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赖上你(二)

发布时间: 2019-10-14 12:10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明明赖上你

明明赖上你目录

第一期:明明赖上你(一)

第二期:明明赖上你(二)

第三期:明明赖上你(三)

第四期:明明赖上你(四)

第五期:明明赖上你(五)

第六期:明明赖上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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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赖上你(二)

文|庄妮(文章出自飞言情

04

被这么个小丫头平白诬陷,杜若茗没忍住“噗”地笑出来,举着烟就要往嘴边送,却被叶晋明一下夺了去,丢在地上踩灭了。

“神经病!”

杜若茗霍地站了起来,冲上来就推了叶晋明一把:“怎么哪儿都有你啊?江城是你家开的吗?”

杜若茗冲,叶晋明更冲:“你以为我想看见你吗?一会儿坐黑车一会儿又打架,你回来就是给江城人民的和谐生活添堵的吗?”

“姓叶的,你给我听好了,我就是来给你们添堵的,能拿我怎么办吧?”

火花噼里啪啦,眼看就要伤及无辜,惹事的丫头立刻站到一边不敢言语,闻晓则抱臂而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更不会去劝。

叶晋明一瞬头大,能怎么的啊?骂不过,又不能打。男女吵架,女人一旦启动不讲理模式,男人要想尽快息事宁人,要么扑通跪下认错,要么潇洒甩出工资卡。时至今日,这两种方式都不大合适,所以,杜若茗,你不是不讲理吗?好,我比你更不讲理。

叶晋明二话不说,大步走过去,一把抱起就扛在了肩上。

杜若茗没一点防备,气得大叫:“啊!叶晋明!叶晋明!浑蛋,放开我!放开我!”

晕晕乎乎的庞宁宁就要过去拉架:“晋明,老杜,怎么一见面就掐啊?”

闻晓拉住庞宁宁:“行了,一边待着醒酒去吧,自己事儿还闹不明白呢!”

闻晓拉走了庞宁宁,那个惹事的小丫头也追着跑过去:“姐姐,姐姐,你们等等我啊。”

任凭杜若茗又踢又打,连喊带骂,叶晋明就是不松手,拉开车门就把杜若茗给塞了进去。一个一米八五的汉子,一个一米六的女子,力量的悬殊可不是一星半点。论蛮力,他是头牤牛,她就是个弱鸡。

眼看着叶晋明也钻进车里,“嘭”的一声关上了车门。莫晓蕾看看闻晓,再看看叶晋明那辆摇晃得很厉害的车子,后知后觉地说:“我是不是闯祸了?”

闻晓赞许地拍了拍她的肩:“小姑娘,干得漂亮!住哪里啊?姐姐送你回家。”

杜若茗被叶晋明摔进车里来,哪里肯束手就擒,她就像一条刚从湖里捞起来的小鲤鱼,打挺跳起,扒着车窗就要往下跳。

叶晋明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回来,升起车窗,锁紧车门,再往前一扑,结结实实压住了。杜若茗身体不能动,一双手就没头没脸地去挠。叶晋明稍不注意,眼角已经被她挠了一道。

叶晋明吃痛,心里的火球腾的一下炸开,满地火团,直要烧个毁天灭地。他单掌擒住她的两只手腕,一把按在她的头顶上,沉声威胁:“再闹,信不信我现在就办了你?”

车窗外,闻晓的车子掉个头已经悠悠然地开走了。危险时刻那两个没良心的竟然丢下她不管了。

他不跟她吵,她又打不过,势单力薄,她绝对知道他发起狠来时有多可怕。杜若茗不敢再动,侧着脸不看他,一双沉沉的黑眼睛里掺了泪光,映着车窗外的灯光,像是星星被揉碎了洒进湖泊里。

以前,对于杜若茗乱发脾气时的不讲道理,叶晋明惩治她的最有效方法就是抱起她好好做一场夫妻。现在,时间隔了四年,两个人之间的所有平衡都被打碎,碎片在旧时光里闪着粼粼的光,再妄想用往日温柔的手去触摸,只能是被割得鲜血淋漓。

叶晋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心里一乱,握着她手腕的手不由得松开了。杜若茗手一自由就来推他:“你起来,压疼我了。”

软糯的声音一落进耳朵里,叶晋明的一颗心立刻融化,虽然贪恋着她身上这久违的柔软,还是起了身。

杜若茗连忙向车窗边靠过去,扯一扯衣服,握着被他捏痛的手腕,声音又恢复了刚才的冷硬:“有话快说,我困了,想回去睡觉。”

叶晋明看着她拒他千里的一张小脸,心里刚被压下的火瞬间又烧了起来。他强压怒火,问:“你回江城干什么?”

“跟你没关系!”

“是回来就不走了,还是又玩突然的不辞而别?”

杜若茗脸上露出一个好笑的神情,白了他一眼,把脸扭向窗外,冷冷地说:“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我跟你辞得着吗?”

叶晋明一肚子要诉说的话被一口先腾起来的怒气生生压下,是啊,他是谁啊?她的故人,在她心里早已经该作古的人。

叶晋明清冷一笑:“你是不是为你家的房子来的?”

“跟你什么关系?”

“好,跟我没关系。”

杜若茗白他一眼:“说完了吗?我要下车……”

叶晋明伸手又把她扯回来:“老实坐着别动,我送你回去。”

叶晋明七扭八拐才找到那个名字叫得挺好听,却极其简陋的朗悦酒店。他望着酒店门口瞎了几颗灯珠的店面招牌,再看看刚才驶来的那条小巷子,不放心地问:“你就住这儿?”

杜若茗伸手去解安全带,低着头闷闷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任何铺垫,他突然问她:“你是不是没钱了?”

杜若茗被他问得心里一塞,不想回答,推开车门就下了车。

叶晋明跟下来,继续问:“你这几年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杜若茗回头看他一眼,嘴角一挑,笑得颇有几分嘲弄:“叶晋明,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您这燃烧自己温暖众异性的性格一点没变嘛!看见落拓的女人就想来拉一把吗?你以为谁都是梁馨梅吗?”

叶晋明没有忍到她说完,握住她的胳膊往前一拉,攫住她的手,就把她压在车身上。

“叶……”

他低下头,噙住她的唇,吞没她的声音,霸道的舌撬开她的齿关,凶狠地掠夺着这么多年思念成魔的独属于她的味道。

他的气息织成了一张网,密不透风,只牢牢网住了她。一时间,天旋地转,四年的时光迅速倒退,刹那之间又回到了那些个肢体纠缠、情潮汹涌的日子里。她的手不由得攀上了他的肩……很可耻,他给予的那些感觉,她竟然还记着!

恨意陡然升起,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冒犯更是因为自己的没出息。杜若茗的牙齿一磕,向着他的舌头就咬下去。

叶晋明粗野的动作瞬间停止,他退后寸许,气息不稳,灼热的目光盯住她,声音喑哑:“你没忘,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杜若茗冷笑出声:“少自作多情!”

叶晋明被气到,一下甩开她:“滚!”

杜若茗整整衣服,还没踏进酒店的门,身后尖利的汽车声响起,那辆黑色的车子一个急转弯,就消失在黑夜里。

05

第二天一早,杜若茗去闻氏中医找闻晓。穿着改良中式白大褂的闻大夫往诊桌后面一坐,睿智端庄又慈悯,跟昨晚拿瓶子砸人的闻晓简直判若两人。

闻大夫和颜悦色地送走一位病人,喝口水,手指敲敲脉枕,杜若茗就把手腕放了上去。闻晓认真切了一会儿脉,不无失望地摇摇头说:“我是多么希望你是怀孕啊!可惜不是,是早更。”

“早更?”

杜若茗收回手,不能相信。

闻晓拿笔在病历本上唰唰地写着诊断结果,说:“根据脉象再结合你之前发过来的诊断报告,早更无疑。”

“不会吧?我身体挺好的。”

闻晓微微一笑:“你所说的身体好,无非就是吃得下睡得着,你可有过注意你的心理健康?三十到四十岁的现代工作女性当中,由于各方面压力过大等原因,大概有三成人会有不同程度的早更现象。”

“可是,我还没三十岁啊!”

闻晓无奈地撇撇嘴:“所以,你这是早早更。”

“早早更?你不要说得这么恐怖好不好?”

闻晓从病历本上抬起头来:“这病嘛,”她冲杜若茗神秘一笑,说,“药疗不如食疗,食疗不如颜疗,古人云,食色,性也。去找个男人,比如叶……”

闻晓还没说完,就被杜若茗拿起药单敲了下头:“这偏方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去拿药了。”

“喂,那么着急干吗?中午一块吃饭吧!我再叫上咱们的怨妇宁宁。”

“明天吧!今天我有事。办完事我约你们。”

闻晓又问:“这次回来,是为你家房子的事吗?”

杜若茗说:“是。才听我姐说的,我再不回来,就要成为江城罪人了。再说,我也正缺这笔钱。”

闻晓点点头:“还真是,你‘江城最牛钉子户’的大名早就传遍大江南北了。如果不是……哦,对了,你还回南平吗?”

杜若茗神色一黯:“回。”

闻晓叹气:“回去看看吧!上次去南平开会遇到杜伯伯了,他老了很多……”

杜若茗微微一笑,转身出了诊室去拿药,心里却突然沉甸甸的,像是压上了一块秤砣。离开四年,她跟爸爸通电话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次也都是不欢而散。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近况,心里却还是会莫名发酸。

从闻晓那里出来,杜若茗打车先去了湾儿里巷。原来的那个狭长分散的城中村已经拆完了,如今是一片正在紧张施工的工地。

因为没有出入证,工地门口的保安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进去。杜若茗失望地转身要走,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杜若茗?杜若茗!”

回头望过去,看见一个身材瘦高,背微微有些弯的男人正惊喜地望着她。杜若茗蹙眉一想,突然也兴奋起来:“李士侠?是你吗?”

李士侠笑着迎了过来:“哎呀,老同学,真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了呀!”

李士侠是杜若茗的小学同学,两个人都毕业于湾儿里巷小学。虽然那时候不算是很投缘的同学,却因为有大概五六年没见,这样突然遇到,着实让人惊喜。

聊着天,自然就聊到了围挡里正在进行的湾儿里巷改造工程。

李士侠感慨地说:“你还记得咱们小学门口那棵百年苦楝树吗?那可是载入县志的古树啊!可是,开发商却非要直接锯掉。我和咱们小学几位同学想联合起来,组织一次护树行动。你要不要参加?”

杜若茗记得湾儿里巷小学门口那棵苦楝树,很高很粗。春天时,花开满树,芳香扑鼻。杜若茗小时候淘气得厉害,那一次,因为往数学老师茶杯里撒粉笔末,被罚站在苦楝树下晒太阳。树上开了满满的花,花香被太阳一晒,又香又暖,熏得人脑袋晕晕乎乎的。杜若茗正在晕乎,叶晋明趁着下课悄悄凑过来,塞到她手里一块橙子味的雪糕。

不巧,小动作被数学老师看见了,指着叶晋明大喊:“你来干什么?你心疼啊?”

叶晋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嗯。”

那位小老头简直要被气炸了,拿教鞭的手都在抖,叶晋明可是他心目中将来要读清华北大的好学生啊,怎么能成天跟个渣渣混在一起?

“好,你心疼!你心疼你就跟她一起站吧!”

于是,她和叶晋明,苦楝树下,一边一个,一起站了一个多小时,到最后,那袋冰砖都化成水了。要不是被他悄悄拉着小手手,估计她都坚持不下来。

杜若茗神游天外,李士侠继续说:“若茗,你是不知道啊!那些开发商都是吸血鬼,除了钱什么都不认。什么同学情谊,什么美好记忆,什么历史文化,只要是碍着他们赚钱,统统都可以推倒。你就说那棵苦楝树,不就是费事儿挪个地方吗?开发商那么有钱,拿点出来做保护经费怎么了?他们倒好,不仅不出钱,还非要直接砍掉。”

杜若茗听得心中气愤,问:“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李士侠连忙拿出一份文件给她看:“村委会的负责人说了,只要凑够五十个人的签名,他们就出钱把树挪到江城植物园保护起来。”

杜若茗仔细读了那份文件,写得有理有据又有人文情怀。时至今日,能像李士侠这样为了一棵树这么执着的人,已经不多了。

杜若茗说:“算我一个,我也签个字。”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签字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杜若茗跟李士侠在湾儿里巷工程门口分开,李士侠继续去凑签名,杜若茗则打车去了湾儿里巷开发商景程公司办公大楼。

漂亮热情的前台小妹一听说杜若茗是来谈拆迁协议的,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有些飘忽。

“杜小姐,您这边稍等,我马上通知我们主管!”

小妹先把杜若茗稳住,那边的电话立刻就拨了过去。杜若茗坐在挂着素雅风景画的一尘不染的接待室里,一杯冰糖菊花茶还没端起来,身后小声的议论就已经潮水般隐隐传来了。

“她就是那个钉子户吗?”

“应该是吧!”

“看着这么年轻,怎么那么贪心呢?”

“嘘,小点声,让人听见不好。”

“哼,有什么不好?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也就是咱们老总,换作别人,早就……”

杜若茗端着茶杯轻轻吹着菊花瓣,想一想,耽误了人家这么久的工期,一句钉子户已经算是很客气的称呼了,所以,自己真没必要生气。

宽敞气派的会议室里座无虚席,叶晋明靠在椅背上,一边用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指利落地转着一支签字笔,一边看着工程部刘部长的PPT演示。

徐海挂断前台的电话,连门都没来得及敲,直接就闯了进来,快步走到叶晋明身边,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说了句:“若茗来了,来谈杜家老宅拆迁。”

叶晋明手里的签字笔“啪”的一声脆响,生生断成两截。会场气氛陡然紧张,连刘部长都停下演示,回头望着叶晋明。

叶晋明向刘部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坐在一旁的秘书徐海捡走断掉的签字笔,又换了一支新笔放在叶晋明手边。

徐海正在等叶晋明的示下,又低声补充道:“她就在楼下。要不要让她现在就上来?”

“不。”

叶晋明拿起签字笔,继续玩着他的转笔游戏,淡然回道:“让她在楼下等,我现在没空见她。”

“晋明?”

徐海看看在座各位股东,压低声音又劝:“晋明,事情总这样拖着也不好……”

叶晋明冷冷一笑:“有什么不好?他们杜家人不是都喜欢让别人等吗?我们都等了他们两年了,让她等我半天,不过分。”

“可是,晋明……”

叶晋明不再说话,摆摆手,面沉如水,平静地望着前方的大屏幕,好像楼下根本就没有那个让他等得七窍冒烟儿的人在等他。

已经喝了三杯菊花茶了,洗手间都去了两趟,报架上的那几份报纸从政治到财经,从娱乐到文学,每个版面都读了一遍,却还是不见有人来叫她上去。

小腹部隐隐的疼痛渐渐清晰起来。杜若茗想,春寒料峭,菊花寒凉,喝了一下午的冰糖菊花,估计是受凉了。

眼看着大楼里的员工都陆陆续续开始下班回家,她坐不住了,再次走到前台去询问。

“不好意思杜小姐,我们老总正在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会议还没有结束,所以他暂时还不能见您!请您再等一等,很快就要结束了。”

杜若茗又等了一个小时,抬腕看看时间,晚上七点,她足足等了五个小时。想来好笑,以前视金钱如粪土的杜家小姐叶家太太,如今却为了那区区不到百万的拆迁款在这里毫无希望地等了一下午!

腹部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再等不下去了,杜若茗走到前台,说:“我还有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麻烦转告你们老总,他如果还有诚意,请他明天约我。我可以再等他一天。”

被放鸽子的感觉真的不好。以前,仗着叶晋明对自己的耐心,她经常放他的鸽子。那次两个人闹别扭,她骗他在公园等了一下午,她却关了手机跟同学出去蹦极。

他以为她失踪了,疯了似的满世界找他。当他在校门口看见她跟同学嘻嘻哈哈地往学校走时,那眼神,像是要掐死她。

她以为会挨骂,他却一下把她抱住,难受到想哭:“茗茗,赌气时不要不接我电话好不好?找不到你,我会死的。”

年轻时不知道生死的轻重,遇事喜欢拿生死做赌注。年岁渐长,经历增多,那两个字珍重到不敢提起,才发现青春是极其懵懂的。这么多年,就那么莽莽撞撞地过来了,这一次,她终于也尝到了被人放了一下午鸽子的味道了。真的不好受,闷闷地想揍人的感觉一跳一跳的。

正是交通高峰期,出租车很不好打,已经在路边站了二十多分钟了。初春的风还是很冷的,小腹部寒凉的疼痛更加一阵紧似一阵,连带着腰胯部也是酸胀的。胃就是个情绪精,身体一不舒服,它就跟着闹脾气。肚子疼,胃也跟着纠结,疼得杜若茗一阵阵地出冷汗。

杜若茗心性坦荡,此时竟然也有些怀疑是不是景程的人恨足了她这个钉子户,在她的茶水里下了毒。

06

微信的消息提示响起来,杜若茗拿出手机,点开来,是郑祥安老师的视频请求。郑祥安跟她一样,也是一名支教老师,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新锐画家,专画具有浓郁西南少数民族风情的油画。他是她的前辈、同事、引路者。是他带她去的大寒山,在她初到大山不能适应的那一年,也是他带着她一点一点慢慢适应。

两个人的相遇却是在江城。

那年,她跟叶晋明离婚,紧接着,奶奶去世……心灰意冷、了无牵挂的她想从阳江大桥上跳下去。在她爬上桥栏,就要松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句:“你连死都不怕,怕不怕半夜跳到院子里来的山猫?”

她回头,看见他穿一件连帽卫衣,脸隐进帽子阴影里,身后是阳江上的点点渔火。她突然就有一些恍惚,感觉他像是来自某个未知世界的使者。

她问:“你刚才说什么?”

就是这一点临死前的好奇,救了杜若茗。

郑祥安走过来,并不去伸手拉她,而是靠着桥栏坐下来,徐徐地跟她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在距离江城两千公里外的一座大山里,有一座很破败的学校,教室的房顶是蒲苇搭起来的,下雨的时候,漏进来的雨水都带着蒲草味儿。学校临山而建,一到晚上,会有硕大的山猫突然跳进院子里来,发出“咚”的一声响。

“山猫为什么会跳进院子里来?”

杜若茗脚垂在桥栏上,听他讲故事。

“因为山猫的皮很值钱,它想用自己的皮为孩子们再换一套课桌椅……”

他低着头,眉毛、眼睛、嘴巴……一切可以表露他情绪的元素都被他藏起来。杜若茗却突然感觉到他莫名的悲伤,和悲伤后面强大的力量。

她想了想,从桥栏上下来。后来,她就随着他一起去了那座大山,建了几所学校,看见了晚上会跳进院子里来的山之精灵:皎洁月光下,披一身水亮油黑的毛皮,在院子里一圈圈地游走,天亮之前又用力一纵,蹿上围墙,遁进深山……

在大山里,Wi-Fi信号是极其难得的,杜若茗不敢耽误,连忙把视频请求接了起来。

“杜老师,我们想你!”

一排整齐响亮的声音响起来,杜若茗一下子就哽咽了。

郑祥安凑过来插话:“若茗,你可要珍惜啊,我可是用我的手机流量跟你视频啊!没办法,你的这些小妖精太能磨人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学生们挤开了,视频里,一群小家伙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杜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杜老师,我们很听郑老师的话。郑老师说只要我们听话,你很快就会回来。”

“杜老师,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们都想你了。”

“杜老师,你不会是不要我们了吧?”

手机信号很卡,画面也是断断续续的。他们学校的学生从二年级到五年级,从八岁到十五岁,总共就只有三十七名。今天,几乎每一个学生都到齐了,有几个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躲在角落里怎么也不肯露面。

他们那样的学校,支教老师来得频繁,能留住的却没有几个,经常是跟孩子们刚混熟就已经准备离开了,所以孩子们对于她的突然离开很是敏感。

杜若茗嘱咐嘱咐这个,又安慰安慰那个,到最后,自己竟然忍不住也别过头去悄悄擦眼睛。手机信号突然就断了,正好卡在孩子们凑在一起的一张画面上。看着那一张张淳朴可爱的小脸,对孩子们的思念加上这一下午所受的委屈,杜若茗的心情一下子糟到极点。

她在路边的一个花池边坐下来,手里握着手机,望着路上穿梭的车流发呆。于她来说,大山深处的那座小学校,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避难所。在那里,她每天都很忙,忙到可以忘掉曾经在江城经历的一切。可是,她偏偏又回来了!一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麻烦就团团而至,躲不开,也不能躲。

叶晋明的车子就停在路对面。穿过路上流水一般的车流,透过路边清冷的黄色灯光,他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推掉那么重要的一个饭局,就是为了在这里看她哭哭笑笑地发呆吗?

手机响起,徐海的电话打进来。

“晋明,工程那边刚打来电话,他们说,如果再联系不上杜家人,就要强拆了。”

叶晋明吐出一口烟:“你告诉他们,我借他们十个胆。”

徐海叹了一口气:“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啊。要我说,趁着若茗回来了,你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求她降降价……”

叶晋明不耐烦地说:“徐海,我说过了,这件事,你们不用管。”

徐海无奈:“我真是搞不懂了,人不回来,你望眼欲穿;人回来了,你又避而不见。你啊,真让人想不明白。”

挂了徐海的电话,叶晋明的心情愈加烦躁,想发火的感觉像胀满的气球,压也压不住。直觉这种状态不适合跟前妻谈判,不如离开的好。

他发动车子刚要走,那边杜若茗也站了起来。

叶晋明驾车驶过,后视镜里,玻璃清朗,路灯辉煌,就在这辉煌的背景里,杜若茗像是一片纸被风吹过,晃了晃,突然往地上栽倒……

杜若茗醒过来时,满眼皆是白色。白色的灯光,白色的房顶,白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她的腰背有些僵,像是躺得太久血脉不活。她想翻一下身,却突然发觉身体下面有些不对。她探着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慢慢摸了下去,底裤里,竟然,垫着,卫生巾!

我的那个天哪!

杜若茗一下就坐了起来。

头重脚轻,脑袋跟不上节奏,晃一下,一个立刻变作两个大。

她使劲掐着两边的太阳穴,唯一能厘清的只有:她来例假了!有好心人帮她垫上了卫生巾!

苍天啊大地啊,这到底是哪位天使大姐搞的恶作剧啊?等会儿,万一是大哥呢?

有脚步声走进病房,杜若茗拉起被子盖住脸装睡。接着,她听到两个,嗯,两个男人的轻声交谈。

“问题不大,您不要太担心。病人属于轻度贫血,输三天参芪扶正,再吃上我给她开的药,这么年轻,很快就能调理过来的。放心吧!”

以上这位,应该是医生了,听着声音很年轻,却是个男的,他不能是给自己垫卫生巾的人吧?

“谢谢陆医生了!”

以上这位……

叶晋明!

没错,是他的声音。好听到能让耳朵怀孕的声线,曾经在她耳边说过那么多没羞没臊的话,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得掉。

“叶总客气了!有事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

脚步声出了病房。杜若茗悄悄睁开眼睛望向床头挂的那瓶什么什么扶正,想着自己闭经半年,怎么会突然就来了例假,来就来呗,怎么会突然被她前夫垫了卫生巾?

没提防,那人已经进来了,两双眼睛就这么直直撞在了一起……

四年了,怀恨在心,只求此生老死不相见,没想到刚到江城才两天,这已经是第三次大眼瞪小眼了。尤其是此时此刻此地,面对这么一位活雷锋,尴了个尬,骂他都觉得有那么点不合时宜。

他嘴角一勾:“又不认识了?”

她眼皮一垂,例行公事般说了一句:“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先就事论事吧,毕竟,是他从寒意料峭的街头把她捡回来的,而且,还……

嗯,帮忙贴姨妈巾这事儿,她没打算谢他。

那人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谢谢”而有多少缓和,他没搭理她,倒了一杯热水,把床头的一盒药打开,取出一只小量杯,倒了将近二十毫升黑色的液体,把量杯小心翼翼地放进热水里温着。

“我怎么了?”她问。

“你怎么了?”他冷笑,“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多大个人了,还跟个白痴一样!自己什么时候例假都不知道吗?一点都不知道保养,你以为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小女生吗?”

还是看在他送她来医院的分上,她把他的这些话暂且忍下了,而且,半年不来的大姨妈一来就太过热情,已经折腾得她浑身像是散了架,她没有力气跟他吵。

“我得回去了……”

杜若茗挣扎着要起来,他把那一小盒温好的药递过来,凑到她的唇边:“喝了。”

“我自己来。”

杜若茗伸手要接,被他一把按住。他脸黑,话语也冷得像大冰碴子:“你以为我愿意伺候你?输着液呢,跑了针还得给我添麻烦。”

他的大手按在她的胳膊上,虽然隔着一层衣料,却还是感觉灼灼烫人。杜若茗不自在地扭着胳膊,男人目光笃定,手没动,那意思很明确,不喝,就别想他放过。

“这是什么?”她问。

“毒药!”他说。

她咧咧嘴,笑了一下,他这个笑话简直冷死。她抬头,只喝了一口,就再不想喝,一股子铁锈味儿,逗引得胃里的什么东西再次往上撞。

“很难喝?”他问。

她点点头。

他低头就抿了一小口,眉头一皱,说:“嗯,确实很难喝。”

亲口尝药?还做得这么自然?杜若茗一下扭过头去,心里骂着他“无耻”,脑子里却被那些过往的甜蜜塞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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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19-10-22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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