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限量版爱情就是无论你在哪里,飞多远,终有一天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文/(台湾)刘若英
1)
小练坐在灰色的沙发上看书,小映把头枕在小练的大腿上,身体平躺在沙发上,两只脚随着她高兴地晃啊晃,脑子里或者说胡思乱想,或者说“什么都没想”,这是小映最喜欢的状态。
客厅的两台笔记本电脑随意地散落,一台MAC,一台PC,虽说互不相容,但也安然无事地依傍在一起,只是各有各的主人。
无声的变化正在发生。小练每天的工作不断地加重,但除此之外,他自认为把剩余的时间都给了二人世界。可不管他怎么挤出那些闲暇,对小映而言,都过于破碎。这些相处,就算拼凑起来,也找不回她当初的感动。
小练今天倒是早回家了,在家SOHO的小映盘算怎么措辞,她已计划好自己一个人去巴黎旅行。倒是小练先开口了:“有一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公司希望我能去纽约实习两个月,时间不算太长。”小映抬起头看着他问:“我可以跟随吗?”小练第一时间拒绝了,说这样给公司的感觉好像假公济私。小映沉默了5分钟:“那我自己去巴黎旅行吧!”这下小练愣了:“巴黎不是说好一起去的吗?”
“我们说好一起做的事情太多了,可是几乎没有一样实现,你总是再说再说。反正你要去纽约,本来就要分开两个月,有什么分别呢?”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的生活。小映除了手边的工作,大把的时间花在上网找巴黎自助游的信息上。无意间,小映看见了一张景点照片,一块简单而洁白的墓碑,上面刻着两个名字和时间,其他什么都没有——
Jean-Paul Sartre
1905.6.21-1980.4.15
Simone de Beauvoir
1908.1.9-1986.4.14
这个墓碑莫名地吸引了小映的眼珠,萨特与西蒙·波伏娃。这两人相恋了近60年,没有结婚,却互相依偎到终。小映记得第一次接触波伏娃,是第一家诚品书店刚刚开幕,她去逛,看见萨特的一句话写在扉页上:“这个世界上,能与我精神跟灵魂对话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波伏娃。”这短短一句话,让小映感动不已,同时她埋下一个愿望:“如果有一天,有个了不起的男人这样提起我,那该是世界上最美的赞美了。”
2)
飞机到达巴黎时是清晨,小映用Video自拍。“虽然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但是一点也不累!现在有点凉凉的,小练你还没到吧?”按下Stop键,她跟自己说,下次要跟自己说话,不要又是习惯性地给小练留言了。
小练到达纽约已经是当地晚上10点多了,一到公寓,小练急着开电脑,同事笑他:“果然是传说中的工作狂。”
“到喽!一切都好。今天的行程是随便走走。”简单的留言出现在小练的屏幕上。小练有些酸楚,平时也没觉得自己多需要小映,反倒常常是“无声胜有声”,但看到这么简短的信息,竟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小映每天睡到自然醒,按照自己在台湾的步调,一杯黑咖啡、一片吐司,然后9点出发,一区一区地逛,行礼如仪地把之前脑海里想象的行程都走一遍。墓园比一般的景点早开门,小映8点就到了门口。走进去,一如安息该有的萧索,一个石碑上刻着个别墓碑的指引,她细细地搜索,远远就看见她所熟悉的画面。她没有刻意靠近,只是静静地在墓碑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就是这座墓碑下,躺着一对至死不渝的战友和恋人,他们一生都在打破传统,应该说用尽力气挑战传统,但最终选择守着对方。小映在想,这么有智慧的两个人,选择不结婚,只打两年的契约,就这么一直“续约”到终,是什么道理?
她突然强烈想念起小练来,便拿起了电话。这是分开后的第一个电话。小练还在睡,但一听声音就清醒了,“你还好吗?”
“很好啊,我在萨特跟西蒙·波伏娃的墓园。”
“啊?萨特。”小练努力跟上节奏,“去墓园干吗?”
“跟他们聊天啊!”
“你疯啦?”
小练没听出她发出的求救信号,她望着眼前的墓碑,多么希望小练能回她“你等我,我马上过去加入一起聊”。但这不是小练,虽然小映期待奇迹发生。
小映说:“我买了一张画。”
“什么画?多少钱?”
“不是什么画啦,就路边画家的画,但很大,有客厅半面墙那么大,运费很贵。”
“不要吧!”小练从床上坐起来。
“我说不清楚,但我觉得画的价值不重要,我能把一种心情带回去比较重要。”
小映挂上电话后,小练起床,忐忑不安。他知道有风暴在酝酿。这种信号过去他意会过几次,都是小映说些伤感、莫名其妙的话,他总是让她别想太多,然后设法第二天早点回家。但这次他有不祥的预感。小练还是给小映写了一封信:
小映,我没有看过那张画,本来依我的习惯,我会问一大堆问题,包括那张画画的是什么?你杀过价了吗?运费是空运还是海运等,但你还是决定要把那么大一张画买回家,那一定是有道理的。尽管我不见得理解。
分开才几天,突然变得陌生了。我能闻得到,这种陌生你适应得比我好,比我好得多。而我因为你的适应,不由得生出了强烈的嫉妒心。原来嫉妒不见得需要有第三者,自信心缺乏才是一切嫉妒的来源。另外,我有预感我的小映并不会跟着我回去,或许应该说,小映人会回来,但她会是一个新的小映,就像加了一张很大的画的旧墙壁一样。这才是我需要好好想的问题(liunianbanxia.com)。
我告诉自己,即使我对你的“放得开”嫉妒得要命,很恐慌,觉得你正慢慢往另一个地方飘去,我还是必须相信你,因为这是最初的动力,也会是我最后的抉择。是我想太多了吗?
Love小练
小映于43天后、早小练一星期,回到台北家中。小练回家时,等待他的是一张大油画,还有小映的拥抱。那画是静物,灰灰的背景,画了一个炖锅,其他什么都没有。
3)
日子一如以往地过着,像是两个人从来没有分开过,小练继续当他的工作狂,小映继续活在她SOHO族的世界里,聚在一起时,她的头还是安稳地靠在他的大腿上。
半年后的一个傍晚,小练回家时看见小映正在收拾电脑。他很意外也不意外,随身衣物也收拾了,两个大行李箱。小练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她。他们没有争吵,小练帮她把行李一一抬下楼去。上车前两人紧紧拥抱,泪水浸湿了对方的衣襟。突然小练说:“对不起,我爱你,但我一直没有真正了解你。”小映踮起脚摸了摸小练的头。
那张画小映没有带走。两人之后一直没有联络。
8年后的冬天,有天晚上降温,小映给小练发短信,问他冷不冷,第二天两人神奇复合,她又搬回他家住。两个月后两人办了结婚证,自此一生没有分开。
到了2030年,小映60岁,小练62岁时,人和人的关系基本没有多大变化,还是爱、不爱,在一起、不在一起,结婚、不结婚、离婚,沟通爱、体验爱、怀疑爱、需要爱。
有一天,两人走在巴黎街头,小映指着一个转角,说:“耶,那张画就在这儿买的。”
“啊,什么画?”小练问。
“就那个锅啊,原来挂在老家进门对面的墙上,后来送给露露的儿子了。”
“噢!”小练停了半天,“我后来一直在想,你跑去人家的坟墓干什么。我当时在电话听到你说在什么墓地,心情直接降到零下40摄氏度。想你要怎么过我都会同意,怎么也比死强。”
小映搜索着已尘封的自己:“没那么严重吧!我当时就是努力想抓住一个什么力量,一个比我强大的力量,给我指引方向。我不想跟你分开,但又觉得自己一点一滴在飘走,非常恐惧,又非常无助。那个聪明的女人已经死了,但我非常想去问她,怎么样能跟一个人相处一辈子,而不感到单调和无奈。”
“她给你答案了吗?”小练变得有点幽默感了。
“算有吧,不过她用很沉默的方式告诉我。”这下换小映露出促狭的表情,“答案就写在他们的墓碑上,简简单单两个人的名字,从几年几日活到几年几日,说明他们活过了,是照着他们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的,活得很完整。他们不是同一年生的,也不是一起死的,但是他们最后还是在一起。”小映最后补了一句:“我当时没有懂,是很久以后才懂的。”
巴黎没怎么变,斜阳把砖铺的路照得金一块紫一块的。这些古老的文明就是好,从不背叛旅人的记忆。小练挽起小映的手,他们正准备晚餐完去听歌剧,隔天去蓬皮杜中心,接下来是蒙马特,几乎是小映第一次来巴黎的重复行程。不过小练心想,这次我也想去一下萨特、波伏娃的墓园逛逛,而且我要一个人去。
更新时间: 2013-12-17 2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