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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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期:良辰未迟(二)
第三期:良辰未迟(三)
第四期:良辰未迟(四)
良辰未迟(一)
文/白鹭成双
这是一个大灰狼在捕食过程中爱上小白兔的故事。辅国公叶将白野心勃勃,企图趁皇室内忧外患之际夺权,却意外地“辅佐”了女扮男装的七皇子赵长念。在叶将白眼里,赵长念好吃懒做、一无是处还是个娘娘腔。可不知为什么,自从遇见这个傻子,他的计划好像莫名其妙地被打乱了,这个傻兮兮的四皇子,真的只是他手里的傀儡吗?
第一章祸事
要是知道蹭饭的后果这么严重,赵长念今日说什么也不会来。
“去那边搜!”
“是!”
凌乱的脚步声和侍卫的怒喝从外头传进来,且越来越近了。长念屏住呼吸,缩在角落的柜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这边没有。”
“内殿找过了吗?”
“大人,内殿非旨不得入啊。”
侍卫长急了:“找不到刺客,你我人头都得落地!”
侍卫犹豫一二,道:“辅国公就在那边,他能出入这八宝殿,不如请他过来?”
一听这话,长念两眼一黑。
要是被别人看到她在这儿,糊弄两句,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被辅国公叶将白抓着,那就真的有口难辩了。
可她真的是冤枉的啊!今日太后大寿,她作为宫里最没存在感的皇嗣,只是想来蹭点儿好吃的,谁知道出个恭也能撞见杀人现场。那么高大的典狱史就在她眼前倒下去,她还以为人家是喝醉了,下意识伸手去扶,谁知道一扶就沾了一手血。
她低下头,才瞧见典狱史心口有个血窟窿,睁着眼,死不瞑目。
怎么看,她都像是凶手。
侍卫追过来的时候,长念想也没想就往八宝殿里跑,能躲一时是一时,总比被人逮个现行好。而且这地方一般侍卫进不来,定能逃过一劫。
谁知道却是闯了鬼门关了!
要不,现在翻窗跑?
主意一起,长念伸手就想推柜门。
然而,她刚推开一条缝,外头就响起个熟悉的声音:“怎么?”
侍卫长半躬着身子站在叶将白后头,为难地道:“别的地方都搜过了,只这一处内殿,咱们不得入内。眼下酒宴正酣,卑职也不敢惊扰圣驾,只能烦请您……”说着,他朝内殿指了指。
长念从柜门缝隙里看出去,就见叶将白着一身湛蓝色朝服,缎面生光,微微一拢袖子,眉目间浮了点酒意:“什么贼人如此大胆,八宝殿也敢闯?”说罢,一扬衣摆就跨了进来。
长念心跳如擂,吓得差点儿尖叫,还好忍住了。她慌忙将柜门合拢,伸手捂着自己的嘴,指节发白:完了,完了,她这十几年来安逸平顺的日子,要到头了。
正向她走来的这人是朝中八大元老亲举的辅国公叶将白,位高权重自是不必说,更要命的是,其人极其不好相处,想从他那儿讨个面子简直比登皇位还难。被他看见她在这儿,定是要立马将她押往司宗府了。
若是别的皇子还好说,让母妃去父皇面前哭一哭、闹一闹,在司宗府关上几个时辰也就回宫了。可像她这种母妃早逝、父皇不疼的,进去了是生是死都拿不准。
柜门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云靴踩在织锦地毯上,又闷又沉。长念没出息地闭了眼睛,可耳朵听见的声音更加清晰——
叶将白拂动了隔断处的帷帐,打开了一旁的两个矮柜又合上,接着捞了旁边的书桌的罩笠,然后起身,直直地朝她藏身的柜子而来。
“當!”
柜门上的铜环被人轻轻叩了一下,磕在木柜上,在里头听来如同炸雷。
长念惊得浑身一抽,下意识地想捂住自己的嘴,然而实在被吓得太厉害了,心口的气没提上来,直接打了个响亮的嗝。
外头的人顿了顿,似是有点难以置信,又捏着铜环叩了一下。
“嗝!”
长念蹲在柜子里掐着自己的脖子,简直恨不得掐死自己。然而不管她怎么掐,都没能止住这打嗝的趋势。这嗝来势汹汹,清脆而富有节奏感,仔细一听,还能跟远处大庆宫传来的鼓乐声和上。
寿果满盘,嗝,生瑞霭。寿花新采,嗝,插莲台。
柜门外安静了一瞬,接着,好像有人笑了一声。
长念那叫一个悲愤欲绝啊!早死晚死早晚要死,可为什么要在死前让她丢这么大个人?
士可杀,不可辱!
气性一上来,长念伸脚就踹在了柜门上,想以一种大无畏的姿态,挽回点颜面。
然而,这一脚过去,门没开。
“国公?”殿外传来侍卫长担忧的询问声。
叶将白伸手抵着柜门,平静地应了一声:“怎么?”
“殿内可有异?”
感受着躁动不安的柜门,叶将白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没有,这内殿里寻了个遍也没看见人影,许是逃往别处了。”
啥?
赵长念傻了,脚横在半空中,整个人顿时呆住了。
“这……有劳国公,卑职再带人往崇阳门的方向寻。”
侍卫长完全没生疑,二话不说就在外头行了礼。接着便是一阵铠甲磕碰之声,似是带着人统统往别处去了。
八宝殿里安静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什么情况啊?叶将白知道柜子里有人,却不揭发?长念想不明白,掐了一把自个儿的大腿,又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确定不是在做梦之后,伸手就想推开柜门。
“今日太后大寿,典狱史遇害之事,会压到三日之后再禀上。”柜子外头突然响起叶将白的声音,严肃又低沉,“届时,还望七殿下能自首。”
哦,原来是因为太后大寿,今日才不究。
长念理解地点头。
嗯?等等?
她去自首?!
长念瞪大了眼睛,终于反应了过来,叶将白肯定是一早就看见她了,还以为她是杀害典狱史的凶手,之所以没立马揭穿,是因为反正她跑不掉?可是她压根儿不是凶手啊,顶多算个目击者,怎么就要去自首了?
长念一把推开柜门,张嘴就想解释。
然而,内殿里空荡荡的,已经没了叶将白的身影。
走得也太快了!
拖着酸麻的腿,长念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人,怎么就遭遇这飞来横祸了?
……
大庆宫里鼓乐正欢,已经到了皇子们献寿礼的时候。宫女红提一脸焦急地站在侧门外左顾右盼,远远地看见长念回来,连忙迎了上去。
“祖宗,您跑哪儿去了?不是说片刻便回吗?”
长念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遇到点麻烦,红提啊……”
“您先随奴婢来,要误大事了!”红提完全没心思听她的话,半扶半拖地把人往内殿里带,“所有皇子都到了,就差您一个,再不过去捧礼,少不得要挨罚!”
太后的六十寿辰办得盛大而热闹,在朝中的皇子都要捧礼上阶以示孝顺。这种场合,一般是得宠的几个皇子暗暗较劲儿,像长念这种好吃懒做、默默无闻的人,随便捧个体面的古董走个过场也就是了。
长念偷偷擦干净手,接过旁边宫人递来的礼盒,小跑进侧殿,发现的确所有皇子都到了,就连一向喜欢压着时辰登场的太子爷也已经站在里头正同人寒暄。
“七皇弟怎么来得这么晚?”余光瞥见她,太子随意问了一句。
长念扶了扶头顶的玉冠,笑着答:“昨天吃坏肚子了。”
太子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其余的人也都朝她礼貌地颔首,然后便继续各说各的。
这种场面长念已经见怪不怪了,小时候母妃尚在,就总不让她跟这些皇兄一起玩,她年少无知的时候问过为什么,后来大一点,发现自己比皇兄们少了个东西,便老实了。
比起跟人打成一片,还是小命比较重要。
“时辰到了,各位殿下这边请。”
外头的宫人来传话了,太子一听,抖了抖袍子,捧好了礼盒,领着众人便往外走。
当今圣上纵欲,生了七个皇子,如今有三个已经去了封地,剩下的四个除了长念之外,那叫一个明争暗斗。就算太子之位已经有人,也免不得在这种露脸的场合里分个高下。
长念每年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几位皇兄斗宝,这个献玉观音,那个就要献成色更好的玉佛,有一年太子献了东海珊瑚树,谁知道四皇子献上个凤形红珊瑚,硬生生压了太子一头,让人看足了太子的笑话。
当然,因着这事儿,四皇子的下场就不太好了,没两个月便被送去很偏远的封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长念在队伍的最后默默地往大殿里走,心想今年不知道是哪个傻蛋的礼会跟太子撞上。
宫香缭绕,引路的宫人一路将锦绣纱帘往两边打开,或站着或坐着的命妇们瞧见众皇子,都起身屈膝。长念低头安静地走着,就听得大宫女亮着嗓子喊:“殿下们来孝顺太后娘娘了!”
内殿最里头的凤座上坐着的人抬起头来,满目慈祥。
太子上前两步,捧过礼盒就笑:“孙儿不才,上天入地也就为皇奶奶寻得这一件小玩意儿,还望皇奶奶看在孙儿诚心的份上,轻饶了孙儿。”
“你这孩子。”知太子向来嘴溜,太后笑着让人接了礼盒,当众打开。
“嚯!”
盖子一开,柔和的荧光就透了出来。大宫女低头一瞧,欢喜道:“太后最近一直在念叨珍珠呢,说今年宫里的珍珠不好。您瞧瞧,太子殿下这就给您寻着个好的。”
婴儿拳头那么大的珠子,拿起來在灯光下看通透得很。太后接过来捧在手里看了看,连连点头:“宁儿是个会孝顺的。”
“这么大的珠子,得上百年的蚌才结得出来吧?”旁边有命妇奉承,“可不容易寻呢。”
“之前臣妾见过一颗,只有这个一半大,都价值千金,轻易得不到。想来太子殿下这回也是破费了。”
“是啊,这还不是有银子就行的。”
女人们叽叽喳喳地满嘴羡慕,那坐在最上头的女人,心里肯定是高兴的。太子瞧着众人这反应,腰也挺得直,嘴上还不忘卖乖:“怎么寻的有什么要紧,皇奶奶喜欢就好。”
太后笑弯了眼,拉过他来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坐在自个儿身边,然后继续看后头的人捧来的礼盒。
有四皇子作为前车之鉴,其余人想压太子一头,都不会选同类的贺礼。不过长念看了看,三皇子送的名家字画和五皇子送的机巧酒器好是好,但都没太子的东海百年蚌珠讨太后欢心,太后再尊贵也是女儿家,女儿家嘛,多喜欢漂亮的饰物,十幅字画也抵不得半颗珠子。
作为一个只想混吃等死的皇子,赵长念准备的贺礼中规中矩,是个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古董花瓶,没什么亮眼的地方,随意过了也就是了。
这样想着,轮到她的时候,长念就乖巧地上前跪下,捧了礼递上。
大宫女也知道这位七皇子的德行,没抱什么希望,肚子里已经准备好了几句场面话,打算随意应付一二。
然而,盒子一打开,荧光大盛,映得大宫女的脸惨白惨白的,准备好的话全噎在喉咙里。她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干脆抖着手直接捧去太后眼皮子底下。
太后不明所以,垂眸一扫,也怔了怔:“念儿这是?”
长念正低着头数地毯上的牡丹花有几片花瓣,压根儿没注意发生了什么,听太后像是要问话,她连忙道:“孙儿也不知皇奶奶的喜好,只能随意蒙一蒙,皇奶奶若是不喜欢,那……那孙儿再想想法子。”
内殿里渐渐安静了下来,连命妇们交耳嘀咕的声音都消失了。
等了许久也没人再说话,这诡异的死寂让人很不安,长念转了转眼珠子,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儿吓得尿裤子。
太后手捧着她的那个礼盒,从礼盒里拎出一串东海百年大蚌珠来。
没错,是一串,每颗珠子都跟太子送的那颗一样大,足足有十八颗。
太子已经不坐了,站起身看着她,脸色绿得跟御厨房里的嫩黄瓜一样。
赵长念:“……”
这不是她的贺礼啊!
“七皇子这手笔……也真是太大了,太铺张了些。”先前奉承太子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勉强笑道,“最近边关有战事,吃紧呢,太子尚且知道分寸,殿下怎么就过头了呢。”
不是,她就算想过头,也过不了这个头啊!
长念要急死了,她不受宠,手里无权,月钱又少,去哪儿弄这么一大串珠子啊?再说了,以她这贪生怕死的性子,做梦都想着要避开太子的贺礼,怎么可能这么不要命地往上凑呢?
“皇奶奶……”
“你有心了。”太后将珠子放回盒子里,面上依旧笑得慈祥,“皇奶奶很喜欢。”
不,您别喜欢啊!长念面无血色,看看周围人脸上怪异的表情,再看一眼旁边太子脸上僵硬的笑容,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大字:完了!
长念的母妃原本只是个小昭仪,生了“皇子”之后母凭子贵,被封了秦妃。可能是因为天天担惊受怕,她没活太久。
临死之时,秦妃拉着长念的手,就说了一句话——
“你一辈子也别出头,安安稳稳地活着就好。”
牢记这句遗言,赵长念已经安安稳稳地过了十九年。原以为一辈子也就这么混过去了,谁承想会突发意外。
如果说四皇子送凤形红珊瑚是打送普通珊瑚的太子的脸,那她这十八颗百年蚌珠,就等于是拿着鞭子在太子的脸上抽,还连抽了十八鞭,鞭鞭见血。
可问题是,这鞭子不是她的,也不该是她的。
几个命妇粉饰了一番太平,太后就让各位皇子都入席去了。长念抖着腿半晌才站稳,几乎是被宫人拖到前殿的。
前殿寿宴已起,美酒佳肴琳琅满目,然而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哆哆嗦嗦地想:比四皇兄那块封地还偏远的地方是哪儿啊?她要不要提前收拾好行李?
“殿下。”
有人在叫她,声音听着还挺好听的,长念恍惚地想,这人应该长得挺好看。
“殿下。”
一袭朝服飘到了长念面前,她愣怔地抬头,发现这人的确长得挺好看,目光慈悲,像是含着千年的秋水,眉间山色正好,潇潇若和风带云,清月随之入怀。薄唇浅抬,自是三分莫测七分风流。
他右边眼角下一颗浅痣,笑起来像只成精了的大灰狼。
可是,这只好看的大灰狼,怎么长得这么像辅国公呢?
“在下脸上有脏东西?”叶将白垂眸看着她,低声问了一句。
一个激灵,赵长念终于回了神:“辅……辅国公?!”
看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叶将白蹙了蹙眉:“殿下当注意仪态才是。”
“不不不!”长念伸手就抓了他的衣袖,焦急地道,“关于典狱史的事,我有话要说!”
叶将白看了一眼后头热闹的酒宴,不感兴趣地道:“此事三日之后再论。”
“三日之后,我也不知道自个儿还有没有机会论了。”想起太子那凌厉的眼神,赵长念很绝望,“趁着现在还能说话,咱们还是说清楚为好。”
兴许是她的语气太可怜了,叶将白沉默片刻,竟难得地顺从了,跟旁边的宫人吩咐了两句,便引着她往后花园走。
一远离人群,长念就忍不住开始解释,说了一大串,说她只是去出恭,不慎闯入了凶案现场,真的不是凶手。
“我这小胳膊小腿的,也杀不了人高马大的典狱史啊,这不符合常理!”
叶将白安静地听着,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点了点头。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当今七位皇子,六位都是英武非凡,只这一位瘦小得跟峨眉山上的猴子似的,风大点都能直接吹跑了。
“所以,殿下看见凶手的模样了吗?”
长念哭丧着脸道:“就只看见个影子。”
“也就是说,您至少看见了一些。”叶将白沉吟,“那恐怕就需要出来作证。”
能说这话,说明他是相信自己没杀人了。
长念松了口气,然后继续耷拉着脑袋道:“要是开审的时候我还在京城,那便作证也无妨。”
“嗯?”叶将白垂眸问,“出了何事?”
“我的贺礼,不知被谁换了,换成了十八颗百年蚌珠。”提起这件事,长念的腿又开始打战了,“太子都只送了一颗,我的贺礼竟然是十八颗。”
十八颗啊!这不把她送出去十万八千里才怪。
“贺礼撞了,也是常事。”相比她的战战兢兢,叶将白很平静,眸子微微泛光,像是在赏闲时春雨,悠然道,“殿下若觉得自己是冤枉的,不如去与太子殿下解释一番。”
与太子解释?长念连连摇头:“他不搭理我的。”
像她这样无权无势又不参与争斗的皇子,见面得他一句寒暄还可以,平时想去他宫里拜会,他都是不见的。
瞧了瞧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小可怜,叶将白很是好心地道:“那可要在下替殿下引见铺路?”
一听这话,长念抬头仰望面前这人,眼里顿时亮起了千盏明灯。
“那可多谢国公了!”长念连连作揖,欣喜道,“有国公引见,太子定能听我两句话!”
“好说。”叶将白拢着袖子道,“明日未时,还请七殿下准备准备。”说罢,他朝她行了礼,就施施然回宴席上去了。
长念热泪盈眶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辅国公其实是个挺好、挺善良的人啊,为什么会有人说他心思叵测、危险诡谲呢?瞧瞧,这明明是活生生的救世主啊!
叶将白在朝中地位极高,太子也要让他三分,有他帮忙,长念开心地把心吞回肚子里,甚至开始想,要是这回她能继续留在京城,那一定要把小金库拿出來,送个大礼给辅国公以表达感激之情。
寿宴正酣,叶将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去哪儿了?”户部侍郎风停云端了酒杯挡嘴,低声问了一句。
叶将白温和地笑了笑,道:“酒宴无趣,寻了个乐子。”
乐子?风停云左右看了看,唏嘘摇头。
叶将白这个人吃人不吐骨头,被他看中当成乐子的人,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
赵倒霉蛋什么也不知道,就觉得事情都会摆平的,欢欢喜喜地去寿宴上吃了一顿,然后回宫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等着叶将白的消息。
她以为叶将白会随便派个人来知会她,但是没想到,第二天午时,叶将白亲自过来了。
“殿下心情很好?”看着面前这张笑嘻嘻的脸,叶将白也跟着笑了笑,语气十分温和。
要不是还穿着男装,长念都快对着他流口水了,这个人的气质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也极佳,就算没那通身的本事,也定能在朝中混个大官当。
“一想到国公竟然会帮我的忙,我就高兴。”长念蹦蹦跳跳地引着他往外走,“这么多年了,我这小宫殿里从来没有外臣拜访。”
叶将白跟在她身后,心想外界说七皇子傻也不是没道理的,他去拜访任何一位皇子,人家都一定会请他上座,奉上瓜果点心,好生恭维他一番。
这位倒是好,进门都没让坐,就直接把他往外带了,手还拉着他的衣袖,半分规矩也没有。
而且,他的手也真是太小了,白白嫩嫩的。
“国公是刚忙完朝事吧?”前头的长念完全没有察觉背后的目光,一边蹦跶,一边笑道,“您这么忙,还亲自来帮我。”
把目光从长念的手上收回来,叶将白浅笑着道:“应该的。”
宰牛杀猪之前都得把它们喂得白白胖胖的,更何况是人呢。
“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长念回头,一双黑亮的眼睛天真地望向他,“太贵的我也买不起,但是这么多年攒的月钱也有个千把两,买件普通的玩器做谢礼还行。”
是个皇子都有几万甚至十几万的身家了,这位倒是好,攒月钱攒了千把两的家底,还要给他买谢礼?
叶将白这次是真的笑了,拱手道:“殿下客气了。”
他这表情有些古怪,一眼看过去好像在嘲笑她,但等她揉揉眼睛再看,又仿佛是错觉。她停下步子,迟疑地道:“我没规矩惯了,也不擅长与朝臣打交道……可是有哪里做得不妥?”
叶将白将食指轻轻抵了抵嘴唇,拢好袖袍,一脸认真地道:“殿下没有不妥,比起旁人之油滑,殿下实在率真可爱。”
说好听点是率真可爱,说难听点就是蠢,正常人这个时候早该戒备他了,毕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七皇子倒好,竟然还跟他推心置腹。
有那么一瞬间,叶将白甚至想起了被自己遗忘已久的良心。
当然了,想起的良心也已经在狗肚子里了,没什么用。叶将白抬头看了看宫道,脸上的笑意依旧温和而不达眼底:“殿下可想好要怎么同太子解释了?”
“这个简单。”长念一脸轻松地道,“我没钱买那么贵重的珠子,摆明了是有人弄错了,皇兄只要冷静一些就能想明白的。”
“若是太子不信,非要迁怒呢?”
一听这话,长念的小脸就皱成了一团:“不会这么小气吧?”
就有这么小气。当今太子可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最在意的就是颜面,在太后寿宴上丢了脸已经够他气一阵的了,今日这罪魁祸首再上门去,定是要让他气上加气。
然而叶将白是不会告诉长念这些的,他只笑笑,就继续带人往前走。
没走一会儿,不远处突然跑来了个宫人。
“国公!”那宫人满脸焦急,过来就凑在叶将白耳侧一阵嘀咕。
叶将白收了脸上的笑意,神色凝重地听完,抬头看向长念:“殿下可能得自己去太子宫里了。”
“啊?”长念惊了,立马缩成一团,“我自己去见不着皇兄的吧?”
“无妨,在下已经让人通禀过,太子会见的。”叶将白满眼歉疚地道,“等陛下那边的事情忙完了,在下再过去接您。”
长念想了想,点头:“也好,您先去忙,皇兄只要肯见我就成,待会儿我能自己回去。”说罢,她朝他咧嘴一笑,便开开心心地朝东宫去了。
叶将白站在原地没动,安静地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
一个四皇子被送到封地尚不能让陛下觉得太子独断蛮横,那再加一个无辜的七皇子呢?或许能给他添两分思量。
方才还一脸焦急的宫人这会儿也不急了,只垂头低声禀告:“都安排好了。”
“嗯。”叶将白摸着下巴想了想,“那咱们就等着吧。”
等七皇子从东宫出来,定然就不想给他送谢礼了。
想起方才七皇子那一本正经说谢礼的模样,叶将白还是想笑。宫里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呢?该经历点事长长记性了。
拂了衣袖,叶将白带着那宫人去了议事殿侧堂,悠闲地坐着喝茶,时不时听人回禀两句。
“七殿下进东宫了。”
“七殿下跪在了东宫主殿外头,太子没让起。”
“七殿下跪了一个时辰,跪不住了,动了动腿,被太子以‘藐视储君’之名罚了二十下板子。”
叶将白吹了吹茶叶,不禁唏嘘:“咱们的太子,真的很小气。”
旁边站着的宫人应和地点头,然后道:“板子挨完了,七殿下没回自己宫里,似乎是往咱们这边来了。”
来找他算账吗?叶将白挑眉,优雅地理了理衣襟,然后起身,挂上温和的笑容,往门外走。
他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与人对峙,尤其是坑了人之后,也不爱躲,就喜欢听人气急败坏地骂他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等人骂完他再给人行个礼,礼数周全,风度翩翩,任谁都恨得牙痒痒却也拿他没办法。
站在议事殿门口,远远地看见七殿下被人用肩舆抬过来,叶将白已经准备好了台词。
然而,肩舆落在门口,长念白着小脸龇牙咧嘴地抬头看他,說的却是:“不好意思啊,国公,我给你丢人了。”
嗯?叶将白僵了僵,头一次觉得自己听不懂人话。他低头看着长念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给我丢人了?”
“是啊。”
怎么就给他丢人了?他与七皇子哪有半分关系?分明是他送羊入虎口,这羊怎么没半点要责怪他的意思?叶将白沉默,没想明白,一双狐眸半眯,来回扫视面前横着的这人。
长念还在自顾自地嘀咕:“国公都替我引见了,我却没能让皇兄谅解,还把他气得连国公的面子都不顾,直接打我了,这说出去多丢你的人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没忍住动了动。唉,也不能全怪我,皇兄那殿门口的石头不平,又让我跪那么久,哪能忍住不动呢,膝盖疼死了。”
叶将白伸手捏了捏眉心,想笑笑不出来,想气又觉得没必要,眼角抽搐半晌,终是道:“殿下不必自责,刚受了罚,便回去休息吧。”
长念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我过来,是还有件事想麻烦国公。”
“什么?”
“我这个样子回宫里去,红提会吓死的。”长念撇嘴看了看自个儿的屁股,双手撑着肩舆上的椅子扶手,艰难地道,“您能不能给我找点药?我先在您这儿歇息一会儿再回去。”
人都蠢到这个份上了,叶将白也不得不起了恻隐之心,便道:“跌打药在下是随身备着的,殿下里面请。”
议事殿侧堂的内室里专门设了给辅国公歇息的软榻,恰逢秋日,上头已经铺了厚软的褥子,长念抱着枕头趴着,虽是疼痛难忍,倒也舒坦了几分。
“幸好国公平易近人。”一安顿好,她就忍不住嘀咕,“若是让我就这么回去了,少不得要先写折子递去管事那儿,再列个我能用的药材单子过审,等调派御医来了,人都该疼死了。”
叶将白拱手行了礼便在她身边坐下,掏出一瓶药来,道:“宫里规矩多,也是为了各位殿下的安危着想。”说着,他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药瓶,似笑非笑,“没检查过的药,可不好乱用的。”
这话其实已经有暗示之意,正常人都该警觉,然而榻上这位完全没反应,随意“嗯”了一声便道:“找个手轻些的宫女吧,我怕疼。”
叶将白被气笑了,他看了看药,又看了看她,干脆道:“不用宫女了。”
不用宫女,那用谁?长念愣了愣,回头一看,就见榻边的人撩起衣袖,朝她的娇臀伸出了手。
辅国公亲自帮忙上药,这等待遇太子都不曾有过,是个人都该受宠若惊。然而,这位七殿下像是惊过了头,伸手捂住了自个儿的屁股,扭过头来一脸震惊地道:“您……您亲自来?”
叶将白被她那毫不掩饰的嫌弃噎了一下,不悦地问:“在下没有这个荣幸?”
“不……不是。”赵长念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这等事情……还是宫女来比较妥当,您这般尊贵的人……”
叶将白和善地笑了,眼下的泪痣看起来慈悲又温柔:“在下只是臣子,论尊贵,何能及殿下?殿下这般防备,是信不过叶某?”
他的表情很和善,说到后头的语气却已经带着些不悦。长念听得心惊胆战,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一张小脸青白青白的,都快哭了。
她挨打的是屁股,要上药的自然也是……哪儿能让他看啊!
可看看辅国公那表情,大有“你不让我上药就是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我就弄死你”的意思。
在屁股和小命之间犹豫了半晌,长念哭丧着脸把脑袋往枕头里一埋,不吭声了。
叶将白看了旁边的宫人一眼,宫人颔首,带了其余随从出去守着。等内室里无人之时,叶将白垂眸,说了一句“得罪”,便伸手捏住她的腰带。
指尖下的身子发着抖,像某种濒死的小动物,细软的腰肢不安地缩着,从后头看过去,粉粉的小耳朵已经红透,耳后还起了一层战栗。
至于吗?叶将白心下实在鄙夷,伸手扯开了长念的腰带,撩起外袍,扯住裤头正要往下,就听得她一声闷哼,带着点哭腔。
叶将白皱眉看着长念的背,眼里的鄙夷愈加深厚。
堂堂皇子,就算是不受宠,也是真龙子嗣,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人家三皇子在校场差点废了条胳膊也没吭一声啊,落到他这儿,脱个裤子就要疼哭了?
腹诽归腹诽,叶将白还是放轻了力道继续往下扯,待绸裤落到膝盖窝,方才松了口气,嗤笑道:“倒是比写奏折还费些……”力气。
最后两个字没能说出来,他抬头扫了一眼,噎住了。
眼前是小半截白嫩得不像话的腰身,在昏暗的床榻里泛着莹莹的光,丰盈挺翘的小屁股上带着乌青,像珍珠色的宣纸上渗了紫墨。
莫名地,叶将白心口一跳,脸上跟着一热,竟是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可移开之后,他觉得不对啊,虽然七皇子长得像姑娘家,但说到底大家都是男人,他有什么看不得的?
低咒一声,叶将白闭了闭眼,拿过药瓶拔开了塞子,道:“会疼,您忍着些。”
长念“嗷呜”一声,咬住枕头,羞愤欲死,悲愤交加,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了,脸上炸红,一路红到全身。
雪白的肌肤里渐渐透出红色,粉粉嫩嫩的,像春日里的樱花。叶将白是在认真地给她的伤处上药,可上着上着,目光就忍不住往上看。
七皇子太瘦了,瘦得尾巴骨上有一个小窝。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看着有点可怜。
倒完药粉,拿手帕抹两下,叶将白收回药瓶放进袖子里,低声道:“殿下伤得有些重,也不知道这药能不能起作用。”
“没……没关系,有药已经很好了。”长念没抬头,抖着手就想去提裤子。
然而,手伸到一半,被人拦住了。
“刚上了药,暂时还不能穿,稍等片刻。”叶将白好整以暇地在她旁边坐着,道,“在下替殿下看着,殿下放心。”
就是有你在旁边看着我才不能放心啊!长念暗暗咬碎一口牙,心想她要是光明正大的女儿身,辅国公就得娶她才能抵销这轻薄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气愤了,长念趴着趴着,竟然开始头晕。
“有点难受……”她皱眉嘀咕了一句,侧头露出一只眼睛看向叶将白,可怜巴巴地道,“头好晕,想吐。”
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听得叶将白一阵嫌恶。
“許是药不对症,所以难受吧。”看长念意识都开始模糊了,叶将白也懒得再逢场作戏,反正她早晚会知道他给的药有问题,索性坦白点,“殿下以后还是别乱用来历不明的药为好。”
尤其是他这种人随身带的药,只会是毒药,不可能是跌打药。
长念茫然地看着他。
那眼神像极了谁家迷路了的狗,叶将白微哂,低头凑近她一些,指了指自己,问:“殿下现在想明白了吗?”
宫里有谁能有这本事换掉皇子给太后的贺礼,出手还比太子更大方?谁引她去的太子宫里请罪让她被罚?又是谁给她上的药让她更加难受?
别说是个人了,就算是头猪,现在也该反应过来了吧?
叶将白拢了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榻上这人眼神迷蒙地想了许久,委委屈屈地抬头瞅他,小声道:“皇兄下手太重了,我可能……可能扛不住了。”
叶将白:“……”
还怪在太子头上?
叶将白气得“唰”地站起身,头一回风度全失,咬牙切齿地甩着袖子道:“他下手不重,是我!”
是我给你抹的药有问题!你中了我的计,你能不能想明白了怪我一下,让坏人获得该有的成就感?!
然而,长念压根儿没能听完他的话,嘀咕了两句什么,就白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叶将白噎住了,沉默地站在榻边许久,觉得有点头疼。
怎么能有人蠢成这个样子?!
更新时间: 2019-10-22 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