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落满了星屑

发布时间: 2021-03-27 22:03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舟山落满了星屑

文/君鸽

01

向漓遇见许舟山的那天,海南发布了台风预警。

迅猛如狮的狂风席卷这座城市之前,海南的超市、商厦成了第一批受灾场所。人群涌动着,争分夺秒地抢着货架上的泡面桶、零食礼包以及生活必备品。

这是海南生存法则之一。向漓初来乍到,拎着行李箱在路边晃悠时,稀里糊涂地跟着人群走进了友谊商场。

“不买往一边去!”有大叔骂骂咧咧着,向漓一头雾水地被裹挟在人群里,被迫微微弓着腰,用手推开挡住她视线的人们。

只是还没突破重围,喇叭里一句“全场三折,买一送一”,就让在场的人们变成了疯掉的野马,猛然朝着商场的中心冲去。

“别……别挤了!”有人推着向漓的后背,她挣扎着,眼下一黑,整个人栽进了人群。

完了!向漓心惊胆颤,拼了全力想从地板上爬起来。手下刚有点力气,一个嘶喊着的男声传进了她的耳朵:“都别动!有人摔倒了!”

向漓还没回过神来,人群里猛然窜出来一男一女,飞速向她冲了过来。向漓被好心人搀扶起,朝一旁走去。

她感觉脚踝有些撕裂的痛感,走得一瘸一拐,她听到男生问她:“需要背你吗?”向漓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只听搀着她的女生醋意满满地嘟囔了一句:“就你事多!”

向漓坐在超市内的板凳上松了口气。

方才搀着向漓的女孩,一脸不耐烦地用手拍拍衣服上的褶皱,又递给她一杯水:“你怎么光往人多的地方挤?”

她是超市老板的女儿,若不是方才见许舟山冲出去救人,她才不会多管闲事。

“晴雨,好好说话。”许舟山瞪一眼何晴雨,将视线落在手背被擦破的女孩身上,“你没事吧?”

向漓闻声抬眸,眼前的少年眉目清秀,肤白如雪,十足是个美人坯子。

她呆呆地摇摇头。少年蓦然笑了,无意识舔了舔薄薄的下嘴唇,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向漓看见他狭长的眼睛眯成了弯月,下眼睑处印着一道浅浅的睫毛阴影。恍神的瞬间,她想到一种生物——吸血鬼。

“谢谢你。”向漓声如细蚊。一抬头,男生高大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倾覆过来,吓得她一跳。

许舟山弯腰,正准备伸着耳朵去听向漓说话,却被受惊的她猛地一把推开,险些磕到柜台上。

向漓连忙上前去扶他,却反被一旁的女孩推开:“你干吗!”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她连连道歉。少年却摆摆手,退出她的警戒范围:“是我没注意,靠你太近了。”

何晴雨有些见不得许舟山笑意吟吟,温柔似水的模样,踢了一脚垃圾桶:“喂,你叫什么名字?”

“向漓。”她面无表情地回答。

只见少年用手指指自己:“我叫许舟山。”又拉过身侧那个凶巴巴的女孩:“她是何晴雨。”

“我们是青梅竹马。”何晴雨补充道,“青梅竹马”四个字一字一顿,像珠子滚在了地板上。

向漓记得很清楚,2014年,代号为“海鸥”的台风席卷了这座城市。那一年她十六岁,在台风登陆的前一天,她遇见了许舟山,也遇见了何晴雨。

02

许舟山在市中旁的画室艺考班培训,每天下午三点,何晴雨准会骑着电动车站在他家楼下喊:“迟到了!”

许舟山就将一罐旺仔牛奶丢进何晴雨的车筐,嚷嚷一句:“凶巴巴的,怎么嫁人?”

嫁人……何晴雨的脸颊猛然一红,她乖乖跑到后座,揪着许舟山的衣角,任由他骑着电动车,以最快的速度飞去画室。

这一周,班上要来个新同学。何晴雨咬着冰棍,用胳膊肘戳了戳许舟山的胯骨:“他们说,新来的是个美女。”

“美女?”许舟山眉开眼笑,班上的少年们正是荷尔蒙爆棚的时期,就连何晴雨这个短头发的假小子,都能成他们嘴里的女神。

他耸耸肩,推着何晴雨走进教室,视线里却跳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向……向漓?许舟山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愣在门口的那刻,他却蓦然望见她平静如水的面容上,展露了一抹喜色。

台下起哄声接踵而来,有人冲许舟山吹口哨:“你从哪认识的这漂亮女仔?”

“昨儿路上碰的!”许舟山大声嚷嚷,拎着包准备坐回窗边座位。何晴雨跟在他的身后,路过向漓时,警戒地抬眸瞥了她一眼。

向漓揩揩双手攥出的汗渍,紧张地深呼一口气,道:“我……叫向漓。”

台下正乱糟糟一片,她蚊子般的音量根本没人听得见。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环顾教室四周,满心失望地从讲台上慢腾腾走下,却没能发现一个空位。

“向漓。”许舟山喊她,“过来。”

向漓顿住脚步。

“坐我和晴雨的旁边吧。”他发出邀请,帮向漓把画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位子旁。

这节是人像素描课。按照以往的规矩,担任模特的同学可免一次绘画作业。老师让投票选模特时,何晴雨牟足了劲拉票。

只是向漓这个新面孔太特别,那一天,班里的同学一致性选择了她。

向漓不安地瞥了一眼何晴雨,在她走上台的那一刻,她望见何晴雨那双灼灼发光的眸子,瞬时暗淡了。

“向漓同学不要紧张,不要害羞。”老师拍拍向漓的肩,示意她自然放松。

她不敢抬眼往前看,生怕望见何晴雨眼里的失落。从前她参加绘画比赛,也时常被人挤掉名额。势在必得,却失之交臂。这种感觉她最清楚不过。

向漓沉思,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许舟山提笔作画,眸子抬起的那刻,落霞前的阳光溜着窗边斜斜照进,映在了向漓半张脸上。远远看着,似有雾氤氲散开,环绕了她一周。

笔尖顿顿,一不留神,许舟山就在白纸上戳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他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没有稚气,也没有傲气。浑然天成,像是一块玉石,无须略施粉黛,无须精雕细琢。一副娴静的模样,像是一株含苞的百合,沾了雨露,我见犹怜。

许舟山看红了脸,连忙晃晃脑袋,打起精神。

第一节课,向漓板着身子一动不动坐了一下午。憋到铃声一响的那一瞬,她疾步冲向了何晴雨。

“何晴雨,对不起。”向漓的九十度鞠躬阵势太大,惊得何晴雨险些从小板凳上仰头翻过去。

“你不要难过,下一次肯定是你做模特!”向漓大声道,心想这样的安抚或许对何晴雨有用。却不想何晴雨瞪着眼,愣了三秒,猛然拍着桌子笑了起来。

何晴雨哪能想到,向漓会为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来和她道歉。

“本来呢,我以为你是朵小白花。”她笑着,揽过向漓的脖子,“但你和我道了歉,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

向漓受宠若惊,何晴雨却跨开步子,豪迈大方地握紧她的手:“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何晴雨的朋友了。”

03

向漓有一个习惯。

她喜欢坐在靠墙的最后一排。书桌前堆起厚厚的书本,把整个人埋进去,营造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尽管换了一个城市,她还是沿袭着从前的习惯,在画室的座位旁,用书堆砌起一道半米高的城墙。

只是一个小时都不到,这城墙就被许舟山攻破了。

“你是想与世隔绝吗?”许舟山搬开挡住向漓的书,见她伸手要抢,他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腕。

向漓害羞地收回手,她想说,没有书挡着,她画不出画来。可望着他那双耀耀如星的眼,她竟半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愣愣地瞅着许舟山招呼何晴雨,两人一同清空了她的城墙。

“学艺术的人,怎么这么闷?”何晴雨瘪嘴,打量起向漓,忍不住用手去撩她的刘海。她本能地后退,却不想许舟山突然拉住了她:“向漓。”

向漓闻声抬头,许舟山的大手就那样覆上了她的刘海,他轻轻用手拨拨她的碎发,瞪了一眼何晴雨后,扭过头冲她温柔地笑了:“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那分明是一句最普通不过的话,向漓却听得鼻头一酸。许舟山一定不知道,没来海南之前,她过着怎样的生活。

喜欢浪迹天涯的父亲隔三差五地背起画板,和家里玩失踪。人老珠黄的母亲,时常发了疯似的拿她当出气筒。

她只要一画画,母亲就像一只疯狗冲过来摔她的东西,骂她:“你学什么不好,学你爸?画画!你就知道画画!”

“你有本事就去把你那个爹找回来!”

像这样的恶言恶语,向漓不知道听过多少次。都说这是一座温暖的城市,一年四季阳光明媚,海风惬意。

来时向漓孤身一人,一丁点温暖的景色都没看见。可不知为何,她却从许舟山的身上捕捉到了那份温暖。

许舟山明晃晃的笑容映在她的眸子里,她很想说谢谢,可许舟山早已回过头,整理起画具来。

她看见他画夹里的第一幅画,是她。

人像素描,从勾勒人脸部轮廓起画。可许舟山不一样,他的画,是以人眼入手。薄薄的画纸上,他只画了她一双略略下垂的杏核眼。若不仔细看,眼睛右下方那朵小到只有米粒大的花,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喜欢吗?”见向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画,许舟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送给你。”

“我?”向漓惊讶地问,指肚轻轻摩挲起纸张上的纹路,她弯下脊背,鼻尖轻轻碰了上去。

铅笔粉末残留的石墨味,混合白纸香。“真好闻。”向漓笑了,两瓣薄薄的小唇咧成了弯月的模样,“你画的画,真好闻。”

好闻?用好闻来形容一副画,这还是许舟山第一次听到。若是何晴雨这么同他说,他一定会敲敲她的脑袋,嘲讽一句:“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可向漓这么说,他却鬼使神差地也拿起那幅画,放在鼻尖处细细闻了几下。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好闻。

04

许舟山撞见向漓留宿在画室的那天,何晴雨在KTV办了一场聚会。喝得人仰马翻不说,哭号着给许舟山打电话时,何晴雨还说起了胡话。

说什么他再不出现,就会错过一个全世界最好的人。许舟山听一头雾水,只能笑着安抚何晴雨,关掉游戏,套上牛仔外套出了门。

KTV就在画室的旁边,许舟山从家出发去接何晴雨,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只是许舟山没想到,自己刚到画室楼下的红绿灯路口,无意抬头的瞬间,他看见画室忽而亮起了一盏灯。

许舟山惊奇,迈向KTV的脚又收了回来,扭头朝着画室走去。

只是不想,画室晃动的人影是向漓。

彼时的向漓正站在阳台上,伸着胳膊去堵窗户的漏风口。因为太过于专注,她根本没注意玻璃上映出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向漓?”

向漓被他这一声惊得浑身打了个寒战,视线瞟到画板上那张画了一半的许舟山肖像画时,心底又一惊。

那是她打算送他的回礼,可不能被发现了!向漓急了,惊慌失措地想从阳台上下来,却不想脚下一滑,倏忽之间,她的眼前,漫起了一片殷红。

她坐在地板上捂着眼睛,殷红的血混着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

许舟山喊她:“抬头,让我看看。”感受到许舟山手掌传来的温度的那一刻,向漓颤抖着,泪眼婆娑地抬起了头。

“别怕。”许舟山拍拍她的后背,手指蹭掉顺着她脸颊往下流的血迹,“我带你去医院。”

那一刻,许舟山的声音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力量,忽地窜进了向漓的心房。

因为磕伤严重,向漓的眼角缝了三针,许舟山一直担心,那三针拆了线会留疤。可向漓却照着镜子漫不经心地说:“这样,眼睛下面就真的长了一朵花了。”

“你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许舟山揉揉向漓厚重的刘海,视线瞄到她手臂时,皱起了眉头,“这伤……是怎么弄的?”

向漓的胳膊上有一条狰狞的长疤,从手腕横亘到小臂,像一条巨型爬虫。怎么弄的呢?向漓抿紧下唇,思绪像是一台倒流的时光机,猛然飞到了2010年的夏天。

05

2010年,向漓的父亲收到了一封巴黎美院的邀请函,邀请他前去巴黎美院参加活动。

那是父亲梦寐以求的事,临走的那一天,母亲却疯了似的堵在了家门口,声嘶力竭地大叫道:“你能不能为了这个家考虑考虑!”

父亲不以为然,只认为那是一个得不到陪伴的女子,在耍小孩子脾气。却不知他踏出大门的那刻,这个曾与她相爱,为她生育儿女的女人,彻彻底底绝望了。

那夜,向漓被反锁在了家里。半夜迷迷蒙蒙从梦里醒来时,整个家里空无一人。她害怕极了,想从二楼的窗户翻出去。

可是不想,她弄碎了阳台的玻璃。半块玻璃砸向她时,她本能护住脑袋,手臂却被玻璃割得血肉模糊。

胳膊上留下的那道狰狞的长疤,就像是长在了她的心上,一旦触及,钻心的疼痛每一次都能要了她的命。

父亲那一走,便是四年。四年里,向漓成了母亲的出气筒,成了学校里被欺负的对象。

他们喊她怪胎,说她像一只老鼠,看人的眼神总是怯懦又阴冷。可没人知道,她是从水深火热里爬出来的孩子。

向漓静默不语,手中的镜子映着她娇小的面庞,月色朦胧,淡白的月光像是笼起一层薄纱,将向漓罩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许舟山望着她,看到她眉心紧蹙,咬紧小唇硬忍着眼泪的模样,心跟着揪了起来。

“向漓。”他轻声喊她,心知自己让她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往事,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多问。”

每个人都有好奇的权利,她怪不着许舟山。或许是她悲怆的神情看起来太厌世,许舟山忽然往前倾了倾身子,张开了双臂。

她还未回过神,自己的脑袋已经埋进了许舟山温暖的胸膛里。她听到他的心脏砰砰砰地跳着,如擂鼓般强而有力。一声声的,逐渐与她的心跳声混为一体。

“别哭,向漓。”许舟山轻轻抚着向漓的后背,他不知道她的故事,但这一刻,他只希望自己的拥抱,能给她最大的力量。

“等你眼伤好了,才能哭哦。”

“到时候,你想哭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你想哭多久,我就陪你多久……这是向漓那么多年里,听过的最温暖的话。

那一个晚上,许舟山陪着向漓说了许多话。两人肩并肩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许舟山侧过脑袋,问了一句:“向漓,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向漓轻轻一笑,“巴黎美院。”那是父亲当年的梦想,他为了梦想抛家弃女,她很想去看看,那到底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

“一起去吧。”

向漓以为自己听错了,鼻腔发出一声:“嗯?”

“我们一起去吧。”许舟山笑着,视线落在了她受伤的眼睛上。

他突然想抚抚她的脸颊,可向漓分明就是一株含羞草,他再想去触碰,也怕一不留神,伤了她三分。

能一起去吗?

听着许舟山满心欢喜地同她描绘巴黎的盛景,向漓的一颗心起起伏伏,终归沉了下去。

梦想之所以称之为梦想,是因为难以实现,是因为难以触及。

06

2014年的艺考临近,向漓从培训班调到了对面楼层的集训班。临走时许舟山和向漓闹起了脾气,孩子气地抱着她的画夹,堵在了门口。

“你怎么不告诉我?”许舟山恼火,哪想过向漓比他们要高一届。

她今年先行艺考,巴黎美院,就不能一起去了。许舟山闷闷不乐,抱着画夹和向漓抱怨:“我可不想你做我的学姐。”

“等你考上再说吧!”何晴雨从许舟山身后走过时,没忍住嘲讽了一句。见他抱着向漓的画夹不松手,她索性抬手冲着他的脑袋呼了一巴掌:“你别耽误好苗子学习。”

向漓本以为许舟山就此便会作罢,却不想放学的时候,他骑着电动车从她身旁飞驰而过,又一把抢走了她的书包。

“向漓,来海边玩吧!”他挥着手大叫,“就当你离开前的聚会。”

向漓笑着,她哪想到许舟山也会有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尽管无可奈何,她还是去了海边。蔚蓝的海面与天际连成一线,海鸥扑扇着翅膀,飞起的瞬间,翻起一朵朵漂亮的海浪。

向漓望着眼前的盛景,欣喜地张开了双臂。

“真罕见。”扑面而来的海风有些咸咸的味道,向漓深吸了一口气。只听许舟山笑言:“罕见?大雪纷飞,才比较罕见吧。”

许舟山想,自己见到大雪纷飞的景色,会不会也像她这般张着双臂,去拥抱大雪?

雪有什么好的?向漓笑了,每逢冬日,家乡下起鹅毛大雪,她总是被雪球砸的那一个,一不留神,抽屉里被人塞进的雪球,就会化成一摊水,弄湿她所有的课本。

向漓叹息,一双耀耀闪烁的眸子,蓦然暗淡了。

说错话了?见向漓突然沉默,许舟山暗暗猜想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舟山,那边有个骗子!”何晴雨一声惊呼,跳过来拉住了许舟山的手臂。

“骗子?”许舟山朝着何晴雨手指的方向看去。海滩边摆了一个替人画肖像的摊子,画技一般,价格却高得惊人。

何晴雨随便嚷嚷了两句,就被大叔怼了一句:“有本事,你画啊?”

“这么狂?”许舟山从沙滩上跳起,顺便拉起向漓,“让我们小向漓画给他看看去!”

向漓茫然,羞涩地接过许舟山递来的画笔时,她抬眼望见了摊主。

怎么……会是他?向漓愣在了原地,接画笔的手停在了空中。

“向漓,你可要好好画给他看!”

“露一手给大家看看!”

无数个聒噪的声音,在这一刻全窜进了向漓的耳朵。

向漓耳鸣了。阳光照耀着闪闪发光的沙子,晃了她的眼,她什么也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唯独心里,浮出一个响亮的声音:逃!快逃!

“我不画!”她大叫一声,一把推开许舟山递过来的画笔,疯了似的朝着海滩的路边跑去。

“向漓!”许舟山和何晴雨的呼喊声就在她身后,她不敢回头,生怕看清身后那个中年男人的面孔。可她不知道,她跑得越快,逃得越快,事实的答案就离她越近。近到她不想追溯了,答案却自己跳出来,跑到了她的面前。

逃不掉,躲不开。

07

海滩的那日过后,向漓再也没出现过。就像一阵忽而吹起的风,她来时静默,就连离别也无声无息。

向漓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许舟山的生活,一句告别的话都未曾留下。

2015年,许舟山被巴黎美院录取。何晴雨因为签证问题,被迫留在了国内的大学。

画室班的同学聚会时,不少老同学看到火锅店内留着的那个空位,笑呵呵地去拍许舟山的肩膀:“还记得她呢?”

许舟山闷声喝酒。何晴雨蹙眉,拍了拍他的背。

这一年的光阴,向漓就像一朵无形的花。无人提及,它就静悄悄在那儿等待盛放。有人触碰,它就藤蔓疯长,爬满心墙。

“也许,她早就不记得我们了。”何晴雨叹息,尽管许舟山只字不提向漓的不告而别,但她明白,他越是闭口不谈,就越是逃避。

“不会的。”许舟山摆摆手,仰头吞掉杯中的啤酒,翻出了手机里的照片,“你看,这是她发给我的照片。”

2014年艺考结束后,向漓邮寄给许舟山的照片。照片上的向漓,站在巴黎美院的门口,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棉布长裙。

一如既往的长发挡住了她一半的脸颊,一双怯懦的眼,像是在告诉许舟山,这个陌生环境,她很不适应。

“你看——”许舟山指指照片,脸上堆满了苦涩的笑容,“她肯定还记得我们。”

火锅里的红油滚滚,一层层腾腾的雾气朝着何晴雨的眼睛扑去。她猛然想起上次醉酒的那个夜晚,那一天,她是准备和他告白的。可他没来,他抱着受伤的向漓去了医院。

“够了!”她怒吼着,吸了吸鼻子,猛然从座位上起身。

这一年,她蓄起长发,从一个和他勾肩搭背的假小子变成了说话慢条斯理的女生。

可为什么,他还是看不见她?

“许舟山。”何晴雨声音哽咽。

她喜欢了他十多年,从幼年到少年。可这十多年的感情,根本比不上向漓出现的几个星期。

她仰起头,吞掉心酸和眼泪,开了口:“照片是我托人P的。”

向漓走后,许舟山丢掉了不少的笑容。很多时候他都会望着画室的窗户发呆,目光落向向漓的座位时,总会垂着眸子沉思一会儿。

他照旧与大家说说笑笑,吃喝玩乐,打趣何晴雨是个假小子,和她讨论美术班哪个老师最漂亮。

表面上看,他并未改变,却莫名变得越来越陌生。何晴雨索性赌了一把,在网上托人P了一张向漓的照片,仿了巴黎美院的地址,寄给了许舟山。

她想让他明白,有些人离开后,生活更应该过得精彩。却不知,带给许舟山的希望越多,向漓留给他的印象就越是深刻。

“许舟山……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那些情绪何晴雨再也忍不住了。她站在他的面前,泪如雨下。

没关系,没关系的。她抹掉那些眼泪,抬起了头:“你听好了,许舟山。你可以喜欢她一年半载,我就可以喜欢你十年二十年。”

08

2016年夏季,西北的烈日一如既往地炙烤着大地。向漓坐在小小的煎饼摊前,手持一把塑料薄扇,在父亲的脖颈处缓慢地扇着风。

每天早上,向漓都会跟着父亲出摊卖饼,到了上课的时间,她就规规矩矩地回到学校,晚上便跟着父亲坐在餐桌前吃饭。两人向来寡言,电视机上放着的《快乐大本营》成了房间里唯一的欢笑声。

只是这天,不爱说话的父亲,突然问了向漓一个问题。

“你和海南的朋友,还联系吗?”

向漓垂着头,夹菜的手略微顿了一下,几秒后,她苦涩地笑了笑:“没联系了。”

这么久了,还能有联系吗?向漓苦笑着,视线落向了放在角落里的画板。

她望着那堆自己画了一遍又一遍肖像画,望着画纸上,许舟山那双好看的,她怎么都画不出灵气的眼,倏忽失了神。

时间忽地回到离开海南的前一夜。

那时向漓本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海南,却不想帮着父亲搬运画具时,被路过的何晴雨抓了个正着。她还没回过神,何晴雨就冲过来嚷嚷了一句:“原来他是你爸!”

是了,他们在沙滩上遇见的靠画肖像赚钱的大叔,就是向漓那个离家多年的父亲。

那一年,母亲病逝后,向漓退了学,凭着一星半点不知真假的讯息,带着家里所有的钱,踏上了寻父之路。

只是未料,当年离家说去巴黎美院参加活动的父亲,被骗光了钱财,滞留在了海南,靠画肖像为生。

向漓还记得,那夜海南的风吹得很大,冷飕飕地窜过脖颈和袖口,何晴雨同她一起哆嗦着坐在了台阶上。

“不和他告别吗?何晴雨侧过脑袋看向漓,轻轻叹了口气。

要告别吗?告别时,她要告诉许舟山她不是2014年的艺考生,也压根不会去考巴黎美院吗?向漓望着海南的天空,像是被石锤砸了个正着,心里隐隐作痛。

许久,向漓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了。”

这世人都傻得天真,喜欢一个人后,总是卑微得像是一粒尘土,忍不住去用虚假的外表来包装自己。

不告别,不是怕不忍心离去。她是怕许舟山知道,从始至终,她都不是他想象里那个宛若精灵,与众不同的少女。

她去不了美院,也不可能继续留在海南。与其破坏最初的印象,不如留下点美好,在他的幻想世界里。

向漓苦笑,手机却突然传来一声“叮咚”,她随手翻开,只见自己小号的微博里闪现了一条新内容。

何晴雨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许舟山牵着何晴雨的手,十指相扣,笑容灿烂又耀眼。评论里有人祝他们幸福,满屏散发出来的甜蜜气息,让向漓不由攥紧了手机。

她忽然想起,许舟山毕业那天,她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和船重返海南,本想当面祝贺他考上巴黎美院,可站在画室前,望着那些男孩女孩进进出出,望着榜首的“许舟山”三个字,向漓突然就没了底气。

那一天,她看见许舟山被人簇拥着走出了画室。

他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同大家说说笑笑时,总会轻挑下眉。而何晴雨一改从前的模样,长发飘飘,满目温柔地挽着许舟山的胳膊,同旁人开着玩笑。

向漓将这个场面收进了眼底,想要上前的那双脚,就这样被彻底地禁锢在了原地。

他们有他们的世界,而她,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个世界的一部分。

向漓叹息,这西北夜里的风狂烈得吓人,扑着窗子发出的轰隆隆响声,像是暴雨来临前的闷雷。她慢悠悠起身,将画纸如数收起,轻轻锁上了窗子。

只是那画上的少年,眉眼依旧,从未改变。

她匆匆瞥上一眼,惶惶然然里,只觉那些过去从未走远,他站在她的面前,温柔地唤她一声,向漓。

可这旧时光漫长又遥远,她不过是他人生里短暂相遇的过客。没有人能记得过客一辈子。许舟山不会,她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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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1-03-27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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