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荔荔酒
Chapter 1
谈久脸色极差地捂着肚子坐在篮球场边的休息椅上。
见状,原本四散在球场角落里热身的队友们纷纷围过来。再过十分钟,校园杯篮球比赛就要开始了,谈久却毫无征兆地开始胃痛。
“阿久,你没事吧?还能坚持吗?”队长陈健关切地问。
谈久咬牙硬撑道:“没关系,我休息一下就好。”
“要不要帮你去弄些胃药来?”
但球队里全是五大三粗的男生,日常训练时破皮流血都不见得会好好处理,更别提随身携带胃药。
队友们说话时没有注意音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言春磨磨蹭蹭地来到距离谈久几步远的地方,手中拿着一个圆形的随身药盒。她看上去有些紧张,几次试图上前,却又犹豫着退回原地。
陈健眼尖地发现了她,以为又是新生来打听谈久的联系方式,便不耐烦地摆摆手:“学妹,今天你谈久小哥哥不舒服,你就别添乱了。”
陈健也是为了言春好。
谈久的脾气差,一向不喜欢被小女生纠缠,再加上他现在身体不舒服,言春此时凑过来简直是往枪口上撞。
言春臊得不行,下意识地要躲,但一想到谈久惨白的脸色,又无论如何迈不开步。她含糊道:“不是的。我、我没想要联系方式。”
明明是蚊子哼哼似的音量,偏偏精准地落进谈久的耳畔。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言春,眼神很凶。
谈久的眼睛不算大,但眼窝很深,是典型的欧美轮廓。目不转睛地看人时,轻易就能让人感受到压迫。
不过,或许是因为早已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眼神,言春并没有害怕。而且,谈久看上去真的很不好,搭在腹部的手肉眼可见地在抖。
言春咬咬牙,向前小跑两步,双手捧着药盒递到谈久面前:“这里有健……胃药,你可以试一下。”
话到嘴边突兀地转了一个弯,但言春和谈久都明白没说完的是什么。
谈久淡淡地扫一眼药盒,没有接,视线掠过言春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甲。
言春一时情急,说话速度都快了许多:“胃痛要立刻吃药才会好。如果不吃药,接下来的比赛肯定也会受影响。”
提到比赛,谈久的表情终于出现松动,勉强从言春手中接过药盒。他不能因为自己而拖累整个球队。
言春这才长舒一口气,小声说了一声再见便跑开了。短短的马尾随着跑动的动作在脑后上下跳跃,像小白兔的毛绒尾巴。
药片是偏大的三角形,散乱地装在药盒里,酸甜的口味中隐约掺杂着一些护手霜的清香,分明是刚刚装进去没多久。
陈建惊讶地“咦”了一声:“这药看上去怎么这么像健胃消食片?”
本来就是健胃消食片。
谈久权当没听到,兀自抓了一把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咀嚼着,眼神不自觉地追着在场内忙碌的言春,直到开赛。
首轮比赛是谈久所在的体院对文院球队,自然进行得很顺利。陈健组织全体队员聚餐,谈久随意找了一个借口留下,坐在场边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观众们三三两两地离场,不多时,场馆内便只剩下谈久和正艰难地把篮球一颗颗捡回铁篮子的言春。
谈久突然打了个脆亮的响指:“天台。”
言春茫然地抬起头,半晌才意识到谈久是在喊她:“怎么了?”
谈久不说话,只是盯着言春看个不停,手中把玩着言春给的随身药盒,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言春以为他还是不舒服,连忙将口袋里剩的半盒健胃消食片全部拿出来。
“但是,这个也不能多吃的。”言春纠结得把锡纸包装捏得啪啪响,“只吃一点可以么?”
谈久不说话。言春当他默认了,自顾自地抠出四片药片。
谈久没接,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言春,”言春愣了一下,才一字一顿地说,“言语的言,春天的春。”
Chapter 2
言春第一次见到谈久,是在学校的天台。
那天校学生会召开集体大会,言春作为外联部唯一没有拉到外联的干事,被会长当众点名批评。她没有勇气反驳,只敢躲在天台发泄。
说是发泄,其实就是哭鼻子。
言春哭着哭着就发觉不对,她的身后似乎有奇怪的声响,窸窸窣窣的。
这时天已经黑了,天台上仅有一盏早就该更换的老旧壁灯。伴着呼呼的风声,恐怖片里的各种情节一股脑儿地钻进言春的脑海。
她吓得缩成一团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身后的怪声一直在响,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却并没有丝毫靠近的迹象。
言春皱着脸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轻手轻脚地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三,二,一,倒计时完毕,言春猛地起身回头,抖着手冲前方一通乱照,试图用强光晃花对方的眼睛。
被强光照亮的角落里蹲着的,不是鬼,也不是妖怪,而是谈久。
谈久人高腿长,蹲在地上也是很大一团,脚边有两个最大号购物袋,里面装满各色零食。还有一些已经空掉的包装袋随意扔在地上。
言春呆呆地看着一味狼吞虎咽的谈久,连救命都忘记喊。
谈久面无表情地咬着肉干,眼神冷硬,语气含糊地威吓道:“拿走。”
“哦,”言春手忙脚乱地收起手机,习惯性地道歉,“对不起,打、打扰你了。”
谈久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面包和肉脯一起塞进口中。他的动作粗鲁,食物残渣甚至黏到眼角。
言春从未见过有谁可以吃得这么快,这么多,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傻傻地站在原地。
这时,谈久又拿出一份奶油面包,因为用力过猛,面包中间夹的奶油淌了满手,惹得他满脸厌恶,但还是机械地重复进食的动作。
言春拿出手帕纸,怯怯地递到谈久面前:“擦一下吧。”
没承想,谈久忽然猛地挥开言春的手,凶狠地瞪着言春。他的眼眶泛红,胸膛剧烈地起伏,但因为两颊被零食塞得鼓鼓的,看起来异常滑稽。
言春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缩起脖子小心翼翼地觑着他。
“嗝。”
许是因为刚才用力过猛,也可能只是因为吃得太饱,谈久很突兀地打了一个饱嗝。
言春受惊地颤了一下,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然一点点挪回放包的位置,取出水杯。
言春举着水杯:“你、你喝水吗?喝点水就不会打嗝了。”
谈久一阵心烦,实在不明白这个小姑娘为什么明明一脸惊恐却不肯离开。突然的关心更是让他格外不自在,毕竟从小到大,连妈妈都几乎是对他不闻不问的。
“滚!”谈久低吼。
言春被吼得缩起脖子,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一串接着一串。强行忽略的恐惧随着这声低吼变本加厉。
谈久被哭得烦躁不已,劈手夺过言春的水杯,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别哭了!”
Chapter 3
校园杯篮球赛是校级比赛,各学院必须参加,所以比赛时间定在每周周末,预计将需要一整个月的时间来决出冠军。而冠军队伍则将获得参加集训的机会,为之后的全国大赛做准备。
谈久去球场练习。没想到的是,言春也在。
此时并没有比赛,球场上没什么人。言春低着头,两只手使劲绞在一起。如果谈久没认错,站在言春的面前的是外联部长。
谈久事不关己地在长椅上坐好,但斥责声不依不饶地往他的耳边钻。
“言春,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拉不到外联?!没有外联,接下来的球赛怎么办?难道你要自己出钱吗?!”外联部长没好气道。
连谈久都知道,跑外联很难,往往一整个部门一起出动都不见得能拿到多少钱,更何况是言春这样一个内向的小女生。外联部长说这些话,摆明了是要推卸责任。
“对不起。”言春连连道歉,头快要低到地上。
部长烦躁地在原地打转:“你道歉有什么用?!有钱才是关键!”
然而不管部长的话有多么难听,言春只会重复一句对不起,而且看她的表情,应该是真的感到抱歉。
谈久早就发现言春是个绵软到怯懦的女生,说话时总是低着头,而且习惯性地认错道歉,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完全不反驳,即便对方显然是在无理取闹。
他忍不住咂舌,不知为何就是没办法任由言春受欺负。
部长还要继续说什么,突然从场外飞来一颗篮球,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小腿上。
这一下砸得极为巧妙,用力不大,也不痛,但是小腿肌肉一下子就变得酥麻起来。部长的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不好意思,部长,”谈久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软铁丝网上,“刚才没控制好方向。”
见是谈久,外联部长硬生生咽下已经冲到嘴边的脏话,僵硬地说道:“没事,学长不用在意。”
谈久的脾气差、武力值高是A大众所周知的。刚入学时他还曾因打架斗殴被校长当众通报批。如无必要,没人想要招惹谈久。
“那现在可以麻烦你离开吗?我要练习了。”说着,谈久脱下外套,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
部长的脸色微变,只丢下一句:“言春,把这里打扫干净。”便匆忙离开了。
谈久不屑地一边轻哼,一边上上下下地活动起手臂和双腿。
“谢谢你。”言春小声咕哝。
谈久没应声。他捡起球,径自走到三分线上轻巧跃起,腕部灵巧地一弯便将篮球推进了篮筐。
言春钦羡地看着谈久的背影,眼神明亮,终于不再是平日里的怯懦样子。
谈久一边运球绕场转圈一边忍不住问:“外联部的干事为什么要来打扫篮球场?体育部的人呢?”
言春把被谈久扔出来的球捡回铁篮子:“她们请假了,说很忙。”
“放屁。”谈久面无表情地掀唇。
言春抿着唇笑,心头流过一阵暖流。虽然谈久的脸仍旧很臭,但她明白谈久在关心她。
谈久刻意带球满场跑,专挑最远的角落扔球。言春闷不吭声地追着捡球,一句怨言都没有,反倒惹得谈久没来由地心疼。
“无聊。”谈久状似嫌弃地撇嘴。
言春抱紧了怀中的球,好像这样就能更大胆一点:“谈久学长。”
“有事?”谈久没好气地问,也不知道是在跟谁闹别扭。
言春习惯性地绞手指,磕磕巴巴地说:“你饿不饿呀?我、我请你吃饭吧。”
Chapter 4
谈久什么也不想吃。
准确地说,他已经有三天左右没有好好吃哪怕一顿饭了。饭店里浓重的调料味道非但没能勾起食欲,反而让他一阵反胃。
但言春吃得很开心,双手捧着小小的青瓷碗,额头冒出一片细细的汗珠,双唇被毛血旺烫得得又红又肿。
扫兴、泼冷水的话在谈久的口中转了几个来回也无法说出口,尤其是在看到言春心满意足的小表情后。
言春同样在借低头喝汤的动作偷瞄谈久。
从开始吃饭到现在,谈久不仅不肯动筷子,就连杯中的白水也不愿意喝,完全不同于之前在天台疯狂进食的吓人模样。
“你的胃是不是不舒服?”言春皱起眉头,担心地问。
谈久不愿提起,只敷衍地点头:“嗯。”
“不舒服就要去看医生,不吃饭是不行的。”言春不赞同地摇头。
言春难得敢在说话时正视谈久。谈久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特别好看,是很圆润的杏形,眼尾有一个小小的泪痣。
“说话时不要低头,”谈久看得呆了,无意识地开口,“你的眼睛很漂亮,应该露出来。”
言春强迫自己抬起头,不去躲开谈久的视线,糯糯地应:“谢谢。那你要不要喝白粥?白粥很养胃的。”
“好。”谈久点头。
闻言,言春露出一丝浅笑,连忙盛出一碗软糯香甜的白粥。
然而,哪怕只是将粥勺稍稍靠近嘴边,谈久的喉中便立刻泛出一股酸味,胃里随之翻江倒海。
谈久蹙着眉头推开碗,踉踉跄跄地跑去走廊拐角的卫生间。
卫生间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但是很快就被抽水声掩盖。
言春的心揪紧了,谈久苍白的面色不断在她眼前闪现。她咬紧下唇,鼓起勇气推开男卫生间的大门。
谈久伏在水池边吐得直不起腰,水龙头里飞溅的水珠把他的额发打湿透了,显得格外狼狈。
尽管水流很快,言春还是眼尖地发现谈久吐出来的全部是黄色的胆汁。看样子,他应该有一段时间没能好好按时吃饭了。
言春毫无办法,只能一下一下轻拍谈久的后背。谈久瘦得惊人,肩胛骨突兀地立起来,即便隔着厚毛衣也仍旧能清楚地摸到肋骨的线条。
“没事了。”谈久沙哑着嗓音,反手握住言春的手腕。
他关掉水龙头,筋疲力尽地靠在镜子上,眼睛半阖着,纤长的睫毛颤抖着。
那一瞬,言春忽然联想到她第一次见到谈久时的场景,想法变得明晰起来。
“谈久,你是不是有时会特别想要吃东西,有时又会什么都不想吃,哪怕只是看到食物都会反胃?”言春试探地问。
谈久没有反应,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我之前看过一本心理学相关的书,里面介绍了一种有关饮食问题的病。”言春艰难地继续,手指因为紧张而不断揉搓着衣角。
谈久终于睁开双,冰冷又压抑地瞧着言春。
言春逼迫自己说下去:“交替性暴食厌食症,对不对?”
长久的沉默。
谈久盯着言春,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卫生间。
Chapter 5
交替性暴食厌食症是一种严重危害健康的饮食功能失调,病因以心理原因为主。患者会交替出现暴食、厌食的症状,且大多数患者身材偏瘦,脾气暴躁。
言春把那本心理书从角落里翻出来,将其中与交替性暴食厌食症相关的内容反复看了许多遍,直到烂熟于心。
篮球赛还在按期举行,言春自然又是那个被部长打发去球场帮忙做事的小干事。
谈久已经换好了球服,正在热身。他右手五指张开,稳稳地抓住篮球,一个假动作晃过作势要挡的队友,而后干脆利落地跃起,投篮。
篮球在篮筐飞速旋转几圈后落地,引来观众一片尖叫。
“言春,拿好计分表。”裁判唤回言春的注意力,“你负责记录分数。”
谈久侧过脸,深邃的眉眼沉寂得像一汪泉水,一下子便对上言春痴痴的视线。
言春的脸上漫出绯红,她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谈久已经转开了视线,看上去完全不认识她。
谈久生气了,为了那天言春脱口而出的病名。
言春略显苦涩地抠着计分表的一角,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她同样不希望谈久冷淡地对待自己,一点也不。
就在言春陷入纠结时,比赛正式开始。
谈久的火气很大,劫球过人、运球、跃起投篮,一气呵成,毫不含糊。奔跑时风吹鼓了他的背心,腹肌若隐若现。
言春看呆了。球场中央的谈久不似日常的散漫,浓黑的眉毛微皱,目光如炬地盯着篮筐。带领队友向前冲的他仿佛一柄利剑,精准地投向言春的心脏,她的心跳急促得像是大力灌篮后震颤的篮筐。
在这种势头下,双方的比分迅速拉开差距,而距离比赛结束,仅剩三分钟。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对方球队的小动作明显增多。谈久被人用肘部猛顶腹部,怒火中烧地用力推了一把对方的肩膀。
球场上火药味四溢,裁判夹在两队人马之间显得格外弱小无助。
言春第一次亲眼见到男生打架,吓得眼神四处乱飘,却无意中发现人群外有人正用一颗篮球瞄准了谈久。
言春来不及思考,立刻扑过去将谈久护在怀中,肩膀处随即传来钝痛。
一颗篮球咚咚地滚落在地。
谈久回过神,攥紧言春的手臂,眼神关切:“疼不疼?你是不是傻?!”
言春选择性地忽略后半句,乖巧地答道:“不疼。”
谈久眉毛一挑,默不作声地瞪着言春,又气恼又心疼。言春则像只乌龟,将脖子缩回壳里,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半晌,谈久把言春推出场外,凶道:“老实呆着。”
谈久捡起球走到刚才那人面前,用力将球抵在他的胸口:“今天玩死你们。”
Chapter 6
原本只剩三分钟的比赛被谈久硬生生拉长到三十分钟,虐到对方爬不起来才结束。
球员们簇拥着谈久离开球场,言春则默默拿出拖把和扫帚开始打扫。
因为学生会有团建安排,大部分部长干事都赶去参加,所以用过的篮球还没来得及收好送回体育部,全部堆在球场一角。
言春有意无意地路过那个角落许多次,终于抵制不住诱惑,跑过去抱起一颗球。
篮球的触感是粗糙的,摸上去有点热,有一股很淡的橡胶味。
言春笨拙地拍着球来到篮筐下,学着谈久的样子,双手用力将篮球抛向空中。
没扔进篮筐不说,还险些被砸到额头。尽管如此,言春还是投了一次又一次,玩得很开心。
带球冲在队伍最前方的谈久,明亮耀眼,是她最向往、最喜欢的样子。
这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言春的小腿,毫不费力地将她举到半空。
言春惊呼一声,双腿上下乱动,用力挣扎。
“别乱动,”谈久的声音没什么波动,也听不出情绪,“放进去。”
言春这才发现原本遥不可及的篮筐此时就在她触手可及的高度。她抿紧双唇,小心又郑重地将篮球放进篮筐里。
篮球滑过布网落在地面,声音坚实有力,像谈久和言春此刻的心跳。
“球进啦!”言春兴奋地捏起拳头,小声模仿看过的电视广告。
谈久嗤笑一声,轻声道:“可把你厉害死了。”
这是言春第一次见谈久笑,他唇边浮出一道淡淡的细纹,双眼也弯出好看的弧度。因为仰着头,更显得两颊瘦削得近乎病态。
“看什么呢?”谈久轻咳,抱住言春的双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这会儿天渐渐黑了,漫天红紫相间的火烧云无比热烈浓艳,却不及言春眸中的水光潋滟。
言春轻柔地戳戳谈久的脸颊,轻声哄劝:“谈久,你要爱惜自己。”
谈久难得没有发脾气,静静感受指尖落在脸颊上软软的触感。和暖的夜风拂在两人身上,很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谈久忽然仓促地转开视线,将言春放回地面后便要离开。
尽管他努力克制,言春还是发现他在颤抖,额头、鼻尖也迅速冒出冷汗。书上说,这是发病时的典型症状。
言春抱住谈久的胳膊不准他走,强自镇定地说:“谈久,你不饿的,你不想吃东西,对不对?”
谈久渐渐露出痛苦的神情,他试图推开言春,但因为手抖得太过厉害而无法用力。更何况,他不想因此伤到言春。
“谈久,那些都是假的,你并不饿。”言春拦在谈久面前,尽量放柔语气,“只要忍一忍就会好的。”
治愈交替性暴食厌食症的关键是学会克制,任由患者放纵欲望,只会导致自杀式的进食或绝食,进而破坏胃部原有的消化吸收功能。
“你让开——”谈久的话硬生生断在唇边。
言春抱住了他,并且借着拥抱的姿势艰难地把他按在场边的长椅上,柔软温暖的掌心覆在他空洞冰凉的胃部轻柔抚摸。
“谈久,忍一忍,拜托你再忍一忍。”言春恳求。
Chapter 7
“忍耐”只是听上去简单,很多时候,它分明是世界上最难完成的任务之一。
言春打着圈按摩谈久的胃部,但他还是痛得蜷缩成一团,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谈久艰难地从口袋中拿出手机递给言春:“通讯录里有一个没存姓名的号码,拨给他。”
电话很快被接通,是谈久的心理医生林江:“谈久?你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不舒服了?”
看谈久存号码的方式就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主动联系医生。
言春让谈久枕在自己的腿上,一边强忍眼泪,一边低声同谈久说话,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林江很快赶到,同他一起赶来的,还有谈久的妈妈。一行人来到林江的诊室。
谈妈妈衣着光鲜,妆容精致,带着一股成功人士特有的威压气场。她试图拨开站在床前的言春,但谈久用仅剩的力气握住了言春的手腕,无声抗拒妈妈的靠近。
言春一向胆怯,这次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没有迫不及待地避开谈妈妈的锋芒。
谈久吃过药,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谈妈妈这才在诊室仅有的椅子上坐好,颇有气势地质问:“谁能向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是交替性暴食厌食症,刚才是暴食期。”言春声音虽小,但字字清晰地说。
她疑惑地看着谈妈妈,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母亲会对儿子的病情一无所知。
医生淡声道:“谈久从小学开始患病直到现在。您大概不知道,在您每天忙着满世界赚钱时,谈久正在家里被保姆虐待,时常被饿肚子,偶尔有饭吃就忍不住吃好多。”
心理疾病在很大程度上根源于患者内心深处的不安和焦虑,大量的进食或断食在某种层面上又可以缓解他们的紧张情绪,给他们安全感。
也就是说,刚才抱住言春的时候,谈久很紧张。
言春默默听着,小心轻柔地来回揉捏谈久瘦到筋骨分明的手指以防水肿,揉着揉着眼角就湿润了。
待医生说完,谈妈妈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不容拒绝地说道:“麻烦您做一下病例交接准备,我要带谈久去国外治疗。”
闻言,言春的身体一僵,嗫嚅着:“可、可是……”
谈妈妈挑眉:“可是什么?国外医学发达,设施先进,治疗效果不知比在国内要好多少倍。”
是啊,谈妈妈说得一点不错。去国外治疗对谈久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然而,言春仍旧无法说服自己放开手,她甚至不敢想象以后可能都无法再见到谈久。
“那,您会好好照顾他吗?不会把他自己丢在医院不管吧?”言春承认,她非常卑鄙地希望谈妈妈做不到。
谈久不知何时醒来了,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睡,只不过是在闭目养神:“都别说了。”
谈妈妈这才露出一点轻松的神色:“你感觉怎么样?”
谈久皱眉,没好气道:“你也闭嘴。”
在他最需要妈妈的时候吝于亲情和关怀,之后再多的所谓弥补,也只是所谓母亲的一种自我排解罢了。
谈久抬起自己被言春牢牢握住的手,沉声问:“言春,我只问你一遍。你想要让我去国外接受治疗吗?”
当迷迷糊糊听到两个人一本正经地讨论他的未来时,谈久简直要气笑了。分明是他的事情,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要听他的意见。尤其是言春这个笨蛋,居然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
言春死死咬住下唇,慢吞吞道:“去国外治疗更有利于痊愈。而且——
“好了,”谈久粗鲁地打断言春的话,“我知道了。”
Chapter 8
篮球赛决赛结束后,谈久就消失了。言春没有在校园里见过他,他的手机也始终是关机状态。
在此之前,言春从未体会过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好像是被人硬生生从身上挖走了极为重要的一块,疼痛难忍。
大概是因为觉得谈久无法再看到,言春渐渐大胆地将谈久的手机号码当成“树洞”,每天往其中扔几封短信。
——谈久,今天天气好棒!部长骂我,这次我怼了回去。
——谈久,我刚才在操场看了一场篮球赛。
——其实,上一封短信我想说的是,还是你打篮球最帅。
……
——谈久,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发完最后一封短信,言春就钻进被窝睡了。她没有睡觉时关机的习惯,半夜被手机振动声吵醒时还有点蒙。
短信一封接一封地跃上屏幕,不多时就积了几十封未读短信,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做得好。
——为什么看别人打球?
——我当然最帅。
……
——现在终于知道想我了?
言春捧着手机在床上傻笑半天才猛地清醒过来。谈久不是去国外治病了吗?这个手机号码不是已经弃用了吗?那现在这些回复都是些什么?!
——是谈久吗?
言春忐忑不已地按下发送键,紧张得将指甲啃得啪啪响。
——不然是谁?
言春简直可以想象谈久在手机那端气到吐血的模样。
第二天一大早,谈久拖着行李箱直接冲到言春的宿舍门口。
言春不说话,站在距离谈久一步远的地方啪嗒啪嗒掉眼泪。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释放口,不依不饶地往外钻。谈久变黑了,也瘦了,但看起来阳光了很多,眼中不再有那么多阴郁。
“坏蛋。”言春随手抓起桌上的抽纸扔到谈久身上。
谈久本来被言春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听到这一声,憋不住笑出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耳听见言春表达自己的不满,虽然没什么力度。
他上前一步,小心地试探着将言春搂进怀里,像是搂住最心爱的玩偶,整个人都熨帖了。
言春吸吸鼻子,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问:“你没去国外?那你这段时间跑去哪里了?手机一直关机呢。”
“去外地封闭集训,手机被教练收走了。”谈久应得理直气壮,“冠军球队集训一个月,之后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比赛。这还是你们学生会提的建议。”
言春确实不知道这个该死的建议,她避重就轻地岔开话题:“我还以为你去国外了。”
谈久舒服地长叹一口气:“治病在哪里都可以,关键是有没有人陪。言春,你考虑一下。”
言春顿了顿,很轻但很郑重地环住谈久的腰:“我考虑好很久了。”
更新时间: 2020-12-14 1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