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归来是诗

发布时间: 2021-02-18 22:02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你归来是诗

文/林稚北

哪怕人生一无所有,你还有我。

我就是你的退路啊。

01

细雨落在窗户上,沿着玻璃滑出道道模糊的痕迹。

镜头对焦,采访间里灯光明亮,在鹿眠眼底映出璀璨的光圈。她笑起来,稚嫩退去,只剩淡然。

这是鹿眠沉寂三年后首次以制作人的身份接受访谈,主持人是位通达的女性,最擅长挖掘人心。

这场访谈进行了许久,雨势渐停,阳光从乌云后钻出来,城市的天边罕见地现出了彩虹。

采访灯关闭,鹿眠欲起身,主持人忽而又抛出一个问题:“这些年来,公众一直对你和岑也的关系抱有疑惑。岑也从不在媒体前回答与你有关的问题,却在你舞台出事的当天突然宣布退出娱乐圈,很难不让人猜测,他是为了你。”

这个问题不在采访提纲中,主持人临时起意,也没把握会得到回应,未料鹿眠却忽而点头轻笑:“是。”

“他是为了我。”

02

鹿眠与岑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合体出现在公众前,是在凌晨一点的停车场。那张被狗仔偷拍的合影遥远而模糊,被昏暗的光线渲染出几分光怪陆离的色彩,被投掷于滚沸的舆论中,引起轩然大波。

人们对两人的关系进行了种种揣测,最终不了了之。没有人知道他们故事的伊始,是在鹿鸣巷。

鹿眠第一次见到岑也,是在她五岁的生日宴上。对门的岑爷爷登门祝贺,一只手提着蛋糕,一只手牵着个白皙安静的小男孩,笑呵呵地祝她生日快乐。

鹿眠欢天喜地地切了蛋糕,先给岑爷爷递上一块,又精心选了缀满草莓的一块捧给岑也:“弟弟,吃蛋糕。”

岑也抿着唇,敛眉垂目,白嫩的脸颊泛出一抹羞赧的粉,双手背在身后,执拗地绞在一起。倒是岑爷爷哈哈大笑起来:“岑也可不是弟弟,他比你还大一岁,是哥哥。”

“啊……”孩童的世界里没有遮掩,连惊讶也直来直往,“那哥哥怎么比我还矮?”

鹿眠看着低矮、瘦弱的岑也,觉得他简直像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她瞪着黑亮亮的大眼睛打量着他,后者却将脸别开,一声不吭地转身走掉。

放在桌角的蛋糕被他不小心撞掉,砸在鹿眠新买的小凉鞋上。伴随着她嘹亮的哭声,他定居在了鹿鸣巷。

后来鹿眠才断断续续地从大人们的口中听说,岑也是岑爷爷最小的孙子,是从大城市过来的。他父母忙于经商,疏于照顾他,只将他丢给家里的用人。眼看他长到六岁还瘦瘦小小的,比同龄的小孩都矮了半个头,岑爷爷便发了怒,勒令他们把他送来了鹿鸣巷。

鹿眠再次见到岑也已是一个月后。父母有事外出,将她托付给岑奶奶。

鹿眠抱着一盒积木兴冲冲地跑过来,一进门就看见正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的岑也。

他没看她,也不说话,仰着张小脸盯着葡萄藤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鹿眠三番五次试图和他搭话,他都不言语,却在瞥见她搭出的歪歪扭扭的积木后,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

那个夏天,鹿眠的父母出奇地忙,岑家就成了鹿眠的第二个家。两人朝夕相处了半个多月,却始终没有交流。

鹿眠吃瓜,看动画片,玩玩具,岑也便不远不近地在她的身边坐着,手里握着一个魔方,左扭右扭就变出了相同的六面。

鹿眠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和他打着商量:“能不能给我玩一玩?”

岑也犹豫几秒,把魔方递过去,见她转了两下便不得章法地想要拆开,他扑上去:“不是这样玩的!”

鹿眠“咦”了一声,眼睛笑得眯起来:“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岑也再次拂袖而去。

那天午后,鹿眠便被父母接回了家,一连好几天没再出现。身边猛然恢复安宁,岑也倒忽然不再习惯。

怅然若失了几天,他终于在晚霞漫天的黄昏出了门。贴着鹿家的围墙踱了三圈,他掏出兜里的纸飞机,哈口气,直直地丢进她家的院墙里。

院内很快传来“哎呀”一声。

大门随即被打开,鹿眠从门后探出了小脑袋。

“岑也哥哥!”她这样叫他,他舔舔唇,脸红了。

“我们上周去奶奶家避暑啦,我好想你啊!”小姑娘的声音甜甜的、糯糯的,岑也这下连耳根都红了,因她童言无忌说的“哑巴”两字而堆积的郁闷瞬间烟消云散。

天边起了火烧云,巷子里的老老少少全都跑出来欣赏。鹿眠和岑也坐在二楼的凉台上,看得脖子都酸了。

鹿眠看得意犹未尽,一会向左指“这个是小兔子”;一会向右看“这个是小鹿”。

没一会,她又拽着他的手直晃悠:“你看头顶那坨圆圆的,像不像一串小樱桃?”

岑也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那双被他用蛋糕弄脏的小樱桃凉鞋,认真想了想,说:“我,我送你一双鞋吧?”

两个小朋友还真的煞有介事地跑去了百货商场,惹得店员新奇地围观。

“小朋友,你要给姐姐买鞋啊?”

这次岑也还没回应,鹿眠倒先生起气来,梗着脖子,脆声跟她们纠正:“岑也才不是弟弟,他是哥哥,他以后会长高的!”

抱着新凉鞋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还在说:“我爸爸说了,岑爷爷个子高,你爸爸个子也高,你以后肯定也会长高的。这叫……”她皱着眉头认真想了一会,“这叫银船!”

沉默了一路的岑也终于无声地叹了口气:“……是遗传。”

03

鹿眠后来回想,从那时起,岑也就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一面。

上天似乎将从他身高上拿走的那些,格外奢侈地补偿到了智力上。在别的小孩还在挣扎着学写姓名时,他已经可以熟背唐诗三百首;在别的小孩还在玩泥巴、搭积木、模仿动画片里的超人造型时,他就已经可以和岑爷爷对弈一局难分输赢的棋局;在别的小孩还在为简单的加减乘除伤脑筋时,他就已经拿下了奥数比赛的冠军。

而鹿眠,就是那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别的小孩”。上天似乎将赋予她外貌上的优势,尽数地从她的智力上拿走,以此来维持平衡。她有一张精致的小圆脸,尖下巴,小鹿眼,同时还拥有一张张刚过及格线的试卷和一塌糊涂的画工。巷子里的小伙伴半是玩笑地称她为“笨蛋美人”,打趣她那好看的外表都是拿脑子换来的。

鹿眠气得在原地起跳,倒是鹿父看得很开:“太过完美的事物总是容易夭折,所以人们才有了缺点。做个赏心悦目的花瓶不也挺好?”

鹿眠人随其名,天大的委屈烦恼,睡一觉就忘,隔天就抱着美术作业钻进了岑也的房间:“岑也,帮我画一个花瓶,要最漂亮的那种!”

午后阳光和煦,窗外蝉鸣声声,少年认真地打着线条,鹿眠就托着下巴眨巴着小鹿眼感叹:“我爸说人人都有缺点,可是,岑也,你的缺点是什么啊?”

十几岁的少年嘴角轻抿,耳根泛起绯色,不善言辞的缺点显而易见。

鹿眠却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没有缺点,你是个例外。”

岑也知道自己不是例外,但鹿眠之于他,是例外中的例外。

他沉默寡言,十之八九的话都说给了她听;他不爱与人交往,却主动将所有好吃好玩的拱手为她送去;他原则性很强,却一次次地为了她而破例。

初一那年,他耐不住鹿眠软磨硬泡,模仿鹿父的笔迹,帮她给不及格的试卷签字。结果东窗事发,两人顶着书本在院里罚站,最终以他受风发烧而收场。

鹿眠愧疚得不行,敲碎了存钱罐要请他吃饭。他迁就她,陪她去吃了新开的海鲜烧烤,结果又因为海鲜过敏被送进了医院。

鹿眠在医院里哭肿了眼睛,岑也却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低声说:“抱歉,以后不能陪你吃大闸蟹了。”

鹿眠更愧疚,“呜”的一声抱住了他的脖子,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

少年脊背绷直,呼吸发紧,耳根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烫。沉吟许久,他闷声推了推她的肩:“鹿小眠。”

鹿眠泪眼婆娑:“嗯?”

他轻咳:“……你压到我的输液管了。”

鹿眠“哎呀”一声跳起来:“怎么办?回血了!”笨手笨脚的模样令人不忍直视。

岑也一边无奈地摇头,一边扯唇轻笑,眼底满是纵容。

医院旁边有家专业的智力检测机构,出院时,鹿父心血来潮地带两人去做了一系列测试。令人惊讶的是,岑也的智商竟然逼近一百四,彻底坐实了他在鹿鸣巷的天才之称。鹿眠盯着她那智商显示一百的测试单,心满意足地大笑:“我终于得到这辈子第一个一百分了!”

鹿父安慰的话到了唇边又咽下,一时语塞。再一转头,他看到被鹿眠哄骗着张嘴吃糖又咬了一嘴空气的岑也,彻底无语凝噎,不禁怀疑起了检测的权威性。

因为这次生病风波,岑爷爷狠心将岑也送去了跆拳道班,鹿眠也被打包送了过去。

跆拳道班开课早,鹿眠每天早上睡眼惺忪地被岑也拎去文化宫。基本招式没学会两招,她倒是被一旁的街舞教室吸引了眼球。

每到休息时间,她就扒着舞蹈教室的窗户偷看。那种兼具洒脱与力量感的律动让她目眩神迷,看上去不知道比整天踢木板的跆拳道有趣多少。她看得心痒,就偷偷跟着学,结果不得章法,拉伤了肌肉,被迫在家休养。

岑也下课后带了冰西瓜来看她。她正翘着腿躺在沙发上看一档舞蹈比赛节目。她看得专注,连他什么时候进门的都没发觉。

岑也将西瓜切成小三角形,一块一块地投喂她。

鹿眠吐着西瓜籽,含混不清地央求他:“岑也,你陪我去学街舞吧!”

岑也想也不想便拒绝,看她耷拉着眼皮,一副蔫蔫的模样,又不忍心:“你不喜欢跆拳道?”

鹿眠反问:“那你喜欢跆拳道吗?”

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这些需要学习的技能在岑也这里总是轻而易举就学会了。他意趣平平,对所有事物都很淡,谈不上特别喜欢或讨厌。

如果非要说出某样例外,他倒是很喜欢鹿眠跟在身边叽叽喳喳的欢快。

见岑也摇头,鹿眠连忙顺着杆子爬:“那你就陪我去学街舞吧!跳舞也能强身健体呢!”

岑也沉吟片刻,语气变得不太自然:“你……为什么非要我一起去学?”

鹿眠脱口而出:“只有你主动去学,我妈才会同意让我跟去啊!”

说到街舞,她瞳仁晶亮,却没发现岑也倏然暗淡一分的眼睛。

那几年,顶着“神童”“天才”的称号的岑也一直是鹿鸣巷的风向标。望子成龙的家长们跟风成性,他学什么,巷子里的同龄小孩就被打包送去跟着学。

于是,那年夏天,只因岑也难抵鹿眠的撒娇央求,鹿鸣巷俨然成了“街舞之巷”。

04

鹿眠得偿所愿,学得格外认真。只是,她身材细瘦,力气也小,很难展现出那种洒脱的力量感,一时间格外丧气。岑也便买来一副可以戴在手腕上的沙袋,陪她一遍遍地练习。

他的相貌依然漂亮,眉宇间渐露少年的俊秀、清爽,跳起舞来利落干净、如剑如风,格外赏心悦目。

鹿眠看着两人映在镜中的身影,惊奇地发觉,他不知什么时候偷偷长了个子,已经比自己高一些了。

夏天结束的时候,在鹿眠的组织下,鹿鸣巷的少男少女为街坊邻居献上了一场汇报演出。一群人顶着火烧云,和着音乐在空地上参差不齐地跳舞,笑声冲破云霄,震走了夕阳。只有岑也安静地坐在一边,仿佛不曾存在。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鹿眠要献上独舞,他今晚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音乐拥有魔力,舞蹈拥有魔法,专注跳舞时的“笨蛋美人”也完全蜕变成了美人,每分每秒都夺取着岑也的目光。一曲终了,她像个游刃有余的大明星,鞠躬致谢,优雅地下台,却在一转眼,紧紧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岑也被她拽上台,在她那殷切的眼神进攻下无奈地妥协,与她合跳了一支舞。也就是在那一刻,大家才心服口服地发现,天才不愧是天才,沉默寡言的天才岑也,更像是一颗闪闪发光的明星。

少男少女们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个夏天过去,坚持学下去的也仅剩鹿眠和岑也。

鹿眠懒懒散散惯了,骨子里却有一股倔劲,认准了的事情,便咬牙撑到底,岑也亦是。

他答应了会陪鹿眠,便一次都没有食言。

读到高中,岑也人未现身,已在学校里出了名。这不仅因为他顶着中考状元的头衔,更因为他作为中考状元竟然放弃重点高中,选择了这所普通学校。

不断有人来打探,问他为何会如此想不开。他都轻描淡写地带过:“在哪所学校读书都是一样的。”

有人惊讶于他的自信、淡然,有人说他傲,他听到了也毫不在意。后来再有人问,他便不理了。

连鹿眠都不知晓,他决定放弃重点高中仅仅是因为她那忧伤怅然的一叹:“岑也,你以后是不是不能陪我一起上学了?”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没有鹿眠的叽叽喳喳,再好的高中也索然无味。

况且,对他而言,的确在哪所学校都是一样的。他的学习能力让他拥有放弃的资本和选择的自由。

入校不久,包括学生会在内的各大组织纷纷向岑也抛来了橄榄枝。他一概推拒,加入了唯一没有向他示好的街舞社。原因无他——鹿眠求他一起入社。

鹿眠觉得自己眼光精准,升入高中的岑也越发找不出缺点。遗传基因发挥了作用,他用初中三年的时间迅速蹿起了个头,出落得清瘦、挺拔。顶着超高智商和一身荣誉,再加上那让少女心怦怦悸动的街舞才艺,随便往哪里一站,他都像是一处风景。

学校贴吧为他盖起了高高的讨论帖,久而久之,连隔壁学校的女生都慕名而来,想窥得“天神”美颜。

岑也的书桌里出现了一封又一封情书,被他堆成一摞,想丢进垃圾桶,却被鹿眠拦下。

“欸,别丢,给我看看!”

岑也问:“你看这些干什么?”

鹿眠想都不想:“写情书可是门技术活,我得好好学学。万一哪天有了喜欢的人,我也不至于执笔难书呀。”

她神经大条,天真懵懂,少女心事来得也晚,丝毫不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什么不对,更不知道岑也为何就突然冷下脸来,不再理她。

她兀自琢磨许久,期期艾艾地向他示好:“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学会尊重,再也不乱看你的情书了。”

岑也不语,转过脸去。她跟过去,又保证:“我也不学这些没用的了,我保证好好学习!”

岑也沉默地注视着她,心间掠过一阵颓然,被气笑了。

见他笑了,鹿眠立即蹬鼻子上脸:“岑也,街舞社团要拍宣传海报了,你去参加选拔吧!”

岑也扬眉看她。

她果然藏着后话:“我已经报名了,但觉得自己竞争力不大。如果你去报名,十拿九稳,到时候……”

——到时候大概可以为她美言几句。

没等岑也报名,社长就主动找上了他:“我们私下开过会,都觉得男生宣传大使的角色非你莫属。”

岑也问:“那女生呢?”

社长兴奋:“女生肯定是方荧啊,你俩往那一站,简直就是俩活招牌!”

“我觉得鹿眠更合适。”岑也淡声说,“如果女生定鹿眠,我答应拍摄。”

鹿眠莫名其妙地得到了这个机会,和岑也一同拍摄了宣传海报。

海报被拿出来,挂在外墙上,鹿眠意外地听到有社员窃窃私语。

“方荧怎么没去拍?”

“鹿眠虽然漂亮,可还是偏可爱了。要论气质,还是方荧更胜一筹吧!”

“放眼整个学校,也只有方荧配得上岑也清冷的气质了。”

人外有人,相比于“笨蛋美人”,方荧是实打实的女神。她身材好,成绩好,气质好,还是街舞社的骨干成员,的确比鹿眠出彩。

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鹿眠就同意这一点,也从未失落、在意过。却在听到别人将她们两人分别和岑也放在一起比较时,鹿眠没由来地一阵怅然。

懵懂的少女心事在那一刻汹涌而来,鹿眠从来都觉得自己是理所当然要与岑也站在一起的,却在这一天突然对这个认知产生了怀疑。

相比于她,或许优秀如方荧,或者比方荧更耀眼的人,才配与他并肩。

05

紧张的高中课业丝毫没磨灭鹿眠对舞蹈的热爱。街舞于她而言,是繁重压力下的尽情喘息,是阴霾天幕下的一抹蔚蓝。

她不像岑也和方荧,在各个领域都可以发光发热,只有跳起舞来时,她内心才是自由笃定的。

那些年国外盛行各种男团女团,鹿眠反反复复地练习他们的舞蹈,内心深处便悄悄涌起了一个女团梦。

她想站在那华丽的舞台上,发光耀眼,与众不同。

那几年国内也开始注重对唱跳艺人的培养,各种选秀节目层出不穷。鹿眠从各个渠道上关注相关消息,竟还真的等到了机会。

国内某娱乐公司与韩国某工作室合作,发起了一项练习生培训计划。凡是被选中的练习生皆被送往韩国训练两年。两年之后,表现优异者可回国成团出道,国内将为其配置最好的运营团队和舞台资源。

市舞蹈协会将消息传达到各学校舞蹈社,鹿眠听闻此事,兴奋得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之后,她几乎将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练舞。满头大汗地躺在练习室的地板上时,她心里响起一个笃定的声音——她想要放手一搏,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这是鹿眠十几年短暂人生里做出的第一个重大决定,她第一时间与岑也分享。

彼时,他们并排坐在奶茶店的窗边写作业。她练舞练得太累,翻了几页习题,便昏睡了过去。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夕阳已经要沉到远山背后,岑也正单手托着腮,专注地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鸦羽般的长睫毛轻轻垂着,侧脸清俊又美好。

鹿眠看得失神,片刻后才慢吞吞地坐直了,探头去看他在画什么。

岑也却手疾眼快地将草稿纸盖了起来。

鹿眠隐约瞧见女孩的侧影轮廓,心里别扭着泛了酸:“岑也,你对我有小秘密了。”

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让岑也无法招架。他犹豫着,想说“也不是不可以给你看”,她却已经多云转晴,和他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岑也,我决定参加练习生选拔了!”

岑也一怔:“去韩国?”

“嗯!”鹿眠满眼憧憬,“我想去韩国接受系统的学习,我想要成团出道,光芒万丈地站在舞台中央。”

岑也说:“做练习生很苦。”

鹿眠摇头:“我不怕!”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暮色降临,他忽而低声问:“那我呢?”

“你啊,”鹿眠抿了抿唇,弯眼朝他笑,“你可是我们鹿鸣巷百年难遇的天才,当然会金榜题名、前途坦荡啦!”

她轻描淡写地为两人的未来画出一道天堑,从此南辕北辙。岑也眼底的光华随天幕暗淡下去,那张涂着她侧影的草稿纸便被遗忘在了掌心下。

鹿眠这个决定来得仓促,自然阻碍重重。

可她执拗、坚定,无论怎样都不肯回头。

鹿父抽完了三包烟,看了三晚的月亮,终于忍痛割爱,决定成全女儿去追逐梦想。

他这个女儿啊,成绩普通,智力普通,却是他最珍爱的掌上明珠。他从未对她抱有严苛的期望,只盼她能安稳度过一生。可现在,她长大了,生出一腔孤勇、无畏的热血,誓要去摘那天边的明月,他便只好全力支持。

整整一周,鹿眠见到岑也的次数都是寥寥。她忙于做出发前的准备,忽视了他的异常。

直到出发前夜,她才再次见到岑也。他给她送来了一大包零食和常备药物,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转头就走。

鹿眠期期艾艾地叫住了他:“岑也,你……”

岑也回头:“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

鹿眠舞蹈功底不错,被选中的机会很大。她知道,经此一别,也许两人就真的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了。他们会越来越少见面,越来越少交流,直到被成长磨淡回忆,变成彼此青春里的一个故人,一个曾经要好的朋友。她很想像以往那样,任性地央求他“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却终究无法开口。

这是人生的分岔口,她怎么有资格为他决定以后的路。

鹿眠咬咬唇,笑了:“岑也,祝你以后前途似锦、万事如意啊。”

06

采访灯又亮起,主持人不解地追问:“所以,那时你和岑也究竟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啊……”鹿眠微微思忖,“岑也在人生的每个分岔口都坚定不移地选择了我。”

后来她才明白,岑也对她,始终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出发那日,鹿眠独自坐飞机去北京,参加经纪公司的选拔,岑也没来送行。

她不甘心,守着检票口频频回望,直到广播通知该登机了,才心灰意冷地进去。

飞机落地北京,她走出航站楼,却意外地见到守在外面的岑也。她惊讶得眼珠子差点弹出来,一屁股坐在了箱子上,等回过神来,竟不觉红了眼眶。

“岑也,你来送我吗?”

“不。”岑也将黑色背包甩上肩,一字一顿道,“我来陪你。”

“鹿小眠,陪你练了那么多次舞,站上舞台发光发亮的好事,怎么可以你一个人独享?”

“呜,岑也,你太好了。我突然没那么怕了!”鹿眠兴奋过头,不管不顾地搂住他的脖子,等跳够了,再一松手,发现他的脸颊早已红透。

她的心跳无端失序,还佯装镇定:“你脸怎么红了?”

岑也偏过脸避开她的视线:“鹿小眠,我刚刚差点被你勒死。”

两人如期参加了选拔,并同时顺利过关,踏上了异国他乡的练习之路。和他们一起通过选拔的,还有方荧。

关于岑也作为一个准高考状元是怎样说服家里放行,期待他继承家业的父母又是怎么同意让他踏上未知星途的始末,他只字未提。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无意中知晓。当年岑也为了说服父母,绝食了三天,这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任性的举动。后来岑爷爷看不过去,才拍板送他出来。

“这孩子刚来鹿鸣巷时不说话不笑,对周围的事物也不关注。我还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毁了,养了十年,好不容易才把他养成一个正常孩子。天才神童不过是外人施以压力的累赘,太当回事会把孩子压垮的。既然他想要的是普通人的生活,你们就随他高兴吧。只要心态正,肯吃苦,人在哪条路上都不会走歪。”岑爷爷如是说。

做练习生的确苦,工作室给练习生分等级。初到韩国的三人都被分到了D班。训练课程多得令人应接不暇,鹿眠每天练舞数小时,除此之外,还要学习声乐、语言、创作、礼仪、穿搭、舞台应变以及接受采访技巧,还有每天雷打不动的两小时体能训练。

起初,她适应不了,每天累到筋疲力尽、手脚发软,连话都说不出来。两国饮食习惯不同,她吃不惯这里的食物,又有些水土不服,经常饿肚子。有时训练过度,她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想吐,却除了酸水,其他什么都吐不出来。有时跑步跑到极限,她会生理反射地泪流满面。

岑也比她也好不到哪去,一周后再见,两人都瘦了一大圈。

岑也到底是少年人,乐观地预估了形势,本以为自己可以照顾她,却不承想两人一个月也见不上几回,只能通过手机联系。

第一次考核在即,岑也想办法到中国餐馆给鹿眠打包了她喜欢吃的菜。她嚼了几口,又慢慢吐了出来:“马上就要考核了,我得控制体重。”

岑也心疼得不行,却不擅长安慰。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有些赌气:“别太勉强自己,如果不开心,我陪你回鹿鸣巷。”

短短几个月的训练生活让鹿眠迅速地长大。她摇头,语气坚定:“我当初可是立下了军令状,不成团,不回家,可不能让老鹿看扁我!”

提到父母,思家之情泛滥,她声音低下去,忍住哽咽:“岑也,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是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舞蹈,不像你,无论站在哪里都能发光。你身后随时都有退路,可我没有。我必须咬着牙一条道走到黑。”

岑也胸口酸涩,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人生那么长,只要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就会有无数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怎么会没有退路呢?”

哪怕人生一无所有,你还有我。

我就是你的退路啊。

07

两年的训练生活,他们吃下无数苦头,留下一身伤病,好在,他们留到了最后。

天才岑也不愧是上帝的宠儿,提前半年就已成团。而优秀如方荧,被公司包装为独立唱跳女歌手,重金打造了单人出道曲。鹿眠没有他们这样的优待,却也知足,能顺利成团已经是她最大的期待了。

也许这一路走得太过顺风顺水,抑或是鹿眠过早地喜形于色,临门一脚,团队里的主唱却突然出了状况,和公司闹掰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主唱替补,这个团就这么被搁置了下来。

男团女团拼的是业务能力,是青春和体能。被搁置的这一年里,鹿眠始终不敢懈怠自己,每天雷打不动地去练习室训练,空闲的时间尝试独立编舞创作,不断提升自己。

可纵然她将自己磨砺得再优秀,蒙尘的明珠始终是没人注意的。夜深人静时,看着网络上关于岑也和方荧在舞台上的视频,她心里阵阵失落。

现实横亘在眼前,她再一次看到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差距。他们是天之骄子,无论在实力上,还是在运气上。

艺人这个职业,小红靠捧,大红靠命,而岑也大概是老天爷追着喂饭的类型,公司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到他们这个四年限定男团上,而他也凭着出色的实力和外表迅速蹿红。一年半的时间,他已直逼顶流之势。

鹿眠和岑也的合影就是在这时被爆出来的。

那天是鹿眠的生日,岑也忙到很晚才收工,还是赶在十二点前陪她庆祝了生日。离开的时候,她下楼送他,没想到就被守株待兔的狗仔拍了个正着。凌晨一点的停车场,侧脸模糊的两人,被狗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炒上了热门。

令人浮想联翩的时间、场景将岑也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有人猜测他们偷偷恋爱,大批网友指责他“偶像失格”。

那时岑父的生意已经做得很成功,相当有话语权,因为不想儿子被人深扒隐私,在他出道之前就已经将他的个人信息做好了隐藏。没人认识鹿眠,也没人知道他和她的关系。

经纪公司欲发表声明,称他和鹿眠只是关系亲近的“兄妹”,未料一向对公司言听计从的他却直接反对:“她不是我妹妹。”

“你们不说,别人又怎么会知道她是鹿眠?”

最终,岑也只回应了简单的六个字:没恋爱,勿打扰。媒体再追问,他就一概不回应了。

鹿眠不解,岑也解释说:“我是为了保护你的隐私。”

鹿眠追问:“可你这样更惹人好奇,直接澄清我是你妹妹不就行了。”岑也眼眸一暗,没接话。

他对鹿眠,从来都不是青梅竹马的兄妹之情,哪怕是不得已的澄清,他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内心。

沉默的电流里,鹿眠深吸口气:“岑也,我们以后尽量减少见面吧。”

“为什么?”

因为你星途坦荡,即将乘风上青云,我又怎么能拖累你,让你在这个时候陷入舆论的旋涡里。

鹿眠第无数次看向他的海报,假装没心没肺地笑:“我们都被人造谣恋爱了,再被拍到几次,我可能就彻底出不了道了。”

气氛凝滞,良久,岑也冷声道:“明白了。”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那天之后,岑也就真的再没找过她。数月后,她终于成团出道。

鹿眠漂亮,有灵气,在团体内很是惹眼。可也是这种惹眼,让她和岑也再次被卷入话题中心。

网友百般对比,确认那晚在停车场和岑也一起被拍到的神秘女子就是鹿眠,一时间,各种追问甚嚣尘上。

不断有媒体追问两人的关系,鹿眠说是公司前后辈关系,岑也则避而不谈,各种猜测便冒出了头。有人说他们是前任恋人,有人说两人私交甚恶,甚至还有人猜测,是经纪公司想推她所在的女团出道,自导自演蹭他的热度做文章。

人们讨论许久猜不透真相,便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和方荧身上。

起因是岑也和方荧在某节目上合跳了一支舞,两人郎才女貌,气场甚合,天然般配。有网友剪辑了两人的视频分享到网络上,引起岑也粉丝的厌恶,双方唇枪舌剑地争斗了几回,闹上了热搜。

鹿眠自然也看到了视频,看得心中酸涩。

其实早在高中舞蹈社时,早在做练习生那会,就有不少吃瓜群众将他们两人往一块联想。同为耀眼明珠,他们实在登对。

这样的讨论听得太多,鹿眠实在忍不住,假装无意地向岑也打探:“岑也,你有……喜欢的人吗?”

岑也的表情变得古怪,不答反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被他那样晶亮的目光盯着,鹿眠心虚得不行:“当然没有,我可是要做女团的人,怎么可以随便谈恋爱!你也是,不许偷偷谈恋爱,不然会偶像失格的。”

她这话说得言不由衷,藏着满满的私心。

岑也哂笑出声,压在心底多年的喜欢便被堵死了出口。

出道两年,鹿眠积累了不少人气。那年年底,公司为她们团队举办了两周年纪念演唱会。

鹿眠没想到,这次纪念竟成了永恒。从舞台上跌落的瞬间,她听到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失去意识之前,她脑海中闪过岑也的脸。

她将对他的喜欢偷偷写进了歌词,可这场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表演,他终究是看不到了啊。

尾声

舞台事故的新闻迅速占领了各大平台头条。到了后半夜,岑也却毫无预兆地上了热搜,同时被热烈讨论的,还有他和鹿眠的关系。

鹿眠被医生宣布腰椎骨折、大腿粉碎性骨折,再也无法跳舞的同时,岑也宣布了退出娱乐圈。

其实,那时离他们的限定男团解散只差不足一个月的时间。纵使有再大的困难,咬咬牙也就撑过去了,何不留一个有始有终的结局?况且,团队解散后,公司会安排他单独发展,公众实在想不到他为何会如此决绝地放弃这璀璨星途。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巧合,一些人猜测他是为了鹿眠,另一些人则表示不可置信。然而,他们找不到当事人出面回应,两人的关系便彻底成了一道无解的谜题。

岑也从这天起便彻底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里,只专注地照顾鹿眠,陪她休养复健,直至康复。在她康复之时,他以她之名,向她献上了一家造星经纪公司。既然她无法再跳舞,那他就陪她一起,为更多追梦的孩子提供圆梦的舞台。

再次被人拍到,是在三年后的今天,他亲自开车送鹿眠来录制访谈,发现镜头时,他淡淡地一笑,坦然面对。

昔日顶流在最辉煌时毅然隐退,又在被遗忘时坦然现身,惹无数人唏嘘。

主持人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关于舞台,关于女团,你还有没有遗憾?”

“遗憾吗?”鹿眠眼睛弯弯,笑得风轻云淡,“没有遗憾了。”

岑也说,决定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最好,退也要退得干净、洒脱。

最初的梦想,即便仓促陨落,可她曾竭尽全力过,便不再觉得遗憾。

不止对于梦想,对于整个青春,她都没有遗憾了。

因为在她不被所有人看好时,曾有个耀眼如斯的少年,义无反顾地陪她越洋追梦;

因为在她遭遇不幸心灰意冷时,那个少年在最辉煌处转身,不离不弃地照顾了她三年,向她许诺余生;

因为在她被人遗忘、一无所有时,那个少年做了她的退路,为她的梦想开创了另一种可能;

因为在人生的每一个分岔口,那个少年都坚定到几近偏执地站在她身边。因为啊——

因为他给了她竭尽全力的偏爱与赤诚。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1-02-18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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