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鹿屿森
1
据我本人分析,我讨厌中药味儿这个毛病应该是从小落下的。
五岁那年,我家楼下是一个中医馆,整日弥漫着苦哈哈的中药味。托它的福,我每天去上幼儿园时都药香四溢的,小孩都喜欢甜,我的人缘可想而知。班上唯一比我药味更重的孩子,就是楼下老中医的孙子,可他的人缘却没有因为他常年傍身的药味受到影响。
所以我讨厌中药,比起其他东西,中药简直是我童年最深的阴影。
但是现在,因为我个人的疏忽,我不得不端端正正坐在医馆里,还要被那股招人烦的药味儿包围。我抬手托着下巴,防止嘴角因为长时间合不上而流出口水。
“辣个,医生,”我艰难地抽动嘴巴,真诚问道,“额这脸,啥时候棱好?”
对面的医生口罩遮了大半张脸,掀起眼皮看看我,睫毛像小刷子似的扫了一下:“你这脸是中风了,得针灸。”他停顿片刻,拉开电脑键盘准备打问诊单:“姓名?”
我愣了愣,眨眨眼:“……付佳音。”
医生修长的手指停在键盘上,然后皱眉看向我,仅露出来的那双春水般的眼睛眯了眯,又眯了眯。“付佳音?”他重复一遍,似乎笑了,挑起手边的挂号单,“姓名不一致,没法给你登记——你这脸,要不先让它抽着?”
谁说医者仁心的?医者毒舌还差不多。
我的太阳穴猛地突突了几下。不等我郁闷地报出真名,对方已经噼里啪啦敲完了问诊单,夹在手指缝里递给我。我心惊肉跳地看着他给我安排好的针灸疗程,刚想跟他商量能不能减少些次数,一抬头,便看见摘了口罩的小大夫正抱臂默默看着我。
小大夫周身弥漫着烦死人的中药味儿,但我突然就有些明白上幼儿园时,为什么同学们都不排斥老中医孙子了。
我现在要是流口水,一定是因为中风,而不是对面的人太秀色可餐,我发誓。
2
假如我知道医馆小大夫是我们大学校花付佳音的男朋友,我打死都不会拿她的名字当挡箭牌——这比我半夜开窗户睡觉将自己吹到面瘫,好像还丢脸一百倍。
当天我从医馆回来后,我的室友兼校花付佳音一边在我僵硬的脸上细细涂药,一边随手拎起我的问诊单瞧了瞧。这一瞧,她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没把药棍戳进我鼻孔。
付佳音一双美目腾地亮了:“你去三好街那家中医馆看的?”
“是啊,”我抹抹鼻尖的药膏,“你也去看过?”
付佳音用一个白眼表达了对我无知的控诉,捏起问诊单在医生签名那里点了点。我的脸红了红,这不能怪我,医生的字大多龙飞凤舞,虽然纸上“沈决明”三个字还是挺清晰的,但谁会在意这些细节啊!
跟我们体校一街之隔的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药科大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付佳音这朵向来自傲的高岭之花,开始频繁地往药科大学跑。后来在逼问下,我们才知道她勾搭到了隔壁那棵大名如雷贯耳的药草。
沈决明堪称隔街的镇校之宝,跟我们同届不同命,是保送入学的。据说他生在中药世家,我们还在学校插科打诨时,他却在跟随家中师长进山入林,十六七岁就做过中草药研究,还获过国家级别的奖项。
此等神仙人物,岂能让我等凡人觊觎?虽然付佳音每次从对街回来,都像中风似的躲在被窝里发花痴,但药草本人,我还真的没见过。
命运的路那么长,走得久了,总会遇到奇葩。我压根不知道他还在三好街投资了一家中医馆,没事闲着还会过去帮忙看看诊。先前已经丢过一次脸了,所以接下来的疗程里,我每次去医馆都像做贼般躲着。
可让我无奈的是,他恰好每次都在——他都不用上课的吗!
我期盼着面瘫赶紧痊愈,却没想到能在自己的学校里见到他。
那时我跟付佳音刚刚手挽手下晚自习,就看见门口立了个人。他跟周遭画风都不一样,别人都活得浓墨重彩,他却清朗得像幅水墨山水画。衬衫领口露出他白得不太健康的脖颈,身板稍显羸弱,看着却是颇有风骨。
沈决明看见我们,挑挑眉,扬手打了个招呼。
我很没出息地往后缩了缩,推着付佳音道:“找你的,我先走了。”刚转身却冷不防被人薅住马尾辫。我扬起脖子扭头,正好对上上方一双颜色浅淡的瞳孔。
“不是,我找你。”沈决明眯了眯眼,“易为春女士,你的针灸疗程没做够,还差两次。”
我从他手中挣脱,转过身,做了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我好了!你看,我这张闭月羞花的脸现在活动自如!”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抿着嘴凑近,我的心却突然抑制不住地开始狂跳:“你……嗝!那个,嗝……嗝,嗝!”
沈决明之后要说什么不重要了,因为他准备说的话,已经全部被我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嗝给堵了回去。
3
“对不起啊,她就这样,一紧张和激动就不停地打嗝……”
人美心善的付佳音好心地替我解释,而我把手背在身后不停掐自己大腿。好不容易等我止住嗝,沈决明才缓缓回了句:“我知道。”
他知道个鬼啊!
他说完瞥了我一眼,就跟付佳音一起走了,腮边莫名其妙升起一抹红晕,大概是被我气的。我泪眼汪汪地望着他们的背影,还真是信了他的邪。沈决明其实就是来找付佳音的,付佳音先前就跟他约好,要他过来一起商量模块课程的研究方案。
我跟付佳音不是一个专业方向,她是舞蹈表演,我是舞蹈编导。她是真心爱着她的专业,而我是调剂过来的。大二到了一定阶段都要开始做模块课,付佳音也是组长,她们组的课题是“机体损伤与中药治疗”,要隔三差五去对面的药科大学取经,起初我还纳闷她为什么选个这么麻烦的课题,现在终于豁然开朗了。
隔天我收到一条微信请求,看着好友信息上言简意赅的“沈决明”,我握着手机好半天,还是同意了沈决明的好友请求。
毕竟我这个人能屈能伸,好友列表里有沈决明这种级别的仙男,也倍儿有面子的。本来我以为他的朋友圈肯定跟卖中药的微商似的,但实际上他不太发动态,偶尔分享分享歌曲,唯一一张自拍还只有上半张脸。
那双眸色极淡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眯一下。
因为他有轻微的先天弱视,从小视力不太好,才养成了看东西之前眯一下眼睛的习惯。这是后来我又被强迫去医馆完成面瘫的疗程,向沈决明表达了每次他眯眼睛都好像在释放一种危险信号的观点后,他向我解释的。
解释完他还非常认真地盯了我半晌,仿佛期待我说点儿什么。
难怪,所以他是先天不足。如今的沈决明这么厉害,或许是因为他久病成良医。
我思索片刻,仰着扎满针的脸道:“哦,我知道,我知道了!决明子可以明目,所以你才叫这个名字的,对不对!”
与我料想的反应截然不同,他非但没有夸我聪明,反而再次露出一副看白痴的表情,抿着嘴唇把针从我脸上拔掉,动作粗鲁,毫不怜香惜玉。
我看着沈决明那张自拍,下意识摸了摸脸,手机突然“嘟”了一声。
“周一我去你们学校,体育馆门口汇合吧。”
我打了个问号过去。
沈决明好半天才回:“……佳音的比赛,她给了我一张观赛券。”
4
下周一付佳音要代表学校参加健美操大赛,比赛很重要,名次关乎她有无被选进国家队的可能。我坐在最佳观看位置,手里抱着为付佳音打call的应援板,心里却在犹豫要不要在今天这种日子骂她两句。
右手边那人极强的存在感实在难以忽略,我扯了扯脸上的口罩,听见他冷不丁道:“易为春,你坐得离我那么远干吗,我有口臭?”
“不是……我对中药味儿过敏。”
之前治疗的时候我还能安慰自己,我们是医患之间的距离,但是现在,沈决明距离太近了。就算隔着口罩,我还是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药草味,这种感觉,仿佛一夕间让我梦回流着鼻涕牛的幼儿园时期,回到被小朋友群嘲支配的恐惧。
付佳音已经在台下开始做热身准备了,她朝我们所在的方向挥挥手,我举着应援牌僵硬地在胸前抖了抖。沈决明突然别过脸,托着下巴打量我。就算我拼命克制自己想看他的冲动,心跳还是无可抑制地猛跳起来。
紧接着,我的嗝又开始连贯地打不停,这回我怎么掐自己都不管用了。
随着付佳音团体的入场,观众席爆发出一阵高昂的加油声和欢呼声,场馆内气氛瞬间达到白热化。我松了口气,这样的嘈杂能稍稍化解我打嗝的尴尬,思绪飘忽时,我的右手忽然被握住。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我右手的虎口,和缓有力地按摩着。
“这个办法能止嗝,以后你可以试试。”沈决明没看我,视线还落在赛场,带着笑意的侧脸却显得不容辩驳。
我磕磕巴巴地跟他道了谢,抽回手,让自己保持平静。我强迫自己甩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他当我是病人呢,又不是真牵我的手,人家可是付佳音的男朋友!
也许我是时候该谈恋爱了,不然为何异性指尖接触的温度,就能把我的心思搅乱?
好在我很快就调整过来,嗝也不打了,得以专注地观看付佳音比赛。付佳音站在C位领操,整场发挥得都很出色,节奏、韵律也与舞蹈音乐契合得很好。后面只要不出大错,进入前三名绝对没有问题。
“这套操是你编的?”沈决明突然问。
“对呀!”我自豪地拍拍胸脯,眼神一亮,期待地转向他,“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他毫不犹豫答道。
我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决明突然抿抿红唇,指了指赛场上正在做完成动作的付佳音,忍俊不禁:“嗯,我说人好看。”
哦,我说他怎么突然转性了,原来都是幻觉,幻觉。
5
付佳音在健美操大赛上夺魁了,算个意外之喜,原本她也没想过能发挥得这么好。
不过她在做最后的完成动作时不小心扭到了脚,医生告诫她修养半个月。说起来,这小半个月都没见到沈决明了,听说他们团队在研究一批新药。医科人员就是这样,一头扎进实验室就不知天昏地暗。
食堂里,付佳音一边嚼着烤肠,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电影票:“对了,这周末沈决明下实验之后,原本我是要跟他一起去电影节的。但是过不久我就要去国家队面试了,我得赶紧把伤养好。”她抖了抖票,递给我:“你替我跟他一起去吧,我不忍心放他鸽子。”
我一口包子噎在嗓子眼:“你确定要我跟他一起?”
“对啊,票好不容易才抢到的,不去浪费了。”
既然付佳音都拜托了,那我也不好推辞。不过幸亏是我,她都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对沈决明有非分之想吗?这姑娘心可真大。
周末我早早就等在电影院了,受人之事,忠人之托,这种觉悟我还是有的。沈决明也没迟到,他穿了干净的蓝色条纹衬衫,长板裤,头发好像修短了一些,显得更为清爽利落。大概是之前忙得昏天暗地来着,黑眼圈有点儿重,不过不影响颜值。
付佳音没能赴约,他倒也没表现出哪里失望,我暗自松了口气。
检完票走到放映厅门口时,走在我后方的沈决明突然抓住了我的衣角。我吓得后背一激灵,赶紧回过头,他却笑得一脸无辜:“你帮我带个路吧——我眼神不好,黑暗的场合就更看不见了,你知道的。”
我认命地朝天上翻了个白眼。
人在黑暗的环境下大多会安全感缺失,沈决明紧紧贴着我的后背,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浅浅的呼吸,稍微一仰头,也许就能磕到他的下巴。心跳又开始快了,我拼了老命地顺气,唯恐自己又打起嗝来,那我在他面前就彻底抬不起头了。
先前我都没仔细看过票,电影开始了我才把注意力转移到电影本身——是一部讲中医药的纪录片,很学术,又没什么剧情的那种。不过放映厅却人满为患,大概是我实在不懂得欣赏,才看了约莫半小时我就神游了。困意汹涌完全没办法掌控,很快我便彻底睡了过去。
跟所有恶俗狗血剧的剧情一样,直到电影放完我才醒来,头还枕在旁边人的肩膀上。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沈决明握住我的肩膀,把我的身体扶正,“听人说电影院安装的都是红外摄像头,会把下面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他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块手巾,轻笑着在我绯红的腮边蹭了蹭:“你猜,摄像头会照见你边砸吧嘴边流口水吗?”
偌大的放映厅,此刻就剩下相对无言的我俩,还有一个在前面收垃圾的保洁大妈。
他的手巾蹭在我脸颊,带着沈决明身上熟悉的药香。
原本这个时候我应该害羞到无地自容,但我惊恐地发现,我居然不排斥那股中药味了,甚至觉得它好闻得不得了,散发着令人沉醉的迷幻气息。
6
不对,这节奏非常不对。
打从上次电影节回来,我意识到自己也对沈决明“心思不纯”后,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道德背离感中。之前我还说别人有非分之想呢,我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这种自责直接导致了我对付佳音的躲避,除了必要的见面外,我是能躲就躲,回到寝室就立刻蒙头大睡。对沈决明我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他发的微信一概不回,权当没看见。
尴尬的局面持续到付佳音去国家队面试之前,她忍无可忍地把我从挺尸状态强制拽起来:“明天我就走了,你必须来送我——别再说你忙了!”
就这样,付佳音离校这天,我被逼迫着送她到车站,不可避免地又见到了沈决明。
我全程对着付佳音絮絮叨叨,故意把沈决明当空气,才觉得氛围舒服一些。不过告别付佳音从车站返回,我跟沈决明再次变为两人行。沈决明大概是看出我心事重重,又不怎么搭理他,因此很有眼力见地没主动招惹我。
两人行的时间慢得像蜗牛爬,在我即将崩溃的前一秒,我们才终于到达了三好街的岔路口。我大大松了口气,不待说再见就溜之大吉。沈决明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眼波流窜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易为春,”他叫住我,眯眯眼睛,“我最近惹到你了?”
“没有没有,你想太多了。”我连忙摆手。
“那你为什么躲我?”
面对这么直接的沈决明,我有些慌不择路,情不自禁倒退了好几步。不想脚跟却被人绊了一下,后脑勺直直磕到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高大的身影罩得我头皮发麻,我揉着后脑勺,抱歉地看着惨遭我毒脚的洁白篮球鞋。
“庄延,怎么回事,还走不走了?”
“白球鞋”的同伴在不远处唤他,他没吱声,似乎在冲我发火和赶急事之间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急事。他没好气地摆摆手,转身欲走时,我却叫住了他:“等下。”我绕到他身前,仰起脸仔仔细细打量着,忽然福灵心至般“啊”了一声:“你,你是庄延?!小时候……中心幼儿园的庄延?”
“白球鞋”脚下一顿,也低头认真打量起我来,片刻后一拍手,“嘿”道:“我靠,你不会是易为春吧?”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我却完全没有那种欣喜,庄延发现新大陆似的,对我进行全方位打量,我对着他那张表情愈加兴奋的脸,露出一个苦笑。
7
我对幼儿园时期的记忆非常模糊,大概是我那时过得不太开心,下意识地排斥。
幼儿园毕业后我就搬家了,跟那些同学也再没了交集。而庄延,很荣幸地成为了我唯一记得名字和相貌的人,不是因为他有多帅,而是因为当时,他是欺负我最狠的一个。
小时候的庄延白胖白胖的,就像个发面的大馒头。我还记得一次午休时间,他见我睡得正香,坏心眼儿地跑过来一屁股坐到了我脸上。而我没能一眼认出庄延,是因为他变化实在太大了。发面大白馒头不复存在,现在的庄延身材高大,体型健硕,胸肌能把我后脑勺磕生疼。
庄延这次是来我们学校参加篮球赛的,正急着去报到,就在路口碰上了我。
哦对,还有被我无视了很久的沈决明。
在三好街岔路口,我被庄延强制性喂了一波幼儿园回忆杀,他越聊越起劲儿,索性让同伴先走了。而他根本没注意旁边还有个默默释放压力波的沈决明,等我终于抽空对沈决明表示他可以先走不用管我,他便面无表情地掠过我身边,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沈决明生气了,我知道。
他不再联系我,就算我主动给他发微信跟他示好,他也不回应了。虽然我不理解他到底为什么生气,但现在的状态是极好的,我不用拼命抑制面对他时过速的心跳,也不用面对自己心里那股油然而生的罪恶感。
同时,我跟庄延也联系上了,他还热情地邀请我去看比赛,到处玩,吃各种好吃的。
他是从上初中开始有变化的,大馒头迷上了《灌篮高手》,然后就成了樱木花道,多么励志又感人啊。
庄延和同伴代表他们学校来参加全省高校篮球赛,一路过关斩将,已经成功打进了半决赛。那场我正好在体育馆做后勤,比赛结束后场馆里的人稀稀拉拉,我拖着个编织袋在下面捡矿泉水瓶,刚换下球衣的庄延抱着篮球走到我面前。
“一起去吃饭吗?”他冲我道,汗珠顺着额角滴下来。
“行啊,等我把这一袋瓶子卖了,挣了钱请你吃食堂。”
庄延闻言自顾自傻笑了半天,接着他放下篮球,帮我提起编织袋。“我一直很想跟你道个歉来着。”快一米九的高个子男生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时候我不是故意对你使坏的,是因为你……有点儿可爱,情不自禁想欺负你,你别往心里去啊!”
我扑哧笑出声:“当时我们班上有个老中医的孙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比我还可爱呢,你怎么不欺负他啊?”
“他是男的啊!”庄延哭笑不得,显得有点儿着急,“对了,提起他我倒想起来了,听说他就在对面药科大学念书呢,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手里的塑料瓶掉了,清脆地砸到地板上。
庄延后来好像又说了什么,嘴巴一张一合,但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我满脑子都是他说的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再回头想想,很多事情都早有隐喻,只是我从来没有认真注意过。
我跟庄延说了抱歉,中午不能跟他一起吃饭了,转身便跑出了体育馆。
哦,易为春啊,你可真是个大傻子。
8
中医馆还是老样子,进门中药味扑鼻而来,我却再没了心情去理会。
午时问诊室没病人,我直接杀了进去,气喘吁吁地把手往桌子上一拍——对面的医生还是带着口罩,眯起春意盎然的眼睛不解地看向我,我终于能一眼认出他来。
“刚刚我去了趟你学校,你同学说你在这儿。”我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道,“你气我认出了庄延,却一直没认出来你,对不对?不过,既然你早就认出我是你幼儿园同学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决明就是原本我家楼下老中医的孙子,因为我家搬得早,我对童年那个药香缠绕的清秀小男孩又着实没什么印象,更不记得名字,也从来没把他俩联想在一起过。
要不是听庄延提起,如果沈决明一直不说,我可能会永远都不知道。
沈决明缓缓摘掉口罩,神色淡然地望着我:“易为春,你是不是有点儿无理取闹啊?”他轻轻地扶额:“我怎么没告诉你?我说我知道你一紧张就打嗝,你不信;我暗示你我的先天弱视,希望你能想起来,可你没有。”他皱着眉,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我都告诉你了,只是你没选择听进去。”
我郁闷地握紧了拳头,就算我记性差吧,就算我脸盲吧,但沈决明不是一向喜欢打直球吗?这件事直说就好了,干吗要扭扭捏捏的!
还不等我开口,沈决明突然低头小声嘀咕起来:“连那个大猩猩都想起来了,却没想起我,我还不能生气吗……”
“你说什么?”我瞪大眼睛,俯身凑近沈决明,“你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
沈决明抬起头,白皙的脸上突然飘起两朵红云,却答非所问:“你跟那大猩猩开始约会了?”他不满地把身体往后一靠:“上次我看见你俩一起过马路,还有说有笑的。”
大猩猩?
我差点儿笑出声,要是庄延知道他被沈决明称作大猩猩,不晓得会作何感想?不过沈决明现在的表情和语气,若是忽略掉那张美不胜收的脸,简直活脱脱一个怨妇。
有什么东西从我心口呼之欲出,意识到那个有可能的答案,我惊恐地倒退几步,指着沈决明颤抖道:“沈决明,你,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我不能吗?”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我,“你真的喜欢那大猩猩?”
你不能吗?当然不能!
沈决明的气息包裹上来的一瞬间,我只觉得气血上涌,周身发冷。沈决明这轮明月大概是照偏了,原本照的应该是付佳音那条涓涓细流,却不巧照在了我这条臭水沟上。
我姑且认为他是一时头脑发昏了,但我不能。
顾不上他的愕然,我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心情复杂地走出了中医馆。
9
“喂,亲爱的春春,你怎么不说话了?”
电话那头,付佳音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清甜,我愈加难受。最后我还是选择尽快结束话题:“你的面试怎么样?”
“超乎想象地顺利!”付佳音的声音兴奋极了,“国家队已经有教练来找我了,下周我就返校,你快准备好给我庆功吧!”
电话这头的我都快哭了,付佳音这是情场失意,所以才考场得意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些鸡飞狗跳的破事。等她回来,我到底该怎么面对她?
在脑内循环了好几天“终于你做了别人的小三”后,我终于濒临崩溃。不过在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付佳音之前,沈决明居然先来找我了。
这天下午结束一节无聊的心理健康课,我磨磨蹭蹭地收拾课本,刚走到走廊拐角就看见等在那里的沈决明。他站在我下两级台阶的地方,微扬下巴,笑道:“我昨天跟佳音通电话了,她明天晚上到,要我去接她。”
我吓得后背仿佛过电,逃也似的绕过沈决明,边下楼梯边点头:“嗯,应该的应该的,毕竟你是她男朋友,你们好好团聚一下,我就不……”
仿佛故态复萌,沈决明再次抓住我的马尾辫。我只得被迫仰着脸回头看他,发现他笑得十分无奈:“我什么时候是她男朋友了?”沈决明扶着我的身体转过来,淡色的眼眸映出我的影子:“我从来没做过付佳音的男朋友,你千万别给我乱扣帽子。”
他的神色太过认真,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对啊,那付佳音总张口闭口“我们家沈决明”……
我惊愕地张开嘴,付佳音除了说过一些比较暧昧的话,单方面犯犯花痴之外,好像的确没明确说过他是她的男朋友,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过于亲密的举动。
后来当我充分了解到付佳音对沈决明的喜欢,只是出于一种迷妹对爱豆的心态时,我已经被她深刻教育了——因为我一厢情愿的脑补,还有我的迟钝。
“你怎么会觉得我在跟付佳音恋爱呢,我们俩像吗?”
我站在那里豁然开朗,眼睛湿漉漉地看向沈决明,他冲我揶揄一笑。然后他张开手掌挤住我的脸颊,在我嘟起的嘴上猝不及防亲了一下:“我猜你肯定没谈过恋爱吧?这才叫做,谈恋爱。”
我的脸瞬间热了,做贼似的看看周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我还是知道,女生在恋爱中不能显得太被动,所以我酝酿着在沈决明那儿扳回一城:“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厚着脸皮问:“你不会是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喜欢我了吧?沈决明,你是不是有点儿太早熟了!”
“当然没有。”出乎意料地,沈决明再次脸红了,“是在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打嗝打到停不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我觉得你打起嗝来,很可爱。”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听他阐述喜欢上我的理由。
不浪漫,甚至很奇葩。
但是在我喜欢他的时候,他也同样爱着我,这就是最浪漫的事,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的明月从来没有照过其他涓涓细流,照的一直是我这条臭水沟,这样真好。
“什么臭水沟啊!”付佳音返校后,我把这一圈故事讲给她听,她一边吐槽我一边敲我的脑壳,“你哪里是臭水沟啊,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你分明是近水楼台!”
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我是他的楼台,而他,是我的向阳花。
更新时间: 2021-03-28 1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