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念
“谢冰，你不要命了。”“你就是我的命。”女孩子还在抽搭，旁边的男孩坏笑着。
01
这是一个典型的东北工业化小城，双职工家庭特别多，20世纪80年代的后期，厂矿家属院里，一群孩子在大榕树下玩“尿炕”，一种土堆上插一根树枝，谁扒土时树枝倒下来谁就输了的游戏。不知怎么回事，好几次都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儿把树枝扒倒，旁边的孩子都起哄喊：“赵梦甜，尿炕，赵梦甜，天天尿炕。”
这个叫赵梦甜的小姑娘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全是土的小脸蛋上瞬间多了两条小溪。
孩子们一哄而散，小姑娘还抱着膝盖哭着，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悄悄地蹲在她身边，小姑娘猛地抬起头来：“谢冰，不许看。”
“好好，不看，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我妈给我买的果丹皮我都给你留着呢。”小女孩儿愣了一会儿，扑哧一声笑了，伸出小手就要接果丹皮，男孩儿从书包里拿出手绢，给她擦着小脏手，然后把剥好的果丹皮递给她，看着她狼吞虎咽到都顾不上眼角的泪花……
02
“明天给我带五块钱，要不看我不揍你。”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孩把一个低年级的小姑娘逼到教室的角落里。小姑娘吓得瑟瑟发抖，看着男孩儿不敢答话，低着头默默地走出教室，第二
天吓得说什么也不去上学了。
第三天，谢冰在楼下喊：“赵梦甜，赵梦甜，下来上学了。”好半天，赵梦甜才把窗户推开一点招呼他上来，“谢冰，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周亮让我给他五块钱，我没有，我上学他要打我的。”
“废物，你打我的厉害劲儿呢？”
“我……”
“我什么我，收拾东西上学，有我呢。”
赵梦甜怯生生地拉着谢冰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走向学校。谢冰比她大两岁，高两个年级，但这时的他却像个小勇士一样走在赵梦甜的前面。
在门口他们果然遇到了周亮，看到他盯着赵梦甜，谢冰走到高自己一头的周亮面前说“有什么冲我来”，回头对赵梦甜喊“快跑”，赵梦甜吓傻了，疯子似的跑向教室，也忘了那天周亮的威胁不许告诉老师了，拉着班主任一路小跑冲了过来，周亮当然不能再在学校横行了，但谢冰的脸上也多了个黑眼圈。
03
谢冰上了高中后长得越发帅气，每天围在他身边的女孩儿有一大群，又打一手好篮球，每次在篮球场都是最拉风的，女孩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但谢冰最在乎的是赵梦甜在不在，虽然在一个校园里，但见面的时候并不多，赵梦甜还在读初三，准备中考学习很紧张。
这一次是两个高中的比赛，赵梦甜还是去了，比赛打得特别激烈，谢冰精湛的球技给球队赢得了高分，成功吸引了在座
所有女生的目光，结束后，一个叫莹莹的女孩走到谢冰面前，又是擦汗，又是拿水，这一切赵梦甜看在眼里，心里却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失落，她走向谢冰的脚步忽然停住，转身跑了出去，跑到操场大口大口喘着气，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意识到，谢冰天天护送她上学下学，她受了欺负第一时间冲过去，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她……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今天是怎么了？她忽然听见后面有脚步声，一回头谢冰笑着看着她。
“谢冰，你离莹莹远点。”
“嗯。”
“你离别的女孩儿也远点。”
“嗯。”
赵梦甜也不知道为什么霸道劲儿又上来了，还没来得及细想，谢冰上前一步，低头把嘴唇搭在她的嘴上，赵梦甜一脸通红地推开他，甩下两个字，“流氓。”
04
谢冰高三那年退学了，本来学习也不怎么样，当初高中也是他爸花了好多钱才上的，这回因为哥们儿义气，和别的学校的学生打群架，认错态度又不好，理所当然被开了。
他爸气得也不行，就让他跟着跑大挂。跑长途很辛苦，但只要一回来谢冰脚都不歇，大包小包带着从各地买来的特产去学校看赵梦甜。
赵梦甜上高中了，她爸前几年下了岗，家里条件更差了，可她从来没断过各种营养品，谢冰把牛奶、水果按时送到学校去，有时还不顾赵梦甜的反对给她零用钱，每次他都掐着她
的小脸说：“要是饿瘦了，我饶不了你。”
转眼间高三了，有一天，谢冰去学校没看见赵梦甜，却看见赵梦甜她爸。
“甜甜将来是要考大学的，你一个混混，有什么资格追她？”
此后，谢冰再也没来过学校，他把东西托同学带过去。有几次，不明就里的赵梦甜来找他，他也避而不见。
没多久，赵梦甜不负众望考上了首都的一所大学，临走的时候谢冰来找她，告诉她他会去北京找她，他一回家，就跟爸妈闹翻了，说什么也要去北京。
他妈说：“那个丫头有什么好，你在这边，以后你爸整个货场都是你的，到北京你可什么都没有！”
“我去定了，这辈子赵梦甜在哪我在哪！”
05
刚走进象牙塔的赵梦甜，看哪都是新鲜的，熟悉了校园生活以后她把大部分时间都交给了教室和图书馆。
开学两个月，一天她接到谢冰的电话，约她出来见面，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谢冰手插在裤兜里，整个人靠在一辆车旁笑着看向她。
“谢冰，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周了，在一个哥儿们的车行，安排好了就来看你了。”赵梦甜心里像烟花似的炸开了，她心里知道，这么多年，谢冰在身边，她心才安。
接下来的日子，赵梦甜继续两点一线地生活着，谢冰刚开始在哥们的车行帮忙，几个月后发现了租车行当的商机，就自己出来创业，平时特别忙
，但到周末不管有什么事，他一定会空出来去找赵梦甜，带她吃好吃的，买漂亮的衣服。
一年下来，整个北京包括北京周围的景点没有赵梦甜没去过的。寝室里的人都调侃赵梦甜可真不像是穷学生。
那时刚开始流行用手机，谢冰就给她买了最新款。
06
大三那一年，赵梦甜接到爸爸的电话，爸爸告诉她，在北京的大伯给她介绍了个朋友，本地人，家里条件很好，承诺以后可以给她找正式的工作。
赵梦甜坚决不答应，气得爸爸在电话里大声骂她，知道她和谢冰在一起，放下狠话只要他还活着她就别想和他结婚。
之后爸爸断断续续打过来好多电话让她去相亲，她都拒绝了，直到她从妈妈口中得知，爸爸这几年当装卸工，身体越来越差，一直靠大伯寄药寄钱地接济着。想到这里，她觉得哪怕是为了还大伯一个情分，那人她也应该见见。
那天，赵梦甜和男方约在一个饭店见面，男方的父母也在，可以看出这家的父母十分高傲，一口一个“你们外地人”，男孩也和他父母差不多，这顿饭吃得十分尴尬，赵梦甜以为吃完这顿饭一切就会结束，谁知回去以后，大伯就打来电话，告诉她那家的男孩特别喜欢她，话语里带着不容反抗的坚决。
这一年，谢冰到处跑生意，有时离开好几天，虽然也打电话过来，但她始终感觉缺点什么。父母和
大伯总是打电话过来询问他们的进展，话语间带着逼迫的意味，大伯甚至明确告诉她，如果她不答应，以后爸爸的特效药就自己想办法。
赵梦甜的心里很乱，又恰逢谢冰出差，她打电话过去，谢冰正在接待客户，她听见旁边有女人的说笑声，就很生气地挂了电话。
谢冰以为她只是耍耍小女孩脾气，以前也有过，过几天就好了，也没太在意；赵梦甜以为谢冰会过来和自己解释，结果看到的却是朋友圈里更新的谢冰和女客户到处游玩的照片。她直接发过去一条短信单方面宣布了分手。
谢冰知道赵梦甜这次来真的了，回去急忙去找赵梦甜，谁知道她电话、短信不回，面也不肯见，还让同学带话她已经和别人好了。
07
就这样过了半年，谢冰也真的几次看见有一个开着豪车的男孩多次来学校找赵梦甜，他们有说有笑，家里人也告诉谢冰，赵梦甜找到了一个北京人，有权有势，让他不要再痴心妄想。
谢冰想到或许两个人真的都该冷静一下，就也没有再刻意去找过赵梦甜，只是偶尔托同学捎东西给她。
七月，热了一天的北京，后半夜突然狂风大作下起大雨，刚睡下的谢冰被一阵急促的铃声震醒，“你好，你是谢冰吗？我是赵梦甜的同学。”
谢冰一下子就清醒了。
挂掉电话，他赶紧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冒着雨把车挂到最高挡，很快
就来到了同学提供的地址——××酒吧。
他一下车，刚刚冲到里面就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孩正被几个彪形大汉，强按着灌酒。“怒发冲冠为红颜”，谢冰撸起袖子就冲上前跟那几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寡不敌众，很快，他的鼻子就被两个人揍得喷了血。此刻，蜷缩在一旁的赵梦甜被吓得大声哭喊着，“冰哥，你快走！”扭打中，谢冰回头看了赵梦甜一眼，冲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没过几分钟，警笛鸣响，一大帮警察拥进了酒吧，问清状况后，将那几个肇事者带走了。
赵梦甜飞速地跑到谢冰身边蹲下，从怀里掏出手绢给他擦额头和鼻梁上的伤痕。斑斑血迹，鲜红夺目。赵梦甜心疼不已，一下将谢冰抱在怀里。
“傻丫头，如果你被他们带走了，我才是真痛呢！”谢冰也一把将他心爱的女孩搂在怀里，暗暗地想。
作为打架事件的参与者，他和赵梦甜也被警察带回去做笔录。
警局门口。
“你知道他们多少人吗？”
“不知道。”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不知道。”
“你知道开车那么快会发生什么后果吗？”
“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在车上。”
“谢冰，你不要命了。”
“赵梦甜，你就是我的命。”
08
赵梦甜的父母得知打架事件后，考虑到女儿是真的不喜欢跟那个男孩来往，也就渐渐打消了要促成他们的念头。
奇怪的是，自
从那天以后，谢冰也仿佛人间蒸发，再没过来找过赵梦甜。
日子似乎不好不坏。但就在这时，在北京继续读书的赵梦甜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她的爸爸旧病复发猝然离世。
赵梦甜伤心欲绝，立即订了回家的机票。
第二天中午，回到家的赵梦甜，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正屋灵堂里的爸爸。一旁的妈妈早已哭干双眼，脸色憔悴得令人害怕。
想到前不久，自己还因为感情的事跟父亲在电话里激烈地争吵，而此刻他却躺在冰冷的灵堂里失去了生命。那一刻，她无比悲伤地意识到，她再也没有爸爸了。心痛到无以复加，眼泪“唰唰”地往外涌。
突然，她看见父亲的床前跪了一个全身披麻戴孝的男孩，正在给亲人们还礼。她上前一看，才发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谢冰。
原来，从爸爸病重后，谢冰第一时间出现在她家里，开车送他去医院，帮忙找病床，又联系认识的主治医生，还替爸爸交了住院期间的一切费用。现在，人去世了，他又以孝子的身份打理着父亲的身后事。
想到这里，赵梦甜越发感觉到自己的不孝，跪倒在父亲床前痛哭失声。
谢冰看到了，走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对她说，“甜甜，你还有我，永远都有一个我。”
一片泪光里，赵梦甜轻轻地点点头，她确定了，这个男人会是她一生的依靠。
09
“我可没非得让你嫁给我
。”
“是我非得嫁给你的，行不？”
婚礼上，赵梦甜的舅舅代替她父亲的角色，将她的手郑重地放到谢冰手心里，“孩子，甜甜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舅舅，我会用我的一生去呵护她，照顾她！”谢冰单膝下跪望着赵梦甜，女孩泣不成声。
洞房里，谢冰的哥们儿把一碗生饺子递给赵梦甜，赵梦甜咬了一口吐出来，大家起哄，“嫂子，生不生，生不生？”
赵梦甜红着脸，“生。”
“大点声，听不见。”
“生。”赵梦甜提高八个分贝。
谢冰在旁边一脸坏笑。
10
夕阳西下，吃完饭的一家人坐在小院里，赵梦甜打碎了一个杯子，蹲在地上刚要捡，谢冰连忙走过去把她拉到一边，自己半蹲下身子边捡边撒娇，“妈，你姑娘可太笨了，你领回去吧。”
旁边赵梦甜的母亲一脸笑意，“行是行，可我姑娘是我的宝贝，跟你这么久了你可得给利息。”
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钻进老人的怀里，指着赵梦甜的肚子说，“姥姥姥姥，我和弟弟就是利息。”逗得一家人全体大笑。
老人慈爱地搂着外孙。赵梦甜微笑地和谢冰对视一眼，感慨道，有你真好。
更新时间: 2021-04-06 0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