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讨一个人的欢心,学堂里没有这一门课程,爹娘也不曾教过她。于是她听信了小花的鬼主意,凭借自己聪明的脑袋瓜,偷了一套父亲的男装,偷偷潜进了紅袖招,也就是整个京城最有名的青楼。

谢家大公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败家,十分会讨人欢心,尤其是会讨花魁莺莺姑娘的欢心。

叶知请他喝了一晚上的酒,终于学来了讨人欢心的秘诀。谢大公子把酒杯扣在桌上,敲了敲,说:“也没别的什么,主要是舍得花钱,啥贵买啥,砸钱就行。什么东西她多看两眼,不用问,直接买。”

叶知拧着眉,若有所思,问道:“就这样?”

谢大公子点点头,笃定道:“就这样。”

5

叶长渊除了是个权臣外,平时还喜欢搜刮点儿民脂民膏,所以叶家还算有钱。

叶知对谢大公子的话深信不疑,为此开始付诸实践。

她开始尾随云和,他看了一眼的山水画,买!他看了一眼的美玉、宝石,买!他看了一眼倾国倾城的长公主,买……等等!他怎么能看别的女人呢?

当叶知第一百零八次把云和多看了一眼的糖葫芦买给他时,他终于忍不住拉住她,抚额哭笑不得地对她说:“叶小姐,你究竟有什么事?”

叶知结结巴巴地说:“谢……谢公子说这样能讨你欢心。”

他皱了皱眉,有些费解地看着她,她解释道:“谢公子说莺莺姑娘就很喜欢这一套。”

叶知说完就恨不得叶长渊能出来把自己揍一顿,她怎么能拿莺莺姑娘和云和比呢?

云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叶知小姐,我最近很忙,你如果有什么事情,请直说。”

叶知知道他很忙,陛下最近和叶长渊的关系越发紧张,许多重要的事情陛下都交给了云和。她觉得自己又干了一件蠢事:“我没什么事情,”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垂下了头,“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云和听完她的话,忍不住笑起来,说:“叶小姐,你还小。”

他肯定以为她是小孩儿心性,说着玩闹的。叶知拧着眉大声反驳他:“我不小了。”

她已经十六岁了,是个大姑娘了。

叶知看着云和的面色,又立马焉了下去,小声问:“那我再长大一点儿,能喜欢你吗?”

在京城,关于云和的事传得比什么都快,只一天,她当街对云和表明心意的事就传到了叶长渊耳朵里。她回家以后,果不其然挨了一顿揍。

他原本很生气,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冷静了下来。他神情很严肃,像他从前对先皇起誓那样,问她:“你真喜欢那个云和?”

叶知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叶长渊摁着眉心,好一会儿,长舒一口气,大手一挥让她出去。

她喜欢云和,但云和不喜欢她。

她问云和:“如果我再大一点儿,能喜欢你吗?”

可他说:“叶知小姐,我不喜欢你。”

叶知窝在家里,好几天没出门,很是伤心了一番。可没多久,陛下就下了圣旨,许了她和云和的婚事。

叶知心里很惶恐,她知道云和不喜欢她,如今圣旨不可违,他恐怕只会更加讨厌她。

叶知那时候不知道叶长渊和陛下的关系已经僵到快要兵戎相见的地步了,惶惶不安地想去求陛下,求他收回旨意。

才刚到宫门口,就被叶长渊抓了回去,他一巴掌打在她的头上,说:“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我叶长渊的女儿,谁敢不喜欢?你在家等着嫁人就成了。”

叶知没听他的话乖乖在家等着。

她小的时候跟着叶长渊在边疆住过一段时间,军营里没什么女孩儿,她成日里跟着一群男孩玩儿,爬树、上山、打架,无所不能,所以翻个墙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云和喜欢坐在院子里看书,叶知翻上墙头时,他正在点灯。她动作太大,又有些匆忙和慌张,踢掉了一块瓦片。

云和抬起头看到是她,起初有些愣怔,好一会儿才强忍着笑意说:“叶知小姐,因何事突然造访?”

叶知动了动嘴,想要解释,却又发现无从说起。不管怎么样,叶长渊逼着云和娶她,这总归是不争的事实。

她有些懊恼,云和却已经到了墙脚下:“下来,我接着你。”

云和朝她伸出手,敞开怀抱,苍茫的月色落在他身上,叶知觉得这一切有点儿不真实。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闭着眼跳了下来,落进他的怀抱里,鼻息间尽是他清冷的气息。

叶知坐在云和身旁,他翻着书,她看着他的侧脸。她揪着衣角想解释,刚要开口,他就把桌上的糕点推到她面前:“吃吧。”

叶知的话被他的糕点堵了回去,她心不在焉地咬着点心,突然瞪大了眼看着他,问道:“这是哪家店买的?真好吃。”

云和见她嘴角还有残渣,笑了笑,说:“是我府上的云雀做的,你如果喜欢,日后我可以让她送到你府上。”

叶知一边吃一边忙着点头。

夜深了,她不便久留,云和要送她出门,她却摆摆手,说:“不必,要是让人看到,再传到我爹耳朵里,我指定又得挨揍。”

说完,她就三下五除二地几步翻上了后墙。

云和看着她的动作失笑。可要是让人看到她深更半夜从他府里翻墙出去,她岂不是更难说清?

叶知翻到墙头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问他:“那以后我还能来找你玩儿吗?”

她像是怕云和拒绝,急忙补充道:“你这里的糕点很好吃,我下次还想来。”

云和点头答应道:“下次记得走正门。”

叶知被他说得不太好意思,抿嘴笑了笑,说:“好啊。”

这是他们这一生里,唯一可以勉强称得上的好时光。

后来的事叶知记得很模糊,太过残忍,带着鲜血淋漓的痛楚。

6

云雀把叶知叫醒,冷着脸帮她把药端进来。

她已经病得很重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场小小的风寒会让她到了下不了榻的地步。来看她的人只有云雀和云和,而他,不会告诉她外面的消息。

叶知拽住云雀的衣角,喉咙干涩,十分费力才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話:“云雀,我想问一下,叶家……叶将军,他们的尸骨……有人去收吗?”

云雀似乎很不耐烦,催促着叶知赶快把药喝完,说叶知上次在云和面前说她的不是,让她很是吃了些苦头,说着就掰开叶知的手,想要离开。

云雀已经到了门口,叶知一急,拂手把药碗重重地摔在地上,药碗四分五裂。云雀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她,问道:“叶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叶知扶着床沿撑起身子,喘了一会儿气,说:“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喝。”

云雀嘲讽地笑了笑,说:“我原本怕大人怪罪我,叶小姐,这是你威胁我的,是我不得已才告诉你的……”

云雀走后,她倏地呕出一口血来。

这大概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彻底病倒了,连求生的意志都没有了。

云雀说:“叶家除了叶长渊,其他人都胡乱裹了草席,扔去了乱葬岗。”

“至于反贼叶长渊,他的首级,被挂在城门上,日晒风吹了一个月,没人敢去为他收尸。”

反贼叶长渊,反贼啊——

叶知终于低低地啜泣起来,反贼?可他怎么会是反贼呢?多可笑啊,他这一生,用尽他的生命,他的一切,热爱着这个国家,最后,却变成了反贼。

他一路辅佐着陛下,尽心尽力,他铲除皇后一党,为陛下清理好道路,期间不知遇过多少刺,最严重的一次,连太医都没有法子,摇着头说听天由命,可他还是活了下来。

他是新帝,忌惮与担忧使君臣离心,他就用雷霆手段,稳住局面,却不想成了“权臣”。

先皇说,要把他的小女儿许给太子,在未来母仪天下。他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说他什么也不求,知知也什么都不求,他只求国泰民安,陛下万寿无疆。

小皇帝暗地里培养自己的势力时,他知道,却从没阻止过,可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把她嫁给云和,也不过是知道,除了云和,她再没有别的生路了。

叶知觉得可笑,战场上多危险,生死只在一线,那样的情形下,他都能活下来,可最后,却死在了他最爱的这片土地上。

叶知快不行了,连药都喝不下去,成日呕血。

云和终于着急起来,请了大夫来,她那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云和大概以为她睡着了,揪住大夫的衣襟,嗓音沙哑低沉:“你不是说只要她按时服药,不出一月就能大好了吗?为什么她会病成这样?”

大夫唯唯诺诺,当即跪在了地上:“云大人,我开的药方没有错,可她的吃食里,有别的药,药性相克,她才会这样的……”

她的药都是云雀煎的,每日吃的东西,全是他亲自操办,除了她每次喝完药都要吃的糕点。

云和看着桌几上还剩着的糕点,大手一挥,盘子应声而碎。

他平日里很温和,叶知从未见过他这样狠厉的一面,云雀也从未见过。云雀吓得梨花带雨,跪在地上求饶,声音颤抖:“大人……是陛下,陛下让我这样做的……”

陛下啊,他还是没打算放过她。

“把云雀赶出府去。”

他的声音很冷,其实他从未这么暴戾过。

叶知想,这样说的话,他是不是有一点儿点儿心疼她?是不是……有一点儿点儿喜欢她?

7

这一天,叶知的精神异样地好了一点儿,她让云和扶着她去散步,他大约知道这算是回光返照,沉默着同意了。

她一直没怎么说话,云和却不停地找着话题。她觉得很困,脑袋昏昏沉沉。这些年他和她说过的话全部加起来,都不及今天一天的多,她觉得很开心。

他扯着些无聊的话题,每次说完,总要问她一句“是不是”。

“知知,你说是不是?”

他总要等到她的回答以后,才安心地说下一句话。

叶知心里很高兴,他从没叫过她“知知”,只可惜她就快要死了。她舍不得,舍不得他,她差一点儿点儿就要嫁给他,差一点儿点儿就能成为他的妻子,差一点儿点儿就能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跟他琴瑟和鸣一辈子。

她明明是有机会的,她明明离他这样近过。

可云和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他,他总觉得那晚上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她也实在不必总想着要以身相许。

可她不是那个时候才喜欢上他的啊。她还在闺中的时候,就听过他的事情,他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十岁通读史书,十七岁骑射精湛。

后来,她终于见到他了。

叶知甚少和他提这一段,她借着救命之恩的由头,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连这样他都觉得不必要。她怕他知道她对他是一见钟情,会觉得她太过轻浮。

云和又说完了一段话,他轻轻推了推叶知,询问着她的意见,说:“知知,你说好不好啊?”

她根本没听云和前面说的是什么,她觉得头很疼,很困。他把她搂在怀里,她的耳郭靠近他的胸膛,她听见他的心跳声,一下轻,一下重,很乱。

叶知抬起头,看着屋顶的青瓦,嘴唇苍白,吃力地开口说道:“云和,其实我有个问题还没有回答你。”

他问:“什么?”

她说:“你那时候给了我很多选择,如果我身子能够养好的话,我想好了,如果我身子可以养好的话,我想嫁给你。”

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上,说:“好。”

她说:“云和,我困了,想睡觉。”

他握住叶知的那只手,一点儿点儿收紧,声音微微颤抖,说:“好。”

尾声

叶知死了。

她入殓的那天,下了一点儿小雨,管家为云和撑了一把伞,他摆摆手拒绝了,管家叹了一口气,沉默地退到一旁。

他想起一些往事,他想起从前有个迷迷糊糊的小姑娘,穿着湖蓝色的衣裙,踩着谢了一地的桐花来到他面起,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见牙不见眼。

她朝着他说:“我迷路了,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他最初的心动,只需要一眼。

她在大街上说喜欢他,他不是没有感觉,可他们永远是对立面,何况那个时候,叶长渊已经是注定的败局。

后来叶长渊借着陛下的名义,下了赐婚的圣旨,他有机会阻止,却眼睁睁看着,任由着叶长渊去做,并沒有阻止。

他对这段姻亲,或许也有过期待。

再后来,他动了些手段,忤逆了陛下,救了叶知。

他想把她养在家里,不让她再受一点儿苦楚,可她生了病,病得越来越重,她不常笑了,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开心。

他常常站在她的门外,一门之隔,她在屋内难过、不开心,他就陪着她。

他这一生,甚至从未向叶知言明过心意,他曾以为他们这一生都是对立面,注定不会有结果,可他们彼此,明明曾经靠的那样近过,明明就只差一点儿。

叶知曾以为他们之间无可逾越的鸿沟是生死,却原来,横在他们之间的,是他这些年小心隐藏的、热烈诚挚而又从未言明的爱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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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19-09-13 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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