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游记

发布时间: 2019-09-09 00:09

分类:故事人生 / 睡前故事

心上游记

文/孟一柯

那时我还很勇敢,有为了某个人拼尽一切的勇气。

一、梦境

又一次,欧一维梦见何宜心。

梦里他们并行于一条窄巷内,空巷人静,头顶是乌青色暗哑的天,两个人久久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那梦境又长又胶着,但两人始终没有其他进展,直到欧一维沉默地醒来,眼前不断浮现何宜心的脸。她长得极英气,眼睛大且婉媚,却总是微锁着眉,眉眼周遭笼着雾气,惯常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黑暗中,他突然想起自己十六岁时读过的王小波,那是一篇爱情故事,情节已经淡忘,可读完后却留下很久的余威。那时的欧一维觉得“爱”这件事本身很像是一门玄妙的修辞学,也像是一场很空洞的欢愉,只有自己沉溺其中,甘之如饴。

他很快就清醒了,与何宜心有关的梦往往意味着睡眠的断裂。欧一维没有过多挣扎,几乎是认命般地从床边的矮几上摸索到手机。

一道光便亮了起来,手机里有很多未回复的信息。他懒懒地换了个姿势随意翻看几条,最近的一则消息来自老友彭宇恒。

“一维,最近在忙什么?我的民宿最近租给网红们搞直播,结果火了,连带着生意也特别好,你要不要过来玩?”

彭宇恒从前是校辩论队的门面,领着校队到处去比赛,“最佳辩手”的奖项拿到手软,谁能想到十年之后他竟然在开民宿?

欧一维知道彭宇恒这些年过得不够顺遂,他最初创业是做共享单车,但进入市场不够早,错过了融资机会,很快就被残酷地淘汰。后来他决定盘下一家茶馆经营,隔了几天就传来他太太投资遭遇诈骗的消息……那阵子欧一维忙于工作焦头烂额,等缓过神来和彭宇恒恢复联系时,发现对方已经从失利中走出来,开启了新的篇章。

彭宇恒改造了父亲留给他的一套老房子作为民宿,装修请了欧一维的设计师朋友帮忙,来去之间大家碰过几次头。有一次他邀请欧一维去自己家吃便饭:“尝尝我媳妇的手艺,她也想当面谢谢你。”

盛情难却,那次见面是欧一维第一次见到彭宇恒的妻子。很瘦小,烫着当下最流行的栗色头发,即使在厨房忙碌,也穿着绿色波点窄身裙。

彭宇恒泡了一壶明前茶:“一维,来,我记得你爱喝茶。刚好最近新茶来了,我特地从茶馆准备了一些带回来。”

两人很自然地谈起彭宇恒在做的茶馆的生意,说到后面,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往欧一维身边凑近道:“说来也巧,我前天遇到我们另一个同学了。”

“谁啊?”

“你也认识的,就是那个以前在学校时人缘很不好的女生,何宜心。”彭宇恒说,“你还记得她吗?”

他愣了一会儿,有些失神,最终恢复镇定:“这个名字,当然有印象了。”

宜心。他曾无数次默念她的名字,像一个秘而不宣的咒语,又像是一场招魂术,让他魂兮归来,让他心有皈依。

二、虚无

彭宇恒的民宿在一处景区步行街附近,临河,小桥流水与青砖黛瓦勾勒出极典型的江南人家,他们隔天约在傍晚的河边见面,市井声喧嚣,飞舞的蚊蝇不断打扰,彭宇恒穿着懒人裤和拖鞋一路拍拍打打过来:“一维,这边!”

欧一维穿过卖手打冰激凌和铁板煎豆腐的小铺,听彭宇恒跟他介绍自己的生意。

“那些网红都是夜猫子,一般都是傍晚过来准备直播,一般得提前一两个小时化妆。她们自带了专业的打光灯,那个化妆技术,个个都是整容级别的。

“也多亏了互联网行业发展蒸蒸日上,本来我那房子做民宿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你别看这里游客的流量那么大,其实真正愿意选择住这边的人很少。

“一维,你还没交女朋友吧?那边可爱的女生很多,需要帮你介绍吗?”

本来欧一维只是静静地听他在说,直到对方讲出最后一句,他才如梦初醒,急忙回应:“不用了,我很老古董的,不懂直播这些很时兴的东西。”

“你别跟我客气啊!”彭宇恒眨了眨眼睛,一副了然的样子,“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虽然你一直优秀,却也从来不是不解风情的人啊。”

他说的确实没错,他们相识于微时,少年时期的欧一维一度是个有些孟浪的子弟,家庭殷实,功课优秀,偏偏又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双眸清亮似星,走到哪里都招人多看几眼。他间或和一些女生走近过,无非是源于优秀男生的吸引力,等少女们在他那里碰过几次壁,便很快也就散了。

欧一维没有再搭腔,很快便到达地点。底楼的大厅里正在用投影仪放电影,是一部台湾的黑白电影,两三个人正瘫在懒人沙发上看着。

那是一部奇怪的片子,人物都没什么表情,显得一切都很虚无,导演的画外音不时冷不丁地响起:“虽然现在是太空时代,人类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但永远无法探索人们内心的宇宙。”

欧一维接过彭宇恒递过来的柠檬水坐下,他身边的男生没有看他,却兀自告诉他电影名:“这电影是我拷来放的,叫《大佛普拉斯》。”

他带着醉意,声音却很清醒,衬着这部特别寂寞的电影,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一切像是另一场梦境。

彭宇恒忙完过来问欧一维:“要不要上去看看?正在直播打游戏呢。”

欧一维安坐不动,眼睛仍停在屏幕画面上,过了片刻才将视线给收回来,像是思索了很久:“我今天来,是想问你知道宜心的联系方式吗?”

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立刻又追加了一句:“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女生,何宜心。”

彭宇恒被他脸上过分镇定与认真的表情唬住,真是搞不清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他暗忖道。

三、交谈

彭宇恒口中的人缘不佳的何宜心是欧一维惦念了很多年的人。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楼下邻居家的楼道口,周日下午他从外面打篮球回来,上楼时看到一个女生背着书包站在楼道间徘徊。

他们的视线相遇,莫名都有些尴尬。那天何宜心梳着马尾辫,欧一维记得很清楚,那天她的发间绑着一束红白波点蝴蝶结,在她匆促转过头去时发辫轻巧地甩开,仿佛有蝴蝶翩跹而过。

他本不是个特别热情的人,那天却很意外地主动问她:“你是来找赵老师补习的同学吗?他家就住这儿,那一间,301。”

他家楼下的赵老师是他们学校高中部的数学招牌,教学经验丰富,又有高考命题的经历,所以求教的同学常年络绎不绝。

他的主动告知并没有缓解何宜心的焦虑,她仍蹙着眉停在原地,像是在积攒勇气。

欧一维抱着球,倚靠着楼梯扶手,见她有些犹豫,于是问她:“你是第一次来吧?”

“是啊。”

“你放心,赵老师教得很好,人也和善。”

何宜心说:“我知道,我就是实验一中的学生。”

原来两人是同校,说完她又说道:“我也见过你,在开学典礼上,你作为代表上台领奖。”

那一次,欧一维因为在全国数学联赛中取得佳绩获得表彰,他和邻班的一位女生一起上台接受荣誉。过程同以前一样千篇一律,只记得下台后,两个班的同学大多在挤眉弄眼地起哄:“很般配!在一起!”

也是在后来的某一天,他再次遇到那个同他一起领奖的女生,也是在那时他才注意到她的样子,知晓她的名字。

她与何宜心在一起,何宜心向他介绍:“这是我堂姐,苏殷,你们曾经一起领过奖。”

命运的吊诡之处在于,在每一段初遇的开始,你并不知道你会同眼前这个人的人生发生怎样的交缠,你们故事的结局会归于何处。欧一维有时会想,如果那天在楼梯间,他没有主动与何宜心交谈,那他们之后的人生会不会更平顺些?

那天在赵老师家门外,他们聊了很多。何宜心告诉欧一维,这是她第一次来补习,她是文科生,数学很糟,偏科严重,家人想办法托了关系赵老师才答应给她补习。但说不出什么原因,她在门口杵了很久,始终不敢去敲门。

她压低声音同他说话,声线轻柔,愁绪都写在脸上:“其实我也听姨妈说了,赵老师收费不菲……就觉得挺拖累家人的。”

讲到后来,两个人靠着墙壁坐下,她取出练习册给欧一维看。她练过书法,字写得方润秀逸,赏心悦目。“立体几何这一部分有点弱,”欧一维合上书,“不用担心,其实这一部分是有规律可循的……”

他说了很多,自己都觉得絮叨,到最后,他几乎要主动开口提出帮她补课。但话还没说出口,赵老师家的门突然开了,有学生正从里面出来,看到坐在门外的两人时蓦地一惊。

赵老师随后也探出头来,欧一维听到身旁的女生小声说道:“老师您好,我是高二(1)班的何宜心。”

四、背负

再见时是在学校的体育馆外,欧一维作为校园常规检查的志愿者,在检查时发现何宜心没有去做课间操,而是躲闪在体育馆的楼道间。

他走过去:“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躲在楼梯间。”

她松了口气,歪着头盯着他:“还不是因为你们查岗查得太勤了。”

“是因为不舒服吗?”他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嗯,胃疼。”

“需要扶你去医务室吗?”他想要更进一步扶住她,伸出手去又觉得冒失,手臂很快垂了下去。

何宜心摇头:“本来想在教室里把大课间混过去的,但你们查得紧,我又不想被班主任追问,就下来了。”

“听说也会有些女生为了逃掉做操躲在楼层的卫生间聊天。”欧一维说。

“是吗?”何宜心就近坐了下来,她穿着校服,裙子已经有些短了,只能屈着腿。她低头整理裙子的时候乌黑的头发散了下来,露出异常白皙的脖颈。

欧一维有些愣神,直到她提醒他:“你不要继续去执勤吗?”

“我陪你一会儿吧,”他说,“毕竟你现在不舒服。”

他飞快地奔去附近的办公楼,用纸杯接了杯温水给她,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下:“下次你不舒服又不想请假时就学其他女生,在卫生间里躲一会儿,等我们查完就行了。”

“不用啦,她们并不是在卫生间聊天……”她没说完便止住了,然后悄悄吐了一下舌头。

“对了,你数学补习得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不顺利,我的基础太差了,是让老师都会抓狂的那种差。”何宜心说,“我自己也认命了,主要是我妈妈,她最近生病了,躺在病床上跟我谈了很多,希望我能再努力一点。”

欧一维当然知道那种背负着沉重期望的感觉,眼看着随着音乐结束,操场上的人群开始聚合,他对她说:“你送你回班上吧?”

何宜心拒绝得很干脆:“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或者……我是说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补补课。”他犹豫着,又补充道,“我数学还可以。”

那是2008年,手机开始普及,但在他们学校还属于禁用品。欧一维要到了何宜心的手机号,当晚回家便给她发了信息。

就是从那时开始,他们开始慢慢靠近。欧一维会给她打很长的电话讲题,她空间感很差,常常一道几何题要他讲好久才勉强能听懂。后来欧一维便结合生活中的一些事物来举例子,她一边举着电话一边俯下身子去观察桌椅的线条。“哎,懂了懂了,我看出来了。”偶有灵光闪现的时刻,电话两头的人都会欣喜若狂。

他慢慢地开始了解她,何宜心和他说她在博客大巴写博客:“因为我朋友少嘛,就在那儿记录一下心情。”

“你一定想知道我的博客地址吧?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她一语道破。

那时欧一维确实尝试在网上搜索她的博客,却也只是简单地寻找而已,并没有更进一步去挖掘。以至于在很久以后,博客大巴被关闭,他曾经不无后悔地想,也许那时他应该更努力一些去弄清楚,去更用心地了解她一些。

五、温柔

下午五点依旧天光大亮,同事们陆续开始打卡下班,路过何宜心办公室的时候跟她挥手:“宜心,你今天又加班吗?”

何宜心一边接电话,一边做了个道别的手势:“妈,我知道了,晚点我就把礼金送过去,你放心吧。”

电话挂断后,就看见前台的小姑娘匆匆跑来:“宜心,打你的电话占线,外面有人找你哦!”

“客户吗?”她问。

“好像不是。”前台说,“我觉得更像是明星。”

何宜心被她的语气逗笑:“那我马上过去,你先下班吧。”

办公室外的走道很长,欧一维等在外面,觉得等待的时间与这看不到尽头的长廊一样漫长。当何宜心推开门抬起头同他视线交会的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鼻酸。

何宜心手足无措地呆愣在原地,原本条件反射的职业化笑容一秒僵在嘴角。

时光将他们各自的委屈与心酸化为悲悯,欧一维控制好情绪,静静地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很平静地凝视着他说:“能再见到你真好。”

眼前的男子穿黑色衬衫,衣袖一丝不苟地卷起,身材修长,器宇轩昂,比记忆中的少年模样更多了一些沉稳。

欧一维说:“今天有空吗?可否一起吃饭?”

何宜心依旧陷在惊诧之中,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好意思,我今晚有点事情要办。”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结束。”他很坚决,“或者,你不介意的话,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

“还是,你打算继续……当一个逃兵?”语气中不无嘲弄。

这意味深长的话让何宜心面色一凛,但她并没有被激怒,而是转身便折回办公室,“你稍等,我去取包。”

之后她径自离开,没有再说话。欧一维跟着她去地下车库取车,坐到副驾驶座上。

何宜心的开车风格是他意料之外的莽撞,一踩油门向前,路上丝毫不避让。直到在一个十字路口前,有个骑自行车的少年横穿马路从车前飞快地驶过,她才猛地刹住车。

惊魂甫定,欧一维惊讶地看着她,才发现她脸色惨白:“怎么了?胃疼吗?”

“没有,只是突然有一种感觉,今天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安排,在逼人做出某种选择。”她继续发动车子,“刚刚那一瞬间,我想起从前读书的时候,你也曾骑自行车载过我,骑了很远去冰室吃杨梅冰沙。”

那一年,欧一维经常在周日的下午敲开楼下赵老师家的门,有时候是送水果去传达邻里之好,有时候是借故去请教奥数题,每次都会在赵家耗上许久,佯装跟在场的补习生们一起学习。

或许是他伪装得太好了,谁都不知道他总在补习结束后送何宜心回家,归家途中的晚霞热烈而壮美,像是要将天际燃烧一般。

他身上的味道清新温柔,尽管当时何宜心因为母亲重病住院自己需要寄宿在姨妈家,但因为有欧一维的陪伴和鼓励,她还是对生活满怀希望。

六、逃兵

何宜心的车停在一家社区超市门口,她进去片刻买了一个大红的信封出来,又从包里取出一沓钱塞了进去,然后掏出笔开始在信封背面写字。

“要去喝喜酒吗?”欧一维问。

“去送份子钱。”她答道。

写完后她把信封随意地丢在一旁,也不急着发动,兀自发了一会儿呆。

欧一维说:“我来开吧,告诉我去哪儿就好。”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明明有很多疑问、很多想念,但再见时却只是默默地轮流开车。他想着,总觉得有点荒诞。

最终在一处复式公寓楼底下,欧一维停好车熄了火:“要我跟你一起上去吗?”

她看了看他,目光有些恍惚不明。然后她笑了笑,像是顿悟过来:“是哦,这个人你也是认识的。”

“谁啊?”

“我堂姐,苏殷,曾经跟你一起上台领奖的女生。她的孩子今天满月。”她笑着看他,眼睛里仿佛充满审视,又像是某种怂恿,“你想来吗?”

“可以啊。”他很坦然。

但最终欧一维还是留在了车里,何宜心上去后很快便下来了:“没有大办宴席,只是在家里简单地吃个饭,我说还有事就先溜了。”

“你不好奇吗?”她问。

“好奇什么?”

“好奇当年我为什么去当逃兵?”

高三那年她过得很不快乐,先是学校进行校风校纪整顿检查,查到了一些女生常常利用课间操时间躲在卫生间抽烟,随后校方便对她们进行批评教育。不知道为什么,文科班那边被处罚的女生认定何宜心是举报者,或许是因为她不够合群,又或许是因为她也常常逃掉课间操却能相安无事。

总之,她在很长一段时期内过得很惨,被全班同学孤立,常被当成恶作剧的对象。甚至有几次在食堂,她被经过的同学故意撞到,对方手里的汤碗打翻了,汤汁洒了她全身。

欧一维和她不同班,她也从未主动跟他提起过,所以过了很长时间他才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件事。

他第一时间冲到她的教室外面,正撞上她红着眼从教室里出来。少年心性使然,他当即就想冲进她的教室帮她出头,却被何宜心叫住:“你能帮我去买支笔吗?”

是在去学校超市的路上他才知道,她的笔总是莫名地坏掉或是失踪,始作俑者自不必说。欧一维气得跳脚:“我帮你报复回来!”

“不用了吧,既耽误时间又耗费精力,很快就高三结束了,就会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是啊,你有什么打算吗?”

她想了想,说道:“你呢?”

“可能保送,但也在申请美国的学校。”他停下来很认真地看着她,“宜心,我们一起去吧!”

何宜心沉默良久:“好呀!”

后来欧一维发动了赵老师的力量,通过他的这层关系和何宜心的班主任打了招呼。班里对何宜心的霸凌行为渐渐减少了,她得以更加专注地学习。加上欧一维的帮助,又有堂姐苏殷的点拨,数学成绩慢慢有了起色。

她和欧一维一起申请了纽约的学校,却在最后做了逃兵,选择了消失。

七、隐情

何宜心问欧一维:“你还记得苏殷吗?”

他如实回答:“不记得了,应该说是一直没有印象。”

她轻轻地笑了,那笑很快便消散在脸上,化为淡淡的苦涩:“很多人啊,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在以某种方式向你表达爱意。”

九年前,何宜心满心以为可以申请到和欧一维在同一座城市读书的机会,她做了很多功课,前期准备工作也非常充分,还找了留学中介咨询。对方很笃定地跟她保证,按照往年的经验,她的条件完全没问题。

随着欧一维学校的敲定,何宜心这边还久久没有回应。她一边焦急地等待,一边准备高考,偶尔有时间就给大学发邮件咨询。

一封封发出去的邮件如石沉大海,直到最后打国际电话询问,对方才表示并没有收到过她的申请。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整个人蒙掉的何宜心在中介处哭了半天,最后他们查出她的报名系统是被人重新登录过动了手脚。

她全身发凉,打电话给在异地工作的爸爸,还没开口就崩溃了:“苏殷姐姐改动了我的报名信息,我上不了学了。”

她那段时间一直住在姨妈家,几乎和苏殷分享了一切,其中就包括申请学校的信息。

“要报警吗?”留学机构的人问她。

她在那里一直等到晚上,父亲赶了回来,父女二人从姨妈家打包了行李回家。片刻后,姨妈便出现在她家,借着亲情的名义哭着请求原谅,不希望因此耽误了自己女儿的一生。

何宜心一直没有问过堂姐这么做的原因,很久之后,苏殷曾经给她打过一通电话。接通后,两个人都沉默无言,最后何宜心说:“你不用道歉的,我知道你爱他。”

这份爱最初可能是仰慕,或许从两人领奖前就已经滋生了。后来他们一起出现在台上,台下同学无心的玩笑都可能是一支催化剂,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将那些好感滋养成一株茁壮茂盛的树。

何宜心默默吞下了这些隐痛,她一边回复欧一维还在等消息,估计快了,一边在准备高考。

那年高考欧一维没有参加,他因为突发水痘被迫隔离在家。考完数学的当晚,他打电话给何宜心:“怎么样?听说卷子不难。”

那头一副如释重负的语气:“很轻松,你放心吧!”

他不知道的是,考数学的当天,何宜心急性肠胃炎发作进了医院,所以那一天她被迫弃考了。

八、静默

后来她家搬去了爸爸工作的城市,她重读了一年,又参加了一次高考。那一年她生活得很平静,朋友依旧很少。

她隔断了与欧一维的联系,总觉得对不起他,却又想着联系起来似乎也无从说起。

她强迫自己通过逃避来遗忘之前那段黑暗无望的经历。

而现在,时光逝去,他们都已成长,她才终于有勇气能面对着他,无所顾忌地说出曾经觉得难以启齿的往事。

欧一维觉得,再见何宜心时她依旧没什么变化,哪怕她说出来的每件事都如此沉重,她依旧没有流露出软弱的神色。同多年前的她一模一样,让他心折。

但这趟会面并不是所谓的修复或叙旧,何宜心告诉他:“认识你以后,我在博客大巴上写过很多日记。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就靠着那些回忆取暖。后来有一天,博客被关闭了,我伤心了好久好久。”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突然看到消息说可以备份之前的数据,于是我就在论坛上向人请教恢复的方法。我的运气很好,有个男生教了我。”她说,“后来,他成了我的男朋友。”

……

那晚之后隔了一阵子,欧一维收到一封来自何宜心的邮件,她在邮件里说——

我很想回到2008年,有尚未关闭的仍可记录心事的博客,有漫天云霞的傍晚时光,有意气风发的自行车少年。那时我还很勇敢,有为了某个人而拼尽一切的勇气。

生死哀荣,我都想与他一起。

欧一维,我曾经心仪过你,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依旧希望能在很久很久以前遇见你。

《圣经》里说: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属于我们的2008年早已经过完,时光永远无法回头。我们之间,也许只剩下那一大片沉默的回忆,时不时带我回去,赴你心间一游。

那也是个傍晚,透过办公室巨大的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到天边的晚霞,像将要燃尽的焰火,又像一颗巨大的疼痛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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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08-09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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