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林
楔子
疾风骤雨过后,垂在墙檐上的蔷薇蔫蔫地落了一地。一双高跟鞋从花瓣上碾过,踏着青砖走进了巷弄深处。
沈颐在两扇木门前停了一下,门上的匾额上刻着“万事无忧”四个字的篆体。
梨花巷38号,无忧馆,下午三点,沈颐提前有预约。
她轻车熟路地走进去,穿过走廊,推开了其中一扇房门。门口的茶几上有一束茉莉插在盛满清水的玻璃器皿中,淡淡芳香散开。
沈颐在椅子上坐下来,半晌,似在酝酿如何开口:“医生,我的爱人离开我了。”
从来不说我爱你
高中同学聚会的饭局约在晚上八点,沈颐迟到了将近半小时。她出门前再次拿温度计替周倦量了体温,已经退烧了。
躺在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双眼紧闭,像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沈颐蹲在床前,借着一点窗外满月的光看他,用指腹轻轻将他皱起的眉头抚平。周倦睡眠浅,眼见着就要醒了,沈颐立即收回了手。
衣兜里的手机不断地振动,在催促着她。老班长放出狠话,倘若今晚不能见到沈颐,即使半夜也要带着全班同学杀进她家。
在学生时代,沈颐的人缘很好。
她成绩优异,课后别人问她题目她总能拿出一百分的耐心来对待,讲一遍对方还不懂那就讲第二遍、第三遍。再加上她长得清秀可爱,典型的邻家女孩形象,大家都愿意同她亲近。
周倦突然病倒,打乱了沈颐出门的计划。
她原本打算直接推掉聚会的,现下见周倦退了烧也睡着了,才倒好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换好衣服出门。
沈颐到场时,那边已经酒过三巡。她自罚了一杯,大家也就放过了她。
来的都是老同学,过了这么多年没见,有的人乍一眼还真认不出来。有的发福了,有的变漂亮了。
大多数人都已经成家立业,喝多了围在一起叙旧。大家说得最多的是感情和家庭问题,五年之痒和七年之痒这种词频频出现。他们之中也有爱情甜蜜的,说是早安吻和晚安吻从来不会断,几年来天天如此。“我爱你”三个字是口头禅,成天挂在嘴边。
沈颐在一旁听着,想起了家里的周倦。他睡觉一向安分,但今天为了帮他发汗多加了床被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半梦半醒间踢开。
她又想起周倦似乎从未对自己说过情话。无论是“我喜欢你”“我爱你”,还是“我在乎你”。诸如此类的话,他都不曾说过。
话题忽然转到沈颐身上,老班长问她:“你和你老公过得顺不顺?”
沈颐持筷的手一顿:“我们还没结婚。”
对方露出惊诧的表情:“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三年。”
“那时间也不短了……”
沈颐含糊两句,敷衍了过去。
后来不知是谁提起了无忧馆。
这年头经济迅速发展,人们在物质生活提高的同时,精神世界仍是一块有待开垦和浇灌的荒土。大概是为了响应市场需求,类似于情感咨询中心的各种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其中属无忧馆最规范,名声也最响。据说前身是一家心理咨询室。
有老同学说自己去过无忧馆,还真像解忧杂货店那么神奇。
周遭声音嘈杂,沈颐微微俯身向前倾听。无忧馆,梨花巷38号。
忘记我们在一起的纪念日
从聚会上抽身出来,已经过了十一点。沈颐只喝了一点酒,意识清明没有醉,拦了出租车回家。
家里静悄悄的,她做的第一件事是进卧室确认周倦到底有没有踢被子。
她把脚步尽量放轻,手肘却不小心撞倒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在夜里发出突兀的一声响。沈颐心一紧,果然,窝在被子里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周倦躬身坐起来,嗓子是哑的:“渴……”
杯子里的水全洒了,沈颐又重新去客厅接了温白开水给他。想起他没吃晚饭就直接睡了,又问:“饿不饿?我给你煮点粥?”
周倦说:“没胃口。”
沈颐想再探一探他额头的温度,却被抓住了手腕:“我没事了。”
沈颐沉默了几秒,讪讪地收回手。
她按了一下处于休眠状态的电子钟,时间正好过了午夜十二点,又迎来了新的一天。她眼睛一亮,神秘兮兮地对周倦说:“等一下。”
沈颐从柜子里捧出一罐星星。
“送给你。”
周倦愣了愣。亲手折的纸星星、亲手做的巧克力,这种东西更像是高中女生会送给心仪对象的礼物。
不过沈颐送他的各种礼物一向奇特,周倦早已见怪不怪。比如今年他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加厚的笔记本,似乎能装很多很多的心事;圣诞礼物是一个篮球,而他工作太忙已经许久没进过篮球场;新年礼物是一条灰色的长围巾,针脚还算精致,款式却显得有些老旧了。
半晌,周倦才捕捉到重点。
不是生日、圣诞、新年,他却收到了礼物。
说明今天必定是个特殊的日子,但周倦一时想不起来它为什么特殊。
沈颐等了又等,仿佛洞悉了他心中所想,知道他一定是又忘记了,于是主动说道:“是我们在一起的纪念日。”
“你是不是也忘了是几周年?”
“三周年。”没等周倦开口,沈颐一口气说完。她伏在被子上将脸埋进去,牛乳般的月光铺满了她的长发。
周倦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却又生生顿在空中。她闷闷的声音传到耳畔:“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周先生。”
我一个人生气,又一个人原谅
周倦开了一上午会,午饭后才有闲暇时间看手机。三篇财经新闻推送、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后两者皆来自沈颐。
“临时要去海市出差,下午一点出发,归期不定。”
这次沈颐一走就是一个星期,憋着没跟周倦打电话,更不用说微信视频了。
与她同住双人间的女同事换了新男友,正是热恋期,每天都要聊到深夜。
沈颐被吵醒过几次,隔天去超市买了对隔音耳塞。同事反应过来后心里过意不去,直夸沈颐脾气好,说要给她介绍对象。
“我有男朋友了。”沈颐说。
“是吗?”同事尴尬地笑了笑,没话找话聊,“他是个怎样的人?是不是和你一样脾气超好,特别绅士的那种?”
沈颐被问住了。
她大学有段时间在外面租房子住,小区旁边是一块废弃的空地,她夜晚散步从生锈的铁栅栏边走过,经常会碰到一群年轻人在那儿打篮球。他们有时侯坐在路边抽烟、打扑克,有时聚在一起喝酒、搞烧烤,动静很大,笑声飘散在盛夏的晚风里。
周倦就在其中。
沈颐看过很多次,他叼着烟侧过头,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脸上挂着落拓不羁的笑。
那一年他还不像现在这么不爱说话,有几分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而后来沈颐遇到的周倦,已经变成稳重自持、深沉内敛的样子。
女同事说:“这些天我没见你打过电话,就连手机也没响过,还以为你单身,抱歉啊。”
沈颐摁亮手机屏幕:“我和他吵架了。”
“啊?”
“确切地来说,是我单方面地跟他冷战了。他可能并不知道我生气了……”
因为三周年纪念日的事,沈颐有点生闷气,所以憋了几天没和周倦联系。而周倦也没主动找她,或许是因为工作忙。
也对,周倦没有哪一天不忙。
手指已经戳进了通信录,沈颐起身,还是准备出去打个电话,手机里传出周倦的声音:“沈颐?”
“是我。”
总是这样,她一个人生气,又一个人原谅。
独自去看演唱会
沈颐从海市出差回来,给周倦带了当地的特产,两罐茶叶。
家中的储物室里有一套落了灰的茶具,沈颐把它搬出来清洗干净。周末的傍晚,温度适宜,两个人坐在阳台上煮茶,小风炉“咕嘟咕嘟”响。
周倦的膝盖上摊着一本书,眼睛却在看远处的群山,流云像被撕碎了的棉絮缠绕在烟灰蓝的天幕上。
低着头在看手机的沈颐扯了扯他的衣角:“四月二十号那天有二手皮箱的演唱会哎,不过好像现在已经买不到票了……”
二手皮箱是她和他都比较喜欢的一支乐队。
周倦没吭声,取了两只青瓷碗来分茶吃。橙黄的茶汤清澈,冒着热气。他递给沈颐一只茶碗:“小心烫。”
没过几天,沈颐在茶几上发现了一张崭新的门票。
周倦正在厨房洗碗。他们同居前便约定好共同承担家务,做饭和洗碗择其一。今天是沈颐做的饭,也就轮到了周倦洗碗。
沈颐握着门票兴高采烈地冲出去,难得放肆,一把圈住他的腰。
周倦的两只手都是泡沫,抬着胳膊,不解地回头看她。
“票是你买的?”
周倦点头。
“怎么只有一张?”
“那晚我有个会,去不了。”
沈颐的好心情打了个折,但还是谢谢周倦替她买了票。
演出现场的氛围能轻易地感染人,那晚沈颐跟着大家一起唱了好久,跑调地哼着“山高水远我只陪你走这一程,以后去过各自的人生”,旁边独自举着荧光棒挥舞的女孩好像哭了。
沈颐现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周倦,对他说:“明年我们还是一起来吧。”
散场后沈颐碰到了一个老熟人,准确地来说,是她的表姐。
顾熙一头大波浪卷,勾着红唇风情万种地冲她笑:“巧了啊。”没两句话就扎她的心窝子,“一个人?周倦没陪你来?”
沈颐有点怕她这个表姐,觉得她蔫儿坏。沈颐小时候没少被欺负,偏偏顾熙就喜欢招惹她。这会儿遇上了,就更不能放过,沈颐被拽去了酒吧。
“周倦什么时候跟你结婚?”
“姐,你能不能别问?”
顾熙嗤笑一声,抬手将沈颐搂到身前来:“他不会还不知道当年你替他做了什么吧?要不要姐姐帮你告诉他?”
沈颐抱着她的手臂,一脸紧张地摇头。
顾熙骂道:“没出息。周倦除了那张脸长得还不错,有什么好的?不体贴,也不温柔……”
沈颐打断她:“姐,你别说了。”
“既不能问,又不让说,你的周先生可真是宝贝。”顾熙大概是真的不看好这段姻缘,心疼小表妹,想让她另觅良人,又怂恿道,“我不说了,你自己写。”
顾熙从包里掏出一张文件纸出来,一把拍在吧台上:“你自己想想周倦不好的地方,写出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值不值。”
连旁边的酒保都看不下去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朋友。”
你让我觉得我好像不那么重要
沈颐被顾熙强行布置了家庭作业:列出周倦的十大罪状。
顾熙幼稚起来,简直让人头疼。而沈颐最近没空理她,工作上的事情不太顺利,交上去的策划被打回来好几次,洗澡时头发掉得比以往都要多。
赶上周末终于能好好休息了,沈颐早早地洗漱好坐在床上看恐怖小说,这算是她奇葩的解压方式了。
等到周倦从书房回到卧室,发现床上的被子拱成了一座小山丘,还山体滑坡了,在抖动。
“你怎么了?”周倦把被子掀开,怀里立即钻进来一团,双手双脚贴在他身上。
那晚沈颐许久都没有睡着,小说里的无头尸时不时会从她的脑海里冒出来。周倦叹了口气,将她搂住:“你确定这是在解压?”
沈颐看着眼前一片漆黑,想换个话题挽回颜面,开玩笑似的说:“那天碰到我表姐,她非要我写出十条你对我不好的地方。”
周倦搂着她的手臂僵了僵:“你写了什么?说来让我听听。”
淅淅沥沥的夜雨声倏然远了,摇曳的树影映在玻璃窗上,这样的夜晚莫名有些温情。沈颐蹭了蹭他,仍然没睁开眼睛:“我没写,写了破坏感情,那种东西好像更适合分手以后再来……”
周倦的手机铃声生生截断了她的话。
沈颐鼓起勇气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拉亮了小夜灯,又怕有东西咬她似的赶紧将手缩回去,耳朵则认真地听着周倦手机那头的动静。
五分钟后,通话结束。
沈颐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周倦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我要出去一趟,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能不去吗?”
周倦面露难色。
双方无言地僵持了几秒,还是沈颐先妥协:“你去吧。”
她松开一直紧扣住他的右手,掌心贴在一起太久出了些微的汗,分开时仿佛还有千丝万缕的牵连。
周倦一边穿外套一边往外走,身后的沈颐又往床中间拱了拱,隆起一座小山丘,像他没来时那样。
总记不住我的口味
终于处理完事情,周倦让酒店准备了一份夜宵准备带回家。他喝了酒,在路边等代驾。
夜深露重,连呼吸间都带着寒意。他站在树下失神地想,沈颐应该睡了,带这份夜宵似乎起不了什么安慰的作用。
顾熙从酒店尾随他出来。
两个人刚刚还在同一个饭局上碰了面。顾熙接手的是家族企业,周倦是白手起家,两家公司现在是合作关系。再者,顾熙算得上是周倦的伯乐。三年前他走投无路,是顾熙给了他第一笔投资款。
但周倦想不明白,顾熙特地过来问他手里的夜宵有什么用意。
“带回去给女朋友的?”顾熙问。
“这家酒店的榴梿酥很有名,想让她试试。”周倦说。
顾熙似笑非笑:“我也尝了,味道是不错,可有些人天生不喜欢榴梿味。像我表妹,小时候我往她嘴里塞榴梿,她就边哭边吐。”提起以前的恶作剧,她语气坦荡,浑然不觉自己有多顽劣。
周倦只觉得她对自己说这些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第二天,沈颐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她昨天睡得晚,又做了一宿噩梦,无头尸果然来梦里找她了。她飘着脚步去厨房,打开冰箱后发现了一盒榴梿酥。她皱着眉,避开了去拿旁边的酸奶。
几天过后,周倦终于发现端倪,问了一嘴。
“你不喜欢吃吗?”
“闻不了榴梿的味道。”
沈颐抱着笔记本在加班修改文案,头也没抬,手却停在了键盘上,一时间思绪万千。“我以前跟你说过好几次的,可能你忘记了。”
过期的榴梿酥被扔进了垃圾桶。
第三十七次请求陪同逛街失败
加班熬夜写的东西又被打了回来,A4文件纸散了一桌子,沈颐忽然觉得很累。这并不是她喜欢的工作,支撑到现在好像到极限了。
她不管不顾地趴着小憩了一会儿,之后提交了辞职申请书,然后给周倦发短信:“你下班了吗?”
周倦正忙,瞥了一眼屏幕,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才腾出手来回复:“今天加班。”
“待会儿能陪我逛街吗?”
待会儿是一个模糊的时间概念,而且逛街……周倦想到这里,手掐了掐眉心,实在是一件磨炼人的耐心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忙完,抱歉。”
沈颐愣怔地盯着手机看了很久,眼眶干涩,好像也不是很意外他会这样说,毕竟以往的三十六次邀请也都失败了。
也不知周倦发现没有,三年来,每月一次,她像在对他不厌其烦地发出请求支援的信号,可每次都被他屏蔽了。
“跟朋友一起去吧。”
“和同事逛逛街,就当联络一下感情。”
周倦多数时间会这样说,可实际上,沈颐没有可以找来联络感情的人。她人缘好,却又本能地与人保持距离,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逛街、吃饭、看电影。
她本可以抵御孤独,只是今天挨了上司的一顿骂,又辞了职,心情实在是太差,连对未来也生出无限茫然。
沈颐的高考志愿是被母亲的神情左右的,她被迫报了心理学相关的专业。后来沈情出国前把自己的工作室留给她,她也不想要,把工作室卖了,成为一名普通的上班族。
顾熙问过她以后想做什么。
其实她的愿望很好笑,想在学校附近开一家小卖部,看着孩子们上学前、放学后进来买东西,她就收收钱。柜台上摆一台影碟机,放动画片《阿凡提》。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有点儿乐,还有点儿傻。
她本质上就是一个贪图安逸,没什么大志向的人,跟周倦那一类精英人士完全不同。
家里还留着前女友的东西
沈颐辞职以后待在家没出门,熬各种各样的汤,种种花、浇浇水,搞大扫除,整理书房。
书房原本是她和周倦两个人在用,后来沈颐更偏爱客厅的飘窗,便常抱着笔记本去那儿坐着,书房也就渐渐沦为周倦的个人场所。
好像整理房间势必会翻出一些旧物件。
一个与沈颐膝盖等高的纸箱被她搬了出来,里面有粉色手套、手镯、时尚杂志,杂七杂八的东西散乱地塞在里面,带着灰尘的味道。
沈颐握着手镯,如有预感般,她在内侧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荷”字。
这些都是苏荷的东西。
沈颐第一次知道苏荷,是上高中时。
每所学校都会有那么几个闻名全校的人物,苏荷之所以出名,倒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跟周倦有关。
入学考试周倦以数理化三科满分的成绩夺得年级第一名,从此封神,众凡夫俗子只能仰望。他身边有个小青梅叫苏荷,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周倦性格又冷又傲,却偏偏对苏荷好。
沈颐撞见过周倦陪苏荷逛街的场景。
当时她坐在奶茶店的一角,隔着一扇落地窗看外面。头上扣着顶黑色鸭舌帽的少年肩上背着一个与他的形象严重不符的粉红的书包,苏荷跟在后面,让他走慢点。他脸上虽露出嫌弃的表情,脚步却慢下来。
他们走远了,沈颐还愣着。
窗外的树梢上知了声声叫,她被照进来的阳光晃了眼,眼眶泛起无限酸涩。多年以前的这个下午,沈颐面前的潘多拉盒子悄然打开,她第一次告诉顾熙:“我嫉妒苏荷。”
顾熙笑话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摸着她的头说:“你会有更好的。”
沈颐摇了摇头。
你不会主动来找我
沈颐被一纸箱的东西勾起了回忆,也就没有兴致再整理屋子,她打了个电话约顾熙晚上见面。
顾熙嘴上说着不见,实际拿起车钥匙就出门了。
两个人一见面,顾熙发现沈颐是来找自己说废话的。
“你觉得周倦爱我吗?”
顾熙怀疑沈颐事先喝了酒,不然她说不出这种话。
“你以前可是有名的心理师,洞察别人的心理和观察别人的心思,你不是很在行吗?他爱不爱你,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违背了自己的职业操守,早就不是心理师了。”
顾熙点了支烟,点头:“对,我差点忘了,你不仅放弃了你的职业,你还把无忧馆给卖了。”
无忧馆是沈情一手创办的,后来沈情为了爱情远渡重洋,在瑞士组建了新的家庭,便把无忧馆交给了沈颐。
但沈颐把它给卖了。
沈颐说,我本来就是被逼着才入这一行的,沈情自己都撒手不管了,我凭什么一定要子承母业呢?没这个道理。
可没有人比顾熙更清楚,这其中还与周倦有关。当年在沈颐的要求下,卖掉无忧馆的那笔钱被顾熙以顾氏的名义投资给了周倦,他的工作室才得以起死回生。
一提起往事沈颐就装死,埋头吃东西。
她们的座位右手边是一面墙,沈颐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墙壁上的日历,嘴里不停地嚼着牛轧糖,甜得发齁,腮帮子却发酸。
顾熙觉得她没出息,笑了一声,匪气十足地吐了个烟圈:“这要放在古代,我就直接把你们俩绑了,按着你们的头结婚,哪来这么多破事。”
沈颐终于被逗笑了:“我们不会结婚的,我们是契约恋爱。”
她分明是笑着的,眼底的神情却无比落寞。
前方传来整点报时的声音,晚上十一点。
沈颐咽下了所有的糖,缓缓说:“契约恋爱,彼此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比如现在到这个点了,我还没回家,他也不会主动来找我……”
“从来不会。”
沈颐和周倦之间有一份契约,为期三年半,终止时间是今年的七月一号。时间一到,恋爱关系自动结束,周倦就要离开她了。
周倦爱沈颐吗?
答案是否定的。
沈颐企图用三年多的时间来改变结局,只可惜没能做到。
你不知道我爱你
七月一号那天,沈颐与周倦结束了长达三年之久的恋爱关系。
沈颐搬出了周倦的家,她的行李很多,一部分丢弃,一部分装箱打包。她忙得满头大汗,半边衣衫湿透了,坐在地板上喝啤酒。
她和周倦碰杯,撞出的啤酒泡沫洒了一身。
她起身冲进厕所处理,水龙头流出的水“哗哗”响,盖过了她压抑的哭声。
天快黑了,她带着自己所有的行李离开了她待过三年的家和她的周倦。
离别时,她和周倦拥抱,久久无言。她的手臂环着他的身体,触摸着他突起的肩胛骨,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她说:“再见了,周先生。”
沈颐认识周倦是在十年前。
她是他的高中同学,后来与他考入了同一所大学。他们曾无数次地擦肩而过,她小心屏息,他从未察觉。她每一年都会替他准备生日礼物,只可惜没有机会送出去。于是在交往的三年里,她特别热衷于给他送礼物。她喜欢把裙子同他的衬衫放在一起,和他用同一款漱口水和沐浴露,又把口红悄悄放进他的包里,冬天则偷偷裹着他的黑色围巾。
而周倦认识沈颐的时间在三年前。那时他落魄失意,创业初期被合伙人背叛,苏荷劈腿与别人在一起了,他几乎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周倦去无忧馆的那天,天降惊雷,滚滚黑云压在头顶。他手中的黑伞折在了风里,落了一身的雨。
他推开那扇门,在年轻的心理师面前坐下。半晌,他低声痛苦地道:“医生,我的爱人离开我了。”
沈颐定定地望着他。那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的职业。从此她不再是一名心理师,她愿做一个乘虚而入的恶人。
七年暗恋,覆水难收。
从未想过要打扰,这一刻内心却溃不成军。
清水中的茉莉花枝悄然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她起身,抛却身份般脱掉一袭白大褂,神色淡淡,似在与他说笑:“爱人离开了,就换下一个。”
两个月后,周倦接受沈颐的建议,同她签订了一纸契约。
那个凛冬,他们开始交往,沈颐冒着漫天大雪来到周倦身边,向他伸出了右手,“周先生,请多关照。”
更新时间: 2020-08-09 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