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繁浅
小玫瑰风目录
第一章:小玫瑰风(一)
第二章:小玫瑰风(二)
第三章:小玫瑰风(三)
第四章:小玫瑰风(四)
第五章:小玫瑰风(五)
第六章:小玫瑰风(六)
《小玫瑰风》,2020年12月,全国已上市!
小玫瑰风(一)
PART 1
一千三百多公里,远离故土,飞机从地中海一路南行,穿越撒哈拉沙漠。
初映望向舷窗外,澄澈的天空中,蓬松而柔软的卷云垂挂在天际,在一汪清透的碧蓝里沉浮,下面是一望无际的沙海,隐约可见湖泊的轮廓,泛着细微的绿。
“那是几乎让人绝望的无人区,无数人想要征服它,却反而被它征服,”身旁传来声音,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似是看着窗外的景色有感而发,问道,“初,你体会过什么是绝望吗?”
绝望?初映低下头,小巧的脸几乎埋在围巾里,似乎叹了一口气:“真希望我不知道。”
和初映同行的是漂亮可爱的哥伦比亚女孩儿安娜,她生在外交官之家,极具语言天赋,因此中国话说得很地道,这次喀麦隆的志愿者活动,只有她们两个报名参加。
喀麦隆是个被原始森林覆盖、拥有众多秘境的中非国家,虽然有着特别的风土人情,可环境艰苦。这里气候炎热,疾病横行,即便这次活动在几个对外援助的义工群里广泛宣传,也很少有人愿意到这样的地方来。
有誰会喜欢自讨苦吃呢?
不过,如果是他,初映想到那个名字,眼睫毛一颤,他大概会喜欢做这种知难而上的事情。
“初,你有心事?”安娜歪着头问。
初映摇头:“没有,只是在想我们这次要去哪些地方,如何取材,定什么样的主题。”
她来这一趟,除了要去克里比做义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初映打算弄一部丛林之国的纪录片,喀麦隆有许多内容可以挖掘,只要好好构思,找准角度,说不定会有出乎意料的收获。
安娜语气欣喜:“这么说,那个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你打算参加了?”
初映也笑:“还不确定,看作品吧。”
飞机从埃塞俄比亚航空总部机场经停马拉博,然后抵达杜阿拉机场,长途飞行让她们两个疲惫不堪。
落了地,眼前的景色和初映想象中的差不多,水泥地街道,低矮而陈旧的房屋,红色的土地上生长着各种高大茂密的植物,鼻端还能嗅到沁人心脾的清香。
没时间多欣赏,她们和陈筠学姐约好天黑之前到达,看看时间,已经不算宽裕。她们两个的行李沉重,初映事先了解过,这里的出租车不同于国内,大多数时候需要拼车,一车五到八个人不等,为了安全起见,她多加了两倍车费包下一辆车。
黄色的出租车格外显眼,卷着尘土嘎吱停在她们面前。司机打开车门,露着一口大白牙冲她们招手,五根手指套了好几枚铁环戒指,看起来野性十足。中非法郎早就兑换好,付了一千五百法郎的车费,安娜瘫在车后座,大呼小叫地感叹:“初,我真是爱死你了,所有事情都做得那么棒,要是我自己来,现在还在大街上站着。”
大概因为疲惫,太阳穴疼得厉害,耳膜也发紧,初映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热情的非洲人民绝不会让气氛冷场,街头不知道有什么活动,初映被气氛感染,向车窗外张望,按下手中的相机快门捕捉精彩。男人们穿着布满刺绣的长袍,配上一条两边分开的四尾裙,头戴黑色拉菲亚便帽,随着动感的本土音乐的节拍载歌载舞。
司机是个年轻的黑人小伙子,头一次接到这么阔绰又美丽的外国客人,也将热情进行到底,唾沫横飞,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只是他的法语口音很浓重,初映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在介绍什么,只知道这位潮哥是个好人,车速很快,没过多久就把她们送到了目的地。他还不由分说地帮初映把行李一一搬到屋子里。
陈筠已经等待多时,看见风尘仆仆的小姑娘,她紧走几步,一把抱住初映,稍后细加打量:“瘦了。”
初映眨了眨眼,开心地说:“姐,长得美又如何,有钱了不起,还瘦得跟猴一样,是我最喜欢听到的三句话。”
陈筠忍俊不禁,点了点她的鼻尖。
陈筠是初映在Q大的学姐,人特别好,因为是同乡,又投缘,所以对初映格外照顾,跟亲姐似的。毕业以后,她相恋八年的男友被派往杜阿拉负责公路修复项目,她一并跟了过来,听说初映到这里做义工,她千叮咛万嘱咐初映必须到她家里来一趟。
学姐正在张罗晚饭,安娜塞了几口面包,已经困得眼皮打架,还秉承着再苦不能苦自己的人生理念敷了张面膜,嚷嚷着要睡足十五个小时的美容觉。
天色已晚,灯光交错辉映,远处山峦连绵,山尖顶着最后的余晖。初映最爱星空,东西收拾妥帖后,她倒了杯柚子汁,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星星,不知道等了多久,晚风吹过脸颊,千万点星光在如墨的夜幕上跳动,景致虽美,可异国他乡,总让人觉得孤独。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星辰漫天的晚上,夜沉如水。
陆家小花园里的红亭子四角吊着灯笼,亮堂堂的,她在全市第一轮模拟考试中失利,成绩直落数十名。没想到会遭遇这样的滑铁卢,她心情沮丧得很,可又要强,不愿表露,免得让别人看她的笑话,于是借口要夜观星象,实则在亭子里发呆。
借酒消愁是不可能的,趁着夜深人少,初映从冰箱里摸出冒着寒气的可乐,打算可着劲儿乐一下,还没拧开瓶盖,就被陆回舟抓了个现行。
“我说没说过可乐你不能喝?”他拿过可乐,直接丢进垃圾桶里。
他比太平洋的警察管得还宽,碳酸饮料是绝对不可能被允许的,会蛀牙,会长不高,会脑萎缩,会变成傻子,他薄唇锋利,冷着一张脸,将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说得特别吓人,像是事实如此。
初映碳酸饮料喝不成,陆回舟让人给她煮了一杯牛奶,为了照顾她的低落情绪,加了两勺蜂蜜,权当是安慰。
这是陆冰山最大的温柔了。
初映怨念地趴在桌子上用小勺子舀着牛奶一口一口地喝,陆回舟坐在对面,两个人难得有不针尖对麦芒的时候。见她苦大仇深的样子,他问:“怎么了,牛奶不够甜吗,还拉着脸。”
“……”
难道甜牛奶就能够一秒钟治愈坏心情?
“说好晚上不摄入糖分,现在已经破例给你加了两勺蜂蜜。”
铁勺碰壁,哐当响着,初映把牛奶搅得快要飞起,嘟囔着:“可是牛奶真的不好喝嘛。”
陆回舟不为所动:“喝牛奶对身体好,睡不着更要喝,你以前不是喝得很快乐,越长大越不听话。”
她那叫喝得快乐?那是非喝不可。
看着初映脸上的表情更加郁闷,陆回舟沉默片刻,他真不会哄女孩儿——这种初映口中全世界最可爱的生物,再说,眼前这位同学平时全身是刺,又新鲜又锋利,和他叫起板儿来,别提有多响亮,简直是他陆回舟人生路上的一块铁板,哪需要半点安慰。
“就你事儿最多,只能再多加一勺,”乌黑的眉毛微皱,陆回舟说话的语气不怎么好,但也听得出无奈,“不过,今天晚上刷牙时间要满五分钟。”
初映迫不及待地去摸蜂蜜罐子。
等她终于将牛奶入了口,陆回舟想到刚才的话题,又说道:“刚才还说要夜观星象,我教你。”
“教?”初映来了精神,特别不服气,“也不知道是谁教谁。”
他一挑眉:“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又觉得你很行。”
初映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人看低智商,她唰地站起来,食指往天上一戳,雄赳赳地说:“上次期末考试,是不是我和你并列第一,考出了跟满分只差两分的惊人成绩。”
“哦,”陆回舟语气淡淡的,好像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你大概指的是我物理漏做一道填空题的那次考试,没想到,这样的成绩,你都觉得惊人,啧。”
与人斗,其乐无穷;与神斗,自讨苦吃。初映顿时像被戳得炸了的气球,捂着胸口坐下了,不想再和他搭话。
陆回舟对初映的吃瘪十分感兴趣,对教她看星星这件事还真产生了点快乐:“抬头,先认识北极星,以免迷路找不到回家的路。”
“笑话,我才不会迷路。”
陆回舟敲了敲桌面,气定神闲地提醒:“上次野营,某人因为迷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腿软、脚软,哭哭啼啼地被我背回营地,大概不是你。”
在揭人伤疤的功力上,陆回舟若是自称第二,没人配称天下第一。
为了让陆回舟不再说出别的话,初映只好乖乖妥协,抬头看星。他认真讲解,声音低沉悦耳,她忍不住侧了侧目光,落在他过分精致的侧脸线条,再往上,眉浓眼冷,神色淡淡。
初映托着脸,认认真真地看他。
陆回舟讲了半天,沒有听到回应,疑惑地转头,看见初映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唇红齿白的小姑娘,鼻子细巧挺秀,乌黑的眸子里映进了几点星,又像是风吹开了柔软的芦苇,泛着水面湿润的青光——他不得不承认,小姑娘不较劲的时候真是漂亮可爱多了。
“喀,看够了吗?”陆回舟清了清嗓子,疏淡的眼神里透出一点戏谑的笑意,故意问她,“我就这么好看?”
初映难得没拿自作多情反驳他。
是好看,陆回舟,你比光芒四溢的天和繁星万千的夜更好看。
只是,学会了夜观天象,就能找到来时的路吗?好像……也不尽然。
初映把柚子汁喝光,口感浓郁,比她一贯喝的那种酸了一些,不过还好,这些年,她做得最好的就是习惯,学姐说这个能防治疟疾,也不知道有没有效。
“吃饭了,初初。”陈筠解开围裙,透过窗子喊她。
“来了,来了。”
陈筠做了卷饼、牛舌和木薯,味道不错,初映热乎乎地饱餐一顿,又和学姐聊了会儿天,告诉她自己现在在做环境纪录片导演,出过两部反响还不错的片子。
陈筠的嘴角微微弯着:“干这个多辛苦,你啊,就是太有自己的想法,估计回舟也管不了你。”
提到陆回舟,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后,初映伸了个懒腰:“姐,我今天真是累坏了,这两天时间安排得紧,今天得早睡一会儿。”
陈筠答应着,给初映搭好蚊帐,让她早点休息。
明明她心事重重,竟也一夜无梦。
等睡到神清气爽,初映还暗暗表扬自己是捶不变形的铁板,适应能力满分。
烈日当头,初映吃过早饭,打算独自去附近的手工艺品市场逛逛,据说这里的手工艺品冠绝西非,百闻不如一见。
喀麦隆的旅游资源丰富,自然风光旖旎,人文景观也十分迷人。手工艺品市场还挺热闹,虽然当下时局不算安稳,但仍然有不少游客到访,他们将自拍神器伸得老远,比着剪刀手对镜头笑得灿烂。
阳光强烈,空气像火一样烤得人晕头转向,初映换上轻薄的衬衫、长裤,又披了件披肩抵挡紫外线,头发利落地绑起来,塞进法式平顶遮阳帽里,一路走走停停,慢悠悠地逛着,看到有不少人头上顶着堆积如山的货物在叫卖。
她粗略地转了转,市场上的摊铺虽然简陋,可各种工艺品琳琅满目,颜色十分鲜艳,充满了异域情调。
黑木雕刻的玩偶面目夸张,摆在彩色的布帘上,反射着太阳的光泽,初映弯腰,摸过那些粗犷的线条,目光又被旁边花花绿绿的串珠链子所吸引,孔雀蓝、玫瑰红、松石绿、柠檬黄,明亮的颜色相碰撞,充满浓厚的原始野性气息。
马塞珠在细细的手链上编出各种各样的图案,初映一串串拨过去,细加挑选,琢磨着买几串用来搭配长裙倒也不错。
挑好串珠,付了钱,初映美滋滋地把东西放进口袋,再一抬眼,忽然被一个旗袍少女吸引住,没想到远在非洲,也能看到中国的旗袍。
那是一个典型的非洲女孩儿,看起来很年轻,笑容灿烂,穿着一件素色的旗袍,领口、袖口处滚着樱粉的边,左边的胸口和肩膀之间绣着一朵百合。
旗袍少女守在摊铺前,初映走过去,看得出这是一家银饰铺,黑木油漆斑驳,长匣子里摆满了银手镯、银戒指等等式样各异的饰品。老银匠正在后面忙碌,小铁锤敲得砰砰响,这里的银饰品大都是纯手工制作,除了摆出来的那些外,也可以定制自己想要的形状。
初映来了兴致,询问:“可以做成小船吗?”
她拿出随身带着的纸和笔,简单地画出一只小船的形状,看到还算简单的线条,老银匠连连点头,在心里稍稍谋划了一下,很快准备开工。他先把银锭打薄、切细,然后对着纸上的图用工具打磨出船形。
初映坐在小板凳上等着,和旗袍小姑娘聊天。
“你好,”得知她是中国人,旗袍小姑娘又惊又喜,还能说上一句简单的问候语,然后用英语继续说道,“我喜欢中国朋友。”
定制的银挂坠,不等初映还价,旗袍小姑娘就把价格报得很低,还说起身上的这件旗袍就是中国朋友送给她的。
初映知道,多年来,中国在港口建设、道路铺设、自主信贷等等多方面对这里进行援建,他们对中国人很尊重。
说说笑笑,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精心地打磨后,银饰做好了,老银匠将银饰品递给她。小小的船,点缀在手工编织的绳子上,因为是纯手工打造,没有现代化材料和机器的清洗和抛光,所以散发着古朴的气息。
初映爱不释手,把这只银质小船郑重地挂在脖子上,微微颔首,向非洲女孩儿和她的父亲道谢。
两个小时的时间,初映在手工艺品市场收获颇丰,淘到了不少喜欢的东西,不过最爱的还是脖子上挂着的银质小船。
回到学姐家,初映给每个人分了礼物,看到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安娜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直哎哟:“初,我感觉自己已经没了半条命。”
原本计划下午去克里比,可安娜明显不适应这里的水土,早上起来连饭也没吃几口,上吐下泻,脸色蜡黄。
陈筠很担忧,喂安娜吃了治疗疟疾的药,也不见有明显效果。根据现在这种情况,她恐怕得好好养上几天,肯定不能东奔西走。
此行安全和健康最重要,不过,克里比之行是这次来喀麦隆的重头戏,不能不去。看着安娜无精打采的样子,估计也不能久留,于是,初映决定自己去一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拍到点儿好东西。
她一提出这个想法,就被陈筠激烈否定:“初初,这里不比国内安全,到处都潜在着风险,新闻报道你不是没看到过,上周的劫持事件让多少人心惊胆战,你一个姑娘家,绝对不能单独去。”
初映已经打定主意,揽着陈筠的肩膀撒娇:“姐,你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我从小到大上天入地的事儿干得多了,人称‘初胆大’,再说,我有身手,又聪明,怕什么。”
陈筠无奈,她了解初映——看起来机灵圆滑,实际上骨子里倔得很,不服输,一旦做了决定就势在必行,谁也劝不住。
两个人拉锯了半天,陈筠还是让步了,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邻居家有个健壮的青年小伙叫阿索,中非混血,陈筠闲暇时间教过他一些中文,经常分享一些中式美食,两家关系甚好。阿索先前做过几年导游,为人可靠踏实,最近刚好休假在家,陈筠请他帮忙,带初映去一趟克里比。
阿索一口答应下来。
他有一辆破旧的小皮卡,倒省了不少事,吃过午饭,阿索载着初映出发前往克里比。
阿索对路线很熟,道路蜿蜒,他照样开得得心应手,不知道开了多久,初映打了两个哈欠,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才终于到达。
刚到克里比,映入眼帘的风景让初映既吃惊又激动。她前两年去过邻近的尼日利亚,正赶上旱季,酷暑漫长,沙漠望不到尽头,没想到相毗邻的这里竟然会风景如画。
这是西南部一座海滨小城,一片沙滩如洁白的雪粒子,镶嵌在蔚蓝的大西洋边上,海水轻吻沙滩,沿海公路旁是一排排高大的椰子树,椰树随风摇曳,小鸟啁啾于枝头,风景温柔旖旎。
初映打开摄像机,开始取景。
“我把车放在朋友家,”阿索停下小皮卡,轰隆隆的声音终于弱了下去,“初,你先到路边等我,一會儿我带你去拍更好看的。”
在陈筠的介绍下,阿索得知眼前这个漂亮的中国女孩儿要拍那种在电视上播放的东西,还和保护环境有关,有拯救生命的意义,并且她对俾格米人格外感兴趣,他熟悉这里,跃跃欲试要带她去拍好的风景。
停好车,阿索带初映来到一处渡口,叮嘱她涂好防止蚊虫叮咬的药。河面宽广,两边是密不透风的雨林,阿索跳上一条小船,招呼她也上来。
初映跳到船尾,看阿索轻巧地执起船桨,将船划向雨林深处,登岸后,又顺着一条崎岖的小路走进丛林。
雨林极其广袤苍莽,绿叶遮天蔽日,树冠紧密相连,初映打开便携的小型摄像机,边走边拍,树下生长着矮小的灌木林,藤蔓纠葛,还有顽皮的猴子攀树摘果。
她正拍得投入,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仔细辨别,是脚步声,还有小心拨开枝叶的沙沙声。
被人跟踪了!
在雨林被人跟踪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又或许,对方一路跟着他们到这里,只是他们没有发觉。
听脚步声不止一个人,初映立刻警觉起来,收起摄像机,挎在肩上,紧接着,她攥紧双拳,步伐慢慢地缓下来,凝神细听,后面的脚步声明显更重了些。
林子更深处,初映拉住阿索,对他使了个眼色。
阿索是个聪明人,枪林弹雨都经历过,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两人猫着腰迅速走了几步,藏在粗壮的树后,又用灌木作掩护。
突然跟丢了目标,后面的脚步声果然变得更紧、更急。
他们终于看到了跟踪者的面目,两个魁梧的壮汉,一高一矮,满脸横肉,说着生硬的英语,黝黑的皮肤,头发极短,从肩膀一直到手腕全是文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们东张西望,踢着脚下的植物,一边寻找,一边用恶毒的话咒骂着,初映听得分明,他们说那个中国女人肯定跑不远,应该就躲在附近,找到之后要好好给她点颜色看看。
那两人似乎笃定初映就在这附近,一直不放弃寻找,也不远离,仔细地扒拉着灌木丛,眼看就要搜到他们附近,躲是躲不过,看来要先下手为强了。
初映神色严肃,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湿,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砸下来。她指了指那两个人,然后冲阿索示意,一只手握拳,轻轻敲击在另一只手的掌心。
阿索点点头,看来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不知道是什么鸟,声音嘹亮,拖音很长,叫声在林子里盘旋,无名地多了几分凄厉。
此时的初映,整个人像一头敏捷的猎豹,散发着强大又坚韧的气场。她找准时机,飞快地从灌木丛中蹿出来,与此同时,迅速抬腿,往左侧踹去,攻击其中一人的小腹,右直拳迅猛准确地攻击到对方的面部。
阿索也摸起一根长棍狠狠地击打在另一人的头上。
两个彪形大汉没有防备,他们也没想过初映和阿索会有这样的战斗力,竟然被他们撂倒在地。
“快跑!”初映大喊,论力量,他们绝对处于下风,能争取到逃跑时间已经是最理想的结果。
已经快到雨林边缘,出去后不远就是一处村庄,只要到了有人的地方,他们相信这两个地痞流氓不敢太过放肆。
这两人有几秒钟被打蒙了,但靠着皮糙肉厚,很快清醒,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头和腹部,更是怒火中烧,高个子从腰间摸出锋利的匕首,疾步追过去。
初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散打的功夫她是有一些,练了好几年,基本功夫一直没有落下,但是跑步真不行,尤其是在地形这么复杂的地方。
阿索靠着种族天赋跑得飞快,回头看她越来越慢,急得要命,眼见要被挥着匕首的大汉追上,他狠下心脚一跺,转身跑回来。
“阿索,你疯了!”初映大喊,大力摆手,“快跑,不要管我!”
刚才被初映教训过的高个子男人速度更快,与她只有几步之隔,表情阴鸷,对准她的肩膀一匕首扎下。
阿索堪堪跑到初映的身边,他伸出手臂将她使劲往前一带,锋利的刀尖划过他的小臂,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初映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这才觉得双腿酸软,一时没有办法站起来。
那男人见失了手,面目更加狰狞,几近疯狂,怒吼着又对她举刀。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以血肉之躯抵挡,心里暗想糟糕,恐怕今天是凶多吉少。
短短几秒钟,又似乎过了很久,初映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可转瞬又有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
她不是没想过死亡,只是没想过会是在这里。
相比恐惧,更多的是遗憾,初映想,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想见的人没有见,和陆回舟分别的这些年里,她总觉得自己已经看淡一切,哪怕死亡也并不可怕,不过是换了另一种状态。
不是有句名言嘛——“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初映有段时间拿它当人生格言。
可现在,危险临头,生死悬于一线,她才明白,原来不是。
她想活下去,她承认自己是个贪心的人,就算再见陆回舟一面也好,她放不下,也心有不甘。
离别那年,她问过陆回舟:“如果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会不会有一点难过?”
“不会。”陆回舟回答得干脆利落,眼波平静,“你以为你是谁?”
“那我就放心了。”初映笑得灿烂,其实心像被揉成了一团,泡在冷水里,湿冷,暗无天日,不见光亮。
如你所愿,再也见不到了。初映紧紧地闭着眼睛,眼泪夺眶而出。
电光石火间,初映忽然感觉到面上袭过一阵强风,年轻男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身手利落又狠辣,一把擒住行凶者的手腕,利索地反向一折,空手夺匕首,而后是拳头落下的猛击声,骨头清晰的断裂声,再然后是男人的惨叫。
初映吃惊地睁开眼睛,看到那两个魁梧的壮年男子像破麻袋一样被丢在不远处。
面对面,她才看清楚,刚才拿匕首的大汉眉毛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还活着吗?”刚刚救过她一命的男人问。
鬼门关外徘徊了一趟,初映的脑子好像卡住了,正在重启。她还未来得及抬头看一眼救命恩人,突然看见那个倔强的刀疤大汉挣扎着起身,凶神恶煞地朝这边飞身扑来。
“小心!”初映完全是下意识地求生反应,在刀疤大汉扑来的瞬间挣扎着起身,屈膝重重地撞上他的身体,又一脚踹在他的膝盖骨上。
又是一声惨叫,这两个劫匪终于老实了。
初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仰面躺倒在地上,心脏快速用力地跳动,几乎要在胸腔里爆炸。她按住胸口,感到一阵高过一阵的难受。
“张嘴,喝水。”有人蹲在她的旁边,有力的手掌托起她的脑袋。她迷迷糊糊地张开嘴,清冽的矿泉水灌进嘴里,她终于觉得捡回来了一条命。
“三脚猫的功夫,非要逞英雄。”说话的正是刚才那个年轻的男人,语调很淡,却又格外熟悉,初映回味片刻,蓦地睁大眼睛。
那张日思夜想的脸近在眼前,阳光热烈,把他的五官轮廓勾勒得格外立体。
“陆、陆、陆……陆回舟!”她失声喊了出来。
“初映,你说三年的时间有多长,”陆回舟眉头微蹙,静静地看着她,“从三个字到六个字,在你口中,连我的名字都长大了。”
“……”
初映想過很多次和陆回舟重逢的场景,可唯独没想过是在这片离家万里的热带土地上,四十摄氏度的高温,非洲广袤的雨林,她满身狼狈,手肘和膝盖摔得血肉模糊。
“你怎么在这里?”初映着实不解。
“做义工。”陆回舟言简意赅,检查她的伤势。
初映忽然明白,不费什么周折地说服陈筠学姐放她出行,还有临行前学姐意味不明的眼神,现在看来,学姐早就知道陆回舟在这里的消息。
他们将两个劫匪交给了村民处理。
这两个都是小帮派的地痞流氓,初映预料得没错,他们跟了她一路,上午在集市上就已经盯住了她,看她是外国游客,孤身一人,又漂亮,出手也大方,这才起了歪心思。
陆回舟那张俊脸紧绷,凝视她:“在这里还招摇,不想要命了?”
天知道,刚才他有多紧张,现在又有多后怕,只差一点点,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或许她会命丧当场。
初映暗叹自己太过大意,又怕陆回舟生气,眼睛一转,“哎哟”两声,捂着头说:“头好疼,我要晕倒了。”
然后,她两腿一伸,昏倒在地。
再醒来,已经接近傍晚,初映坐起来,看看四周,发觉自己在一个茅草棚里,外面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雨点敲在木头窗框上。
她本来是装晕,没想到死里逃生后,心情一放松,又或许陆回舟时隔三年再次出现在她的身边,让她难得地获得了安全感,一躺下竟然睡着了,还睡得挺香。
腿上和手肘上的伤看来已经被清洗过,刚才还脏兮兮的伤处现在干净不少,露出新鲜的伤口,上面敷上了一层白色的粉末。
“陆回舟,陆回舟。”草棚里只有一张床,墙角堆着一些木材,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初映小心翼翼地叫着他的名字,生怕刚才所见只是一场梦。
陆回舟从屋外进来,随手将伞挂在门上,他左手拎着一个铁桶,右手的袋子里有几条处理好的鱼。高大挺拔的男人,身材紧实,长臂长腿,一举一动都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不像个搞科研的,更像个……初映欣赏了半天,偷偷想,体育老师?
“醒了。”陆回舟看了她一眼,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小脸儿红扑扑的,眨着圆圆的眼睛看他,眼神清澈,再搭配上她又脏又破的衣服,又可爱又可怜,这么看着,好像又回到了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殊不知,就是这只看起来纯良可爱的“小白兔”,胆子比天大,横冲直撞地跑過了多少危险的地方,就在不久前,还踢碎了刀疤大汉的膝盖骨。
“我们吃鱼呀。”初映语气软软的,生怕受着伤被他丢下,阿索已经被朋友接走,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陆回舟“嗯”了一声,先煮了开水,这里气候湿热,疾病肆虐,水烧开也不能直接饮用,煮开后加了药水再煮几遍才能喝。他烧好水,倒了一杯,放凉了片刻,先喂初映吃下消炎药。
异国他乡的茅草屋,外面雨声潺潺,淋着蓊郁的植物,初映的目光在陆回舟的脸上移不开。他吹了吹杯中水,试了下温度,才递过来:“吃药。”
他的语气冷冰冰的,看他的样子好像还在生气,初映喝了两口水,故意直呼:“烫死了,烫死了。”
陆回舟把水杯拿回来放在石凳上,声线冷硬地绷着:“烫死你也好,省得整天担心。”
“谁担心?”初映吞了消炎药,眨巴着好奇的眼睛。
(下期连载详见《花火》7B)
更新时间: 2021-01-11 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