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桑榆
年少的爱情很脆弱，一句狠话，一场误会，就能让相爱的两个人一瞬间分崩离析。但年少的爱情也很坚固，倘若你肯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其实喜欢的那个人，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从今往后，戚易笙，我们都别再打搅对方……各凭本事去过余生，行不行？”
Chapter 1
细细想来，我讲过最绝情的话，大概是那句：“各凭本事过好余生。”
可戚易笙不认同。
“你放过最狠的话，难道不是满世界宣布我死了？”
此事说来话长。
公司的育儿论坛上，某新晋宝妈一时兴起提问：“还记得那个第一次让你憧憬未来的男孩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为增加论坛的虚拟流量，我们领导吩咐小组成员们排队去顶帖子。我不知该回复些什么，随手敲下三个字：他死了。岂料，说者无意，看者有心。
他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儿的，有妻似玉，有女如画……还有人，在牵挂。
海城作为我国有名的度假胜地，每年约有近千万的外来游客涌入。
他们有的为抵达天涯海角，有的为徜徉在蔚蓝无边的海洋，还有的，只为享受一顿关于海鲜的饕餮盛宴。而我，一名海生海长的本城人，其实对这片汪洋兴趣不大。
我最大的兴趣，是找林海洋的碴。
林海洋是我哥。
“名义上的。”他总这样强调。
放心，他这般五次三番地强调不是为了和我有什么后续发展，而是为抢夺我手里的零食找借口。
“不是亲的，就不用手下留情啦。”少年笑嘻嘻地、近乎恬不知耻地说。
我本着人若欺我，我就灭人的原则，事后，林海洋也没能讨到好果子。
我将他妖魔化的行径告到他妈面前，再不经意地奉献出一张满是红色叉叉的试卷，致使他呼天抢地挨一顿揍，还得乖乖交出抢夺到的小吃。
真的，在我十岁到十五岁的生活中，欺负林海洋就是我唯一感兴趣的事。
每当我做错什么，首先是反省自己为什么会做错，然后就是苦思冥想该怎么将这个错误推到林海洋的头上，让他为我背黑锅。
我很早就明白，一份好的成绩单和一个“三好学生”的头衔能为我带来什么，所以，我在功课上下的功夫不比任何人少。
只是，十五岁之前，我以为林妈妈护着我、喜欢我是因我勤劳、懂事、优秀……
十五岁以后，我明白了，那只是同情。
我的父母都是打鱼人，靠海生，因海死。自此，我在海城举目无亲，是我们家邻居、林海洋的母亲收留了我。
“一个叫海洋，一个叫海月，听起来和亲兄妹没区别，缘分注定要做家人。”接我回去那天，那个不善言辞的妇人没话找话，企图缓解我的不适。
所以，在我亲耳听见她劝慰发脾气的林海洋说：“虽然海月不是你的亲妹，可她这么小就没了爸妈，怪可怜的，你大她几个月，多让让不行？”
彼时，我亦没怪她。
若命运垂青，无人想被怜悯，但行至绝路，怜悯何尝不是生存的顶好法则。
只是，我心中还是时不时泛起涟漪，渴望再感受与至亲间的相处。
那是充满温度的画面，有期待，有失望，而非死水般亘古不变。就像每次因成绩挨打后的林海洋，还是能得到他爸偷偷摸摸塞的零用钱。
这便能解释，为何我长大后会投身到母婴行业。
这自然也就能解释，为何其他十几岁的少女都梦想遇见王子，成为公主，而我的梦想是未来儿女绕膝，享天伦之乐。
Chapter 2
好在，我对未来的构想和林海洋没什么关系。
毕竟，那些所有关于少女的情怀都被他无情地扼杀了，谁会喜欢一个成天抢自己东西的男孩？关键是，从前吧，他抢零食是为了给自己吃，后来，他还送给别的姑娘吃。
这我不能忍。
其实，林海洋在我们周围一群小姑娘中间挺受欢迎的。
一副天生受待见的五官，尽管皮肤常年受日照而略显黝黑，但阳光。如果一个男生长得不错，还成天送东西给你吃，不受欢迎才是有鬼。
不过，自打上高中后，他没再送东西给别的女生吃。
他只送给戚施施。
戚施施也是海城人，不过很早就被送去了上海念书。因为戚家人觉得，海城虽贵为旅游胜地，但论教育环境、资源种种，还是比不上那颗“东方明珠”。
而她之所以高中突然转回海城，是因为海城考211大学的普遍录取线比上海低一些。
据说，儿时的戚施施嚣张跋扈，一副遇神杀神的千金小姐做派。而在上海待的那大段日子，足够她收敛点儿心性。初接触，不少人都沉醉在她那口吴侬软语里，以及艺术节亮相的苏州评弹。
在众多对戚施施趋之若鹜的少年当中，林海洋首当其冲。
他会引起戚施施的注意，是通过牺牲我实现的。
高二，我、林海洋、戚施施同班。班上每年度会进行班委换届，从小到大都是红旗手的我从没失手，包括戚施施出现，我亦信心满满。
因为班上的女生比男生多，戚施施受男生欢迎，注定受女生排挤。
但我忘了，女生的特质是心软且善变。当林海洋用一大罐棒棒糖收买女生给戚施施投票后，我开挂的人生出现了第一次灰白。
戚施施顺应“民意”担任班长后，班主任出于对我的偏爱，亲口任命我为纪律委员，勉强挽回了我的脸面。
你们对纪律委员应该不陌生，就是那个，在任何课堂，尤其自习课上记录交头接耳名单的“幕后黑手”。时至今日，我想起来，也不知班主任究竟是爱我，还是整我。
但那时年幼且自尊心强，被迫丢掉班长之位后，我对戚施施和林海洋特别关注。
但凡他俩上课期间有任何风吹草动，当日，他们的名字就会出现在我的小本子上，被叫去办公室谈话。
林海洋为此请了不下十次的家长，成天被他妈追得满街跑。戚施施还好，仗着家族在海城的影响力，没有公开丢人。但这仇，算是彻底和我结下了。
事实上，我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
选择犯错的是他们，我只是如实反馈，我相信古话说的，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但戚施施可没这么讲道理。
她虽然收敛了一点儿性子，到底还是娇气的富家小姐，被人欺压到头上了，哪有不还击的。
月考期间，她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我害怕软体动物，类似毛毛虫和沙虫之类的蠕动玩意，遂故意差遣了她的小跟班抓来几只沙虫塞到我的抽屉里。
我们学校月考也是出了名严格，各班学生交叉换教室，参差不齐的生熟面孔。
可怪哉，林海洋和戚施施这两个阴魂不散，交叉后还一左一右坐在我的侧面，成功目睹了我当堂尖叫跳起的仓皇样子，还绊倒了凳子。
我趔趄着地之际，背后一只有力的手险险地拽住我。
Chapter 3
一只有力的手险险地拽住我……不可描述的衣料。
气氛僵持的那几秒，我已经清楚自己是害怕还是悲愤，眼泪当场飙出，把刚走进来的监考老师吓了一大跳。
须臾，我感觉被人推直了身体，眼角余光察觉到一道身影，正是那害得我不知该害怕还是悲愤的始作俑者。我知道他的大名——戚易笙。
戚施施与戚易笙，不难想象他俩的兄妹关系。
或者说，戚施施能当选班长，除了林海洋的推波助澜，也不排除她哥在女生圈里的影响。
正当我欲借题发挥说点儿什么时，戚易笙很有礼貌地向监考老师九十度鞠躬：“对不起，老师，这位同学有点紧急问题要处理，请假去趟厕所。”
说完，他就脱下外套往我的腰上一裹，制造成我来例假的假象，成功地将我推出考场。
出考场后，我才反应过来，重重地推他一把，涨红了脸，责问：“你干什么？！”
他仗着高我一截，用眼神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却丝毫没有对不起的意思，神情懒懒散散的：“避免你冲动之下做出难以挽回的举动。”
？
我不明白，他换了种比较好懂的说法：“你看起来……像那种用武力解决一切的女生。”
原来，他怕我又惊又怒之下会对戚施施动手。
听说，戚易笙各方面拔尖，唯独这个妹妹是他的命门。他会转回海城，也是为了追随戚施施的脚步，怕她到新环境被欺负，是传说中的护妹狂魔。
突然，我的害怕和悲愤中又加了一种成分——心酸。
同样是妹妹，戚易笙护，林海洋坑。
说来好笑，我和戚易笙第一次交集，我就产生出“他将来应该是个好爸爸”的突兀念头。因为大家都讲啊，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他连妹妹都捧在手心，要有个“情人”，那不得捧上月球？
也是从那天起，我对林海洋的不满与日俱增，不满他为何不能像戚易笙对戚施施那般对我，哪怕，哪怕怜悯也行。
那年，《无间道2》被搬上大荧幕，林海洋省吃俭用买了两张电影票，约戚施施周末同赏。
我也喜欢《无间道》系列，却没去过电影院，本来想尝鲜买张票，顺便提前去占个座硌硬他俩，结果林海洋像事先知情一样，根本没看《无间道2》，而是换了其他文艺片儿。
电影院的黑暗是我始料未及的，以至我莫名起了一头汗。电影还没开场，我就想逃走，忽而进来一个观众挡住我的去路。
我抬头，眯眼打量许久，才对上戚易笙戏谑的眼神。
他也是闻风来“监督”林海洋和戚施施的，当下和我交换一个“同道中人”的眼神。所以，没等我逃，他率先说了话：“来都来了，票别浪费了啊。”
同时，他递来甜得发腻的爆米花。
我应该是疯了，才会忍着不适和他看完那场电影。
电影快结束时，吴镇宇饰演的角色将死。他无意间从弟弟的身上摸出窃听器，得知被至亲背叛，心痛难忍，但最终选择将窃听器偷偷放回去。
在外，他是龙头老大。在内，他只是一个看重家人的哥哥。
我忽然矫情地哭了，似乎还被戚易笙发现了，他一愣。
半分钟后，他从我的侧边递来一张纸巾。
柔软的心心相印纸巾，散发着微香，冲淡我心底对黑暗的所有不适。
Chapter.4
后来，我问戚易笙，为什么和我交朋友。
他自己也说不清：“本来呢，很讨厌动不动就哭的女生。”而他与我的两次狭路相逢，我又都留下了软弱的证明。
“可能是反差感太大吧。你看，林海月，你有柔软的泪腺，偏偏生了壮硕的体魄。”
很小的时候，我就跟着打鱼的父母出海，东跑西跑，还爱吃，以至于长成大姑娘的时候，皮肤差就罢了，胳膊、小腿看起来还不怎么纤细，无怪乎最初戚易笙会害怕我对戚施施动手。
归功于戚易笙，十八岁那年，我暗下决心，减肥成功。
但那之前，我没想和戚易笙交朋友，因为我俩的是非观差距太大。
犹记得电影院里，吴镇宇临死，对面递来纸巾时，我曾问过那样一个问题。我说：“如果是你，会和弟弟一样选择大义灭亲，还是睁只眼闭只眼？”
他很冷静地回答我：“选后者。”
“情景代入一下，如果有一天，施施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兴许保护不了她，但也绝不会是送她去断头台的那个。”
于是，我捏在手里的纸巾忽而变得沉重。
从电影院出来，天已经黑了，我们遇见一小孩儿背着书包坐在电影院阶梯口百无聊赖地画圈圈。
戚易笙问他在这里做什么，他说考差了，不敢回家叫妈妈签字。
戚易笙大手一挥，几个漂亮的行楷字落下，小男孩儿顿时喜笑颜开。
对此，我又忍不住与他争辩，说他不该冒名顶替，小孩子应该向善引导，他却说我活得太较真，就像我认定林海洋上课开小差，就算林海洋是我哥，我也必须铁面无私。
“签个字而已，不能代笔的话，那孤儿怎么办呢？”
孤儿。
这两个字无端戳中我，尽管林家父母待我不薄，但自从十五岁那年听到那番谈话后，一天之内，我仿佛只有自己了。
自尊心的确是个令人作呕的东西，然而，我们都很难将它抛弃。
黑沉沉的天幕下，我阴郁着脸不说话，戚易笙终于想起了什么。
戚施施应该告诉过他我的身世，当即他也不咄咄逼人了，甚至露出只对戚施施才有过的宠溺神情，揉揉我的脑袋，温和道：“想不想吃冰？”
我估计是被突如其来的温柔弄昏头了，才没转身就走。
甚至在冰店里，当戚易笙无意间问起我为什么对密闭空间如此敏感时，我竟破天荒地对一个不算熟的男孩子说出真心话：“我不是怕密闭空间，而是怕黑。”
“女孩子多少都有点儿怕黑。施施也是，但你的情况看起来比她严重多了。”
我挖冰吃的手势一顿，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因为十岁那年，我曾在茫茫无尽的海中央漂泊了一整个晚上。”
那是多么空寂绝望的黑暗，我的父母也丧生于那场海难。而我虽撑到了救援队赶来，却从此患上心理性夜盲症，一到暗处就视线不清。
戚易笙知道我双亲已故，被林家收养，却没想到过程如此骇然坎坷，立刻也吃不下了，把着勺子，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瞅着我，仿佛要看出一朵花来。
我忽然怕那种熟悉的怜悯从他脸上生出，立即扯出一抹难看的笑转移话题：“你知道怎么让一棵草在冰雪地上盛开吗？”
他难得呆滞地摇了摇脑袋。
我伸出手去，摘下一片玻璃瓶里的装饰绿叶，放进他那碗雪花冰中。
“就是像这样，随遇而安。”
要活下去，只能随遇而安。
Chapter 5
至今我都无法忘记戚易笙当时的眼神，不知它究竟是怜悯居多，还是怜惜更多。
吃完冰，他主动提出送我回家，只是一路上我俩再无话。
林家住的小区有些旧了，有的路灯必须很用力踏步才会亮起。没料走过那段路程时，戚易笙的腿踏得比我还重，仿佛惧怕黑暗的不是我，而是他。
我心知肚明他此举为了什么，心底弥漫起一阵大雾。
有那么一刻，我多希望和戚施施交换：“就这样吧，林海洋你要，戚易笙我的。”
但彼日的我尚不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哥哥，还是别的。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那一晚，开始慢慢蜕变了。
高考完毕，林海洋玩疯了。
他在戚施施的监督下成绩突飞猛进，考上了海大。而戚施施发挥失常，和北京的211大学擦肩而过，最终也填了海大。戚易笙为了陪伴她，亦顺理成章地留下。
我？
我发了场高烧，考最后一科居然考到一半晕了过去。
林妈妈支持我复读，可我不愿浪费时间：“金子在哪里都发光。”
于是，海大也成为我的第一志愿。
报到那日，戚易笙拿到了驾照，兴致颇高地开车来接我们。
我对车不太了解，看品牌是×众某款轿车，觉得价格就那样。可等我们进了校门，引来无数侧目后，我发现事情不简单了，于是偷偷问林海洋：“为什么他们一副看超级跑车的表情。”
林海洋鄙视地回道：“因为这车的价格和跑车区别不大啊。”
戚施施得意扬扬地从副驾驶座上回过头：“×腾系列，轿车中的奢华，这你都不知道吗？”
她这么一讲，我有印象了，顿时恍然大悟：“哇！原来还真有傻帽买它啊。”
“噗。”
戚易笙突然失笑，方向盘差点打滑，仿佛我骂的不是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爱好不再只有护妹，还包括看我和戚施施互怼，导致有段时间，戚施施的口头禅是：“从今以后，我没有哥哥了。”
当然，我不会自恋地认为，在戚易笙的心中，我的地位和戚施施齐平了。如果非要找点他对我好的理由，或许和同情不无关系。
每每思及此，我都后悔为何将晦涩的过往对他和盘托出。
可不说，我又期待我们之间是怎样的呢？
我迷惑了。
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地往下过。
大二那年，林海洋总算革命成功，牵到了戚施施的手。
然而，女神的手要牵牢并非易事，林海洋开始外出打工，多挣一点零用钱，顺便积累社会经验。戚施施加入社团，成为一把手，也忙得不可开交，就我和戚易笙显得很闲。
很闲的戚易笙开始常常给我发消息，聊不出个所以然来，来来去去都是几句：吃饭了吗？睡觉了吗？上课了吗？
一开始我耐着性子应付，后来实在忍不住说：“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他很听话，立马换了一句：“那要一起吃饭吗？”
我看着屏幕嘴角抽搐，恨恨地回答：“不吃，有人约了！”
“谁？”
“同学。”
“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约你吃饭，他瞎了吗？”
“……你也瞎了吗？”
岂料山水始终有相逢，怼完他以后，我俩当天傍晚就在食堂重逢了。
Chapter 6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好意思各位，我败了。
尽管我已经成功减肥瘦身，学会扎淑女辫，学会承受男生们欣赏的目光，但我始终学不会遗忘——遗忘那一对熟悉的瞳孔，如何认真地望过我。
告别同学，我从食堂灰溜溜地遁逃后，戚易笙也跟了出来。
他笑话我脸皮薄，难登大雅之堂，我咬牙切齿：“你脸皮厚，你吃个够，行了吧？”说完，我就往宿舍跑。没一会儿，宿舍竟然停电了。
停电是片区性的，说要支持什么电力大工程，连学校自习也取消了。
可悲的是，早上通告贴出来时，我已经在自习室，而宿舍知情的其他三位已经出门逛街了。
于是，前一秒还满腹底气的我，下一秒就变成怂包了。我不敢一个人待在寝室里，感觉快窒息时，只好就着外面那点不值一提的月光摸索下楼。
宿舍在五楼，我仿佛走了五个世纪。
待我伸长手无助地摸索到最后一层楼入口处，左手五根指头忽而被收进了另一个温热的大手掌中。
那个手掌温热，密不透风地将我包裹，为我的恐惧降温。它引领我彻底走到朦胧的月下，看清它主人的轮廓。
完了。
待看清来者，我就知道自己完了。
几乎下意识地，我明白了戚易笙为何今天突然约我吃饭。他也看到了停电通告，料到我怕黑，才胡诌点理由要和我待在一起。
正因如此，我才忘记了所有对自己的告诫，任由那只牵着我的手，一整夜再没放开过。
林海洋打工回校，半夜遇见我俩牵着手，跟望夫石一样立在小花园中吓了一大跳。没多久，我和戚易笙“暗度陈仓”的消息就传进了戚施施的耳朵。
我以为她会哭着闹着找戚易笙的麻烦。
没想到，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愣，然后笑，最后说太好了，这样她就能以小姑子的名义欺负我一辈子，我还无法还击。
好深的心机。
但其实对于我和戚易笙之间的关系，我自己都不敢定论。
他什么都没对我说过，只是在我无助的时候拉了我一把，就像给溺水的人做人工呼吸，你总不能要求人家为此以身相许？
周末四人去游乐园时，遇见当初追我的那位男同学，他随口问起：“你俩在谈恋爱？”
我飞快地否认了：“没有的事！你别误会。”
未曾想，看在其他人的眼里，我这么急于否认，就是有异心。
连林海洋这个鲜少过问我私事的哥哥都来多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对戚易笙……究竟什么感情啊？”
我面色羞赧：“就……和你差不多啊。”
我的回答被戚易笙听见，他阴沉着脸离开。
“戚易笙！”
追了他一路，我气喘吁吁，他却仗着腿长越走越快。
“你这是做什么呢？”我小跑一路，终于逮着他的衣角，将他拉得转过脸来。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嘲讽：“我做什么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他怒极的理由，可心里两股力量正在互相对冲，来来回回，弄得我当即也无言以对。
僵持到最后，我采取胡搅蛮缠的招式——
“可你……确实什么都没对我说过啊！我好歹是个女孩子，也爱幻想爱浪漫。我不求你像林海洋追施施那样竭尽所能，至少什么海边放烟花、送玫瑰花这些要来一点儿吧？”
我声嘶力竭了一番，戚易笙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缓和。
“你等着。”末了，他说。
Chapter 7
我说了谎。
以戚易笙的脑袋，但凡深思熟虑片刻就能反应过来，我说谎了。
一个因大海丧失了家庭的孩子，怎么会喜欢在海边放烟花。只不过，当下的我实在难以想出理由，来对抗他过于炽热的眼神。
然而，戚易笙当真了。
恰逢七夕，他准备了鲜花、蜡烛，包下最蔚蓝的那片海滩，给我打电话，要我过去。
或许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告白，只是选择不再纵容我装傻，他拿走我所有的台阶，看我从高处摔下后又有怎样的说辞。鲜花、烟火、海滩都有了，所以呢？
“所以，林海月，你喜欢我吗？”
我仓皇地挂掉电话，他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耳畔。
他说：“林海月，我不清楚你犹豫的究竟是什么，我只能坦诚地告诉你我的内心。没错，我对你的感情的确始于怜惜。但我认为，如果想怜惜一个人一辈子的话，那应该就是爱情了吧？你爱过吗？我不了解，我想和你一起学习。我想将那些你失去和期待的爱，补回来。”
戚易笙的话算不上浪漫，甚至有些老掉牙，可电话这头的我差点丢盔卸甲。
我的本心想挪动脚步，心底的小人却再度打架。
最后，真正让我放下武器的是一则台风预告。
盛夏的雨来得急又猛，尤其在海城，通常还伴随飓风过境，或大或小。
预告的台风重灾区正好在那片海域，我怕戚易笙真傻到在原地等我，当即鞋也忘记换，匆匆奔去。
气人的是……
我风风火火地跑下宿舍，就见男主角正好整以暇地倚着路灯柱子，看着满脸灰尘的我。他狡黠地一笑，似乎为自己的计谋而得意。
“我才没那么傻跑去海边准备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如果我去了，林海月，我就看不见此刻你向我跑来的样子了。”
突然我觉得自己败了，某些坚持的东西，在他动人的目光下一点点瓦解。
同一片月亮清辉中，我慢慢走向他，张嘴要说点什么，路灯一旁的小路里横空蹿出一个窈窕的人影。我定睛一看，是戚施施。
“你俩搞什么？！”
她先看向我，几乎用吼的：“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然后，她望向戚易笙，“哥，你不是在亚海湾吗？！”
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选择了最简单的答案：“刚出门太急，忘带手机。”
不料戚施施直接飙脏话，一副几近哭出来的表情：“林海洋得知台风消息，以为你跑去亚海湾，打你电话又没人接，亲自打车找你去了……”
我和戚易笙同时眼眶一紧：“赶紧通知他回来啊！”
这下她彻底哭出声：“他走得太匆忙，也忘了带手机！”
……
你相信命运吗？
很多电影都有这句台词。
其实，我信，但嘴上不愿承认，因为一旦承认，就代表向命运投降了。
向它投降不算可怕，可怕的是，它并不会因为你示弱而恩慈一些。于是，曾几何时，我咬着牙想赢过它。我努力过，真的很努力。
在戚易笙重重地蹬腿为我点燃路灯的那夜，在我与戚施施斗嘴而他偏偏帮我的那刻，在全校停电时他向我伸出手的一晚，我都几番挣扎。
我想，也许挣脱命运的唯一方法就是遗忘过去发生的一切。
可就在我打算遗忘的这夜，命运给予我最凶狠的反击。
Chapter 8
要怎么来还原故事的最初？
从我漂泊于大海中央开始，还是从那条新买的渔船源源不断流进水讲起？
又或者，从那日，为了减轻船只重量保我性命，我必须亲眼看着双亲头也不回地跳进汪洋那刻起。
整个故事其实一言便能概括当年的一起渔船质量事故，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事故牵连的还不仅我一家，连林海洋的父亲都差点遇难。
好在老天保佑，他存活下来，成为唯一的证人。
但事情并未闹大。
其他家庭用什么方式解决的，我不知情。我只知道，鉴于我们家只剩下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被林家收养后，卖船的老板给了林家一笔小钱，息事宁人。
这才是林妈偏爱我的真正原因。她收了钱，闭了嘴，于心有愧。
我以为这些林海洋统统不知情，后来清理他的遗物，我从他的记事本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说，他并非不想对我好，只是他早已无形间背负了原罪，不敢面对。
包括戚易笙和戚施施的父亲，就是船厂老板这件事，他也兜兜转转地知晓了，所以，在游乐园，他才欲言又止地问我，对戚易笙究竟是什么感情……
于是，在得知我有危险的第一时间，愧疚也好，亲情也罢，他头脑发热地冲出去了。
戚易笙曾经问过我，如果林海洋没发生意外，我忠于内心的选择，是他吗？
答案我给了，却是歇斯底里的。
我说：“戚易笙，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一直纠结在你们几人中间，是因为，我真正喜欢的人，是林海洋啊！可你一句戏言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
吼完，我就开始后悔，因为我看见那双从来都笑意满满的眼睛，泛起晶莹闪烁的涟漪。
尽管最初的最初，我想从这双瞳孔里看见和我一样痛苦的证明。而今的而今，他的痛却加倍地刺到了我自己。
我不是没想过，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扑进那个人的怀里，让他用那只有力的手，在我许多苦难时刻拯救我的手，再次将我拉出沼泽。
可暴风雨夜过后，这只手，我已再没资格拉起。
“从今往后，戚易笙，我们都别再打搅对方……各凭本事去过余生，行不行？”
End
狠话放得响亮，可余生过得好不好这点，目前还很难说。
起码十年后的这场重逢，让我始料未及。
当初大学没毕业，戚易笙和戚施施就离开了海城去国外游学，但关于他俩的消息偶尔还是会传来，成为茶余饭后的消遣，有真有假。
听说戚施施当年是为了林海洋，才少做了一张附加试卷。
听说戚易笙在国外遇见了一个很好的少女，会唱歌、会弹琴，毕业就回海城订婚。
听说……
“听说你到处讲我死了？”
刚建成的大型商场，我和戚易笙在儿童游乐区偶遇。领导吩咐我来进行儿童游乐设施调研，他抓着我的小辫子不罢休。
被质问的我假装释怀：“小气，开个玩笑而已。”旋即，我看向他膝头处的小家伙转移话题，“宝宝挺漂亮的。”
小家伙睁着一双和戚易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眼睛，满是迷茫地望望他，又望望我，最后奶声奶气地吐出几个字，大意是要吃肯德基的冰激凌。
戚易笙极其有耐心，要什么给什么的模样，完全是我最初对他的想象——一个不错的父亲。
陈奕迅曾唱，离开你六十年，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女。
看来，生活对我尚有优待，我的确在人群中第一眼就将他认出。
怔忡间，戚易笙捞起小家伙要走，忽而想起什么，将孩子扔到我的怀里，毫无商量的语气：“等我回来。”
好一出缓兵之计。
戚易笙离开期间，我抱着蛮沉的小家伙就地而坐，他终于大着胆子，奶声奶气地叫我一声：“阿姨，你是不是怕黑呢？”
他的音调含含糊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料表达欲强烈的小家伙又继续往下说：“舅舅可讨厌了，走路总是噔噔！害得我晚上睡不着！”
“可妈妈说，因为有个阿姨很怕黑，舅舅想为她点亮所有的灯，让她找到回家的路……”
“阿姨，是你怕黑吗？”
……
面对声声纯真无邪的质问，我坐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央，突然泪流如雨。
目光凌乱间，我似曾见到一只手向我伸来。
“林海月。”
“嗯？”
“看吧——没有我支撑，你根本过不好这余生。”
更新时间: 2020-07-04 1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