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宜
暗恋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保持尊严，将心事埋藏才是最好的结局。
01
这是程江夏和秦绎分别三年后第一次相遇。
上周她刚帮老师完成了一个论文项目，作为答谢，老师送了她一张钢琴音乐会的入场券，演奏人是迟翊。
在演出开始之前，程江夏从未想过迟翊便是改了名的秦绎。
她出门前手机就只剩一半的电量，现下她也没有了听演奏的兴趣，一直在百度上搜索跟迟翊相关的词条。
不过能查到的内容不多，大体是说他刚刚从海外回国，曾师从国际著名钢琴家，所取得的荣誉很多，是近年来全国小有名气的青年钢琴家。
她呆呆地望着台上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俊朗男人的侧脸，良久都没有回过神。
直到音乐会结束，观众陆续退场，她才赶紧起身，匆匆朝门口走去。
“程江夏？”
一道熟悉的声音追上来，她脚步顿住，转身笑道：“好久不见。”
迟翊目光惊喜道：“没想到真的是你。”
程江夏迟疑地问道：“你……怎么改了名字？”
“秦绎是我的本名，秦是我父亲的姓。”
迟翊并不想多说，只是简单一句话交代了过往，程江夏自然也不会多问。
她不再是那个喜欢跟在他身后，总是想要越界了解他的女孩，也不再是因为他一句无心的话就红了眼眶的女孩。
他虽然曾是让她初次心动的人，但少女心事总是浅薄而易散的。青春期的暗恋大都无疾而终，她早已接受自己并不是那个例外。
一阵静谧之后，她忍不住了，跟他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我最近都在B市，你有空的话可以找我。”
不过是熟人见面的基本流程，程江夏也没有扭捏，掏出手机。
刚解锁屏幕，手机便发出了低电量警告，她抱歉地笑了笑，和他互相加了微信。
“这个点，估计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学校吧。”
加好了微信，他脱下了燕尾服，搭在手腕上。她朝后退了一步，冲他摆了摆手，道：“不用麻烦，地铁口就在前面，我坐两站就回去了。”
迟翊的目光有些疑惑，以他对程江夏的了解，她是多么怕生又怯懦的小姑娘，除非真的迫不得已，否则无论如何都会避免乘坐交通工具，更别提是人挤人的地铁。
他盯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到了地铁站，程江夏的手机电量就彻底耗尽了，她打开包便开始找地铁卡，却一无所获。
她只好无奈地走出了地铁站，却没想到迟翊正在地铁口等她，像是料到她没办法进站一样。
“走吧，我送你回去。”说罢，他便领着程江夏朝停车场走去。
“你怎么知道，我还会从地铁口出来？”
迟翊眨了眨眼睛：“我猜的。”
程江夏没拒绝。
她也不知道今天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02
等到了车上，迟翊才问她：“是在A大念书吗？”
“是。”后座上的程江夏望着窗外，有点心不在焉。
“学的是？”
“文学。”
例行公事般的一问一答结束后，良久，迟翊才道：“我以为，你会学音乐的。”
她是曾动过那样的念头，不过是为了还有机会跟他待在一起。后来，他离开，她自然也没再执着。
程江夏苦笑：“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学音乐太烧钱了。”
是多么大的变故才让她变化如此之大？迟翊不由得捏紧了方向盘：“抱歉。”
程江夏摇了摇头：“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迟翊沉默了。
在他父亲去世后，继母不喜欢他，也不愿意供他去读音乐学院，是程江夏的父亲念在跟他父亲曾有过生意往来的情分上，资助了他四年的开销。
虽然条件是让他在每年寒暑假陪一陪他的女儿，但这样的要求于他而言没有任何难度。
车子到了A大门口，他又重复了一遍：“有空的话，可以找我。”
程江夏点点头，下车跟他道别。
她现在已经大三，每个月除了做学习博主有广告合作收入外，偶尔还有老师的项目补助，再加上每年拿的奖学金，日子比大一时已经不知道好过了多少。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会麻烦他的事情。
算起来，程江夏认识迟翊的时候，正要升入初三，距今已经十年了。
父母离异，她跟着父亲。父亲虽然给她提供了极好的物质条件，但他总是忙于工作。而程江夏自小又性格孤僻，大概是怕她失去交朋友的能力，在暑假的时候，父亲领回来一个哥哥，这个哥哥便是迟翊。
那时迟翊刚考上A大音乐学院钢琴系，受父亲所托来教她弹钢琴。
起初，她总是不愿意下楼，也不愿意碰钢琴，用无声的方式抗拒迟翊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但迟翊每天到点便来弹琴，风雨无阻。他们以此种特殊方式互相陪伴了很久，终于有一天，程江夏从书房探出脑袋，问他今天可不可以弹两次《献给爱丽丝》。
迟翊当然应允，他们关系逐渐好转。
后来迟翊才知道，那天是程江夏的生日，她的英文名正是爱丽丝。
有了他的陪伴，程江夏开朗许多，她甚至开始期待，每年假期迟翊来教她弹钢琴的日子。
日子就这样到了程江夏高二暑假这一年。她想要学钢琴，跟迟翊一样考音乐学院，不幸的是，父亲经营不善，公司破产，而她也发现了迟翊的另一个秘密。
他每天晚上都会跟一个女孩打视频电话，无一晚例外，甚至还让她在那个时间段不要去打扰他。
连家里的保姆见了都说，迟翊可真是喜欢那个女孩。
程江夏失落又不甘，反问为何。
保姆摸了摸她的头，说，温柔和耐心是情感中最动人却也是最稀缺的东西，等她长大就会明白。
实际上，根本不用等到她长大，迟翊在每年寒暑假离开后就几乎不会联系她，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迟翊毕业后，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在他来告别的那天，程江夏鼓起勇气问他：“哥哥，是要回去跟喜欢的人结婚了吗？”
迟翊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结婚哪有那么容易？”虽然他否定了她的话，但这又何尝不是在默认他有喜欢的人呢？
那个时候，在程江夏眼中，婚姻就是幸福的代名词。而等她长大才发觉，婚姻也可能是一切不幸的开始，比如她的父母和身边所有的亲戚。
那个时候迟翊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她对他产生依赖，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暗恋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保持尊严，将心事埋藏才是最好的结局。
03
B市电视台决定推出一档卫视旅游宣传节目，节目嘉宾便准备从B市当地人中选择。
看到这个消息时，程江夏斟酌了一下便报了名。
一来节目录制一周一次，且时间安排在周末，不耽误事情；二来可以给她增加曝光度，以增加广告收入，这事关她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以及父亲的医药费。
程江夏顺利地通过了几轮筛选，成了六位嘉宾中的一位。嘉宾是三男三女的阵容，节目组给出的解释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但她没想过会在这里再次遇见迟翊。
不过，疑惑了一瞬，她就想通了，他本来就是B市人，再加上他的职业也需要曝光度，而且在外形条件不错的情况下，节目组选他并不奇怪。
B市是全国闻名的水果之乡，节目组便将第一次节目录制的地点，放在了本市郊区的水果庄园。
正是五月枇杷丰收的时候，他们上午的任务便是摘枇杷。庄园很大，且不止一个，为了营造节目效果，摘枇杷的额外任务便是要小组比拼。
“我跟程江夏一组。”
迟翊在了解规则之后，不等其他几位嘉宾反应，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程江夏愣了愣。导演问道：“程江夏是谁？愿意跟他一组吗？”
“我愿意。”程江夏举起手答道。
这句话多多少少有些暧昧的意味，程江夏白皙的脸庞微微一红。
分好小组后，大家便开始行动。
迟翊伸手便要去搬梯子，程江夏及时递来一双手套：“戴着吧，你的手比较金贵。”
迟翊笑了笑接过。
程江夏等他戴手套的间隙，搬起了梯子便朝着枇杷树走去。他追上来，程江夏却不松手，道：“你去把筐子搬来，等下我来摘枇杷就好。”
她的声音干净、清冷，不知怎的，就让迟翊想起了薄荷汽水中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
他想得出神，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她是想起了过去他摘枇杷的事情。
程江夏冬天总是容易感冒，一感冒就咳嗽，她又不愿意吃药。正好C市的特产之一便是晚熟的枇杷，保姆便想让迟翊替她照顾程江夏一天，她去摘了枇杷回来做枇杷露，冬天泡水喝止咳。
迟翊得知了这件事后，觉得她总是待在家里闷得慌，便自告奋勇带她去了。
他虽然保证得头头是道，但其实也没有摘过枇杷。第一次摘，他并不知道要连着枝丫一起摘下来，而是只摘果子，摘了一筐枇杷后，伤到了指甲，好几天都不能弹琴。
尘封的往事被想起的时候，一同浮现的还有心间似有若无的感情。
这样一件小事，她还记得。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看过来的目光充满疑问，像一只好奇的猫咪，鬼使神差般，他忽然伸出手替她擦了擦鼻尖的汗珠。
程江夏一愣，随即用刚戴上的手套擦了擦汗，向后退了一小步。
毕竟是要播出的节目，观众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被有心人误读，那可就麻烦了。
而且她也不确定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迟翊的表情冷了几分。
程江夏站上梯子，便开始摘果子，她动作很麻利，不一会的工夫便摘了一筐子。
“换我上去吧，你胳膊该酸了。”
程江夏点点头，从梯子上下来，站在树荫下摘掉帽子扇风，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拿起筐里连在一起的两根枝丫，问道：“姐姐，这是不是连理枝？”
程江夏摇了摇头，解释道：“连理枝是指两棵树的枝干合生在一起。”
“那为什么要用它来象征爱情？”
小女孩继续追问，程江夏想了想道：“大概是太过罕见，就像爱情一样。”
迟翊从梯子上下来，看了程江夏一眼，笑着说：“她还小，怎么听得懂。”
“小姑娘，如果一棵树是你的爸爸，另一棵树是你的妈妈，彼此相爱，这就是连理枝的意思。”
小女孩似懂非懂，接着问道：“哥哥，你有连理枝吗？”
迟翊猛地咳嗽了一声，才回答道：“暂时没有。”
女孩的妈妈闻声赶来，她是这座庄园的主人，抱歉地一笑，带着女儿离开了。
留下程江夏愣愣地看着迟翊。
04
第一期节目播出后，意外地获得了还不错的反响。尤其是迟翊颇受关注。
节目组趁着热度，火速开始了第二期的录制。同组的女嘉宾跟导演组提出想要换搭档的想法。导演组没有意见，让他们自行商量决定。除了程江夏以外的两个女生，都选了迟翊。
迟翊直直地看向程江夏，她别过了头。
她上节目的目的就是为了增加曝光度，获得喜爱，跟谁一组对她而言都没有太大差别。
见她这样沉默，迟翊忽然有些失落，目光在人群中游移，最后还是落在了程江夏的身上：“我需要的是一起干活的搭档。”
那两个女生闻言，心虚地低下了头。在播出的第一期节目中，的确都是她们的搭档干了大部分的活儿。
所以换搭档这件事不了了之。
第二期的节目是要嘉宾用当地的特产做食物，然后大家共享劳动成果。
程江夏和迟翊并不会做饭，所以他们决定做简单的、容易上手的果茶。他们专门去了别的园子买点其他水果，园主见他们是来录节目的，不仅没有收费，还帮他们冻了些制作果茶需要的冰块。
等做好了果茶，程江夏拎着一个食盒再次去了庄园。
去时要经过一条河，河水大概有小腿那么高，上面有树荫的遮蔽，看着就很凉爽。程江夏过河的时候分了神，脚底打滑，整个人跌坐下去，食盒打翻在水中，杯子里的果茶也全部掉进了水中。
幸好她穿的是黑色牛仔裤，湿了也不明显。她挽起裤脚，光脚站在水中，打捞起刚才掉进水里的东西。
等她再回去，迟翊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程江夏一言不发地取来一件外套，围在腰间，眼睛红红地说：“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东西……没送成。”
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迟翊低下头便看见她雪白的脚踝上有几处很明显的红痕，像是被石子刮伤的，问道：“受伤了？”
程江夏摇了摇头，迟翊沉默片刻，便说：“先处理一下伤口。”
迟翊从背包里取来酒精棉片，擦拭过双手后，便开始替她消毒。他断定她的伤口不止这一处，果然在她脱掉鞋子以后，脚底的伤痕更加触目惊心。
程江夏不太好意思地说：“我自己来吧。”
迟翊却躲过了她的手，有理有据地反驳道：“只剩一张酒精棉片了，没有多余的给你的手消毒。”
程江夏只好作罢。
他动作十分轻柔，却仍时不时地抬眼看看她的表情，生怕她又红了眼睛。
“今天还剩了些水果和冰块，我们再做一些给园主送过去。”
程江夏抬起头看向他，她也是这么想的。
当他们制作完果茶并送去后，天已经黑了。
迟翊开车送程江夏回学校，明明只有三十分钟的车程，可迟翊愣是开了一个小时。
终于到了校门口，迟翊让她稍等一下，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一个装着几支药膏的袋子。
他将袋子递给她，笑了笑说：“这个药你回去按说明书涂就好，很管用。”
程江夏接过袋子，道了谢，睫毛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我方向感很差，坐地铁时常会坐反方向。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程江夏却觉得他好像另有所指。
见她不答，迟翊停下车问道：“你会不会因此讨厌我？”
程江夏疑惑地看向他，蹙眉摇头。
“所以，不必让自己做一个完人，喜欢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变相安慰自己。虽然有些感动，可他到底为什么要问她讨不讨厌他这种话？这是将她自动代入了喜欢他的人的行列之中吗？
她是做了什么出格的行为，让他误会了吗？
大概是看她一直在发呆，迟翊拍了拍她的脑袋：“别介意，我开玩笑的。”
即便如此，程江夏的心脏还是跳得飞快。
05
两期节目播出后，迟翊的微博粉丝数肉眼可见地增长，而程江夏托他的福，也受到了不少的关注。
有一个品牌的公关找上门来，寻求合作，但这是一款情侣手表的广告。
她收到手表的时候，有些为难。
虽然这笔广告费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但是她没有男朋友，撒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她不想这样。
正当她想跟公关沟通，打算拒绝这次合作的时候，迟翊找到了她，问道：“你接广告了吗？”
程江夏很疑惑：“你怎么知道？”
迟翊耸耸肩：“因为联系你的公关也联系了我。我让她把拍摄要用的手表也寄给了你。”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可程江夏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下了头。
迟翊不再打哑谜道：“我跟她说，找我合作的话，一起把东西寄给你就好。”
程江夏垂下眼睫，以往她揣着一个暗恋的秘密，困在黑暗的围墙中，而如今，他凿开了墙壁，让光洒了进来，可她已经在此待了太久，反而最畏惧的便是光。
“你为什么要让别人误会？我们明明不是那种关系。”
程江夏的声音越来越小，迟翊佯装听不懂，凑近她说：“我们不是哪种关系？”
他身上微苦的木质香味刺激了她的神经，她猛地推开他，脸上满是慌乱。
或许是他神色太过坦荡，又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魅惑，程江夏将积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迟翊，到此为止吧，不要再越界了。”
迟翊闻言一愣，笑了笑说：“你还没看出来，我在追你？”
程江夏忽然有些心慌，别过头：“我知道你向来喜欢开玩笑，所以别说了。”
迟翊苦笑：“那为什么过去我开的玩笑你都信了，唯独这件事你不肯信？”
他目不转睛地看向她，那模样实在太过坦诚，她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反驳，稀里糊涂地就默许了迟翊提出的拍摄的提议。
公关并没有强制要求说什么样的台词，所以他们打算借一部相机，将广告拍成一支音乐MV。
迟翊花一下午的时间写好了脚本，以一枝玫瑰从含苞待放到盛放来暗示一对恋人从相识到热恋，从男主独奏《卡农》，女主闻声驻足，再到两人四手联弹《梦中的婚礼》，突出手腕特写，手表会一直出镜。
他们将创意发给公关，公关表示很满意这个创意。
他们便开始了拍摄。
程江夏对钢琴的了解仅限于迟翊陪伴的那三年她所知道的，所以如果要拍视频的话，她还得恶补钢琴曲。
学校自然是没有条件的，所以她需要去迟翊家。迟翊正在筹备下一场钢琴演出，也很忙碌，于是就将家门的密码告诉了她，让她方便每日出入。
越是临近录制，程江夏便来得越勤，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曾经在迟翊微信视频里见过的那个女孩。
那天，她刚打开门，一个女生扎着一个随意的丸子头，抱着衣服循声看来，见她是一张陌生面孔，像主人一般警惕地问道：“你是？”
程江夏尴尬地站在门口，被抓包的羞耻感忽然涌上心头，明明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可为什么她此刻像极了一个入侵者。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结结巴巴地说：“我……来找迟翊，既然他不在，我就先走了。”
不等那个女生回答，她关上门飞速下楼。
待到恢复理智，程江夏失望又生气。她怎么能一时被迟翊蛊惑，相信了他的那些鬼话。
等到拍摄结束，她一定跟他划清界限。她要努力保持清醒，不再跌入这一片虚无的幻象之中。
她宁愿起早贪黑去琴房抢座，也不愿意再去迟翊家，连拍摄地点也要改到学校来。
迟翊虽然不解她为什么突然变卦，却还是顺从了她。
06
拍摄的时候，原本定好的到四手联弹结束便是结局。谁知道迟翊在结束拍摄的时候，忽然将额头凑过来跟她相抵，她猛地朝后一躲，从钢琴凳上跌了下去，摔在了地板上。
迟翊面无表情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问道：“摔疼了吗？”
程江夏摇了摇头。
迟翊却像是不满达到了峰值，忍无可忍道：“你最近为什么躲我？”
这话落在谁耳中都像是情侣之间的嗔怪，程江夏低下头，回答道：“没什么，我只是不太习惯跟别人这么亲密。”
迟翊盯了她半晌，最后自嘲似的笑了笑，然后转身去收拾相机和三脚架。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他才叹了口气，问道：“你告诉我，我怎么做你才肯接受我？”
程江夏望向他，她委屈又生气道：“你怎么还来问我？”
迟翊皱起眉头，语气微微不悦：“你到底怎么了？”
程江夏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答道：“我认为有女朋友的人是要自重的，不该招惹别人。”
她这样说，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他自嘲一笑：“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脚踏几条船的人？”
程江夏闭口不答。
两人僵持着，迟翊这才想起了那天秦梦来，他开了门后，有事需要出去一趟。事后虽然秦梦跟他提起过，但他并未在意。
除了他，就只有程江夏知道他家的密码。
“她是我继母的女儿，周末会过来借用洗衣机。”
迟翊放下相机，朝她走来，垂下头看着她：“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程江夏脑子里又跳出了他们视频的画面，语气满是不信：“我记得你以前每天都要跟她视频的，谁会跟妹妹这么频繁视频呢？而且谁又能确定你不是拉你妹妹出来当挡箭牌？”
迟翊真是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跟她视频，那是因为我答应了继母，要辅导她写作业。”
迟翊点开秦梦的微信，将手机递给她，说道：“既然你不相信我，你可以跟她求证。”
程江夏却没有接过手机。
因为她看见了迟翊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她垂下头，一些过往的和新生的情绪在她身体里打架，她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窗口吹来的阵阵晚风夹杂着玫瑰的香气，吹起了她的长发与长裙，夕阳余晖照在她的身上，美丽得如同一幅油画。
迟翊伸手摸了摸她落在白墙上的影子，语气有些落寞：“我所说的都出自我的真心，如果你不相信，就当我没说吧。”
迟翊话音落下，就拿着刚收拾好的拍摄设备，离开了这里。
程江夏不由得苦笑，他向来能轻而易举地影响她的情绪，轻而易举地使她心软，这样的患得患失总是让她缺乏安全感。
迟翊将视频剪辑后，发给公关，公关十分满意，但告诉他们要等一波话题再发。
旅游节目本就只是为了宣传，电视台原本也只打算录制三到四期。所以，在节目录制结束后，程江夏的时间就空了出来，她专门去接父亲来B市的医院做一个全身检查。
B市的医疗水平高于C市，这些年父亲一直都在配合治疗，病情虽有好转，但程江夏还是不放心。
体检期间，父亲说想喝水，程江夏检查了一下，发现他并没有带水杯，便起身去外面的超市买。
路过医院一层的走廊，她忽然听见楼梯间有一道女声在大声怒斥：“你就在医院，为什么不愿意去看我妈？这就是你所说的报恩？”
“你也说了，那不是我妈。她这些年看病的花销，你念书的费用，加起来足以抵过你们三年的恩情了。”
程江夏顿住了脚步，因为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迟翊的声音十分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近人情。她透过安全门的门缝瞧过去，确实是那天在迟翊家见到的女孩。
秦梦的声音更高：“是我们家让你不至于露宿街头，是我们家让你能继续学音乐，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我告诉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迟翊冷漠地打断：“出钱让我继续学钢琴的是程家，不是你们。你母亲对我有多厌恶，你心里清楚。”
“秦梦，我已经不欠你们家什么了，你好自为之。”
等秦梦离开后，迟翊虚弱地靠上墙壁，仿佛缺氧一般。他的头很晕，可思路却异常清晰，他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父母在他出生不久便离婚，他归了母亲。父亲很快再婚，有了秦梦。母亲因病去世后，父亲无奈地将他接了过来。
他很清楚，父亲不喜欢他。收留他的目的很明确——让他辅导秦梦功课。
在他的帮助下，秦梦也顺利地考上了市重点高中。
父亲甚是喜悦，答应了他要学音乐的要求。可不幸的是，他出差回家的路上因车祸去世，秦母担心他留下会分走遗产，对他的厌恶不加掩饰，一心想找借口将他赶出家门。
幸而遇见了程父，他才得以继续追逐梦想，在假期也能够练习钢琴，不至于落后同学。
在迟翊离开秦家之后，秦梦成绩下滑。秦母才又想起他，希望他能继续给秦梦补习。他念及旧情，每晚都以视频的方式给秦梦讲题，她才因此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高校。
这些年，秦家母女都是有所求的时候才会想起他，这令他感到既疲倦又厌恶。
程江夏知道听墙脚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但因为对方是迟翊，她站在楼梯间外，像是脚底生了根，一动不能动。
她不曾想过，迟翊曾经在秦家竟然过得这样惨。
以他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性格，他们家和秦家一样，都对他有恩，那么他给予她的那些在意和关心，是不是也是为了偿还恩情呢？
想到这里，她心一沉。
正当她想该如何悄悄离开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迟翊打来的。她慌乱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手一抖，险些将手机摔出去。
迟翊显然也听见了动静，循声走过来，有些惊讶：“你……都听到了？”
程江夏十分抱歉道：“我刚好路过……不是故意偷听的。”
迟翊没再追究，而是解释道：“我跟程叔联系过，他跟我说今天会来体检，我是特地来看他的。”
程江夏轻声道：“只是做检查，你不必专程来一趟。”
迟翊直直地看向她，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似的，一直没有吭声。
程江夏沉默许久，才开口：“你也不必觉得欠了我们，我们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迟翊怔了好一会，才知道她又误会了。
他沉默许久，才将一切和盘托出：“三年前，是程叔看出了你对我过分依赖，担心我们会早恋，所以才让我不要跟你来往了。我虽然没有那样的心思，却也理解他对你的担忧，所以答应了他。”
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似有若无，仿佛他下一秒便要抓不住。他呼吸急促，却不敢停顿喘气：“在我拿到第一笔演出费用以后，第一时间便将钱还给了程叔。但我明白，这抵不过你们家对于我的恩情。但夏夏，请你相信我，恩情还是爱情，我从始至终都是分得清楚的。”
程江夏猛地抬起头，迟翊见几缕头发挡住了她的视线，伸手替她拂开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他眼睛猩红，声音低哑：“上大学后不久，我去英国做了公派交换生，直到今年才回来。所以并不知道你们家出了事情……抱歉，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双手覆上脸颊，遮住了流下的眼泪，语气极力维持平稳：“了解到程叔的情况之后，我连夜去了一趟C市，看到他躺在病床上，消瘦了好多，我才意识到，你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
他再也说不下去，心脏钝钝地发疼，过了许久才继续说：“看你为了生计奔波，我很心疼，一直在想自己能够为你做点什么。打听了之后，才知道你拒绝了所有人的资助，正巧那档旅游综艺节目正在海选嘉宾，负责人是我大学同学，我便向他推荐了你。”
“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值得被喜欢。”
程江夏眼中蓄满了泪水，心却在这一刻，彻底轻松了。
虽然他们错过了这些年，但好在等待是值得的。
07
两个月后，迟翊再次举办钢琴演奏会的时候，给程江夏寄来了入场券。
他弹奏了《卡农》，一曲弹罢，他目光直直地朝一个空着的座位看去，不免有些失落。
演奏结束，人潮散去，他独自坐在台上，轻轻地按动着琴键。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我来晚了。”
迟翊别过头，看见程江夏气喘吁吁地站在台下，终于笑了起来：“只要你来，多晚我都愿意等。”
一如《卡农》的曲谱，前一个声部自始至终都追逐着后声部，无论相隔多远，直到最后融合在一起，永不分离。
更新时间: 2023-08-12 2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