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宿舍里六个人,我这辈子第一次做了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现在我已经搞不清哪个是哪个了。又或者我们宿舍根本就没排过大小。
L
L是个瘦子,瘦得浑身全是骨头,四年没谈过恋爱,他戴着黑框眼镜,几乎从不旷课,这四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他只是想谈一场恋爱,但终究还是失败了。毕业后他没有在青岛找工作,去了北京。他走的那天,我送他去火车站,行李不多,电脑已经通过物流发回老家了。那时候青岛火车站还在噪杂的四方区,火车跟外面只隔了一道铁栅栏门。我跟他打过架,打得难分难解,两个人分别摔倒在地,起来后互相朝对方啐了一口,然后就去吃午饭了。是的,他走过栅栏门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他什么也没想。直到他走进火车完成验票手续,坐进位子里,他都没有回头。
那天下着蒙蒙小雨,我穿着牛仔裤,球鞋,缓慢地转过身去,走向另一个车站。
直到一年以后,我们再次相见的时候,聊起他没有回头这件事,他突然说:哥没敢回头,哥知道一回头就哭了。
其实在我走向车站的那一刻见他一直没回头就明白了,这孙子不敢回头。
四年后再次见到L,他在北京存款接近20万,但啥也没有,等他有钱买车的时候,需要摇号了。等他想买房的时候,他还没有交够社保。
明年即使他有一百万,在北京他仍将啥也没有。
C
C也是个瘦子,初次见面时喝醉了被抬回宿舍架到上铺往下吐了我一枕头。他唯一的成功就是四年里谈过四个女朋友,全是团支书,由此得了一个外号叫“团支书杀手”。
我跟他也差点打过架,只是看其瘦弱不堪的样子没打起来,他属于典型的小县城富裕阶层。经常对一切不屑一顾,其实那种假装的优越感很让人不爽,但好在他喜欢请我们吃饭,所以四年也就忍了下来。
他为宿舍做的最大贡献就是经常去他姨夫那里偷烟抽,我吸烟的恶习也是拜他所赐。
他毕业后去新疆做了两年公务员,回来后回了小县城,继承父业,当了小老板,买了一辆越野车,天天在网上发自拍照。
P
P是个帅哥,可惜身高跟郭敬明差不多,毕业后去了上海,后来也回老家开店卖海参去了。
P为我们宿舍做出了卓越贡献,从走廊里扯线偷电,锯开热水管不插卡洗澡,从楼道路由器里偷电,他都是具体执行人。当然这些馊主意基本上是我钻研出来的,作案工具是瘦子C购买,P负责实施,由此,我们宿舍在整个四年中的幸福指数是远远高于其他宿舍的。
当11点熄灯断电以后,我们宿舍所有的电脑仍然可以继续玩,还可以吹风扇,甚至可以煮方便面,当然,这些建立在免费基础上。
P的另外一个重要贡献是他是一个街舞爱好者,经常在宿舍里突然来一段,第一次给我们炫技的时候就把脚韧带撕裂了,所以,宿舍里的脚臭味由他一力支撑独家提供。
W
W不知所终,三年前我倒是见过他一次,在我家楼下广场,他指着一群发传单的人说:哥,看见没,这些全是我小弟……我瞬间感到非常迷茫,搞不清他在做什么。
在思念的同居岁月中,W很少回宿舍里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在网吧里打怪升级刷装备,他的命运跟L一样,四年里都没有交到女朋友。但L是四年没出手,他倒是经常出手,而且是随时出手,看到一个顺眼的就认人家做妹妹,然后买一包瓜子约人家在深夜食堂里一坐到深夜,乐此不疲。最后他所有的小妹妹都有了男朋友,就没人陪他在深夜食堂闲坐嗑瓜子了。
G
G倒是个正常人,毕业前谈了女朋友,问他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他说“那天出去玩她给我买了一包烟,从来没有女生给我买过烟,然后我就告诉她想和她在一起,她就甩了她的男友,和我在一起了”。毕业后他留在青岛,上班下班辞职应聘升职……周而复始,过着最普通最平淡最舒服的日子。当然,两人在一起之后,她不仅没给他买过烟,而且强制他戒烟了。
我跟G没也打过架也没有吵过嘴,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完全不搭界。话都说不到一起去,他也没什么爱好,我们热衷于购买NBA篮球鞋时他在研究PS,我们打游戏打通宵时,他在看韩剧,哭得一塌糊涂。我们出去玩的时候,他在忙着参加摄影协会……
WE
于是,我们宿舍经常在一起的只有我们四个人,P跟C形影不离,我跟L是死党,G自己玩,W在外面玩。
我们几乎天天晚上都在比赛打游戏,跟别的宿舍比赛打CS,玩赛车,打拳皇,考试作弊,跟宿舍管理员斗智斗勇,想方设法躲过卫生检查……
为了保障偷电安全,我怂恿C在走廊门下安放了一个铃铛,每当有宿舍管理员上楼巡查,那铃铛就会响起来。P负责每天把电线收起来锁好,我负责偷电时拉好窗帘,这几个战术组合起来非常安全,保障了我们四年偷电从未被发现。别的宿舍就不行了,见我们偷电他们也偷,而且不知道藏好电线,很快就在一次安全检查中暴露了,全宿舍集体检讨,每人都被记过,当时我们四个人纷纷摇头叹息,觉得学校错过了真凶,唉,我们偷了好几年都没被发现,他们仅仅偷了一个月就人赃俱获,文科生们到底靠不住,我们这些半吊子艺术生在钻研这些歪门邪道上简直具有惊人天赋。
L对于宿舍的最大贡献在课堂上,四年来由于他基本上不旷课,所以他负担了点名答到的任务,长期以来,他一人分饰三角,从未暴露。这简直是一门艺术:答到的艺术。曾经有一次他为了躲过精明的老教授,不惜一堂课换了三个位置,从三个地方发出那一声“到”,这一声“到”对于辅修课程来说代表着及格。
但有一次,我们竟然参加了一次错误的考试。
那天我们集体起晚了,接到考试短信后惊慌错乱狂奔到101大课教室,悄悄从后门进去,乌压压的人都在埋头写卷子,领到卷子以后,我就开始寻找副班长,但是大教室人太多了,没等我找到监考员就说:别东张西望!好在都是选择题,我们只好抄了隔壁一个女生的答案,就交了卷子去食堂吃饭,在食堂遇见了我们班另外一个宿舍的同学……
他们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刚起来,我骄傲地嘲笑着他们:你们这帮笨蛋,连VB考试都错过了吧!对方揉了揉眼睛,掏出考试安排表,看了半天,然后冷静地告诉我:咱们班根本就没有VB这门课。
也就是说,我们宿舍参加了一次外系考试……这是我们大四那一年做的最傻的一件事,至今在我们学校都是代代相传的经典段子。
四年转眼而逝,倒是做了数不清的梦,却没有一次梦到睡在宿舍里,我好几次回去打篮球,远远望着我们住过的宿舍,那座红房子,可以看海的房间,它离我那么近,近在眼前,但我再也没有可能触碰到它。
这四年我分别都去看望过他们,除了不知所终的W。见到他们前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我的青春可是跟你们一起挥霍掉的。而见到之后,往往又无话可说,只一个劲喝酒,可是,刚刚过去了四年,我们苍老得已经打败不了一瓶啤酒。(文/作业本,来源南都周刊)
更新时间: 2019-08-05 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