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多肉姑娘
世界上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我明明已经把自行车骑出了“飞一般”的感觉,为什么还是会迟到?再比如尚嘉一有文化的爸妈,为什么给他起了个促销组合的名字?还有,学校旁这家炸串夹饼店的辣椒,是怎么做到那么丁点儿粉末就能辣得人神魂颠倒?
想到这儿,我甜美地叫了声:“小哥哥,多放点儿辣。”
新来的服务生下意识看了我一眼儿,在我的咬牙切齿怒目而视下手一抖,在饼上倒出了座小火焰山,他似乎更热了,手足无措地指着饼。我麻利地替他夹好,挂上车子,一溜烟儿来到学校。
没敢打报告进教室,我混在一群罚站的同学里掏出书早读。不一会儿,从后门鬼鬼祟祟探出一个嬉皮笑脸的脑袋。我瞥他一眼,镇定自若地将早餐递过去,然后开始在心中期待。半分钟后,果然听到班主任一声怒吼:“尚嘉一,给我出去!”
“老师,我喝……喝口水。”尚嘉一虚弱的声音传来,我心里笑死了,不动声色地换了个位子,背靠着正对教室门的那面墙,以防被辣坏脑子的尚嘉一情绪失控出现什么可怕的行为。
虽然我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但我烟晓宇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淡然只是我的表象。所以,我怎么都想不通,和尚嘉一的梁子是怎么结下的。
明明一开始,是他窥探到了我的秘密。
这么说也不准确,都怪我自己疏忽大意。
一想到这,我就忍不住脸红,偏偏这时班主任让迟到的同学都回座位,而尚嘉一也被赶去了教室最后排站着。
我还没坐稳,他就挪到倒数第二排,用书挡住脸阴阳怪气:“哟,您还会害羞呢!”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余光里看到尚嘉一还些微红肿着的嘴巴,又有些内疚,悄悄写了纸条:“对不起。”
“给我带一个月早饭。”他迅速回。
“你确定?”我望向垃圾桶里的饼。
“你确定?”他微微一挑眉,我只得一五一十在纸上服软:“真的起不来。”
尚嘉一“扑哧”一声笑了,“那就再请我吃一次夜宵吧。”说完,丝毫不给我反驳的时间,一步退回后黑板。
我咬牙、握紧拳头,又松开,没办法,录音还在他手里,但经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对他为什么揪住我这个原本跟他毫不相关的人死不放手,有了些许线索。
这么想来,上次在车站并不是我和他同班一年半来第一次说话。
记忆突然显灵了似的愈发清晰。那是高二刚分班的时候,大家都不熟悉,又遇到军训,晚上各班各队拉歌,大家借着夜色和闹声玩真心话大冒险。
尚嘉一好巧不巧轉到了我,他眼睛滴溜溜四处转了转:“请我吃宵夜。”
我傻眼了:“这封闭式的军区管理处去哪儿买吃的啊?”
尚嘉一又坏坏地望着操场:“那你站到那边拿话筒唱一首《义勇军进行曲》。”
我“噌”的一下站起来,开玩笑,才刚分班,我可不想名噪四方。一瞬间我的战斗指数被激发了出来,我说:“好啊,今天我请你吃法式西餐!”
话音一落,周围人都瞪大了眼睛,毕竟军训的盒饭质量很堪忧。尚嘉一也愣住了,舔舔嘴唇:“真的?”
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姗姗来迟的餐车驶来,我肚子咕嘟一声,又随口加了句:“但等下你盒饭里的鸡腿要给我。”尚嘉一犹豫了一下,暗淡的路灯下,他眉头紧锁,最终一咬牙:“成交。”
我不知道那天尚嘉一摸黑冒险在女生寝室楼下等了半天,拿到我递来的那个达利园法式小面包时是什么表情,反正我一塞给他,就转身跑了。
第二天练蛙跳和蹲起,我瞅着那几排帽檐压得极低、黑溜溜的少年半晌,也没认出是捉弄了谁,索性玩闹一场,大家都没再提这事。
想到这,我偷看了尚嘉一一眼。他正玩儿杂技似的单手把课本撑在黑板上,行云流水地记笔记,侧脸轮廓分明,不算白也不黑,彰显着青春的英气。我忍不住在心里“呸”了一声:人模狗样的,但谁能想到,年级前二十名的尚嘉一会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秉着良心发现,晚自习后,我还是给他拎了碗麻辣烫回来。他突然凑近我:“你是不是正在心里骂我?”
我吓了一跳,他突然又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没关系,反正我已经听习惯了,我现在每晚都听着你的录音入眠。”
“神经病!”我差0.01秒就要把滚烫的汤泼在他脸上时,尚嘉一突然收敛了笑,认真对我说:“其实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的。”
气氛骤变,我有些应付不来,心里五味杂陈特别慌乱,匆匆背上书包说:“行了,别开我玩笑了,我走啦!”
“喂,我说真的。”尚嘉一在我身后大喊,我没理他。
但尚嘉一说得对,我的确没人说心事,才会有这样一个怪癖——一遇到什么烦心事、伤心事,就会打开手机录音,说完再一边放出来,一边听着开导自己,像和朋友通话一样。
所以,我送给尚嘉一的第二份“出其不意”,是我在录音里画着圈圈说闺蜜的坏话:“你瘦了10斤关我什么事儿?麻烦你别跟我抱怨又多了几个比赛经历好吗……”
那是上周六的中午,上完半天加课,在喧闹的车站,我手机的歌跟旁边小卖部放的是同一首,直到一首结束我才发现蓝牙耳机里没有声音。
我奇怪地打开蓝牙设置查看,没注意手机自动跳到了下一段音频。待我确认刚才顺手点了连接的名字压根儿不认识时,黄花菜都凉了。
“蓝牙不是应该有连接记忆的吗?”我一边手忙脚乱去关,一边四处看着周围人的神情,祈祷对方没注意内容,偏偏慌乱间碰到了别的软件,旧手机卡得死死的。
再一抬头,就是尚嘉一震惊怜悯的神情,他略微尴尬地问:“烟晓宇,这是你在自说自话?”
我无地自容,继续捣鼓破手机,它的页面却纹丝不动。
“为什么要这样,你没有朋友?”尚嘉一连环追问。
我试了试,还是没勇气砸掉手机,而尚嘉一已经露出听得津津有味的神情,他恍然大悟:“这种话的确不能让闺蜜听到。”待我的手机终于恢复,他才摘掉耳机,“没想到你有这一面。”
“关你什么事?”我能感觉到全身的血都在沸腾,特别是脸,烫到抽搐。尚嘉一突然抢过我的手机,捣鼓了几下,说:“给我带一周早餐吧,我刚把音频传给自己了。”
“什么意思?”我猛瞪着他,106路车驶来,尚嘉一显然换了副好心情,投篮似的一路飞跃着上了车。
那以后尚嘉一再也没消停过。
他的字典里似乎都是“得寸进尺”四个大字,时不时就凑到我身边问我:“烟晓宇,你还有什么秘密?”
“你过来……”我勾勾手指,待他的脸凑近,我一本书拍上去,他捂着脸,还是凑上来。
好在终于想明白了这段前世今生的孽缘,我演间谍片似的找尚嘉一谈判:“到底怎样,你才愿意把音频删掉?”
“告诉我一件你正在进行着的糗事。”
“没有。”我瞪他。莱莱路过递给我一根棒棒糖,尚嘉一眉眼一动,我赶紧堵住他的嘴:“我说,我今天穿的袜子两只不一样,一只上还有个洞。”
说完我就想溜。
尚嘉一一把拉住我:“那中午我们去海边玩儿吧。”
尚嘉一一放学就逼着我打电话告诉家里人,中午留在学校补习,然后试图骑车载我去海边,路途不算太远,但我义正辞严拒绝了他:“你不知道现在自行车不能带人了吗?”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该不是因为怕自己太胖,我载不动你吧?”
我一脚踹坏了他车轮上的铁丝。最后我们俩一起乘公交去。临上车他还不忘感叹:“这可是我们故事刚开始的地方。”
“……”
好在他还算有良心,没逼着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脱鞋子。海风肆无忌惮地吹,我们打打闹闹好不开心,尚嘉一给我拾了一堆小贝壳,我回赠他一把沙子他也不恼,站在那儿一边掸一边冲我亮晃晃地笑。
日光晒得沙滩滚烫,气氛使然,我忽略掉近处浑黄的海水,指着远方的碧蓝说:“你知道我最想去哪里玩儿吗?”
一阵浪拍来,我大声喊:“去贝尔加湖,看蓝冰!”
“哪儿?”尚嘉一呆呆地转过头。
“贝尔加湖,你不会没听过吧?”我有点鄙视地质疑他,顺手将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忍不住哼起李健的歌,“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哦,贝加尔湖呀!”尚嘉一回过神,我懵了几秒,望着扑面的浪潮恨不得跑进去探索大海深处,但到底没勇气,还往后退了一米。
鞋子和裤脚还是被打湿了,我难受得不行,尚嘉一找了个偏僻无人的小角落,拿出纸巾,让我脱掉鞋子擦干脚,又替我倒干净沙子。
他倒得很认真,远方的海水在他身后汹涌,怎么看都像一幅美轮美奂的画。我忍不住伸出手:“你居然没嘲笑我?是尚嘉一本人吗?”
他闷闷地回答:“习惯了。”我气结,他抬起头,嘴角憋着笑。不知道怎么,我突然没那么不开心了。包括刚才各种各样丢脸的事儿,我都不care了。回去的路上,我还靠在车窗上任凭脸被挤变形,做了个美梦,梦里风水轮流转,尚嘉一有事求我,给我捏肩倒水有求必应,好不自在。
笑醒后,我想到梦都是反的,有点儿沮丧,没想到一脚跨进教室,好事说来就来。
我们学校最闻名之处在于,连高三生都会组织研学活动,虽然只是短暂的大半天攀岩。通知发下来,尚嘉一整个人的气场突然就弱了,变了个人似的。
他开始跟老母鸡似的不停在我耳边“咕咕咕”:“开那家俱乐部的人肯定跟某个领导是亲戚,坑学生的钱,良心不会痛吗?”
“嗯。”我瞥了一眼通知单,赶紧折起来,上面写了人家为了给高考生加油,不收费。
终于挨到周日早上,大家在学校集合,一同乘车前往一家大型攀岩俱乐部场地。尚嘉一的腿直接软了,他哭丧着脸在我耳边说:“烟晓宇,我害怕,怎么办?”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整我,转头看到他毛绒绒的刘海儿下泛红的眼眶,顿时百感交集:“你恐高?请假啊。”
“也不是,就是恐惧爬山、攀岩这种事。”尚嘉一突然紧紧拽住我的袖子,“你不会有那种感觉吗?上没有顶、下没有底,整颗心都悬在半空中……你不怕吗?”
我诚实地摇摇头。
俱乐部开在半郊区的地方,冷气开得很足,顿时舒爽了不少,一种渴望登高的征服欲涌来,我立刻系好安全带开始。刚爬了几步,正专心致志寻找落脚点,脚一抬,差点儿没摔下去。尚嘉一竟然拽住了我的安全扣,他在底下低聲唤:“烟晓宇,你下来陪我慢慢爬上去好不好?”
我心软了,尚嘉一虚弱地松口气,任由我像只壁虎似的在墙上贴稳再指挥他,还时不时得拉他一把,稳住他颤抖的壮实胳膊。
幸好这家俱乐部模拟旅行场景,在顶端建造了一个山顶供人休息,旁边还放着一架洗照片机器。我好奇地翻看下去,一眼看到尚嘉一“惊涛骇浪”的模样,灵机一动,打印了一张冲他伸出手:“一下去就把我的录音删了,不然就把你这张照片拍宣传栏上!”
“那你去吧,我不怕,我找你求救只是不想动静太大,影响了别人的兴致。”尚嘉一看到另一侧的滑梯,突然精神抖擞起来,换上副大爷姿态,“嗖”地滑了下去。
不过我料想他堂堂七尺男儿,也不会真就毫不在乎狼狈的模样被公之于众。之后的活动,我时不时就看到他在观察我的口袋。
这让我好不快乐,玩得无比尽兴。回程的路上都累得睡着了。直到身旁有什么动了一下,我猛地睁开眼,看到尚嘉一打开了我的背包,见我醒来,他讪讪地收回手:“不再睡会儿了吗?”
“睡好了。”
“哦。”过了会儿,他又不死心地凑上来,“你到底把照片藏哪了?”
“录音换照片。”我决不让步。
他哀嚎一声,眼睛却亮亮的:“那完了,我其实压根儿没存,就想逗逗你,让你放开点儿。总觉得你大多时候都太压抑自己了,和法式小面包不是同一个人。”
我斜眼看他这个套路王:“真的?”
“骗你干什么,何况我一个男生去公布你的录音,跟八婆似的,有什么好处?”
“我猜到了。”我靠着窗户说,车开得飞快,窗外朝气蓬勃的植物像一条蜿蜒的绿线。
“什么?”
“我手机很卡,录音视频还蛮大的,那天你那么快还给我,我其实猜到了。”我转过头微微一笑,“还威胁我呢,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将计就计,想把另一面展现给别人?一个人藏着那么累。”
身边安静了很久,直到车停稳,我忐忑地没敢看他,慌张地下车,差点儿撞到头,但头顶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挡住了。尚嘉一不耐烦地揉着被撞红的手背,我突然开口:“你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他一脸警惕。
“接受我的一切啊,丧气的我、胡言乱语的我、迷糊丢脸的我、偶尔神经质的我……”我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掰着手指给他数,他点点头,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
风温柔地在耳边溜走。我心间一动,有个可以让你打开心扉、自由自在的人不容易,我可得好好珍惜!
更新时间: 2020-09-15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