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茶洛汐
我坐在黑暗中,突然觉得离他好远好远,可又觉得能这样仰望着他,真的很幸福。
这样就够了。
楔子
去大学报到的前一天,商酌给我发来新歌的demo(小样)。当时夜已深,我怕打扰到父母,掏出坏了一边的耳机,听完了这首歌。
作词作曲是商酌,而唱歌的人是宋冉。
歌词讲述了一个女孩的暗恋心事,我不由得想起追逐商酌的这三年。
原来他都知道啊。
我没有遗憾了。
1
我曾设想过很多种引起商酌注意的方式。
比如努力冲到年级前一百,占据红榜的一席之地,为此我没日没夜地学习,进步堪称神速。只是放榜那天他刚好请了假,没能欣赏我精心拍摄的美照。
比如装作不经意地踩他一脚,再做作地和他道一声“抱歉”,为此我拉着同桌练习多次。只是我踩坏了她两双鞋,也没敢迈出那一步。
在我看来,不管什么方式,我的出场都应该是惊艳、优雅的,却没想到,实际呈现的方式会如此惨烈。
那天刚好赶上打疫苗,各班按顺序在校医院排队。平白逃过一节数学课,同学们心情都特别好,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低声交谈,气氛轻松愉快。
显然我是那个例外,每次打针都令我如临大敌。眼看队伍越来越短,我心下一沉,一溜烟跑到了班级末尾。
然而,尽管我奋力拖延,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我只能咬牙上前,磨蹭着撸起袖子,再紧紧闭上眼。
针扎进皮肤的那一刻,心理建设悉数崩塌,我下意识掐住旁边那人的手,紧接着,两道痛苦的哀号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奏起二重唱。
其中一道自然是我的,至于另一道……我机械地转过头,在看清身旁那人的脸时,浑身血液霎时凝固,心头涌上一阵绝望。
那张五官精致、眉头紧蹙的脸,不正是商酌吗?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的青春结束了。
彻底结束了。
2
七点十分,是我每天早上乘坐的那班公交车到达站点的时间。
几年来风雨无阻,从未迟到过,所以我七点十二分到达的时候,只能看见它逐渐远离的背影。
尽管昨天已经向商酌道过歉,可失落的情绪还是笼罩了我一晚上,导致我很晚才睡着,结果却睡过头,没赶上公交车。
一年多以来,我从没错过这班公交车,原因很简单——商酌也是这班车的固定乘客。他喜欢坐在倒数第二排左边靠窗的位置,戴一副白色的耳机,看着窗外发呆。
而我就坐在最后一排靠右的位置,刚好能捕捉到他的侧脸,微弱的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看起来显得意气风发。
急促的喇叭声将我的思绪拉回来,我应声看去,记忆中的人和面前这人的脸重叠,我一时有些恍惚。
商酌坐在电动车上,浅蓝色头盔挡住他大半个脸,校服拉链没拉,里面是一件纯白色T恤,一双大长腿随意地撑在地面上,透露出一股懒散劲儿。
“南栀?”
对于他知道我名字这件事并不值得惊讶,毕竟我俩的名字已经占据了学校论坛热搜一整天,但我还是莫名心悸了一下,对他点了点头。
“好巧啊。”他的声音散漫,可我还是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昨天在校医院的画面悉数往脑海里闯,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轻笑出声:“该躲的人是我吧?”
我脸一烫,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不坐公交车?”话音刚落,我便意识到不妥,急忙找补,“我之前碰见过你。”
商酌用下巴指了指右手:“我可不想再被人围观。”
尽管当时情况有些混乱,我也依稀记得自己用了蛮力,他的手臂上此刻仍旧留有清晰的指印。我垂下头,想再道一次歉,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被他清朗的声音抢了先:“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我惊讶地抬起头,只见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头盔递过来,催促道:“快点,要迟到了。”
昨天的事经过添油加醋,早已在学校里以极快的速度发酵,我本想说我们一起去学校会引来更大的非议,可对上他真诚的目光时,我还是接过了头盔,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他身后。
这或许会是我最靠近他的一次,所以我想暂时抓住这耀阳的光,尽管他并不属于我。
3
我第一次见到商酌是在高一上学期。
那时父母正在闹离婚,而我因为不适应高中的生活,成绩大幅下降。
最新的月考成绩出来后,我情绪有些崩溃,便趁午休去了操场后的花园。那里鲜少有人经过,我放心地把脸埋在膝头,准备大哭一场。
正当我哭得起劲时,一阵“嗡嗡嗡”的声响传入耳蜗。我抽抽噎噎地抬起头,一台黑色的四轴飞行器映入眼帘,上面放着一包纸巾和几颗奶糖,它身体微微倾斜,东西便稳稳当当落入我怀中。
投射完成后,它便慢慢往上升,随后拐了个弯,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愣了片刻,才跟着转过头,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站了个男生,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将斑驳的光影洒在他身上,侧影清俊翩然。他一手拿着遥控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飞行器,莞尔一笑:“做得好,再接再厉。”
只见飞行器飞到了一墙之外,几分钟后,又晃荡着身体飞进来,还带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煎饼馃子。
一墙之外是条小吃街,但学校明令禁止学生出去,大家只能乖乖吃食堂。头一次见到有人用这么新奇的方式藐视校规,我难免有些惊讶。
许是我的目光太直白,男生倏地转过头来,暴露出他的正脸,我脑海里瞬间闪过“惊为天人”四个字。他嘴边沾着一点煎饼屑,墨黑的眼睛透着懵懂:“你要吗?”
意识瞬间回笼,我猛地摇了摇头,飞快地跑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商酌,是学音乐的艺术生。
这并非是我刻意打听到的结果,而是他在学校实在太高调。
校庆晚会上,他抱着一把吉他在台上唱了一首情歌,瞬间俘获了万千迷妹。
他偶尔也会切掉广播里的歌曲,在广播站开启自己的个人演唱会,最后被教导主任及时制止,清晰的咆哮声涌向校园各个角落。他最后被罚去操场跑圈,只是仍不肯消停,边跑边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他活得肆意张扬,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所以他会在我心里定居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和商酌靠近的场面,如今我就坐在他后座,相距不过十厘米,鼻息间混杂洗衣液的清香。他的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袖子像两只飞舞的蝴蝶,在我眼前晃啊晃。
我捏着他的衣角,始终觉得没有实感。
鬼使神差,我的手往上移,碰到了他的腰。只是还没来得及坐实这种感觉,便察觉到他背脊一僵,车头偏转了方向,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我俩一头栽进了花坛里。
“南栀!!!”商酌气急败坏的嗓音落下,我想,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了。
有商酌当人肉坐垫,我并没什么大碍,他就比较惨了,摔断了腿不说,额头还破了个口子。
我对着他打着石膏的腿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当然得负责,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摔成这样?!”商酌义愤填膺地指责道。
“可你爸说你刚学会骑电动车,根本还不熟……”接收到他的“死亡凝视”,我立马将剩下的话消音,讨好地将刚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他面色缓和不少,叉起一块苹果,嘴里含糊不清地对我进行新一轮讨伐:“你就是我的克星!昨天伤手,今天断腿,下次是什么?你先透露一下,我好有个准备。”
“不会有下次了,我以后会离你远远的。”接连给他带来麻烦,我实在没脸再出现在他面前。
商酌动作顿住,举着叉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冷哼一声:“你做梦!不是要负责吗?罚你每天来这里报到,直到我出院为止。”
我惊喜地看向他,眼里有笑意沉淀:“真的可以吗?!”
“废话。”商酌没好气地回我,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你这么开心干什么?”
我闻言立马放下嘴角,心里却炸起了烟花,噼里啪啦一阵作响。
4
好不容易有机会和商酌近距离接触,我自然要好好表现。为此我贡献出毕生所学,每天变着法给他熬汤。
只是商少爷的胃太金贵,一连拉了几天肚子。偏偏他好面子,不肯用拐杖,只能单脚跳着去卫生间,模样着实滑稽。
我忍不住咧开了嘴,却被他逮了个正着,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小栀子,还不快过来扶朕!”
他这副凄惨模样,发起火来着实没有威力,可我还是顺从地跑过去充当他的人肉拐杖:“喳。”
住院一星期,商酌瘦了些,但毕竟是个一米八几的男生,大半个身子倚在我身上,导致我步履维艰。
我抬起头正准备向他控诉,他却突然把胳膊放到了我肩膀上,我身上的重力消失了大半,他的手和我肩膀接触的地方却烧出一簇火苗,进而以燎原遍野之势在我身体里攻城略地。
商酌仍在絮絮叨叨地控诉我的罪行,我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也始终没敢抬头,所以便没看见少年微红的耳根。
在医院的日子冗长又无聊,死要面子的商少爷谢绝任何人来访,我显然是那个例外。
“例外”这个词总是容易令人遐想,尤其在这个情感朦胧的时期,于是我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梦境。
只属于商酌和南栀的梦境。
每天下午一放学就往医院赶,见那个令我满心欢喜的少年,这是我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
商酌在医院的时候大多听歌,戴着耳机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会在纸上写写画画,有音符也有汉字。我好奇地问那是什么,他揉乱我的头发,笑容神秘:“这是个秘密。”
我冷哼着转过头,趁机藏住我面上的红云。
偶尔他会分享给我一只耳机,我俩的品位明显不同,常常为一首歌争执。他说这首歌枯燥,我却觉得深情;我嫌那首歌太吵,他却认为我不懂摇滚。交锋几次,他看我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欣赏:“不错,在我的熏陶下音乐造诣有所提升。”
我“嘁”了一声,傲娇地扬起下巴:“这是天赋。”
事实上,我每次回去都会把这些歌循环播放几遍,对照着相关资料进行分析,为的就是能和他有共同话题。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我只能利用周末时间在病房赶作业,等我在题海里奋战结束后,才看到商酌正盯着我,眼里有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扔掉手机,朝我招招手:“我给你剪刘海吧。”
我的刘海的确有些长了,可看着手握剪刀的商酌,我忍不住缩起脑袋:“你真的会剪吗?”
商酌真挚地点点头:“点点的毛……不是,头发一直是我剪的。”
“点点是谁?”
“我妹妹。”
看他的模样不像撒谎,我放心地围上毛巾,坐到椅子上。
商酌一手拿剪刀,一手拿梳子,手法看起来很专业,动作轻柔,剪刀不会触碰到我的皮肤。于是我开始心猿意马起来,视线偷偷往他身上放。
正午的阳光很灿烂,在他周身晕染出一层柔和的光,他的皮肤很好,能看到上面的细小绒毛。我正悄悄数他的睫毛时,他视线向下偏移几分,和我的碰了个正着。
他明显愣了片刻。
我一时有些慌乱,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如何圆场。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几秒,还是商酌率先打破沉默:“南栀。”
我心跳乱了几拍,呆呆地回:“啊?”
一道清脆的爆笑声在房间内立体声环绕,商酌把镜子举到我面前,笑意仍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你这发型和我家点点还真挺像。”
我望着镜子里狗啃一般的刘海,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到底是谁?”
商酌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我家的狗。”
“……”
他绝对是在报复我!
5
随着我刘海逐渐变长,也到了商酌出院的日子。
我盯着他已经拆掉石膏的腿,考虑踢他一脚后复发的概率有多大。等他出院之后,我们的约定就作废,又恢复了普通同学的关系,教室隔得远,如果不是我刻意,可能根本就不会遇到。
一想到这儿,我就心情低落,神游般跟他出了医院。等到达目的地,我才一个激灵醒过来。
面前是一间废旧仓库,墙上是五彩缤纷的涂鸦,周围静悄悄的,略显诡异。我咽了咽口水,抱着书包往后退:“我们来这儿干吗?”
商酌故弄玄虚地背起手,俯身凑到我面前,用气音说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害我受伤,当然得接受惩罚。”
我背脊一凉,结结巴巴地回:“我、我不是一直在照、照顾你吗?”
商酌“啧”了一声,摇了摇头:“那可不够。”
话音一落,他便扯着我的胳膊往前走,他的腿还没好利索,步伐不太稳,但足以制服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我绝望地看着他打开卷帘门,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的场景,一道模糊的身影朝这边冲过来,那人不由分说地将商酌抱住,语气满是悲切:“兄弟,你可回来了!”
男生和商酌寒暄了半晌才注意到我:“哪来的小姑娘?”
商酌推开他,看了我一眼,轻笑出声:“路上捡的。”
我毫不吝啬地赏他一个白眼,这才来得及打量眼前的仓库。不同于外面的破败,里面空旷整洁,像个小型清吧,中间有一个圆圆的舞台,放着许多乐器。
我不由得睁大眼睛:“这是……”
“我的秘密基地。”
我好奇地打量着这奇妙的房间,才注意到角落的沙发上还坐着一男一女。原来他们是同班同学,三个月前成立了一支乐队,这里就是他们排练的地方。
见我兴致盎然,商酌眼角眉梢向上扬:“要不要当我们的第一个观众?”
我猛地点点头。
他们将周围的光都关掉,打开了照向舞台的激光灯。
“……谁人定我去或留/定我心中的宇宙/只想靠双手/向理想挥手……”
是Beyond的《不再犹豫》。
很突然的,我想起几天前,耳机里弹出一首粤语歌,我夸男歌手音色动人,粤语歌唱得极好。当时商酌一脸不屑,说过几天让我长长见识,想必就是此刻。
我还是第一次听他唱粤语,他的音色低沉,尾音微微上扬。暗黄色的灯光打在他周身,整个人似乎在闪闪发光。
我坐在黑暗中,突然觉得离他好远好远,可又觉得能这样仰望着他,真的很幸福。
这样就够了。
6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他们的小助理。
他们的乐队名叫作“上”,据说是当初商酌随意取的名字,我忍不住调侃:“所以英文名叫‘UP(向上)’?”
商酌打了个响指:“宾果!”
“……”
他们没课的日子就聚在一起练习,周末的时候会到广场表演,观众多是大爷大妈,随着热烈的音乐跳起广场舞。我就混在其中,举着摄像机给他们录视频,又在表演结束后送上饮料。
两个男生都很友好,总爱起哄着叫我“商酌家的小栀子”,给名字带上所属本就有些暧昧,商酌没阻止,我也就没辩解。
女生叫宋冉,相较起来不太好相处,总是冷着一张脸,但她打架子鼓的时候酷极了。
见我两眼冒光,商酌朝着架子鼓扬了扬下颌:“要不要我教你?”
“真的可以吗?”
“当然。”
我兴冲冲地跑过去,在看到架子鼓繁杂的结构后,很快产生了退缩的想法。
商酌却不由分说地将我按到板凳上,示意我踩住踏板,然后将鼓槌递给我。我握住鼓槌,正准备开启我的摇滚之旅时,被他半道截住:“姿势不对。”
他拉着我的手指调整姿势,最后将我的手包裹住,带着我敲鼓,发出“动次打次”的声音。
我机械地跟着他动作,心跳好像也踩在鼓点之上,惊起一阵汹涌澎湃的浪花。
那阵温热撤去的时候,我猛地松了口气,却又听他扔下一个重磅炸弹:“你自己来一遍。”
我只能凭着残存的记忆尝试,虽然不算流畅,竟也没出错。见他赞许地点点头,我有些得意:“看来也没那么难嘛。”
商酌配合地点点头:“嗯,你可以去参加校园歌手大赛了。”
五音不全的我当然不会去参加比赛,倒是商酌他们,为了即将到来的校园歌手大赛准备了许久。
这是几所中学联合举办的比赛,含金量很高,观众席上挨挨挤挤地坐满了人。作为全场唯一一支专业的乐队,“上”乐队一上台,就引燃了全场,大家纷纷站起来,随着音乐挥舞荧光棒。
身材娇小的我,很快被人群挤着往后退,我护着手里的摄像机,踮着脚看完了整场表演。
商酌在台中央,一如既往地光彩夺目,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那边的热闹喧嚣与我隔绝开来,我一时觉得有些落寞。
兴致消失了大半,我提前离开。刚走出体育馆,帽子受到一股拉力,我转过头,便看见商酌俊眉拧着,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说好的等我,你怎么先走了?”
我眨了眨眼,答非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发出“咻”的一声,那只手直直地来到我眼前,夹杂着笑意的嗓音一同落下:“因为光沿直线传播啊,所以无论你在哪儿,我都看得到。”
今晚的月光很亮,可我却觉得,不及他眼眸的万分之一。
7
商酌腿好全的时候,暑假已经过去大半,再过几天就要迈进高三的门槛,众人提议趁此机会一起去海边露营。
晚上烧烤的时候,大家围成一个圈,不知谁带头说起了理想。
轮到商酌的时候,我偏头看向他。
“我希望能和乐队一起走南闯北,让世界的各个角落都播放我们的歌。”少年语气里满是轻狂自信,却并不让人反感,满天星辰都铺在他眼眸,让人无端觉得,他就是世界上一切美好事物的集合。
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带着坚毅,我一时看得入迷,所以他转过来的时候没能移开目光,他笑了笑,问我同样的问题。
我一时哽住,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几天前,我的父母办了离婚手续,我由母亲抚养。家境平凡、资质平凡的我,只期盼能上一所好大学,然后在母亲身边安居乐业。
我甘心做家养的小雀,他却梦想做展翅的雄鹰,我们似乎注定背道而驰。可触及他晶亮的眼眸,我心下一动,说道:“我想要有人陪我看日出。”
“就这么简单?”
“对。”
他嘴角斜斜勾起:“那我明天就帮你实现。”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阶段的女孩总喜欢把心愿寄托在美好的事物上,我固执地以为,一起看过日出的人,或许就能记得久一些。
然而我们并没看成日出。
晚上商酌收到一个音乐经纪人的电话,他说在网上看到了“上”乐队表演的视频,希望对他们进行面试,成功的话将会进行签约。
但时间很紧促,大家只能连夜赶回去。
商酌欲言又止地看向我,眉目里满是歉意:“我下次一定带你去看日出。”
年轻的我们对未来总有一种笃定,却不知道未来和意外哪个先到,我并没有等到下一次。
他们的面试很成功,在父母的陪同下,很快签了合同。
大家在秘密基地举办了一个小型庆功会,大家都很兴奋,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宋冉嘴角也扬起淡淡的弧度。
商酌眼底星星点点落了光,对着我的头重重地揉了几下,美其名曰要把好运传给我。我顺从地任他摆布,真心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自那之后,商酌的时间被排练塞满,他们要专心准备艺考和比赛,每天忙得团团转。我放学的时候会去看他们排练,继续担任着小助理的工作。
但高三学习任务吃紧,我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显然商酌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强烈要求我好好准备高考,不许再去看他们排练。
“复习加油,到时候我……有话和你说。”他挠了挠后脑勺,眼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点点头,心底隐隐升起一阵期待。
因为没时间见面,我和商酌的沟通仅限于手机,他向我絮絮叨叨地说排练的事情,也会让我聊聊近况,只是我们时常不在一个频道,往往他发过来消息的时候,我已经睡了;我回过去的时候,他还没醒。尽管这样,每次收到他的消息,学习带给我的疲惫都会瞬间一扫而光。
寒假的时候,他们去北京参加了一档以“乐队”为主题的选秀节目。大年三十那天,商酌给我打来了视频电话,特意让我这个没见过雪的南方小妞见见世面。
我的目光在占据屏幕大半的雪景上停留几秒,便移到了商酌身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羽绒服,只露出半张脸,鼻头被冻得通红,眸子清亮,他嗓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兴奋:“小栀子,好看吗?”
我躲在被窝里,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很好看。”
“那你要不要考北京的大学……”窗外突然响起了炮仗声,将他后半段的声音淹没,我凑近屏幕,却刚好看到了宋冉的身影,她穿着和商酌同款的羽绒服,正朝这边看过来。
我突然觉得有些闷,没有询问他说了什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看了你们的比赛,真的很棒。”
节目第一期已经在线上播出,作为年纪最小的参赛者,“上”乐队从一开始就引人关注,也凭借第一场比赛的优秀表现赢得了许多认可。
商酌眸中笑意荡漾:“不愧是我的头号粉丝,回来给你带礼物。”
我点点头,心里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了。
8
可我还没等到商酌回来,却收到了我妈妈出车祸的消息。她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我手脚冰凉地坐在手术室外,颤抖着手给商酌打电话。
他一直没有接。
我无助地抱住自己,忍不住痛哭出声,可是这一次,没人给我送纸巾和糖果了。
商酌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妈已经转入病房,我轻轻走到病房外,按下了接听键。
“小栀子,猜猜我们得了第几名?”商酌雀跃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入我耳中。
我配合地回答:“不知道。”
商酌清了清嗓子,语气郑重:“亚军,厉害吧?”
作为一支刚起步的队伍,这样的成绩着实不错。明知他看不见,我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很厉害。”
听筒里传来他爽朗的笑,片刻后,他的声音又低了下来:“对不起啊,比赛一结束就被拉去参加庆功宴,现在才拿到手机。等我这周末回去给你谢罪。”
其实我早在微博上看到了他们拿奖的消息,也看到了商酌和宋冉在舞台上相拥的照片。
我握着手机,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商酌,我们高考之前先别见面了吧,时间不多了,先专心准备考试,好吗?”
听筒那边默了一瞬:“我影响到你学习了吗?”
我艰难地挤出一个“嗯”字。
他叹了口气:“好吧。”
自那之后,时间仿佛被按了加速键,高考一晃而过。商酌一结束考试,便因为工作去了北京,直到填志愿的前两天才回来。
我约他在常坐的那班公交车上见面。
他仍坐在老位子,穿着一身休闲服,棒球帽遮住他大半张脸。
在年初那档节目中,他凭借着超高的颜值和优秀的创作实力成为人气最高的选手,在街上很容易被认出来。
周末人不多,除了我们和司机,车上就只有一个老爷爷。
几个月不见,商酌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变了很多。他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天南海北地聊了很多。最后,他问我:“南栀,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北京?”
他通过了北京一所音乐院校的艺考,以后也会在北京发展,还会在世界各地开巡演,星途璀璨。
我悄悄握紧拳头,告诉他:“商酌,我不想去北京。”
他脸上的笑僵住:“为什么?”
我高考发挥得一般,上A市的一本绰绰有余,可去北京的话,分数就有些不够看了,而且我妈妈身体尚未痊愈,我怎么能放心离开?
知道理由后,商酌沉默了片刻,语气里满是歉意:“对不起,我以后……”
“商酌,你没有错,不用和我道歉。”我淡声截断他的话,“我喜欢的一直是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你啊。”
是我太贪心了,他是天上遥不可及的星星,我却妄图将他摘下来占为己有。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仅是时间和距离,我并没有勇气和自信能与之抗衡。
他会去更远的地方看更美的风景,他身边有和他旗鼓相当的宋冉,也会有更多优秀的女孩陪伴。
有幸能陪他走过一程,已足够我回味半生。
“我们……到这里就好啦!”我抬起头,对上他落寞的眼眸,送上我最后的祝福,“商酌,祝你前程似锦。”
9
我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消逝,我能逐渐释然,可当我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商酌的名字,心里某个地方仍旧会柔软地下陷。
那是我的舍友七七,在第一次卧谈会上就表达了对“上”乐队的强烈喜欢,并且持续整整三年。托她的福,我对商酌的近况一清二楚。
比如他们拿下了“最受欢迎乐队奖”,比如他澄清了和宋冉的绯闻,比如他在采访中谈到一直有一个遗憾。
“什么遗憾?”我忍不住问道。
七七点开那个视频,商酌的声音传了出来:“遗憾没能带喜欢的女孩去看日出。”
“因为太忙了吗?”
商酌摇摇头:“那个时候的我太自信了,总觉得还有很多时间,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是我后来才发现,我们早在不经意间走散,我已经失去了陪她看日出的资格,也没勇气再让她等我。”
主持人一脸惋惜:“那为什么不再主动争取一次呢?”
“我曾给她写过一首歌告白,”商酌懊恼地垂下头,“可是没有收到回应。”
“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对她说什么?”
商酌注视着镜头,漆黑的眸子里晕开点点星光:“你说喜欢我在舞台上闪闪发光,可是你不在,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一次换我在原地等,等你看清你的心,等你来找我。”
电光石火间,我想到那首demo,自听过一次后,我就没有再打开过。这首歌没有在平台上架,仍躺在我的收藏夹里。我急忙找到它,戴上耳机,听到商酌的声音时,心尖一颤。
记忆飘忽,回到与他分享一首歌的日子里。因为我们对音乐的意见大相径庭,我忍不住嘟囔:“我们听的真的是一首歌吗?”
“双声道的歌没听过?”
我懵懂地摇了摇头。
他敲了敲我的额头,一副嘚瑟模样:“蠢栀子。”
我当即恼羞成怒,抢过他的耳机戴上,分明就是一首歌!
此刻一左一右两道声音交织,分别将男生和女生的心事娓娓道来,我才知道被我忽略的另一半故事。
原来他一直记得那个缩在角落哭泣的女孩,记得那包纸巾和糖,也始终记得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歌曲结束,耳机里有一瞬的留白,几秒后,商酌的声音在我左耳响起,清晰而坚定。
“南栀,要一起去看日出吗?”
我脑中顿时嗡嗡一片,颤抖着给商酌发去一条信息:“好。”
尽管星星很远,路途艰险,我也要试着,跨越银河,去摘摘看。
因为我的少年说过,他会在原地等。
更新时间: 2022-06-11 1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