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繁浅
小玫瑰风目录
第一章:小玫瑰风(一)
第二章:小玫瑰风(二)
第三章:小玫瑰风(三)
第四章:小玫瑰风(四)
第五章:小玫瑰风(五)
第六章:小玫瑰风(六)
《小玫瑰风》,2020年12月,全国已上市!
小玫瑰风(二)
PART 2
陆回舟闭口不言,手上的动作很利索,准备吃食。他先把铁丝网架在铁桶上,桶一侧的铁皮上开了个长方形的口子,做成简易的炉子,然后把鱼穿在木棍上,再刷上一些调料,架在铁丝网上,准备干柴生火烤鱼。
当地的部落有好东西要共同分享的习俗,陆回舟分给他们几袋山楂片和巧克力,他们回赠了鱼、木薯,还有干净的水。
这已经足够让他们填饱肚子。
蹿起的火苗舔着木柴,哔剥作响,初映伤在膝盖,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想帮忙,被陆回舟一记眼刀瞪了回去。初映就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等着开饭,从来没想过天之骄子般的陆回舟做起这些活儿来也轻车熟路。
亏她原来总以为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小公子,曾经有段时间,她想拜佩玖阿姨为师,乞求他说上两句好话,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小跟班。
陆回舟使唤起她来可一点都不手软,好像他自己什么活都不会做,完全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间富贵花”。
不过,话又说回来,陆回舟长着那么聪明的脑袋,技能满满也是应该的,连鱼都能烤得两面金黄。铁丝网上热油滋滋的,初映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被翻过来覆过去的金黄小烤鱼,吞了下口水。
上火烤了二十多分钟,鱼终于被烤得差不多,可以开动了。陆回舟先递给她一串,她真的饿了,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又是搏斗又是担惊受怕,再加上负伤,肚子里的抗议声早就一浪高过一浪。
初映吹着热气,龇着牙先吃了一口,因为没有什么合心意的蘸料,烤鱼闻着香,实际味道一般,不过用来果腹已经很不错了。
“这个鱼如果打上花刀,用孜然粒、辣椒碎、香叶碎、洋葱和盐腌上二十分钟再烤,”初映一边吃,一边美美地畅想,“然后再配上一碗调味汁,味道肯定很好。”
陆回舟瞥她一眼:“你倒是挺会吃。”
“过奖啦。”初映弯着眼睛笑,一脸得意,偷偷摸摸地把最大的那串烤鱼往陆回舟那边移了移,不知道怎么回事,没过多久,那串烤鱼又被换到了她的面前。
他们填饱肚子,雨势转小,又过了片刻,滴滴答答的雨声渐止,陆回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顶蚊帐,将边边角角都认真地撑起来,当地的蚊子比老虎还可怕,蚊帐绝对是必不可少的保命武器。
吃饱喝足的初映则忙着检查她的宝贝摄像机,虽然打斗的时候摄像机摔在了地上,好在隔着护套,没什么大问题,开机和使用都正常,里边的影像资料也没有受损,她松了口气。
忙完手头的事情,两人默默地待着也尴尬,初映坐不住,想出去看看,膝盖还疼着,她从床上费力地将腿搬下来,站直,保持膝盖不打弯,像个僵硬的小怪物,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芭蕉树和杧果树围绕着茅舍,这边有一个俾格米矮人村,他们被称为地球上最小的人类之一,以狩猎和捕鱼为生,远离尘世和现代化,生活习惯还停留在相当原始的阶段,也只使用自己的语言。
初映看有几个人聊得正开心,支棱着耳朵仔细听,一句也听不懂,幸好没过多久翻译老大哥来了,特别热情地为她介绍风土人情。
翻译老大哥是来之前阿索联系的,和他是铁瓷,因此给初映讲解起来也格外认真,连说带比画,对她感兴趣的东西一一介绍。她看见几个俾格米人手持梭镖,脸上画着简单的花纹,身姿轻盈地蹿进丛林。
俾格米人住在茅舍里,初映将镜头对准,给了茅舍一个特写。他们的茅舍大多使用树枝、藤蔓和树叶混合湿泥土搭成,翻译老大哥告诉她,这种茅舍建一次大概可以用上半年,里面也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只有一些简单的锅碗瓢盆。几个女人正聚在一起聊天,戴着项圈的孩子们在旁边快乐地跑来跑去。
像一幅安逸的世外桃源风俗画,所有的节奏到这里都慢了下来。
她们很友好,看着初映笑,还说着什么,翻译老大哥解释:“她们是在说你很漂亮。”
“陆回舟,她们夸我好看。”初映跑到陆回舟的旁边,迫不及待地跟他炫耀,说出口之后,多少有点害羞,耳朵尖儿染上淡淡的粉色。
陆回舟冷漠地出声:“这些人,眼光和生活一样原始。”
“……”
“绝交吧,陆回舟,”初映瞪他一眼,背着摄像机跑开,又回头,挥了挥拳头,“绝交十分钟。”
直到这一刻,他才确信,她是真真正正地在他的身边。
陆回舟的视线一直在初映的身上。
初映在不打扰俾格米人的前提下小心地拍摄。俾格米人生活在丛林,几乎与世隔绝,因为人们对自然环境的破坏,滥砍滥伐森林资源,致使他们现在有了灭绝的风险,她多保留些资料总归是好的。
她拍完想要的素材,天已经黑透了,翻译老大哥还有别的活儿要忙,匆匆地离开了。
夜幕降临,夜空中零零散散地挂着几颗星。
在晚上,暑气终于退却了些许,初映静静地仰头看星星,今天的星空却不尽如人意,陆回舟和她比肩而立,天地广阔,内心充盈着安宁。
“非洲西南部的纳米比亚有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沙漠和广阔的非洲草原,据说在那片草原上,不仅有野生巨兽栖息,还生活着周身涂满红土的辛巴族人,”初映捧着脸,轻轻地笑起来,“纳米比亚是世界上最好的星空观赏地,我立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一趟,看一看这世界上最美的星空。”
陆回舟也抬头,看着天上不够明亮的星星。
不用去纳米比亚,初映的双唇微微一抿,今夜的星空才是最美的。
这是一个孤独又适合叙旧的夜晚。
“陆回舟,好久不见。”久别重逢,她竟也没有好好跟他打过一个招呼。
“嗯。”
两人半晌无话。
“我知道你恨过我。”初映再开口,语气艰涩。
陆回舟有些烦躁,想抽烟,不知怎么摸到了一盒火柴。他低头划亮一根,微弱的光芒跳动,很快熄灭,就在初映以为他不会接话的时候,他平淡地开口:“你选择跟祝清和走,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是祝清和在逼我。话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又被初映压下。
“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更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她另外换了个话题。
偶遇?陆回舟勾起嘴角,自嘲地一笑,她怎么会知道,在得知她要来非洲的消息,已经三年没休过假的他急匆匆地向教授告假,甚至先一步联系了陈筠,保证她的绝对安全。
“没想到的事情有很多,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变成这样。”
毕竟过往有那么多的好时光,璀璨如钻,在回忆的长河里熠熠闪光,照亮过他们很多黑暗的瞬间。
可惜,都已经过去了。
叙旧并不愉快,陆回舟给初映重新上了药,让她早点休息。
蚊帐只有一顶,很小,有几处破洞还用胶布贴着,但好歹还管用。陆回舟坐在旁边的石凳上闭眼小憩,想到被这里的蚊子饱餐一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初映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掀开蚊帐露出脑袋,说:“陆回舟,我们一起睡吧。”
“一起睡,”陆回舟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初映,你邀请一个男人一起睡?”
初映赶紧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回舟慢慢地抬眼,表情玩味地看着她:“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你的意思是,士别三年,同床共眠?”
初映的双颊很快红了,头一偏,气呼呼地说:“不领情就算了,让蚊子把你吃掉。”
陆回舟低低地笑了。
这是今天初映第一次看到他直达眼底的笑。
忽然想起刚上高二的时候,他们分到了同一个班,语文老师让他们背《琵琶行》,其中有两句是:“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同桌翟星月偷偷和初映咬耳朵:“初映啊,你说要是像陆回舟那样的小船,我才不要绕,我要把船买下来!”
“买下来干什么,金屋藏船?”初映坐得端正,只有嘴唇飞快地动着。
“嘻嘻。”
陆回舟在教室里来回走着领读,听到似乎有聊天声,视线投过来,初映那时候在和他较劲,这会儿却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陆回舟先是微愣,而后薄唇一勾,嘴角微扬。
铁树开花,冰山融化。
那个笑,初映记了很多年。
夜已深,枕边人已经睡得香甜,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嘴角始终弯着。
夜深忽梦少年事。
陆回舟却难以入眠,他枕着手臂,一直看着初映的睡颜。她离他那样近,浅浅的呼吸扑过来,长睫毛安静地垂下,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
她瘦了些,长大了,还是很美。
十年了。
爱别离,伤恨久,求不得,放不下。穿过种种因缘业障,竟也好像只一瞬就到了今天。
陆回舟始终难忘十年前,那是一个初夏,他陪母亲去寺庙里求平安符。庙里烟火鼎盛,有一棵树很有名,叫“风寄信”,树上挂满了可以摘下来的愿望便笺,他随手摘了一个,红色的便笺纸,上面只写着四个字——命中注定。然后,她来了。
他大概是疯了,竟然想过要放手。
她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十年前南溪的雨季,好像更长一点。
入了盛夏,雨珠淅淅沥沥地洒着,晚风穿窗而入,撞得头顶吊着的那盏灯晃了晃,初映正在看《晚间新闻》,筷子戳着一碗清汤面,翠绿的小油菜卧在最上面,被她戳得四分五裂。
头条上挂着南溪最近的两件大事,本地的《晚间新闻》已经连续播报了三天,早已迅速传遍了街头巷尾。第一件事是南溪一高的本部扩建规模,将远在城西的分部搬回市中心;另一件事是泽佑特教学校隆重揭牌,现在已经正式对外招生。
“每个孩子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泽佑特教学校的创办者兰佩玖女士对着镜头语气温和,瓷青薄绸旗袍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长发绾着,一举一动都是那么优雅,“虽然他们和常人不同,但我相信,这是因为上天对他们更偏爱一些,所以才留下特殊的记号,我希望能为这些孩子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啪啪,初映把筷子丢下,卖力地鼓掌,镜头继续拉近,给到一个特写,屏幕上那张脸虽然留下了岁月风霜的痕迹,可依然是个美人。
“鼓掌这么积极,好像人家能听到似的,”纪昼川正好进屋,左手端着面条,右手端着一小碗腌黄瓜,这是他的拿手绝活,黄瓜条条齐整,颜色青翠,小米辣切成小段,红绿相配,看起来很下饭,他把几个碗往桌子上一放,叫她,“来吃!”
初映端着碗恋恋不舍地拉开椅子坐回桌边,吃了两口,还不忘频繁地回头看电视:“老纪,你看兰校长旗袍上的兰花,平金针的绣法,适当垫锦,线条洒脱。你看那个色泽,那个针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绣的,”纪昼川看了眼时间,钟表已经走过七点钟,“快吃饭,面条马上要糗成一团了。”
“要是能偷师就好了,我妈那件传家宝不就有救了?”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纪昼川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到她的碗里,溏心蛋,煮得很漂亮,“兰家那种立体浮雕绣可是国宝级的手艺,从不外传,也不收徒,几十年了,这个规矩从没破过。”
即便对刺绣什么的不了解,但对兰佩玖女士,纪昼川还是略知一二。兰佩玖的父亲兰云鹤是赫赫有名的纺织大鳄,族谱往上数几代全是响当当的人物。晚清时期,兰家的绣庄、绣坊开遍各地,盘根错节的生意延续至今。
兰佩玖是兰云鹤的独生女,这一代兰绣最好的继承人,后来嫁给了南溪的名流之首陆家。她多年来热衷慈善,有悲悯之心,是个很好的人,也是初映心目中的偶像。
新闻已经换成了农业资讯,养鸡能手王先生正在对自己研究出来的饲料配比侃侃而谈,养鸡场里,各种花色的鸡咯咯咯地叫着挤在一起抢食,初映忽然灵光一闪。
“老纪,我有个绝妙的主意,说不定有机会打动兰校长,然后拜她为师。”她越说越激动,一筷子戳破了溏心蛋,“不过少不了你的帮忙。”
“老纪?”
初映反应很快,把那个破碎的蛋小心地夹回纪昼川的碗里,毕恭毕敬地说:“哥,您吃。”
小丫头一向这样,一打坏主意就分外乖巧,纪昼川开始摆谱:“如果我拒绝呢?”
初映笑了,像只舔爪子的小狐狸:“那我就告诉我妈,你不好好做饭给我吃,只给我吃面条和咸菜。”
“你除了拿姑妈来威胁我,真是没别的本事了,臭丫头。”纪昼川恨得牙痒痒,“今天是不是你自己点的清汤面和腌黄瓜?我为了伺候你,在厨房折腾了半天,现在倒成亏待你了。”
热热闹闹地提到妈妈,一来一回之后,初映和纪昼川才意识到了什么,两个人面面相觑,俱是一怔,然后沉默了下来。
“小初映,会好起来的。”纪昼川摸摸她的脑袋,“天塌下来,还有哥哥顶着呢。”
“当然啦。”不想让他担心,初映勉强笑了笑。
刚才的执念还没忘掉,初映继续说:“哥,反正我不管,你必须帮我。”
“怎么帮?”
“附耳过来。”
揭牌仪式过后,泽佑特教学校开始为期一周的招生,这所特教学校,兰、陆两家都投了不少钱,完全是在做公益。
教学楼气派,环境也好,设备齐全,更重要的是学费和住宿费全免。
招生通告发出后的前三天是报名集中期,报名处几乎从早到晚都不闲着,还有邻市的特殊儿童也被父母送过来,很多对孩子几乎已经绝望的父母对兰佩玖千恩万谢。集中报名的时间一过,报名处才慢慢冷清了下来。
已经是招生最后一天的下午,负责招生的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在工作人员打算摘掉“报名处”的牌子的时候,来了一对年轻人。
说是年轻人也不太恰当,因为他们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而且一看就很苦命,穿得破破烂烂,衣服明显不合身,又肥又大,还有各种新洞、旧补丁,两人打着一把黄色的伞,伞面上印着“远离传染病,从你我做起”。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捡来的旧伞,外面下大雨,伞下下小雨,两个人淋得像落汤鸡似的。
“请问还招学生吗?”进了走廊,把伞放在一边,纪昼川极有礼貌地问道。
负责填写表格的小姐姐这才回过神,赶紧说:“还可以报名。”
纪昼川一米八三的身高,长腿细腰,脸长得也好,哪怕穿着初映精心准备的“乞丐装”也没能掩盖掉姿色,这么可怜又英俊的小伙子,看起来更让人怜爱。
“进来填写一下资料吧。”小姐姐打开办公室的门。
纪昼川神情凄然,拽住正想往招生办公室里冲的初映,在门外探头,小声地问:“姐姐,我们可以进来吗?刚才蹚了半天水,怕踩脏了地板。”
纪昼川这声“姐姐”喊得又甜又顺嘴,初映瞥了他一眼,想说的话全在眼神里——请问您无不无耻,就算长得嫩了点儿,也请正视一下自己的年龄,张嘴就叫“姐”可还行。
看到纪昼川小心翼翼又卑怯的样子,小姐姐鼻子一酸,说话都有点哽咽:“没关系,进来吧,我去叫一下兰校长。”
眼眶含泪的小姐姐走出门,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纪昼川伸了个懒腰,长腿一伸,靠坐在沙发上,冲目瞪口呆的初映扬了扬下巴:“坐啊,臭丫头,傻站着干什么。”
纪昼川人前人后完全两张面孔。
原来这才是高手!初映叹为观止,心服口服,伸出大拇指对纪昼川比了个“了不起”。某个嘴上推托“我这么耿直,真的演不来”的人,实则是国家一级戏精演员。
初映乖乖地坐在他的身边,他拉开距离细细地打量了她半天,伸手把她那头本来就乱糟糟的小卷毛揉得更加凌乱。
“这样看起来就更像个傻子了。”纪昼川对效果很满意,欣慰地说。
“……”
“哥,”初映从牙缝里往外挤字,“不是说好演的是哑巴吗?”
纪昼川摊摊手:“你和这里本无缘,要留要走靠我演。”
她闭上嘴,跟着纪昼川的剧本走。
没过多久,兰校长来了,她今天穿了件绲边的香云纱旗袍,依旧绣工精致,走过他们身边,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兰佩玖坐下,声音比从电视里听到的还要温柔、好听:“你们两个都要报名吗?”
纪昼川指了指初映:“兰校长,是我们家初映要报名。”
兰佩玖的目光移到更小一点的孩子身上。
一对怯生生的眼睛,被廉价的黑圆框塑料眼镜框住,头发是自来卷,长了些,因为久未打理,乱得像鸡窝,又黑又瘦,脸上脏兮兮的,穿着一件肥大的志愿者T恤,外面又套了件不伦不类的七分袖涤纶短外套,再往下看,洗得发白的七分裤,脚上那双褪了色的凉鞋已经断了两根绳。
纪昼川把初映推到前面:“兰校长,我家初映是个哑巴,脑子吧,也好像缺根筋,以前在学校里老被人欺负。
“家里惨,就我们俩相依为命,我这个当哥的,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摘给她,”说到这里,纪昼川竟然开始抹起眼泪,“但是条件实在不允许,看着她被别人欺负,我这心里也难受,可又打不过人家……”
到了拼演技的时候了,初映站着也挺尴尬的,干脆也跟着纪昼川哭,她一边哭,一边扯着袖口擦眼泪。
听着抽噎声,兰佩玖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好在您办了这所学校,初映在泽佑还能学点东西,也不会被欺负,所以拜托您收下她。”纪昼川说得言辞恳切,仿若是一个绝世好哥哥,“听说这里还有一个天才培养班,专门培养身残志坚、有专长的孩子,虽然我家初映是个哑巴,但是数学能力特别强,天生的,不上学可惜了,泽佑、泽佑,福泽庇佑,您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呜呜呜……”初映哭得专心致志。
现在的气氛特别温情,悲苦与爱萦绕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绝对不会有人不被打动,只是——
“有什么好哭的。”疏淡的语气,似乎带了一点儿不耐烦,初映停住哭泣,回头看向门口。
下雨天色沉,走廊里开了一盏灯,光线柔和,高而瘦的少年倚在门上,冷白的皮肤,剑眉凤眼,神色寡淡,眼睛里带了一点凉意。
有几秒钟,初映的脑子里全是空白,视觉和听觉好像变得格外灵敏,云被浸泡得发胀,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滴滴雨滴压弯翠绿的树叶,从叶端坠下来,滴答一声,在她心里荡开一圈涟漪。
这个学校也太牛了,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男同学!
漂亮的皮囊,初映见得多了,从校园到职场,纪昼川那张脸始终招蜂引蝶,可她从小看到大也没什么感觉。曾经有她师父之名的祝清和就更别提了,他叱咤花样滑冰场这么多年,新闻总爱先说他的颜值,再说他的技术。
以前学校每年都有互助节,有互换小礼物的传统,她送出最多的就是祝清和的签名照,看到获得签名照的朋友们欣喜若狂,她也实在没觉得他多么惊为天人。
哪怕只是第一次见面,可在初映的心里,不论是她风华绝代的哥,还是美如画的师父,都和这位男同学根本不能比。
尽管这位男同学看起来相当孤傲,满脸都写着“像我这种档次的帅哥最是冷漠无情”。
陆回舟抬起薄薄的眼皮,淡淡地扫了一眼初映——狼狈的小家伙,哭得跟花猫似的,眼镜片上都是手指印,眼眶红着,鼻尖也红着,含着水汽的眼睛雾蒙蒙地看着他,还真有点可怜。
陆回舟一向没什么同情心,看着初映,难得破天荒地开口安慰了一回:“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把眼泪擦了。”
男子汉?
初映左右看了看,心在颤抖,难道说的是我?
三个字犹如敲钟的大锤,咚咚咚地砸在耳膜上,让初映从刚才的美色沉迷中猛然醒来,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陆回舟果然正盯着她看,紧接着,还甩过来一包纸巾。
甩纸巾的力气不小,结结实实地砸在她的胳膊上,然后落到地面。
“回舟!”兰佩玖抬高声音,语气严厉。
“哦,”陆回舟神色冷傲,摊摊手,“我只是想做件好事,谁让小卷毛反应这么迟钝。”
初映哭不下去了,要不是她现在的身份是个哑巴,恐怕今天一场世纪之战不可避免。
听见陆回舟的“安慰”,纪昼川也愣了,说得正顺畅的台词忽然卡住,他惊得打了个嗝,然后指了指眼神里烧了火的初映,搓搓手,尴尬地笑着:“那什么……”
“这是我妹妹。”
卷毛小四眼竟然是个女的?陆回舟本来无波无澜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
“不好意思,这是我儿子陆回舟,”兰佩玖微笑致歉,侧过脸来叫他,“回舟,你带初映去总务处找张老师领生活用品。”
陆回舟不怎么高兴地“嗯”了一声,转身就走,初映赶紧跟上。
“对了,你知不知道张老师是哪一个?”
脚步停住,他回眸,像在思考,然后问:“黄衣服那个?”
兰佩玖叹了口气:“绿色。”
“哦。”
到了总务处,陆回舟根本连门都没进,扬起弧度完美的下颌:“进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多么有说服力的一句话。
初映敲敲门,找绿衣服的张老师,陆回舟已经扬长而去。
还好纪昼川及时赶来帮她拎东西,到了宿舍,他帮她简单整理了一下,有病人约了傍晚复诊,他要回家换装,然后赶过去。
初映把她哥送到学校门口,手摆得像招财猫。
“小初映,”纪昼川提醒她,“你那条狐狸尾巴,可千万要藏好了。”
初映给了他一个“尽管放心”的眼神。
来泽佑学校的第一天,晚上,雨过有星,初映换上了一条睡裙,纪昼川帮她精心打理过的小卷毛怎么也梳不顺,她干脆用一根发绳绑在头顶,在灯下写日记。
寝室的条件很好,是双人宿舍。同住的舍友叫杜栀雪,比她大一岁,长着圆圆的苹果脸,是个清秀文静的小姑娘,笑起来甜甜的,只是小时候因为高烧就诊不及时失去了听力。
杜栀雪很乖,九点钟一到,准时上床睡觉,寝室里特别安静。初映闭上眼睛,好像能听到遥远天际那一钩月亮的呼吸,她想了想,一个字一个字地在笔记本上写得认真——
“今天见到了兰校长的儿子,名字很有诗意——陆回舟,挺好听的,长得特别好看,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年纪轻轻,眼睛却不太好,他竟然把我一个妙龄小女孩儿叫……男子汉!”
一个感叹号不解气,初映又重重地画了两个醒目的感叹号。
写完日记,她郑重地把日记本锁起来,收进抽屉里,轻手轻脚地关了灯。她爬到她的小床上,被子软绵绵的,套着草莓图案的被罩,她把头埋进去吸了吸鼻子,还有淡淡的茉莉花洗衣粉的香味。
“天灵灵,地灵灵,”初映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希望拜师之路顺顺利利,保佑我不虚此行。”
大概因为换了新环境,虽然床软,小被子也软,可初映一夜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犹如烙饼,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她这一睡简直刹不住车,到了上午十一点钟还没有醒来的意思。
杜栀雪是个乖宝宝,生活特别有规律,早睡早起,六点钟起床,叠好被子,洗漱锻炼,先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去吃早饭,回来的时候还没忘记给睡懒觉的初映带了一笼包子。
今天他们班还没有安排课程,杜栀雪趴在写字桌上专心地画画,直到一幅画完成,线稿又修改到满意,她才察觉有点不对劲。
好像这么久过去,初映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想到这,杜栀雪把笔放下,赶紧跑到她的床边,果然不对劲,她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脸色惨白,半天也不动一下。
什么人才能躺得这么僵直?杜栀雪扪心自问,然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难道……
杜栀雪着急地推了她好几下,人并没有什么反应。
杜栀雪守了一会儿,初映始终不动分毫,杜栀雪终于不敢再等,急匆匆地跑到教师宿舍去叫人。
陆回舟刚上完一节活动课,带着同学们跑操,额上还挂着汗,他回到房间,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喉结蠕动,仰起头一饮而尽。
塑料瓶外层挂着的水珠沾在手指上,陆回舟还没来得及拧上瓶盖,就看见杜栀雪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哭着说:“初映好像死了。”
初映?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秒,陆回舟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他不太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却对初映记得清楚,那个小卷毛,大大的黑框圆眼镜,瘦得跟豆芽菜一样的男……哦,不,是小妹妹。
“初映怎么了?”
小时候患耳疾影响了学说话,杜栀雪会说话,不过说得不是那么清楚,他听了三遍,才听懂她说的是“死了”。
杜栀雪越想直挺挺地躺着的初映,越觉得害怕,当年和她相依为命的奶奶就是这样躺着,一动也不动,然后白布一盖,再也没有回来。她难过得要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死了?陆回舟眉心拧起,应该不可能,入校前,他们都会填详细的健康表,患病的学生会有特别护理,不过看她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得了什么急病也有可能。
还没有正式开课,生活老师请了两天假,陆回舟被杜栀雪哭得头疼,将矿泉水瓶拧上瓶盖随手一扔,瓶子应声掉进垃圾桶:“去看看。”
宿舍门口贴着“女生宿舍,闲人止步”,陆回舟扫了一眼,嘴角一勾,他怎么能算闲人,于是抬腿跨了进去。
宿舍在一楼,杜栀雪一路小跑,陆回舟身高腿长,所以到得很快。他推开门,门内静悄悄的,初映依旧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色如雪,乱七八糟的头发散在枕巾上。
看起来确实不太正常。
陆回舟伸出手指放在她的鼻下,还有呼吸,果然还活着,于是晃了晃她的肩膀:“小卷毛,别睡了。”
初映完全听不到。
“喂,”陆回舟俯下身,不小心碰到她露在外面的手指,指尖冰凉,他微愣,用被子把她裹紧,使劲地拍了拍她的右脸颊,“醒醒。”
看来非急救一番不可了,陆回舟凑近,伸出拇指掐住她的人中。
初映在梦中只觉得一阵刺痛,有点那种“被命运掐住了人中”的感觉,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张英俊的脸,四目相对,深邃的五官在她眼前放大。
初映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艳遇”,惊讶到失声,也拜惊讶所赐,好歹没有穿帮。
陆回舟见她醒了,直起身来,抬腿钩过一张凳子,坐在一旁看她。
更新时间: 2021-01-11 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