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栖梧桐君可知

发布时间: 2021-03-14 21:03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风栖梧桐君可知

文/夕雾

1

青山古庵,木鱼的敲击声一点一点渗透了沁凉的夜。

冬至前后,秦奉两军对峙长江一线,战况胶着。

陆枫拿着一封电报,急匆匆地走进秦军最高指挥部,他的心情极为复杂,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欢喜。少时,一颗炮弹从天而降,落在了院子里,轰鸣的爆炸声卷起滚滚烟尘,有人飞身扑上去护住了正要出门的那一抹挺拔的身影,可是,直到军医赶来,倒在地上的两人谁也没有起来。

青山古庵,未尽油灯之下,木鱼的敲击声一点一点渗透了沁凉的夜。

“静澜师姐,外面那些人已经站了两天一夜了,你真得不出去看看吗?”

身着灰布衣的尼姑缓缓睁开眼来,对着佛像虔诚一拜,似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起身走出殿外。

上百个身着戎装的军士直挺挺地站在庵门外,冰冷的冬雨无情地从他们的头上浇下,浸透了他们的军装,饶是铁打的身子也不禁微微颤抖。

“陆枫,我再说一遍,这里没有你要找的沈轻岚,回去吧!”

“夫人!”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沈轻岚便看见陆枫以及那些军士齐刷刷地跪倒在自己面前。纵使她已修行多年,看见这样的场面也不免心中一动。

她忍不住皱起黛眉来,“你们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怎么能向我这皈依佛门的世外人下跪?”

“夫人,将军待我等亲如手足,如今他性命垂危,昏迷之际念的都是夫人的名字,医生说将军若是能撑过这三天就能度过危险期,而是否能撑过,就全靠将军的信念了。”

“信念?”沈轻岚微翘着嘴角,在口中反复呢喃着这两个字,那一幕落在陆枫的眼中,竟然生出几丝凄怆悲凉。

“你们觉得我能救他,可是,你们就不怕我与他独处之时一枪打爆他的头吗?”她轻蔑而又随意地问道。

陆枫在雨帘中抬起头来,南嘉城一别十年,她的清丽容颜并未在流年中黯然褪色,反而因这禅林修行,更添几丝遗世风韵。

“夫人,当年的事其实是有……”

她的情绪莫名地激动起来,陡然间打断了陆枫的话,拂袖转身,他听见她一字一顿地说:“莫要再提往事,我不会回去的。”

沈轻岚不过往庵内走了两步,便听到一把又一把手枪子弹上膛的声音。

陆枫沉稳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夫人,陆枫是带着军令来的,若是不能完成使命,只能以死谢罪。”没有一丝的犹豫与恐慌,他说得那样坚定,也许只要她再往前走一步,她便会听见百枪齐鸣的声响,洒在青石板上的血,怕是月余都洗刷不尽。

秦家的规矩,陆枫的性格,都令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之际,她竟在漆黑的夜里,昏暗的火把映照之下,看见那一双双清亮的眸子里闪动着生的喜悦,的的确确令她心生不忍之情。

“夫人,求你看在我与数百兄弟的性命上,回去看一看将军吧!”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终于抬起步子迈下石阶。

2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她显得那般无足轻重。

在往后的岁月里,沈轻岚常常在想,若是这一夜,她狠下心肠,枉顾那芸芸性命,那么她的后半生除却青灯古佛,将不再掀起半点波澜。

汽车缓缓驶进南嘉城时,已是白日。

军阀混战的硝烟被秦君泽的劲旅死死挡在长江边上,故而南嘉城中才能有这车水马龙,安宁祥和之景。

沈轻岚走下车,抬眼便看见偌大的秦府,九进大院,碧瓦朱甍,层楼叠榭,耳畔尽是松风长鸣。

在她跨进大门的那一刻,眼眶就这样没有征兆地湿润了。

多年前的同一个日子,当她身披凤冠霞帔被秦君泽牵进门的时候,眉眼俊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趁人不注意,偷偷掀起红盖头看了她一眼,用温和清润的声音对她说:“君泽一定会好好保护岚妹妹的。”他与她十指紧扣,他掌心所带的那一点点温热是她在那些寒彻心扉的日子里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亭台水榭,漏影窗外花木扶疏,曲曲折折的回廊,引着她走上再熟悉不过的石子路。

“他不住主楼吗?”淡淡的语气,好似可有可无的问话。

老管家久久地沉浸在沈轻岚死而复生的惊愕之中,听见她说话,这才回过身来,耐心地向沈轻岚解释:“夫人,自从您离开秦府,将军就搬进了您早先住过的桐台。”

她于恍然中微微抬头,望着那青瓦飞檐,沉默不语。

这桐台是秦君泽的曾祖父为他的一位青梅竹马却无缘相守的女子所起。八旗选秀,那女子打通层层关系,甚至不惜在鼻尖点了黑痣,实是命运弄人,在最后一场选阅时,她却因那点黑痣而神似先后的娇容被皇帝看中,从此,再无走出红墙之日。他愤恨难平,势要攫取滔天权势,在她荣登后位的那一年,他官至领侍卫内大臣。深宫内院,一坐一跪,泪眼婆娑,当日将门庶子,现已荣光万丈,可是座上之人,早已没有挣脱枷锁的勇气,他怒极而去,却在她薨逝的后一年,筑起这桐台,其中深意,大抵用上“凤栖梧桐”四字,便可释尽。

百年兜转,繁花依旧,她相信那远房的曾外祖母对尘世唯一的留恋不是高享庙堂的尊荣,而是弥留之际,殿外一抹孤独的身影以及那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她以为可以就此举案齐眉,却不想,在欲望和权力面前,她显得那般无足轻重,如同一抔随风而散的流沙。相较之下,她与那从未谋面的曾外祖母孰幸孰悲?一目了然。

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秦君泽安静地躺在床上,左肩被纱布包裹,上面渗着一大片鲜红。还是那年俊逸超凡的眉眼,只是面色憔悴不堪,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两鬓竟然生出了星点白发。

血浆一点一点地滴进他的身体,却像是落入了无底洞中,没有给他的薄唇带来半分血色。

她只是情不自禁地碰了碰秦君泽的手,就被他反手握住,怎么也挣不开。

清透的眸光在屋子里流转,花梨木制的美人榻还静卧在花窗下,新婚之初,她陪他到上海拜访旧友,在古玩店闲逛时,她不过是多看了它两眼,他竟然当场将它买了下来,随身携带的银票不够,向来清傲的秦君泽竟然会低下姿态向朋友借钱,当时,她只觉得又气又好笑,可是,她也必须承认,在那一瞬间,柔软的心底里有一处地方好似晴冬初霁。

洋医生的来访,打断了她的思绪,迫不及待地将她从温暖的回忆里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之中。

镇定剂缓缓注入秦君泽的身体,片刻之后,她终于可以将早已酸麻的手抽出,房门被轻轻阖上,一片静谧,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她缓步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挑出一支团云银簪,纤细的手指不经意滑过簪尾,轻易间便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陆枫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着沈轻岚面色清冷地拿着银簪一步一步朝秦君泽走去。

锋利的簪尾悬在秦君泽的心口,沈轻岚不止一次梦见过这样的场景,在梦里,她总是毫不犹豫地将它刺进他的胸膛,看着他痛苦惊讶的表情苍凉大笑,可是,当机会真正降临到她的手上时,她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在她放下银簪的同时,陆枫收起了配枪,悄然转身离开。戎马疆场多年,他本不知情爱为何物,却在陡然间明白,那是种噬人的蛊,即使秦君泽曾枉顾情意用她换了一座城,沈轻岚都没办法下手杀他,因为情牵两心,利刃之下,反噬给生者的痛不会比逝去的人少。

3

她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他,仿佛被风吹过就会在世界上消失。

半夜时分,秦君泽吐了一次血,鲜红色的花就绽放在她的衣襟上,她手忙脚乱地替他擦去嘴边的血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她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他,仿佛被风吹过就会在世界上消失。

直到天亮,秦君泽的情况才稍稍稳定下来,沈轻岚精疲力尽地躺在他的身侧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医生对陆枫说秦君泽度过危险期了,身子竟没由来地松弛了下来,彻底沉睡过去。

“陆枫,送我回去。”

“夫人,你再留两日吧!至少等将军醒来看你一眼。”

沈轻岚蹙了眉心,看向他的目光不禁严厉了几分:“陆枫,不要与我犯浑,我要走,谁都拦不住。”

陆枫只得吩咐下人备车。她说得对,当年八万秦军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怎么敢奢望凭借一己之力让她留下?

回到庵里,沈轻岚坐在油灯下想了一夜,为免尼姑庵的清净因她打破,最后还是决定向庵主辞行。

庵主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静澜,当年我不让你剃发修行,便是因为看出你尘缘未了,只是如今四处战乱,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沈轻岚跪谢而别。

秦府里,秦君泽终于从长久的昏睡中醒了过来。

“将军,侍卫长没救回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厚葬,善待他的家人。”

“将军,夫人执意要走,陆枫没有胆子强留。”

秦君泽掩着嘴重重地咳了几声,无奈地回道:“她性子烈,逼不得,不怪你留不住。”

“将军放心,我已经派了几个身手矫健的属下在庵外保护夫人,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秦君泽微微地点了点头。

可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陆枫便惊慌失措地进来报告,说沈轻岚离开了尼姑庵,更棘手的是,他派去的人跟丢了。

秦君泽英挺的剑眉骤然蹙起,手里的药碗被他摔了个粉碎。

“马上派府里的司卫军进山,进行地毯式搜索。”他眼看着肩膀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缓缓流出,悄无声息地漫过他的心头。

沈轻岚穿了一身男装,利用复杂的地形巧妙地避开了陆枫派来的人,却不料翻过另一座山头的时候,一脚不慎,跌进了捕野兽的深坑,里面虽然没有尖刀,但她的头撞在石块上,当场晕死过去。

“大当家,今天可真晦气,没捕到大黑熊,倒摔死了个男人。”

铁风眯着眼看了看趴在树叶堆里的沈轻岚,对手下的人说:“下去把人带上来,要是还有气,就让寨子里的老大夫救一救;若是没气了,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埋了,算他运气不好。”

就在沈轻岚被绳子绑着往上拉的时候,头巾被丫杈勾住,三千青丝披散开来,站在上面的男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没想到竟然是个美娇娘。”

铁风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还有呼吸,便将她抱回了山寨。铁风从她的腰间摸出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一把勃朗宁手枪,枪托上赫然刻着“秦”字,是她这次回秦家的时候从秦君泽的卧室里偷来防身的。

就在铁风猜想她与秦君泽的关系时,门外有人来报,“秦军正在大规模搜山,像是在找什么人。”

他突然大笑起来,“真是天助我也,秦君泽一直想剿灭我们,如今这美人在我手上,看他还能奈我何。马上给秦君泽修书一封,我倒要看看,这娇弱的女人到底值多少枪炮?”

秦府的会议厅里,两排穿着军装的男人正襟危坐,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秦君泽铁青着脸色,将那书信撕了个粉碎。

几经交涉,最后,他用五万两白银和二十箱自动步枪把沈轻岚换了回来。

4.

如此狼狈,只有他知道,那个两个字差点要了他的命。

“她的伤严重吗?为何到现在还未清醒?”

“将军不必太过担心,夫人头部的伤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气力不足才会这般昏睡,待我施针后,夫人不日便会醒来。”

有了老大夫的保证,秦君泽这才放下心来。

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下,他将她揽在怀里,静静地端详着她的脸。细密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好似被惊扰的夏蝉在飞舞双翼。一层薄汗从她的额上沁了出来,她的手紧紧地抓着胸口,整个人陷入了梦魇之中。她的面色因呼吸不到新鲜空气而开始由苍白转紫,秦君泽急忙捧起她的脸为她度气。柔软的樱桃小唇,贝齿轻启的瞬间不可抑止地让他加深了这个吻,直到沈轻岚毫无意识地喊出了“韩冰”二字,他才在惊愕与惶恐中转身离开,狼狈地像个落荒而逃的败将。

当四周归于沉寂,平躺在床上的曼妙人影慢慢蜷缩起身子,月光照进她的眼眸,有一滴晶莹渗入垂散的发髻。

岁末年初,秦君泽在金陵酒店举办了中高层军官的联谊舞会。

美人榻上摆着他派人送来的两样东西,量身定做的海派旗袍与汽车钥匙。他要她二选其一。

晚间七点,动人的舞曲响起,秦君泽西装革履地站在聚光灯下,出乎意料地等来了沈轻岚。

一曲终了,沈轻岚抱住了秦君泽,她眉目含笑,如同一汪清澈的泉,看进了他的心底。多少年了,他都只能在梦里抱一抱她,如今这般,当真如幻梦一场。

5.

原来她还记得仁慈,对他们那段不算美好的时光秦君泽正欲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下一枚轻吻,突然间眉心一蹙,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带着道不尽的不可思议。

他神色不明地将她打横抱起,不顾众人探究的目光走了出去。

汽车卷起一地尘埃,飞速往南嘉城外驶去。

车子停在湖边,沈轻岚打开车门,将那抵在他腰间的枪收了回来。

“你可以走了。”

秦君泽一动不动地坐在车座上,望着深不见底的湖泊低声问道:“你是何时练就了这样的身手,竟然能在我毫不察觉的情况下将我的佩枪偷走?”

沈轻岚挑了挑秀致的眉尾,反问道:“何时?从你将我送给韩冰换那宋明城开始。”

“没有人保护我,我总要学会保护自己,你说,对吗?秦将军。”

他刚下车,她便带上了车门,随即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秦君泽甫一回头,巨大的爆炸声便从城里传了出来,正是金陵酒店所在的方向。

他站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之后,嘴角竟然慢慢地往上扬起,露出了新月般的笑容。

原来,她终究是为他留住了几分缓缓流逝在罅隙中的情意。

“将军,夫人拿着您的私人印信一路南下,已经到了广州,看样子是要去香港。”

“让那些人好生护着,别再让她受伤。”他的语气里透着隐隐的担忧与无奈。

“金陵酒店的爆炸案已经查清楚了,乃奉系间谍所为,现已抓获两名间谍,据招供,他们原计划是要将炸弹安在这书房里的,却无意中在报纸上得知您要在金陵酒店举办舞会的消息,他们想借此机会将秦军上层将领一网打尽,这才将炸弹转移到了金陵酒店的。”

他猛地将手中握着的钢笔狠狠地掷到地板上,清俊的面容露出了少有的暴戾之色。

“又是奉系,他们是担心我太晚挥师北上,所以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极限吗?”

陆枫安静地站在一旁,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书桌上,那张摊开的报纸,黑色的大标题极其醒目,足以令每一个进入这房间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夜,沈轻岚应该是在偷印信的时候正好碰上他们进屋安放炸弹,并且听到了他们临时更改计划的对话,所以才会多此一举到酒店将他带出来的。

秦君泽抚了抚发疼的太阳穴,幸好,他们没有发现她。

6.

怪我自作多情,为你动了心,染了鬓,失了命

窗外清风拂过,一树梨花簌簌落下,他仿佛还能看见她依偎在他身侧,抚摸着微隆的腹部,与他谈论未出世孩儿的名字。光阴里的湖,砸下一粒石子,便是久久不散的涟漪。

沈轻岚抵港月余,香港便开始爆发一场大规模的疟疾。

她住在路边的旅店里,日日都可以在临街的窗前看见一辆辆运载着尸体的卡车驶过,那场面着实瘆人。

半个月后,疫病开始得到控制,她终于可以上街透透气了,却不想,因为她施舍了路边倒地不起的乞丐一块银元,回到旅店之后,便开始浑身发热,冒冷汗,显然是疟疾发病的前兆。

她撑着疲惫的身体走到了英属医院,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她,可是一回头,却又什么都看不见。她缓缓走上台阶,却被迎面走下来的一个男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又因此失去了重心,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可是,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疼,她被人紧紧抱在怀里。

“将军,那个男人怎么处置?”

秦君泽按着疼痛不已的左肩,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毙了”。

“可是,我们查过那个人的身份,他是英国籍的,这又是在香港,怕是不好办啊!”

“不好办?”他像是听见了好笑的言语,抬起头来看着来人,“我就是要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们又能奈我何?”

来人连连点头,不敢再反驳。毕竟秦君泽刚到香港就让他遇上这一幕,他没拿枪毙了自己这护卫队长的脑袋就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秦君泽心尖上的人,果然是动不得的。

沈轻岚终日处于昏沉之中,偶尔醒来也只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而后又阖上眼眸。她好累,好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光怪陆离的梦中,有韩冰、陆枫还有他。

春寒料峭的三月,她躺在美人榻上,身上盖着毛茸茸的白狐皮毯,缓缓睁开眼来,秦君泽半跪在她面前,温柔地挽了挽她散落在眉间的碎发。

“还疼吗?”

她忍着腹部的疼痛,愣是挤出个笑容来,看着他摇了摇头,盼望已久的孩儿在她的疏忽之下化作一滩浓血离开,他未苛责她半分,反倒是日日悉心照料,可是她怎会不知,那个寒凉如水的夜,屋外隐忍压抑的哭声是这枕边人最放肆的祭奠。

“你这是怎么了?看了我整整一日。”她觉得他有些奇怪。

他举起汤匙喂了她一口参汤,笑道:“夫人生的这般俏丽,为夫如何能够看尽?”

她红了脸,嘴上说着“油腔滑调”,心里却不知漫出了多少欢喜,只是,欢喜之余,存了些惴惴不安。

果然,几日之后,在秦君泽外出巡防当夜,她服用的安神药中被人加了些迷药,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陆枫送出了府。

宋明城下,她悠悠转醒,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只得到陆枫口中两个冷冰冰的字眼,“军令”。

韩冰将她抱了起来,准备放进汽车时,她伸手抓住了车门。

“告诉我,秦君泽拿我换了什么?”她的声音因为病了许久,早已沙哑。

韩冰不想说,可是雪势越来越大,她又无半分妥协的样子。终是无奈地抬头看了城门一眼,“宋明城,他用你换了这座城。”

斑驳的墙体,见证着这座兵家必争之地的历史沧桑,毫不夸张地说,得它即得长江天堑。她从小就知道,秦君泽的抱负绝不仅仅是这江南一隅之地,他要的,也许是当年的万里江山。原来,往日的山盟海誓,温柔缱绻都是一场过眼烟云,她竟也有一日会成为他交易的筹码,成为他实现至高理想的踏脚石。

7.

这血染江山的话,怎敌你眉间一粒朱砂

梦醒了,她看见秦君泽站在飘窗下,穿了一身便装,斯文儒雅,没有半点在战场挥斥方遒的气势。

“我去叫医生。”他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知道她醒了过来,便转过身来。

她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别走,我想问问你,当年,你那般对我,可有苦衷?”

房里没有开灯,她好像看见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听见半点声响。

侍从拿着军报慌张地冲了进来,秦君泽面色大变,抓起一旁的外套就要出门,却在关门之际,回头看了沈轻岚一眼,他说:“等我回来,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解释?这意思是,其中确实是有隐情的吗?

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许多。

沈轻岚住在秦君泽安排的公馆里,衣食住行皆有人打理,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锦衣玉食,岁月无忧的日子。

收音机里每日都在播报战况,她竭力装作不在意,却在听见秦军节节败退的消息时,失态地打翻了咖啡杯,滚烫的褐色液体烫红了白皙的手臂,钻心的疼涌进心底。

手边的电话拿起又放下,她终是没有勇气打去问一问,他是否安好?只是孤独地夜夜被噩梦惊醒,然后抱膝蜷缩在床角,看着房间里他唯一的一张照片,发一整夜的呆。直到洗脸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满脸泪痕,原来那眼泪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曾经在脸上肆虐过。

大门口终于响起汽车熄火的声音,她迫不及待地从楼上跑了下去,青天白日之下,陆枫臂上缠的那块白布显得异常刺眼,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陆枫身边的。

陆枫有些尴尬地别过眼,因为沈轻岚失仪了,这会儿的她,穿着吊带睡裙,光裸着白皙的脚丫,乌黑的发披散在身后,莫名地凄美。

她强装镇定地问道:“将军呢?”

陆枫将军帽檐压得很低,以致于沈轻岚看不见他的眼睛。

“夫人,这是将军让我转交给您的。”

信笺与日记本,均是斑斑血迹。

她颤颤巍巍地翻开了日记本。

“三月一日,军中混入敌方间谍,未查明。三月七日,岚儿外出看戏不慎摔倒滑胎。三月十日,韩冰到访。三月十五日,岚儿离府……七月一日,率兵八万攻打韩冰所驻庆云城,是夜,韩府大火,岚儿殁。”日记相隔六年,最终停在了她放火烧府的当日。

“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将军要我向您解释一些事情,可能很残忍,但是希望您能撑住。”

她任性地捂住了耳朵,大声叫道:“我不要听你的,我要他亲口向我解释。”

“夫人。”陆枫喊得极其无奈。

沈轻岚一口气没提上来,身子软了下去,侍从连忙将她扶上了楼。

床上的她气若游丝,可是陆枫还是要将那些往事一一地告诉她。

“夫人,当年您的流产不是意外,而是奉系间谍蓄意为之。将军怕您再出事,便和韩冰私下立了个协议,用庆云城换您平安。秦韩联姻,换宋明城,都是为了给世人制造一场名正言顺的假象。几年后攻打庆云城,是因为韩冰要撕毁协议,他说他无法再对您以礼相待了。韩冰兵败身亡,您一把火烧了韩府,令所有人都以为您葬身火海,将军绝望地站在火光冲天的府门前,无能为力地看着那火苗迅速吞噬一切。千军万马在他身后,他却以统帅之尊跪倒在那具戴有秦家祖传玉戒的焦尸前,落了泪。”陆枫终于把几个月前想在尼姑庵外说的话全都吐了出来。

沈轻岚近乎奔溃地从床上撑起绵软的身子,猩红着眼,歇斯底里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雄霸江南的秦军主帅,流淌着皇家血脉的前清格格,好不容易推翻的王朝,怎能束手旁观它再起高楼?”

原来,竟是为了那早已虚无缥缈的身份。

“几年前,《申报》给将军作了一次专访,专访结尾提了个与战事无关的问题。我记得,将军是这样回答的:如果有必要,我会把最珍爱的人放在离我最远的地方,只愿她平安顺遂,一世安好。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是情话,只知道,当时那个采访的女记者听后红了眼眶。”

轻垂的眼眸,滚落一滴滴珠泪,打在展开的信纸上。

吾妻轻岚:

青梅之诺,此生已晚,来生必践。幽幽河畔,青青绿草,寻常人家,粗茶淡饭,一世白头。

夫君泽绝笔。

陆枫从公馆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卫兵。两人坐进了防弹车里,那卫兵坐在副驾驶座上。

“事情,说清楚了吗?”哄女朋友睡觉的故事

“说了,夫人伤心欲绝,几度昏厥。”

“会好的,时间会冲淡一切。”他在安慰自己,只有天知道,他刚刚看见沈轻岚晕倒的时候,差点就忍不住走下车去。

“将军,请恕陆枫冒犯,我觉得您的做法过分了。”

秦君泽垂下眼眸,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天边那一道金色的光芒。

清晨的光照进车窗,他的左脸依旧俊美无俦,可右脸从眉骨到嘴角,有一道细长的暗红色结痂。战役虽败,但他本可以全身而退的,却为了拿回那张被风吹走的她的照片,被流弹碎片残忍地吻了一口。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座上,对司机说:“走吧!回江南。”

过了好一会儿,车子都没有动,他有些生气,正准备发脾气,却在车内的后视镜里看见了一双饱含清泪的美目。

“陆枫”。秦君泽大声喝道,转过头来,他才看见陆枫早已脱下军帽,将配枪捧在手上。

陆枫硬着头皮回了一句:“违背军令,其罪当诛。”

他气急,骂了一句“滚”。

不过一晃神的工夫,车厢里又只剩下了两人。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却谁也没有开口。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沈轻岚一把推开了车门,她低声对身后的人说道:“秦君泽,从现在开始,我默数十声,你若下车,前尘往事,我便不再执着。你若不下,你我今生往世,再无半点纠葛。”

她决绝地转身离去,怀表上的指针一点一点地打在秦君泽的心头,放在车把上的那只手满是汗水。

沈轻岚数到十的时候,身后还是没有一丝动静,泪水一点一点湿润了她的眼眶,他真的,不要她了。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车门开了。

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拥入了怀中,蕴含着无数种情绪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她动情地回应着他这些年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思念。

她搂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诧异与别扭的目光中,庄重而又虔诚地吻上了他的那道疤,她想让他知道,即使他已不再完美,可是,她依旧爱他的全部。

幸好,青梅一诺,谁也不曾相忘。

也许,凤凰真的栖在了梧桐树上,谁又可知呢?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1-03-16 21:03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睡前故事:栏目大全

睡前故事:标签大全

睡前故事大全热门

睡前小故事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