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佳
原来,不论七年前还是七年后,许穆枫和宋若颜始终风雨同舟,而我只能躲在角落里,抱紧自己。
一、下次我一定带着碳酸饮料来感谢你
作为S大散打社的社长,敢在学校里气势汹汹公然挑衅我的人,大概只有许穆枫了。
许穆枫来散打社找碴的消息,是徒弟告诉我的:“师父,宋若颜的青梅竹马来为宋若颜打抱不平了!”
我稳如泰山地仰头灌下一口碳酸饮料,紧接着,徒弟报出了许穆枫的大体信息:男,长得干净白皙,身高在一米八以上,偏瘦,目测没有肱二头肌,看上去也不像有腹肌。
得知对方的大致情况后,我手里那个易拉罐被我随手捏到变形,并以抛物线的轨迹被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徒弟急切地望着我,神情颇为紧张:“师父,我们要不要全副武装,准备应战?”
我淡定地摆了摆手,慢条斯理地走到散打训练室门口。对面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的正是徒弟口中那个男生,宋若颜的青梅竹马,许穆枫。
就在一个小时以前,社团的纳新活动上,一个身穿碎花长裙的女生撑着一把太阳伞来到了散打社门前,这个一眼看上去就娇生惯养的女孩告诉我,她要加入散打社。
当是时,我和社员们一致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穿着和瘦弱不堪的身材,不约而同地发出啧声摇头。
我一口否决了她:“你不能加入散打社!”
她扬起下巴,目光里含着不满:“凭什么?”
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宋若颜,因为我很了解你是吃不了一丁点儿苦的人,学习散打肯定也只是你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接下来,宋若颜在纳新活动上好一番撒泼,我和社员们对她的种种滑稽行为无动于衷,最后她气冲冲地对我撂下一句话:“顾承萦,你这是公报私仇!”
于是一个小时后的现在,许穆枫出现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对着我摩拳擦掌了半天。我也不能输了气势,把十根手指——掰响了一遍,打算问他一句:是不是想切磋切磋?
孰料许穆枫不按套路出牌,在他忽然换了一副脸孔,略显谄媚地握住我的双手时,我蒙了。
随即我看见他露出一个感激涕零的笑容:“太感谢你了,阿颜说她要加入散打社的时候我就是拒绝的,不过我劝了她好几天,愣是没有任何成效,好在你替我拒绝了她!”
我嫌弃地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面无表情地问他:“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们散打社不够优秀吗?”
许穆枫马上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放心阿颜参加这么危险的活动,所以反对来着。”
听到这里,我忽然心念一动。许穆枫继续说:“不论如何,这次真的是要谢谢你,听说你很喜欢喝碳酸饮料,下次我一定带着碳酸饮料来感谢你!”
我呆若木鸡地注视着许穆枫那张无须修饰就已经让人惊叹的脸,他则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对我挥了挥手:“拜拜!”
许穆枫离开之后,我站在原地,心中有些酸涩。
徒弟一眼看穿了我的心事,于是凑到我身边,神秘兮兮地说:“别瞎想啦,你不知道他喜欢男生吗?”
闻言,我打了一个碳酸饮料味的嗝。
二、然而关于运动的东西,许穆枫一概不喜欢
许穆枫可以说是一个谜一样的男子了,在此之前,我对这个名字的认识还仅仅停留在“宋若颜的青梅竹马”上。
而现在,许穆枫在我心里已经多了一个标签,他居然喜欢男生!
许穆枫是不是真的喜欢男生,我不敢肯定,但许穆枫对宋若颜体贴入微倒是毋庸置疑的。
大概全校的女生都听说过宋若颜的任性和刁蛮,所以也都知道没有朋友的宋若颜身边只有一个打不走也骂不走的许穆枫。
传言说,许穆枫和宋若颜从小一起长大,宋若颜是个好胜心极强的女生,所以在学校里树敌不少,而宋若颜大大小小的烂摊子,都是许穆枫来替她收拾的。
我对宋若颜和许穆枫之间的事情毫无兴趣,我比较想知道的是,许穆枫是不是真的喜欢男生。
不过作为日理万机的散打社社长,我每天都忙于社团活动之中,根本无暇去八卦一下许穆枫的性取向。
几天后,倒是许穆枫主动找到了我。
彼时,他气喘吁吁地搬着一箱子水蜜桃味的芬达,在看见我的那一刻满脸雀跃:“顾承萦,你果然在这里啊!”
许穆枫所说的“这里”,是指校外一间废弃的屋子,每当学校的散打训练室被别的社团借走,我都会在这间屋子里训练社员。
由于我们已经很久没来这里训练过,屋子里满是灰尘和垃圾,我正在这里打扫卫生。
见许穆枫把芬达放下,我诧异地皱了皱眉头,不冷不热地问他:“你来干什么?”
他兴高采烈地走到我身边,一双月牙般的眼睛里迸发出皎皎光芒:“我来申请加入散打社,你觉得我可以吗?”
我紧握拖把的手抖了一下,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觉得散打是个危险的活动吗?怎么突然自己来参加了?”
许穆枫颇为羞赧地敛了敛眸:“实话告诉你,我是为了阿颜来的,等我学了散打之后,她就不会成天想着自己保护自己了。”
我噎了一下,继而一本正经地对他摇头:“很抱歉,你也不合格!”
许穆枫当即皱起眉头:“为什么?我也是有肌肉的!”说着,他掀起洁白的短袖,在我面前努力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
很可惜,我在他那条略显瘦弱的胳膊上并没有看出肌肉的线条,甚至连一点多余的肉也没有!
因此,我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喜欢打篮球吗?”
许穆枫诚实地摇了头。我接着问:“跑步呢?羽毛球呢……”然而关于运动的东西,许穆枫一概不喜欢。
当我问及他到底喜欢什么的时候,他傻乎乎地笑了笑:“我喜欢睡觉,因为睡觉的时候可以什么也不用想。”
我无可奈何地告诉他:“这就是你不能加入散打社的原因,正如你所说,散打具有一定的危险,我们的社员更是需要参加各种比赛的,而你不喜欢所有体育运动,也一定和宋若颜一样吃不了苦!”
说到这里,我拎起地上装满脏水的大水桶,准备离开这里。许穆枫大概是真的很想留在散打社,居然死皮赖脸地要帮我提那桶洗过拖把的污水,以增加我对他的好感。
我迟疑许久,最后还是没能扛住他的软磨硬泡,信了他的邪才会把那桶水交给他处理。
如果许穆枫没有在半路上体力不支,整个人倒在被打翻的污水里,我可能会考虑一下,让他加入散打社。
三、我至今忘记不了第一次见到宋若颜的情景
可是很不巧,我改变主意了。
我抱着一箱芬达,眼睁睁地看着许穆枫倒在一摊污水里,雪白的T恤被染得惨不忍睹,周围三三两两路过的人都极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我一点都不想笑,只想在这一刻丢掉所有的良知,自然而然地绕开这个丢脸的家伙,独自回学校,只可惜我的桶还在他手里。
最后,我只能暂时不要面子,勉强对他伸出一只手:“赶紧起来!”
许穆枫站好之后,我对他挥了挥拳头:“从此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你要加入散打社,否则我真的会揍你!”
许穆枫悻悻地抿了抿嘴,旋即耷拉着脑袋走在我身边。
宋若颜出现的时候,我和许穆枫刚刚跨进校门,宋若颜尖锐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许穆枫,你掉臭水沟了?”
许穆枫一见到宋若颜,原本沮丧的脸上顿时云开雾散,不过他还没说出话来,便捕捉到宋若颜眼中满溢的嫌弃。
“你不觉得自己很丢人吗?你什么时候才能照顾好自己?”宋若颜的话虽然刻薄,我却留意到她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许穆枫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宋若颜却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仿佛在躲避一颗毒瘤。
许穆枫目送宋若颜离开后,脸上的苦笑稍纵即逝,他像极了所有被坏人狠狠伤害过的老实人,对不可数的悲伤一笑而过。
须臾之间,我的心脏有些透不过气来。我想约莫是许穆枫那副委屈的面孔刺痛了我的心,除此之外,我在嫉妒,嫉妒宋若颜那么刻薄,身边却有一个无论如何都骂不走,还始终坚持要保护她的笨蛋。
而我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
或许是同情使然,那天分别时我终于对许穆枫松口:“你要是真的想学散打,可以到武馆来找我,可你资质太差,所以要交费!”
这对许穆枫来说已经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隔天他就准时到武馆来报到,和一群六岁左右的小朋友在同一间教室里学习。
许穆枫丝毫不以此为耻辱,反而最喜欢沾沾自喜地和“师兄”们切磋比武。
每当比武时,他都会模仿《爱情公寓》里的曾小贤,利用自己手长的优势按住“师兄”的头,尚未发育的小朋友不论如何挣扎也无法伸长一双手,把拳头砸在他身上。
这样的情况发生多次之后,我终于看不下去了,当着所有学生的面运用一套组合拳,将许穆枫打得鼻青脸肿。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仗着自己年纪大而戏耍小朋友们。
不过没了这个乐趣之后,许穆枫开始沉迷于在我身边讲有关宋若颜的事,他总是说:“其实阿颜不坏的。”
我嗤之以鼻,懒得纠正许穆枫这个天真的想法。
他却说得更加认真:“我是说真的,你可能不太了解她。阿颜想加入散打社,其实是为了和你做朋友。她说很羡慕你,也是她告诉我你喜欢喝碳酸饮料的。”
我翻了个白眼,郑重其事地看向许穆枫,说:“你错了,虽然我和宋若颜只见过几面,可是我真的很了解她。”
许穆枫怔了怔,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往事一幕幕涌上我的脑海,我至今忘记不了第一次见到宋若颜的情景。
四、对于我来说,他是不可望也不可及
我眼里的宋若颜,傲慢无礼,不懂珍惜,而且不知人间疾苦!如果非要我承认她的一个长处,那大概就是她家里很有钱。
我第一次见到宋若颜,是在高中入学的那一天。那时的宋若颜无疑是学校里最惹人注目的女生,穿着打扮尽显张扬。
这样的女生很容易成为小偷跟踪的目标,巧合的是,开学第一天,宋若颜果然就被两个小偷盯上了。
当天傍晚放学,宋若颜不知为什么会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她同路,远远地走在她身后。
我们路过一条小巷子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两个头戴棒球帽的社会青年,两人抢了她的书包后,疯狂地跑出巷子。
热爱散打的我,侠义似乎与生俱来,加之那时的我对宋若颜毫无了解,所以居然为了她,如一支离弦之箭般追上那两个社会青年。
我与那两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男人搏斗了大约二十分钟的,那两人终于因为我的执着和惊人的拳法而丢下了宋若颜的书包,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那条巷子。
而后,我捡起宋若颜的书包,一瘸一拐地回到刚才的地方,而那里已经没有宋若颜的身影了。
我想,她大概是因为极度恐慌,所以被吓跑了。
第二天,我打听到宋若颜的班级后,把那个沾了灰尘的书包交还给她。
可是宋若颜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般心怀感恩,她甚至看都不看一眼那个装着一千元现金的书包,只是充满恶意地注视着我。
半晌后,她麋鹿般的眼睛里浮现出丝丝寒意,似乎有些埋怨我:“东西丢了就丢了,就当是施舍那两个强盗好了,你为什么要把它带回来?”
她没有问我受没受伤,没有表示任何的喜悦和担忧,反倒幽怨地看着我,就好像我带给了她一段难堪的记忆。
我虽然爱多管闲事,可也不是个老好人,她说完话后,我恶狠狠地把书包扔在她怀里,拖着受伤的腿回到教室。
从那天起,宋若颜就被我拉入了我的黑名单里,尽管之后她曾拿着一大堆膏药来找过我,我还是毅然决然地把她推出了我的教室。
无奈的是,当我越想要逃避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
高三的暑假,我在甜品店兼职,宋若颜是在一个傍晚走进这家甜品店的,那时店里只剩下最后一个蛋糕,是别的客人提前预订的。
宋若颜来了之后,固执地要把唯一的蛋糕买走,她没有给我任何像样的理由,我也故意不通人情世故地告诉她:“不好意思,这个蛋糕已经被别的客人订下了。”
在宋若颜的世界里,没有金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掏出钱包,拿出远远超过蛋糕售价的钱,对我颐指气使:“我多给你一些钱,到时候你和那个人说一下不就行了吗?”
我把钱推回去给她:“抱歉,在我这里,这招是行不通的。”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像我一样的蠢货啊,客人来拿蛋糕时,发现有人愿意以好几倍的价钱买下自己的蛋糕,于是不加思索地把蛋糕塞给了宋若颜。
而我像根木头一样原地僵直,心里有些空虚。
可不是吗,宋若颜想要什么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何必懂得珍惜,毕竟她又不像我一样,需要举步维艰地生活下去。
就像许穆枫一样,对于宋若颜来说,他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可对于我来说,他是不可望也不可及。
五、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当时何等兴奋
我深知宋若颜在许穆枫心中是无可替代,所以没有把我和宋若颜的往事告诉过他。
我也很清楚,即便我说出宋如颜的一万个缺点,许穆枫也不可能因为我而对宋若颜有丝毫改观。
在感情方面,没有一个人是智者,正如我一样无力且渺小。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除了许穆枫之外,宋若颜也会来骚扰我。
宋若颜和我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那晚我打开宿舍门,映入眼帘的是提着大包小包的宋若颜。
她拿了很多水果,正要把大大小小的袋子塞给我,我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一声把门关上了。
宋若颜没有继续敲门,半个小时后我打开宿舍门,发现她果然如我所料,毫无形象地坐在我宿舍门口。
我不耐烦地拽过她抱在怀里的塑料袋,没好气地说:“东西我收下,你可以走了。”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语气冷冰冰的:“这些水果可不是给你的,都是许穆枫爱吃的!”
在我把水果摔回去之前,她蹲下身子拿起两罐芬达,对我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一起喝一杯吧?”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
那一晚,我和宋若颜坐在宿舍楼下的长凳上,打开易拉罐时,罐子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像夏夜池塘里呱呱叫的蛙,也像无数的精灵正在哭泣,声音交叠在一起。
“那天我之所以让许穆枫去找你说理,其实是想让他看一看,世界上还有像你一样优秀的女生。所有男孩子看见了你,恐怕都会忍不住喜欢上你吧!”晚风轻拂,宋若颜忽然说。
我仰头望向漫天繁星,也许是星星点点的光芒映在我的眼睛里,我的双眼才会泛起莹润的光。
“你为什么非要把他推给我?”收回目光时,我压着怒火对宋若颜说,“你们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想被你们牵扯进去!”
那是第一次,我看见平时嚣张跋扈的宋若颜面露凄然。
我站起身来,低头告诉她:“许穆枫散打练得很好,我已经安排他去参加比赛,他说到时候希望你能到场,如果他赢了,你会明白他的意思。”
说完,我用力把易拉罐握到变形,此刻没有一万只精灵的哭泣声,只有我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寂寥。
许穆枫的确训练得很好,瞒着宋若颜偷偷打了几场比赛之后,确认自己不会怯场,才放心地让我把接下来那场比赛的时间和地点告诉宋若颜。
即将来临的这场比赛,许穆枫的对手十分强劲,虽然不是整个大学城的冠军,可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不过以我这段时间对许穆枫的观察,就算他不能赢这次的对手,也不会输得太惨。
比赛前夕,我和许穆枫正在教室里训练,宋若颜发短信给许穆枫说答应去看比赛。许穆枫看到短信的那一刹,脸上的灿烂笑容宛如星辉般璀璨,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当时何等兴奋。
他甚至在雀跃之时拥抱了我一下,兴高采烈地欢呼:“师父,阿颜要来看我比赛了,我会赢对不对?”
我僵着脸,极其艰难地牵动着嘴角,点了点头。
你会赢,可是我连比试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知道自己输得彻底。
六、原来我只是师父而已
我终究看走了眼,比赛当天许穆枫的表现委实令我大跌眼镜。
从许穆枫站在擂台上,一眼扫过坐在台下的宋若颜开始,许穆枫就表现得十分反常。
我观察到他开始浑身冒虚汗,应对对手发起的进攻,他也总是慢了半拍,所以比赛刚刚开始,他就吃了大亏。
接下来,他更是完全处于游离状态,六神无主地环视着四周,眼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尽管我在台下声嘶力竭地冲他喊:“许穆枫你在干什么?”他还是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到最后,他干脆不做出任何防守和进攻,像个木偶一样呆呆地承受对手的猛烈攻击。
让我忍无可忍的是许穆枫的对手,明知许穆枫不对劲,他却一个劲儿地把许穆枫照死里打。
比赛结果毫无悬念,许穆枫惨败。当我搀扶着伤痕累累的许穆枫离开时,台下的宋若颜不见了。我清楚地记得,在观众席上,宋若颜最后是泪流满面。
我不明白许穆枫和宋若颜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那场比赛结束之后,宋若颜就消失了。
许穆枫右手打着石膏,拉着我和他一起满世界寻找宋若颜,可是宋若颜这次不是负气出走,而是真的离开了。据说她请了很长时间的假,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此后,一向傻乎乎的许穆枫意志消沉了很久,每天像一摊烂泥一样四仰八叉地躺在散打教室里。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用脚丫子踹了他:“你要死要活麻烦换个地方,别污染我的空气好不好?”
他侧了个身子,看起来倒像是睡得十分惬意。隔了一会儿,他终于爬起来,泪眼婆娑地凝视着我。
他脸上的瘀青还残留着淡淡的痕迹,右手的石膏拆了没几天,当他那双弯弯的笑眼里泛起泪光时,我好想跟着他一起痛哭一场。
可这不是我的风格,我痛心疾首地看着他,差一点就哽咽:“许穆枫,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许穆枫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对我说:“师父,能借你的肩膀给我靠一下吗?”
我脊背一僵,最后还是在他身边坐下,当他把头靠在我肩上时,我无法自控地抖了一下,肩膀一缩。
许穆枫很是迷茫:“师父,你躲什么?”
我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再次把肩膀伸了过去。许穆枫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像个孩子一样。
傻子一样的许穆枫啊,他怎么会知道呢,在他住院的那几天,我为了收拾那个毫无职业道德的散打选手,私底下挑战了那个选手一次。
在他的轻视之下,我打出了有生以来最有力的一次,把所有不能说的话当作用不完的力气,统统发泄在他身上。
最后,那个把许穆枫打到住院的散打选手丢盔弃甲,发誓从此以后退出大学城散打圈,我也算替许穆枫报仇了。
我虽然赢了他,可身上还是留下多处瘀青,正如我心中的郁结,即便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它还是化不开。
眼下,许穆枫发出一声喟叹,声音幽幽响起:“师父,其实我不喜欢男生,只是为了等阿颜,又不想给别的女生接近我的希望,也害怕伤害别人,所以告诉她们我喜欢男生。”
电光石火之间,我还是抱有一丝期望地问他:“那我为什么可以靠近你呢?”
“因为你是师父啊!”
原来我只是师父而已。
七、那一刻的惊惶和绝望,我永远忘记不了
静谧无声的教室里,许穆枫靠在我肩上,轻声告诉我:“从前,我和阿颜经历过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从那以后,我开始恐惧一切可能会有危险的活动,就连一些很平常的事情都接受不了,也越来越照顾不好自己。这一次比赛,我也是因为看见了阿颜,想起了从前那个噩梦,才会脑子发蒙,输了比赛。”
说到这里,许穆枫停了下来,良久后,他吸了吸鼻子:“可是我一边害怕她,一边又很喜欢她。师父,忘不了过去的事又能怎么样呢?我现在好想见她一面啊。”
我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内心由波澜起伏到平静无波,面对许穆枫,我极少天真地奢望,这次也是一样。
“许穆枫,我知道宋若颜在哪儿。”
宋若颜离开S大的那一天,许穆枫还在医院里住院,宋若颜近乎绝望地找到了我,说她要离开许穆枫了。
我穷极满肚子尖酸的话语,痛骂了宋若颜一顿,骂到她痛哭流涕,心如死灰地把藏在心里的噩梦说了出来。
初中毕业那一年,宋若颜的父母原本说好要带着宋若颜去远方的一个小镇上度假,但是临行前几天,宋若颜的父母因为吵架而爽约了。
宋若颜从小就是偏执的女孩子,她想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一气之下,宋若颜撺掇了许穆枫陪她去往那个遥远而美丽的小镇,谁知在小镇上,她和许穆枫经历了一场大地震。
回忆起那场地震,宋若颜至今心有余悸,她说:“地震时我和许穆枫在外头散步,虽然没有受伤,可是看见整整齐齐的建筑顷刻之间颓圮,四周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我和许穆枫被困在废墟之中,那一刻的惊惶和绝望,我永远忘记不了。”
因为这场事故,许穆枫回去之后大病了一个月,从那以后,他开始讨厌出门,甚至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
尽管后来许穆枫恢复得还不错,但他还是变得怯懦而懒散,他害怕受到伤害,更害怕伤害到别人。
他心底最深的阴霾就是宋若颜,偶尔面对宋若颜时,笼罩在他心上的阴影总会攻城略地般扩散开来。正如上一次比赛,他也是因为看见宋若颜,想起了小镇上的地震,才会高度紧张。
而先前他之所以邀请宋若颜去看比赛,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迈过了心中的坎,很可惜他没有成功。
但无法否认的是,他一直在不遗余力地保护着宋若颜,尽管宋若颜因为内疚自责而拼命地疏远他。
末了,宋若颜对我说:“如果不是我任性,硬要许穆枫陪我去旅行,我和许穆枫都不可能经历那样残酷的一幕。所以后来,我再也不敢麻烦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也不想再交朋友。我不愿让别人管我的闲事,就像当初我的书包被人抢了,我真的没想到有人会在后面帮我把书包拿回来。看见你为了帮我抢回书包伤成那样,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逃避。我担心许穆枫那样的悲剧再次发生,所以也不敢承认因为我,又有人受到了伤害。至于那个我非买不可的蛋糕,是为了买给许穆枫过生日。他的父母常年不在家,他很少过生日,我无法抹去他心里的伤痕,能做的只有为他买一个他最爱吃的蛋糕。”
说完这些话,宋若颜自嘲地笑了笑:“你可能觉得很夸张吧?那都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我鼻子发酸,低着头不置可否。有些事情早已深入骨血,是永远无法忘记的噩梦,我比谁都明白。
宋若颜离开之前,我问她到底要去哪儿,她坦诚地告诉我:“去小镇上看一看,如果我能够直面那个地方,那说明我再也不会内疚了。”
八、在漫漫长路上英勇地独行
宋若颜临走时交给我一个艰巨的任务,她看着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和煦:“顾承萦,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一个独立的女生,不仅可以保护好自己,也能够照顾好别人。所以许穆枫就交给你了。”
诚然,在面对宋若颜的叮嘱时,我也曾有过私心,希望她再也不要回来了,说不定许穆枫就会和我在一起。
但庆幸我总是分外清醒,当然明白许穆枫和宋若颜一起经历过生死,那就是过命的交情,谁都替代不了。
所以我终究把实话告知了许穆枫,并且自虐般和他一起前往小镇去寻找宋若颜。
一别经年,如今的小镇经过重建后,复又花团锦簇,生机勃勃,我走在许穆枫身旁,突然顿住脚步。
“许穆枫,你爱宋若颜吗?”我问他。
他停了下来,神情是史无前例的郑重:“我要带她回家。”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花香,我的最后一丝勇气也在这一瞬间消失。我本想鼓起勇气做最后的挣扎,问他一句有没有爱过我,然而他的这句话也算是给我的答复了。
不久之后,我在一片格桑花海外亲眼见证了许穆枫和宋若颜的一个拥抱,看见宋若颜依偎在许穆枫的怀抱里号啕大哭,一如七年前的那个傍晚。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许穆枫的呢?大概是七年前的傍晚,在救灾现场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
我的家乡就是这个小镇,七年前地震来临时,父母在房屋坍塌的那一瞬间,用尽全力把我推了出去。自此,我成了孤儿。
当我万念俱灰地坐在救灾现场,默默流干了所有眼泪时,隐约听见一旁有女孩子抽泣的声音。
我循着哭声看过去,只见一个男孩与一个女孩相偎相依,两人被吓得瑟瑟发抖,却因为彼此的存在,眼睛里始终含有一抹坚定。
男孩轻拍着女孩的背,轻声喃喃:“阿颜,你别怕,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残阳如血,浩瀚天空仿佛被撕开一个血淋淋的伤口,我迎着刺眼的晚霞,袭上心头的是无穷无尽的悲伤。
我多希望那个男孩也能对我伸出一只手,用同样温柔的语气说:“我带你回家。”我竟如此卑微。
之后,我被一家武馆的老板收养,开始跟着他练散打。他待我很好,供我读书。就这样,我成了S大散打社的社长。
再后来,许穆枫第一天来到散打社,张口闭口不离“阿颜”这两个字,我便想到了七年前小镇上的男孩儿。
只是我始终怀有一丝侥幸,奢望许穆枫不是当初那个男孩儿,宋若颜也不是他喜欢的女生。
直到真相摆在眼前的这一刻,我站在那片绚烂的格桑花海之外,静静聆听着许穆枫对宋若颜无比诚恳的表白。
我听见他说:“阿颜,不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我都一定会带你回家,回到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他的目光深情绵长,我却在恍惚中回想起,爸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照顾好自己。”
原来,不论七年前还是七年后,许穆枫和宋若颜始终风雨同舟,而我只能躲在角落里,抱紧自己。我和他们在同样的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地点,他们的故事里却并没有我。
我能做的只有一声不吭地离开这个地方,像个孤独的侠客,在漫漫长路上英勇地独行。
更新时间: 2020-08-16 2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