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桃(来自鹿小姐)
虚位以待,欢迎光临,无数人想填补那个空位,往后也可能有无数人能填补那个空位。
1尤其是在喜欢祁野这件事上,她像是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宋星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白甜,但那个时代还没时兴“傻白甜”这一词,所以便只剩下傻了。
就像小时候的手工课,老师让剪一张“囍”字窗花,她都能搞得血流成河。
那时莫柯和宋星星同桌,亲眼见证了这血腥的一幕。他愣怔几秒后脱口而出:“宋星星你这个傻子,你是剪纸还是剪手指?”
莫柯百思不得其解,而宋星星沉思半晌,才抑扬顿挫地说:“莫柯,这把剪刀虽然不是削铁如泥,但也挺锋利的,能杀人。”
那年宋星星十岁,沉迷于武侠小说无法自拔,时常披着床单,拿着擀面杖,装成女侠模样,在院子里“行侠仗义”,大院里的花花草草被她毁了不少,一楼郭爷爷家的窗玻璃也被她打坏几次,当然“竹笋炒肉”她也没少吃。
在手工课前一晚,她才看了新的话本,故事里的主角得到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手臂粗的铁链也能轻易斩开,她看得心潮澎湃,做梦也梦见自己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征服世界。
宋星星这人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入戏太深。隔天,拿着手工课发的明晃晃的剪刀时,她竟想试试剪刀的锋利程度,鬼使神差地对着自己的手剪了下去。
后来莫柯知道事情始末后,对宋星星冷笑:“你该庆幸这把剪刀不是削铁如泥,不然你现在就少一根手指了。”
宋星星深以为然地点头:“莫柯,你说得好有道理。”
莫柯:“……”
人人都觉得宋星星傻,就连莫柯也时常这样说,但是莫柯打心底认为,宋星星不是傻,而是一根筋。
尤其是在喜欢祁野这件事上,她像是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从十五岁到二十七岁,十二年时光,千丝万缕的光阴,其中风雨,并不是能一言说尽的。
后来,莫柯常说的一句话是:宋星星,抗战八年都结束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对祁野死心?
其实宋星星比谁都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但感情之事好像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就像黄昏的风、子夜的月、昨日的惆怅,皆是那么理所当然,又晦涩难懂。
祁野何许人也,宋星星在认识他前,便听说过这个传奇般的名字,比如家世显赫,父亲在锦城是脚一跺,大地便抖三抖的公安厅厅长;比如玩世不恭,逞凶斗狠,恃强凌弱。
其中大多数传言不可证实,但是恃强凌弱这点,宋星星可是亲眼见过。而更让宋星星不能忍的是,祁野欺凌的这个弱小,恰好是自己的发小——莫柯。
那是个黄昏,她做完值日,准备去车棚取车回家,就见祁野扯着莫柯的衣领,恶狠狠地将他抵在车棚墙角。莫柯的额头破了,半边脸肿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逆着光,宋星星看不清罪魁祸首祁野的表情,但破损的车棚顶漏下几缕光,映在祁野挑着眉的侧脸上,晦明交错,像这一刻的光阴被裁断了,宋星星的思绪也跟着停滞了几秒。
“……你再这样,小心我揍你。”
前面的话,宋星星没有听见,唯有这句声音压得低低的威胁,听得一清二楚。她骨子里的侠女情怀死灰复燃,她想也未想便抓起书包冲上去,朝祁野后脑勺砸了上去。
2宋星星,我喜欢你
莫柯算不上乖宝宝,但也是安分守己,最多暗地里使点小坏的良民。他怎么会和祁野扯上关系?宋星星不解。但这次不论宋星星怎么威逼利诱,莫柯竟秉持着沉默是金的优良美德,就是不吐露半个字。
宋星星的好奇并未持续多久,在事发后的第二天,她远远看见穿着花衬衫、双手插着裤兜,在校门口守株待兔的祁野时,就开始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深深担忧了。
那天偷偷从侧门溜掉后,宋星星一连几日都梦见自己被祁野挥着刀追杀。
关于祁野逞凶斗狠的传闻,宋星星听说过很多,什么一人单挑十几个人,最后将对方打得落荒而逃;什么性格恶劣,连女生都会打……
想起那天,她将祁野“撂”倒后,两人对视了十几秒,祁野瞪着她的眼神锋利得像雪亮的刀。六月炎热的夏天里,宋星星忽然打了个激灵,觉得背脊直冒冷气。
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宋星星回神后,拉起脸肿成猪头的莫柯夺路狂奔,全然无视身后祁野气急败坏的喊声。
事后几日,宋星星都活得小心翼翼。她脑补了无数种自己惨遭祁野毒手的悲惨画面,不由天天唉声叹气。莫柯看不过眼了,信口开河地宽慰她:“宋星星,你别怕,祁野挨了你这一下,说不定就喜欢上你了,他堵你也可能是觉得你与众不同,想给你表白了,偶像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宋星星白眼翻上天:“莫柯,你是有病吧。”
其实宋星星觉得莫柯不仅有病,有时候还特别乌鸦嘴。又隔了一周,宋星星以为风平浪静,大摇大摆从正门招摇而过时,恰好被祁野堵了个正着。
祁野和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模样不同,反倒笑得一脸和气地看着她。宋星星环顾了一下四周,寻思着逃跑路线时,祁野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宋星星一颤,心底那个外强中干的货早就跪地求饶了。
不过宋星星有个优点,纵然心里再害怕,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她抿着唇,瞪着眼,颇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
祁野玩味地看了她几秒,扑哧一声笑了:“宋星星,没看出来,你还挺讲义气的啊,我很欣赏你,我……”
宋星星只觉惊悚,莫柯那句“说不定就喜欢上你了”像被按了重播键,在脑海里单曲循环。她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我……我不喜欢你。”
祁野眉毛颤了颤,脸上的笑也快挂不住了。他刚想解释,我们的宋星星女士不知是入戏太深,还是脑神经错乱,她捂着耳朵,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还小,不想谈恋爱,你不要说了,我不听我不听。”然后拔腿狂奔。
后来宋星星回想,这可能就是报应,她和祁野的前两次见面,都是以她奔跑,将一脸茫然的祁野留在身后告终,所以后来漫长的时光里,她才会一厢情愿地追逐祁野那么多年。
那天回家后,宋星星做了一个比祁野追杀她还要恐怖的噩梦。梦里的主角还是她和祁野,只是这次的祁野不再像过往那样狰狞,背景也不再灰暗可怖。
梦里春光明媚,正是一派好光景。校门口的樱树花团锦簇,层层叠叠,像是一树粉色云锦,而祁野穿着花衬衫,站在树下,挑起半边嘴角,笑得耀眼灿烂,又带着那个年纪的少年鲜有的邪气。
他薄唇轻启:“宋星星,我喜欢你。”
3原来祁野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坏
宋星星那颗闭塞了十五年的心,有了融化松动的趋势。情窦初开谁都有,宋星星却是被一个梦,还有莫柯的信口开河,活生生掰开的。
于是宋星星女士更加惆怅了,天天长吁短叹。她觉得自己有病,怎么就对祁野那种恃强凌弱的小混混莫名有了好感呢?
看出了她的异常,莫柯嬉皮笑脸地凑上去问:“宋星星,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莫柯脸上的伤结痂了,笑的时候特别滑稽。宋星星瞥了他一眼,竟又想起了祁野,对比之下,十分同情他:“都是男生,你怎么这么弱,就被祁野揍成猪头了呢?”
莫柯脸涨得通红,为了挽回自己的光辉形象,气急败坏地解释:“宋星星你给我听着,我的伤不是祁野打的,是我自己摔的。”
其实这个解释,并没有比被揍好到哪里去,不过宋星星的眼睛却像两个小灯泡,倏然亮了。莫柯招架不住宋星星的纠缠,只得将事实和盘托出。
那天在车棚,莫柯一听“臭名昭著”的祁野叫他名字,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刚想取车逃跑,却一脚踩在香蕉皮上滑倒,摔了个五体投地。这时祁野过来,将他拉了起来,两人话没说两句,宋星星就出现了,于是上演了那么一出女侠救狗熊的戏码。
但关于祁野为什么要找莫柯这一疑点,莫柯却誓死不肯透露。即便这样,宋星星也心满意足了,原来祁野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坏。
那他的喜欢,她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但那天后,宋星星就再没有在校门口见到过祁野的踪影。宋星星忧愁了几日,又自我疗愈了。她笃定地想,祁野肯定是被自己冷漠的态度伤到了。于是她决定亲自去找祁野,给他机会。
祁野比宋星星大一级,教室在另一栋教学楼里。那天宋星星趁着午休,去了祁野班上。
透过敞开的窗,她一眼见到跷着二郎腿坐在最后一排的祁野,一群男生正围着他说话,他笑得眉飞色舞。
宋星星叫了他一声,男生们都不正经地起哄吹口哨,他的面色却变得尴尬起来。他走出来,宋星星还未说话,他就先开口了:“那个宋星星,你可能误会了,那天我不是和你表白的。”
这句话霎时将宋星星准备的一肚子话堵了回去,还好她心理素质强大,不到两秒,立刻整理好心绪,面上挤出一个轻快的笑:“哈哈,我知道,所以我来道歉了。”她停顿了片刻又问,“那天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祁野踌躇了一会儿:“其实,我想找你帮个忙。”
这件事和宋星星的发小莫柯有关,那时莫柯喜欢上了同班女生乔絮,告白被拒后,依然天天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乔絮身后嘘寒问暖,乔絮不堪其扰,所以……
“所以你就打抱不平,让莫柯离那个乔絮远点?”宋星星补充。
祁野忙解释:“也不是打抱不平,就是想和他聊聊,没想到他看到我就跑。后来我听说你和他关系好,就想让你同他说说,我觉得朋友的话他总是会听的。絮絮喜静,又不善处理人际关系,我希望他不要再缠着絮絮了,这样絮絮会很困扰。”
午后阳光炽烈,晒得宋星星眯起了眼,她看着祁野凛冽的眉峰、寒潭般的眼,在他提到那个名字时,像被春风拂过,顷刻都变得柔软。
那一刻她特想哭,哭自己的自作多情,哭自己的异想天开,哭自己的庸人自扰,但最后她露出一口小白牙笑了。
她说:“行,我帮你。”
这下换祁野愣住了。宋星星继续说:“其实我很好奇,大家都说你是小混混,为什么你不直接揍莫柯?他这人最怕痛,被揍几顿肯定妥协。”
趴在桌上午睡的莫柯莫名地打了个冷战。
对宋星星的话,祁野显然不吃惊,眼底涌上了一丝无奈的笑:“这些你都听谁说的?”
4她和他之间的交集,好像也只有这句谢谢了
凭借和莫柯十几年插科打诨的友情,重色轻友的宋星星还是很没节操地倒戈,当起了卧底。不过她作战经验匮乏,第一次试图不动声色地劝说莫柯不要沉迷美色,要沉迷学习时,就被莫柯窥破了意图。
宋星星的计划功亏一篑,她还将自己的秘密暴露了。听宋星星扭扭捏捏地说她好像喜欢上了祁野时,莫柯对她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宋星星我告诉你,不要喜欢祁野,他有喜欢的人。”这个猜想,因莫柯的证实终于尘埃落定。
她认真地看着莫柯:“要不你放弃吧,你长得没祁野好看,也没他高,还打不过他,如果我是乔絮,也不会喜欢你的。”
莫柯气得想吐血,半天才吐出一句:“宋星星,你真是有病。”
这是第二句。
那之后,莫柯用冷暴力对付了宋星星很长一段时间,才泄了心头那口闷气。
其实宋星星说对了一半,乔絮不喜欢莫柯,但对祁野更是冷若冰霜。宋星星见过一次,那场面至今难忘。
那已经是十月,天空万里无云,忽然狂风大作,铅灰色的云沉沉压在天际。最后一缕日光被吞噬干净时,暴雨滂沱而下,落了一下午都没停歇。
放学时,走廊里挤满了等待的人,宋星星暗自庆幸自己有随时带伞的习惯时,蓦然停住了,目光紧紧跟着暴雨里一个撑着黑伞、徐徐而来的身影。
那人穿过迷离的雨雾,面目渐渐清晰,挺直的鼻梁依旧如山脊,但桀骜的眼神在雨中变得又湿又软。他大步走到一个少女面前,周围响起看好戏的窃窃私语和欢呼声。
男生不为外界干扰,微微垂着头,专注地看着女生,嗓子里像含着甜腻的棉花糖:“絮絮,我送你回去。”
乔絮看都未看祁野一眼,只抬头望了望天,然后举起书包顶在头顶,冲进了雨幕里。祁野没有追上去,他像一个木头人般站在原地,望着乔絮的背影,背脊挺得笔直,可是宋星星觉得如果风再大一点,他就会被吹倒。
周围的私语声越来越大,那刻宋星星不知在想什么,竟然撑着伞,追着乔絮跑了过去。
那天是宋星星将乔絮送回家的。宋星星觉得不可思议,乔絮虽不是第一眼美女,但楚楚动人的气质,一看就出身于好人家,但到了那片狭窄巷落深处的低矮平房时,宋星星足足愣了半分钟,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乔絮请宋星星到家里,递干净毛巾让她擦打湿的头发,还倒了一杯热水给她。乔絮看似妥帖周到,但宋星星还是察觉出了疏离。她象征性地喝了两口水后,便迫不及待地告辞了。
来时天光渐暗,但还能看清路途,而仅仅过了十来分钟,整个世界已经沉入黑暗,所幸雨停了。宋星星战战兢兢地摸黑走在深长巷弄里,一不小心踩到一个坑洼里,眼见着要与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时,一个人影闪了出来,拉住了她。
“谢谢。”宋星星站稳后,小声道谢。
祁野松开手,声音带笑:“我说宋星星,你胆子可真大,黑漆漆的巷子里忽然蹿出一个人,你竟然都不怕,还道谢。”
“我知道是你。”宋星星用理直气壮的语气掩饰自己在黑暗里的脸红和心跳如擂鼓,“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混沌夜幕里,宋星星看不清祁野的表情,但听到了他低沉响起的声音,这次不像是棉花糖,倒像是薄荷糖,清凉爽直,却提神醒脑。
他说:“谢谢你。”
那时,宋星星恍惚就明了,她和他之间的交集,好像也只有这句谢谢了。
5我为什么一定要接受他的好?这是他欠我的
宋星星高三毕业那年,在招聘网上找暑假兼职。
有句广告词写的是“虚位以待,等待你的加入”,宋星星琢磨了好久“虚位以待”这个成语,最后无声地笑了。
宋星星的兼职找得并不顺利,明明招聘广告上写什么都不限制,但人事面试时又以没工作经验拒绝了她。这让宋星星想起了一些有关祁野的旧事。
一年多前,乔絮转学。听说她父亲去世四年了,孤儿寡母不容易,那年她妈妈改嫁了,新丈夫在西藏工作,她也要跟着去。莫柯大受打击,扯着嗓子同宋星星鬼哭狼嚎,说要祭奠他还未萌芽就死去的爱情。
宋星星突然开始担心祁野,那时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她很怕他为此一蹶不振。她甚至很想同祁野说几句鼓励或是安慰的话,却不知道以什么立场。
自从那次漆黑深巷里的“谢谢”后,他们真的交集寥寥,形同陌路。一年多时间,宋星星只遇到过祁野三次,一次是在校运动会上,他参加了男子1500米长跑,她远远看着他,他像一只矫健的猎豹在赛场上恣意奔跑;一次是她去找莫柯借习题集,竟看到他站在一处隐蔽的树荫下,顺着他目光看去,视野尽头是抱着书匆匆行走的乔絮,直到乔絮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收回目光,落寞地离去,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她。
第三次,对宋星星来说,就显得意义非凡了,他们终于打了个照面。
课间她去小卖部买酸奶,恰好祁野在买水,他对她笑了笑,将她那份一并付了。他们寒暄了两句,在朋友的催促声下,他匆匆说了声“下次见”,便和同伴离开了。
但没有下次了,说来不大的校园,宋星星竟然再没有机会遇到他。
乔絮离开前,莫柯为她策划了一个小型的欢送会。乔絮性子太冷淡了,朋友不多,于是宋星星被莫柯拖去凑人气。
KTV包间里,莫柯鬼哭狼嚎般唱了一首又一首,旁人直呼受不了。宋星星早就习惯了,在魔音穿脑间依然安之若素,和她一样淡定的,还有乔絮。
宋星星十分佩服:“嘿,你不觉得难听?”
“觉得,但是还能忍。”乔絮笑了笑。宋星星倒吸一口气,夸张道:“没想到你竟然会笑。”
乔絮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对宋星星说了声谢谢。
那一秒,宋星星觉得有点看不透眼前的人,对自己一个小小的帮助,她都能铭记这么久,甚至最后还能和莫柯成了朋友,为什么单单对祁野的付出视而不见?
宋星星一时愤愤难平,于是对乔絮说:“那天我送你回去,祁野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他很关心你,还有……”
“别说了。”乔絮打断了宋星星的话,她垂下眼,流光溢彩的灯光拂过她白皙的脸庞,像一道道不明的愁绪。过了好久她才继续说:“我为什么一定要接受他的好?这是他欠我的。”
出乎意料,那年高考祁野超水准发挥,但成绩依然只够上一个不好不坏的二流院校。宋星星以为他会报考西藏的学校,但他没有,而是去了一座沿海城市。
那之后,学校里还有一个传闻,说祁野人脉宽广的爸爸本来准备弄一个特招名额,让他去读重点大学,或是直接出国留学,但他都拒绝了,为此差点和家里闹翻。
传闻之所以说是传闻,是因为不知真假,并且日渐被人遗忘,淹没在时光的尘埃里。
6宋星星知道,他虚位以待的从来不会是她
离得那么近的时候,宋星星和祁野的关系都是生疏的,带着距离的。按理说,步入更广阔的天地后,两人那点微末的交情,终将被浩荡岁月消磨殆尽。
无论隔了多少年,宋星星还记得在大学校园里再遇到祁野时他那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他问她:“宋星星,你不是年级前十吗,怎么会进这所鬼学校?”
宋星星干笑两声,解释:“高考失利,而且这所学校也没你说的那么差。”
祁野撇撇嘴:“你这个失利,可失得够惨的。既然我们还能同校,这是缘分,以后我罩你。”
那年宋星星高考遭遇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滑铁卢,又不愿复读,竟误打误撞和祁野考进了同一所学校,这次还成了朋友。
一年时间,祁野没怎么变,还是桀骜的模样,乍一看去,浑身像带着刃,锋利尖锐,但与他相处后,又能发现他骨子里也有柔软的一面。他还是喜欢穿花衬衣,笑时勾起半边嘴角。
但祁野确实也变了,从前的祁野独独钟情于乔絮,现在的祁野是个多情的浪子。
四年里,宋星星见识了他每一段短暂又轰轰烈烈的恋情,一段比一段不靠谱,他却像玩游戏一样,乐此不疲。
宋星星时常想,祁野这是放下乔絮了,还是放不下?以及曾经乔絮说的“祁野欠她的”,到底包含了怎样的过往?宋星星没勇气问。
和祁野成为哥们儿后,宋星星一直很倒霉,她不知道帮他收了多少烂摊子。最惨烈的一次,一任女友被祁野甩后,追根究底地想要一个缘由。祁大少爷耐心被磨尽后,顺手一指宋星星:“我现在喜欢她了。”
女友冷笑:“以前你不是说她是你哥们儿,你不可能喜欢她吗?今天竟又说喜欢她!祁野,你别为了分手,编瞎话糊弄我。”
祁野不耐烦了,拉过宋星星,一把搂住她肩膀:“谁糊弄你了,谁说昨天不喜欢,今天就不能喜欢了?”
女友震惊了,面色变幻莫测,最后一咬牙,端起桌上的温水朝宋星星面上泼去。
“你是不是有病?”祁野大怒。
“祁野,我看透你了。”
……
后来祁野还和女友吵了什么,在宋星星耳里好像都变成了遥远又模糊的低语。她怔怔地站着,水从她额头一直流到下巴,那时她竟然下意识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玻璃窗,里面的人满面水迹,像是在哭泣。
祁野最后倒是顺利分手了,宋星星却好几天没理他,他一直追在她身后道歉。宋星星的段数终究比不过祁野,接连几天的温情攻势,宋星星还堪堪能抵御,然而在某天夜里,她发了一条想吃榴梿酥的消息,半个小时后,祁野就把榴梿酥送到她宿舍楼下时,她心底摇摇欲坠的防线,终于宣告全面崩塌。
那晚,祁野一直检讨,加再三保证,以后再也不拿宋星星当挡箭牌。宋星星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应该修身养性,没有感情的恋爱伤人伤己。”
祁野没有接话,但之后,确实单身了大半年。可这也不太平,祁野风评不好,奈何长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还有那勾唇一笑的邪气,依然吸引着无数妙龄少女前赴后继。
宋星星还打趣过祁野说:“我觉得你脸上写着四个字。”
“什么字?”
“虚位以待。”
虚位以待,欢迎光临,无数人想填补那个空位,往后也可能有无数人能填补那个空位。但宋星星知道,他虚位以待的从来不会是她。
7成为陌生人,可能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了
宋星星二十六岁时,租了一间朝南的房子,阳台上种满了多肉,还养了一只丑丑的、叫“丸子”的短耳猫。
莫柯知道此事后大跌眼镜,因为宋星星除了傻,还有一个称号,叫“动物杀手”。她小时候养过一只小黄鸡,想要教它游泳,却活活将它溺死了,因此大哭了一场。后来她改养金鱼,一天喂五次,不出三天,金鱼就漂在水池里翻了白肚皮。那之后,她就发誓再也不养动物了。
但宋星星养猫的三年,丸子胖了二十斤,圆滚滚的,像个球。丸子平日里很温顺,能趴着绝不站着,唯独见到祁野会像疯了一样,飞扑过去咬他。
祁野说:“我是不是上辈子和这只肥猫有仇啊?”
历栀瞪了他一眼:“有可能上辈子丸子是个良家小姐,被你这个负心汉始乱终弃了。”
祁野悠闲地反驳:“不要侮辱我的审美。”
宋星星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忽然觉得时间真奇妙,从前三个月不换女友就不舒服的浪荡子,如今终于定下心来了。
历栀是祁野一年前认识的。那时,祁野处于人生最颓废的阶段,情路受挫,还摔断了腿,在医院里裹粽子似的瘫了一个月。
宋星星下班后,天天骑着自己的小电瓶去医院送病号饭,同时担当祁野的心灵导师。
这个心理疏导和乔絮有关。
那年,宋星星从莫柯口里得知了乔絮快要结婚的消息。她那时选择对祁野守口如瓶,但祁野最后还是知道了。
祁野去西藏那天,恰好是宋星星二十五岁生日。那时祁野也是空窗期,于是他对宋星星说:“为我们伟大的友谊,我决定自驾带你去短途旅行两天庆生。”
“友谊”两字虽锥心,但能和祁野在一起,宋星星还是对这次旅行充满了期待。她列出了一张长长的计划表,甚至想过,如果时机尚好,就孤注一掷告诉祁野,她其实是喜欢他的。
可是,祁野失约了。
她生日那天,祁野发了一条短信给她,便关了机。宋星星背着塞满东西的行囊,站在约定的地点,看了那条短信很久很久,然后抬头,看着被高楼割成一块块的天空,忽然笑了。
宋星星再次得到祁野的消息是在半个月后,午夜里,她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她赶到医院时,祁野还在手术中,那时她一颗心就像挂在了悬崖上,不知哪个时刻,就会摔得稀碎。
她拉住一个行色匆匆的护士,嗓音颤抖地问:“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没大事,就是喝醉酒,和别人起了争执,小腿受伤骨折了。”
那一刻,宋星星僵硬的背脊放松,她长吁一口气,像是终于安全着陆。
人脆弱的时候喜欢倾诉,在医院那段时间,祁野第一次同宋星星推心置腹,剖析他与乔絮的过往。
他和乔絮两家曾经是世交,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后来乔父被人陷害涉嫌一起经济案,祁野的父亲为了不惹麻烦,不仅没有帮乔家,还推波助澜,坐实了乔父的罪名,后来乔父自杀。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挥之不去,祁野闭着眼,一脸疲惫。他说:“那件事之后,我很愧疚,我也怨恨我的父亲,却又无能为力。”他停顿了片刻,呢喃道,“成为陌生人,可能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了。”
那时宋星星才明白,祁野那八年的浪子生活,并不是因为他忘记了乔絮,而是他以此来麻痹自己,无疑他失败了。祁野的每一次分手,每一次吹毛求疵的对比,都让他对乔絮放不下的感情,又变得刻骨一分。
8他们的故事,在这一刻,结束了
历栀是医院里的小护士,眼睛和乔絮长得有七分像,不过,她比乔絮爱笑,眉眼弯弯的样子十分讨喜。
祁野出院后,历栀还打着病后探访的幌子来看祁野,一来二去,饶是迟钝如宋星星也看出了不寻常。
宋星星说:“这个姑娘不错啊,你觉得呢?”
祁野想了想说:“还不错。”
后来,祁野和历栀在一起后,宋星星想问祁野“你忘记乔絮了吗”,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爱她吗?”
祁野笑了:“别说爱,现在还不到这个程度,顶多算是有好感吧。”
宋星星有点气闷,话也咄咄逼人:“不爱,那你为什么选她?”
祁野想了想,回道:“合适吧。”
宋星星沉默了,和祁野一起坐在阳台上,看着漆黑的夜空。丸子“喵呜”一声,跳上宋星星的膝盖,亲热地舔她的手。
“今晚没有星星啊。”祁野怅然若失地说。
宋星星反驳道:“怎么没有,星星一直都在的,有时是被乌云挡住了,有时是被太阳的光芒遮盖了,但不论白天黑夜,其实它们一直存在的。”
再后来,祁野和历栀走到了谈婚论嫁那一步,也开始为一些日常琐碎争吵。祁野烦了,就来宋星星这里避难。
宋星星又问他:“你爱她吗?”
“可能吧。”祁野望着遥远的夜空,像是陷入了久远的沉思,“宋星星你不要像我这样,一把年纪了还搞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希望以后你能嫁给爱情。”
嫁给爱情?宋星星低头看着手中喝空的易拉罐,摇了摇,没有声响,像极了那些年,她静默无声爱着一个人的时光。
她又想起了一段旧事,去年她和祁野、历栀一起过的中秋,历栀喝多了,笑得一脸娇憨地回忆自己追祁野的那段日子。
历栀说:“当时在医院里,星星天天给你送营养餐,我以为她是你女朋友,还失落了好久呢。”
两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回答:“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这好像就是他们的一生了。
宋星星二十七岁时,因为工作调动离开了这座城市,她什么都没带,只带上了丸子。那天历栀加班,只有祁野一个人来送她。丸子看到他,依然张牙舞爪。
祁野哭笑不得:“这猫这么丑,你干吗将它当成宝?是我早就扔了它了。”
宋星星很想说,四年前,你已经扔过它一次了。
丸子其实是祁野曾经为了讨好某一任女友,和宋星星一起挑的礼物。当时女友开心地抱着不足月的小猫,让祁野起名字。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桌上的一盘四喜丸子,说要不叫丸子得了。
后来,两人交往一个半月便不欢而散,女友扔了祁野送的东西,包括丸子。于是,宋星星就将丸子捡了回来。
但祁野对这只猫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
火车站人来人往,有人离去,有人归来。宋星星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对祁野说:“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祁野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忽然抱了几分期待:“其实这里也不错,你可以留下来的。”
宋星星望进他的眼睛,仿佛透过这双无夜也晦、无星也明的瞳仁看尽了过往岁月。那一刻,她想起祁野在她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发的那条短信——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
他曾经是她的阳光,而她是不被他注意到的渺小星辰。宋星星默默喜欢了祁野十二年,陪着他走过了九年时光,这一次,她不能再陪他走下去了。
宋星星朝他挥了挥手,说:“祁野,再见了。”
他们的故事,在这一刻,结束了。
更新时间: 2020-09-05 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