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

发布时间: 2013-09-26 07:09

分类:故事人生 / 睡前故事

题记:一切都是会变的,一切也都是不会变的

相伴

文/梁 霄

弟弟长得很好,身体修长,鼻梁高高的,有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在一些细小的时刻里,我观察他,看到他长长的眼睫毛,像小刷子,在眼睑上留下愉快的阴影。弟弟十五岁了,我坚信没有哪个十五岁的男孩能像他这样,第一眼就惹人喜爱。他发育得快,个头比我高出那么多,叫我哥哥的时候,会用毛刺刺的嗓音,哥哥,他这样唤我,使我一下子便再也摆不出什么糟糕的表情了。

十九岁的时候,我高中毕业了,夏天里计划了一次漫长的旅行,这时我下定决心要与某个姑娘告别,以后永远不要再相见。那时候我每天都感到非常绝望,觉得自己整个人毫无意义。爸爸说:“再这样下去你就要变了,应该出趟远门,散散心。”

爸爸说这些的时候,弟弟也在场,于是他又补充道:“你把弟弟也带上吧。”于是我虽然极不情愿,也只好带着弟弟。

不过现在我与弟弟的关系,真的不太亲密了。其实情况比这更严重,事实是我们每次交谈超过两句就要吵起来。有时候弟弟还会口出恶言,我们坐在房间的两端,他从沙发上弹起来,骂我说:“你这个变态。”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成为了他眼中的变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弟弟今年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连最差的学校都没有,差了许多分,小叔伤心得很,也是没有办法,就来和爸爸商量。爸爸早就想管教管教弟弟了,于是答应小叔托关系把弟弟弄进学校去,但嘱咐弟弟一定要亲自来,给他做个保证。弟弟来了,在我家的客厅里站了一个下午,没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流汗,然后沉默着走掉了。那时我没看见弟弟,是妈妈后来告诉我的,他一句话都不说,挺着背站了那么久、那么久,抿住嘴,攥着拳头,可能害怕自己如果撑不下去,向大人们屈服,那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我猜想,他度过了十分消极的夏天吧,每天对着电脑显示屏,鼠标点来点去,不断更换着刺刀和枪。

弟弟觉得我蠢,从来不认为我是个厉害的家伙。“傻×”,他这样骂我,因为玩纸牌的时候我总是输。真没用啊,他向别人抱怨我说,他什么都不懂。大家聚在一起玩纸牌,如果他赢了就会显得很开心,指挥别人洗牌,然后嘲笑一下那个输得最惨的人;如果他输了,就要摔牌,给大家难看的脸色。脾气这么坏,简直没人受得了;而且,除了电子游戏,我觉得弟弟没什么事情是上心的,好像也不太喜欢谈恋爱。常常,我觉得自己有义务告诉他一些道理,比如:人生其实没必要事事逞能的,又或者,你现在咒骂和诋毁的,日后要遭到它们的复仇。但每一次我都悲从中来,觉得这些毫无用处,将来社会要给他惨痛的教训,把他的棱棱角角都给磨平了。

我记起那次平淡的旅行,我们两人一直是安静的,我挂着耳机,他讨厌我听的歌,于是独自玩着手机。汽车每到一站,他便要下去抽一支烟。路那么远,烟后来只剩下半盒。我扒着玻璃偷偷看他,他一个人立在加油站前面的矮树前,或者蹲在河岸上,大多数时候神情恍惚,吸烟时闭着眼睛,等睁开眼来,便又盯着夹烟的手指。有一次,他看着一只飘在风中的塑料袋,我看着他,我们的目光交接了一下,只一下,我便觉得光阴千回百转,仿佛身体里有些东西被唤醒了。我很感动,很冷,身体竟然不禁颤抖,弟弟的那个眼神,似乎还完整如初。我一直忘了说他养着一只狗,是早晨上学的时候遇见的流浪狗,快要饿死了,他抱起它飞奔回家,现在那狗已经长得很大了。弟弟总归是善良的、认真的呢。后来,他与其他人一齐上了车,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口香糖,分给我一半。可是仍然没有讲话。

我来到北京以后,给小叔打过几次电话。我们一开始总是在谈论天气,他问我:“北京热吗,风大不大?”我便回答说:“还好,风挺大的,就是秋天来了。”然后也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后来我终于问:“弟弟在不在呀?”他像是松了口气,说道:“哦,上学去啦。”于是我也松了一口气,又立刻找些别的话题。这样,几次我都没有与弟弟通上电话。我知道,弟弟有一部手机,他的号码我肯定记着,只是不敢拨过去。我能想象到,我们只会聊些天气、中午的饭菜、狗狗这几天好不好而已。又或许这样已经足够了,我很惭愧,一直无法打开他的心扉。我经常会想起弟弟,心里总是陡然一阵孤独,仿佛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都是因为我的无情。也许当时我们都过得不好,可还是一直在相伴,而我现在也不知道弟弟什么时候,才可以变好。

我想起旅行开始的前一天,弟弟在我家留宿,我们躺在床上,看晚风徐徐,吹着柔软的窗纱。弟弟身上的气味,年轻的气味,像跳跃的火。我对他说,明年夏天的时候,放了暑假,你要来北京看我,我带你吃好吃的,给你剪个新头发,我们去天安门。过了很久,我听见弟弟哽咽了一声,说:“嗯。”

真的。一切都是会变的,一切也都是不会变的。(来自《最小说》)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13-09-25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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