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蔓
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公式”才解出了“宋晚月”这个答案，许数开始好奇了。
1
课间，许数感受到一道奇怪的目光，来自班里那个名叫“月亮”的女生。他不知道她的大名，只是常听到别的同学叫她“月亮”。
许数停下演算题目的笔，抬起头。他戴着降噪耳机，越过班里喧闹的人群，冷淡地与她对视。
宋晚月怔了怔，歪歪脑袋，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还是紧抿嘴角，保持着不高兴的表情。她没有气馁，弯起眼睛，更加开朗地笑了起来。
冬日午后，连阳光都是疏离的，那个女生却友好得一点儿都不懂分寸，这惹得许数很烦。他尤其厌恶自己学习的时候被打扰，上课听讲时，同桌的呼吸声都让他受不了。所以，他一直单独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与前排座位间隔一米，背后是墙，右面是窗。这是他作为年级第一名所享有的特权，置身于旁人无法触及的最深海域。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与他划清了界限，这正是他努力学习的动力。
什么朋友、友谊，人生的终极奥义是独处，十七岁的许数已经悟透了这样的道理。
他不想浪费精力经营一段毕业就要告一段落的人际关系。这不符合他的时间成本计算公式。
许数收回目光，率先结束了与她的沉默对峙。不屑、反感，他应该已经充分表现出了这两种情绪。所以他希望那个叫“月亮”的女生识趣一点儿，安分地退回她那个花花绿绿的世界，别妄想靠过来。
一步都别想。
宋晚月呼出一口气，太难了！
果然许数就像同学们评价的那样，仿佛世界上最难解的数学题，带着高傲的蔑视存在于无法企及的位置，所以妈妈为什么要许下让她和年级第一名的同学交朋友这种愿望啊！
啊啊啊，烦死了！宋晚月抱头，在心里狠狠咆哮一番过后，还是决定面对现实。毕竟，让妈妈换个愿望这种要求，她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从宋晚月记事起，这就是他们家一年一度的生日传统——生日前一个月，寿星有权利向另外两位家庭成员分别索要一个愿望，在生日当天兑现。
以往宋晚月提的那些个让妈妈亲手缝制蕾丝睡裙、集齐某本杂志的卡片兑换明星周边、买到昂贵难买的演唱会门票，等等过分的要求，妈妈都想尽办法为她做到了。她如果食言，那之后自己的生日愿望估计也都实现不了了。
不行！她握紧拳头，暗暗鼓劲：“宋晚月，你能行，你可是班里公认的交友达人，区区许数，完全没问题！暗送友好没用的话，那就来明的好了！”
学霸会喜欢什么呢？
苦思无果的宋晚月决定借助友情的力量。她从微信通讯录里挑出学习较好的十名好友建了个群，用请喝奶茶的条件换了一些看起来蛮有用的情报。
“那肯定是最难买的高考真题吧！”
“也有可能是好用的笔，一支好用的笔是我学习的动力。”
“我觉得是耳塞，那种戴上就能让世界完全安静下来的耳塞，学霸标配！”
…………
一放学，宋晚月就冲去了商店。经过精挑细选，她拎回一大袋东西。怕当众送礼物让许数尴尬，所以她特意等到了晚自习放学。
打发走那些要等她回家的小姐妹，教室里逐渐空下来，她觉得是时候行动了。她深呼吸了三次，从座位上起身，刚走两步，许数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他接起电话，偶尔淡淡地“嗯”一声。
宋晚月进退两难，正踌躇呢，只见许数的课本一合，拎起书包向后门走去。
“哎……哎，哎！”宋晚月顾不上礼貌了，拔腿追上去，一把拽住了他的书包带子。
许数的电话还没有挂。他回头，眉头紧皱。
“我……我有事找你。”宋晚月用很小的声音提醒他，“你先接电话。”
许数从耳边拿下手机，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现在说。”
呃……他的脸色实在阴沉得吓人。宋晚月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拎着袋子的手抖了起来：“我……我想送你一些东西。”她边往外掏，边小心翼翼地解释，“这是很难买的高考真题……”
他看了一眼：“我已经做完了。”
“那……还有一支很好用的笔。”
“笔芯太细了，我不喜欢。”
“还有……还有耳塞。”
“我有一模一样的。”他盯着她，淡淡地补充，“十副。”
宋晚月咳了一声，很尴尬。
“没事了？”许数重新举起手机，“走了。”
宋晚月呆呆地望着他转出走廊，才后知后觉地皱起眉头，这家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2
倘若换成别的女生，吃了这么一回闭门羹，肯定再也不愿意靠近许数了，偏偏宋晚月是个例外。
她的脸皮贼厚，又包容心极强。当然，没这点儿能力，她就不可能朋友遍布满校园了。
得知宋晚月遇到麻烦，趁着在食堂吃饭的工夫，朋友们端着餐盘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了。
“月亮，你别泄气，等姐妹们打听打听他的喜好，我们投其所好不就行了？”
“我觉得这不行，你想想啊，许数可是年级第一，人家这思想高度，怎么可能被区区一点儿讨好收买？月亮之前送礼不就碰了一鼻子灰嘛！”
“照你这么说，还没有治他的办法了？他许数再怎么高贵也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都有感情，我觉得持续付出肯定能感动他。”
“不用那么麻烦，攻其弱点就行了。”
“弱点？”一直没有说话的宋晚月停住筷子，终于忍不住出声，“好像有点儿道理。”
得到肯定的女生得意地笑了笑，补充：“我们这么多双眼睛呢，一起盯他个三天，前世今生都能给他盯出来。”
“行！”宋晚月一拍大腿，当即决定，“收集信息，三天后我们再议。”
照例远离人群，坐在角落边吃饭边翻书的许数冷不丁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被自己吓了一跳，摘掉粘在书页上的米粒，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情。他收起餐盘准备离开时，不经意间抬起头，正遇上斜对角那帮女生虎视眈眈的目光。
首当其冲的是宋晚月，他并没有刻意打听她的姓名，但课堂上老师点到她回答问题时，他的思维还是捕捉并记录了下来。
这就是许数讨厌与人产生交集的原因，过多的情感牵扯会分散注意力。
真够烦的！
他呼出一口气，将餐盘丢进回收箱，转身走了。
宋晚月和朋友们共同努力了几天，最终绝望地发现，许数这个人根本没有弱点，缺点倒是一大堆。
比如不合群、过于傲气、挑剔、刻薄，等等，因此人缘极差。但是他好像对这些毫不在意，甚至十分享受别人的冷落。哪怕说他刻意打造了一个被孤立的世界都不为过。
没有任何情感枝节伸展的人，想要找到他的弱点太难了，因为他根本什么也不在乎。
想明白这些之后，宋晚月对于和许数成为朋友这件事突然失去了兴趣，因为无论怎么看，他这个人都不太值得结交。
他那套摆在队伍之外的桌椅，他无时无刻塞在耳朵里的耳塞，他冷漠的眼神和厌恶皱眉的样子……仿佛不断向周围咆哮着“走开、走开”。
如果只是天生“社恐”也就罢了，但许数是故意的，他完全不尊重别人向他释放的善意和友好。
所以宋晚月决定用更简单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做个交易吧。”
许数被突然冲到面前的宋晚月挡住了去路，默背的文言文悉数从脑海中消散。他不悦地摘下耳塞：“你说什么？”
正值下午放学之际，同学们大都争先恐后地跑去食堂，只有许数拐到了去往图书馆的方向。周围没人，这让宋晚月说出接下来这句话的勇气更足了些：“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许数不耐烦地吐出一口气：“我没时间跟你胡扯。”
“没关系，我可以等到你有时间。”
许数不想跟她多言，敷衍地说：“那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在图书馆找到了自己想读的书，许数很快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窗玻璃上渐渐勾勒出他的影子。因为没有戴耳塞，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雨滴的声音。他抬起头，目光穿透自己的影像，望向雨夜里的校园。
图书馆位于校园最外侧，远离宿舍楼和操场，总是很安静。许数看了看手机屏幕，很快就要上晚自习了。他合上书，起身时，窗外的路灯亮了，宋晚月正站在昏黄的光束里。
她居然没走。
雨下得不大，但还是淋湿了她的头发。
这女生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许数闭上眼睛，一种不愿面对的烦躁感进入他的思维。他抓起书本，快步下楼，皱着眉头走到宋晚月身前。
“我要跟你做个交易。”
许数注意到，从最开始的商量到此刻执着的坚定，宋晚月改变了语气，他有点被打败了。
“什么交易？”
“周末晚上，以好朋友的身份来我家。”
这个要求倒是出乎意料，许数扬眉：“然后呢？”
“为我妈妈庆祝生日。”宋晚月补充，“这是我妈妈的生日愿望，只要你答应，我可以给你报酬。”
简直莫名其妙……许数毫不犹豫地：“我拒绝。”
“喂！”宋晚月强忍怒气，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只是简单地吃一顿饭，你就当帮帮我，你就没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吗？”
许数撇撇嘴，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
3
“去！去！”许数贴着墙，声音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不远处有条白色大狗坐在胡同中央，正悠闲地看着他。
许数怕狗。
小学时，有一天放学，妈妈因为开会又没能按时来接他。他不想招人议论，便独自离开了学校。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家走，途经一条狭窄的小巷，七岁的他被猛然蹿出来的大狗吓蒙了。本能让他逃跑，但反而因为逃跑激起了那条狗的追咬，幸而它的主人及时出现，抱头蹲在墙角的他只是被蹭伤了手臂。
从此他便对狗产生了极大的阴影，甚至到了远远看到都会后背发麻的地步。要不是因为全网都找不到他想要的那本绝版书，他才不会大老远跑到这家开在死胡同里的旧书店碰运气。很显然，他的运气不怎么样。
许数放弃赶狗，屏住呼吸，慢慢地向后挪步，打算退出胡同。狗很机警，顿时凶狠地狂吠起来。他的腿一抖，瘫坐在地。
宋晚月和一帮小姐妹从奶茶店出来，正准备接着吐槽许数的刻薄和不近人情。突然被激烈的狗叫声吸引了注意力，几个人齐齐往胡同里望去……
而后默契地沉默了。
“喂！宋晚月！宋晚月，你快来帮帮我。”
此情此景让宋晚月觉得十分不真实。她转头向同伴们确认：“我没幻听吧？这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幻觉吧？”
众人摇头。
宋晚月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脸色惨白的许数。
这个目中无人、软硬不吃的家伙居然怕狗。上次他拒绝她的时候态度可强硬得很，她觉得自己就这么掉头走人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做人丝毫不留余地，就该让他长长教训。
她走了几步就迈不动脚了，虽然许数这家伙真的挺讨厌的，但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视而不见不是她的作风。
不顾朋友们的劝阻，宋晚月捡了个石头，英勇地跑进胡同里，伸开双臂拦在许数面前，冲那只狗连吼加吓唬，直到它不满地嗷呜几声，转身跑了。
许数松一口气，百般不情愿地对宋晚月说了句“谢谢”就要走。宋晚月急忙扯住他，重新提议：“看在我救你的分上，周末来我家吃顿饭呗！”
许数不假思索：“我周末要上围棋课。”
“几点？”宋晚月真诚地发问，“总不可能上一整天吧？”
许数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离谱的邀约理由？换言之，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奇葩的父母？竟然以生日为借口将完全不相干的人“绑架”过去参与庆生？
许数理解不了。站在他面前的宋晚月，她的世界、她的成长环境、她所有的一切都存在于他的思维之外。
将解不开的题置之不顾不是许数的风格。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公式”才最终解出了“宋晚月”这个答案，许数开始好奇了。
“好。”他点头，“把你家的地址发给我，我周日下午过去。”
“天哪！你答应了！”宋晚月兴奋得冲站在胡同口的朋友们大喊：“他答应了！他真的答应了！”
来往行人无不侧目，许数尴尬得扶额掩面。至于吗？他一个对于宋晚月妈妈来说完全陌生的人，到不到场又有什么重要……
人生如此短暂，她却抓不到重点。感情、时间、精力全部浪费在了无关紧要的人、事上，还乐得手舞足蹈？
许数听着宋晚月动听的笑声离开，无语极了。
4
站在宋晚月家门口，许数深呼了一口气。
手中的百合花束散发着扑鼻的芳香，这是宋晚月让他买的，据说是她妈妈最喜欢的花。当然，钱是她付的。
所以这么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拿一份虚假的友情来讨家长欢心？就因为他是年级第一名？
简直胡闹！许数鄙视自己的妥协。
他按响门铃，没有听到脚步声，但门很快开了。
许数垂眼，轮椅上的阿姨和气地冲他笑了笑：“是月亮的同学吧？快进来。”
他被请到客厅沙发上，宋晚月系着围裙，长发利落地绾在脑后，正和她爸爸一起在厨房里忙得火热。看到他进来便挥舞着手中的大铲子，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她表现得就像个关系亲密的老朋友，许数不禁对她自然得过分的演技深感佩服。
大概是怕他觉得尴尬，宋妈妈端了一盘果盘放到茶几上，便推着轮椅去厨房了。
许数打量着眼前并不宽敞的两居室，狭小的空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到处是书，各种类型，从地板到书架，能看出主人并没有刻意归置，很随意地将它们留在各个角落。
这在许数家里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他们家的每个物品都有自己的位置，一旦失去那个位置，就代表着面临即将被清理的命运。
许数的目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封皮，走到窗边的置物架前仔细看了看，果然是那本他找了很久的绝版书。
这个发现让许数感到震惊。他回忆最近一次的班级成绩排名，对宋晚月的名字毫无印象，他一直认定她是个只知道混日子不思进取的家伙，根本不可能跟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相像之处。
哪怕只是欣赏同一本书，也绝不可能。
许数翻开封皮，通读完一页正文后更加坚定地摇了摇头，绝不可能。这么深奥的哲学论点，宋晚月那丫头绝不可能读懂。
“那是月亮最近在读的书。”宋妈妈将菜端上桌时，笑着跟他解释，“听说已经绝版很久了，之前她参加城市志愿者结识了一位孤寡老人，去年中秋节去看望老人时，老人家送她的。”
许数讪讪地应了一声，将书放回原处。在宋晚月家度过的短短两个小时半里，几乎每一秒都在颠覆他对她的认知。
宋晚月会做饭，并不单指把东西做熟的等级，而是能够烹饪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她还会弹琴，在为她妈妈伴奏完生日快乐歌之后，她即兴演奏了一首十分动听的乐曲；更让许数难以置信的是，她送给她妈妈的生日礼物是一件亲手织成的毛衣，款式的繁复程度简直令人咋舌。
各项庆祝流程进行完毕，许数如释重负的同时又生出几分微妙感。
与其说他被迫参加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生日派对，倒不如将此解释成一次重新认识宋晚月的机会。
宋妈妈对他的到来表达了诚恳的谢意，他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了，天知道他内心有多抗拒。
父母要求宋晚月送许数去公交车站，两个人走出家门，刚刚还很热烈的氛围瞬间冷却下来，电梯下降时产生的极其微小的声响都很刺耳。
“你妈妈的腿……”许数顿了顿，才问出口，“是怎么受伤的？”
“车祸。”宋晚月语气随意地答道，“好多年前的事了。”
许数跟着宋晚月走出小区单元楼，夜色降临，四周很安静。他凝视着她轻松的步伐，困惑爬出心底，一丝一缕地缠绕住他。
为什么？他丝毫没有在宋晚月家里看到破碎过的痕迹。他甚至觉得宋晚月一家都搞错了重点，车祸的事他们轻描淡写，普通的生日却隆重得过分。
许数家已经很久没人过生日了，父母都忙，没有时间张罗这种事。
只有一次，许数下定决心为自己庆祝生日。他买了蛋糕，叫了比萨，从商场拎回几个塞满的购物袋。但蜡烛点燃，他干干的声音在空阔的客厅里响起，忽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孤独吗？许数没有深想过。他习惯一个人，独处是他的日常。在没去宋晚月家之前，他从没有发现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妥。
但现在，许数站在自家宽敞的玄关，凝望着被黑暗笼罩的客厅，各种形状的奖杯反射出月光的银辉，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妥之处。
5
当许数反应过来时，通常他的目光已经落在宋晚月身上很久了。怕被人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不得不将手放到脑后，一边假装挠痒一边不动声色地别过脸去。
他自以为做得不露痕迹，但宋晚月的小姐妹们早已将许数的动作尽收眼底。
“你对许数做了什么？他怎么忽然变得唯唯诺诺的了？”
“该不是担心我们把他怕狗的事声张出去，所以打算讨好月亮吧？”
“不，不，不！他那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对月亮产生了好奇心。”
…………
朋友们在身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宋晚月将手中的课本一合，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许数和我的交集到此为止，眼看期末了，我们别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行不行？”
不相干？
正巧从旁经过的许数顿时不爽了。宋晚月这天差地别的态度转变，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用完即丢的抹布。
太伤自尊了！
受这份委屈的驱使，许数在第二天下午放学时停在了宋晚月的书桌旁。她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那帮整天围着她叽叽喳喳的女生们此刻全部不见了踪影。
“喂！”许数踢了一下她的桌子。
宋晚月没动，许数气恼地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不耐烦道：“叫你呢！”
她随着他的力道转了转脑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他吓了一跳：“呃……你怎么了？”
“肚子疼。”宋晚月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纵使许数再迟钝也明白了这个解释的深意。他呆站了几秒钟，犹豫着该怎么做。
“有事吗？”宋晚月有气无力地问他。
许数突然有点窝火：“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他恶狠狠地说完这句，回身走到后排，抓起自己的外套盖到宋晚月身上，急匆匆出了门。
许数从学校超市买了暖宝宝贴和热饮，很快地赶回教室。这期间他甚至忘了深究自己做这些的理由，但等他推开门，看到宋晚月的朋友们围在她身边，喂水、喂药，嘘寒问暖的样子，顿时清醒过来。
他的外套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两只袖子布满脚印。他怔了一瞬，转头将手中的购物袋丢进垃圾桶。
一直到深夜，许数都因为自己的多管闲事生气不已。他停下正在演算的题目，直接翻到作业本的下一页，像在草稿纸上整理解题思路般，理性地分析起了他对宋晚月突生的莫名关注，试图以此弄清楚自己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许数奋笔疾书，写了满满两页。他事无巨细地回顾了和宋晚月的每一次对话，连她的态度、语气都进行了详细解读。
不论是最初的示好，后来直截了当地表示要和他做个交易，还是胡同里帮他赶走那条狗之后的趁机要求。宋晚月靠近他都是为了达成她妈妈的愿望，并没有想过要和他成为朋友。
当然，许数之所以决定答应宋晚月参加她妈妈的生日派对，也并非被她的执着打动了，更没想过帮助她，他只是抱着嘲讽的心态去求证她奇葩的成长过程，虽然结果出乎意料。
总的来说，他和宋晚月的关系本该是平衡的，因为彼此都没有想要付出真心。短暂的交集之后，他们理应回到从前陌生人的状态。但现在，答案很明显，差错出在他身上。
尽管他并不想承认——这几天里，他无法自控地关注着宋晚月，原因是他羡慕了。
那个从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女孩子，收放自如地穿梭于复杂的人际关系里，成为被那么多人信赖喜爱的“月亮”。
而许数，他只能通过客厅展柜里那些冰冷的奖杯获得价值。
“月亮。”许数低沉的声音仿佛搅起深海的涟漪。他的嘴角闪过一丝苦涩的笑意。
6
谁也没有想到，行事谨慎的许数会闹出那么大的笑话。
他将那个写满自己和宋晚月关系分析的作业本交给了课代表，被偷偷拿走抄作业的男生们发现了秘密。
很快，整个班里都传开了。
虽然写的都是关于宋晚月的事，但大家嘲笑的目标只有许数。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他为自己营造了过于清高的学霸形象，又一向对人刻薄淡漠，好不容易逮到他当众出糗，人人都想凑上来拍手乐一乐。
原本宋晚月还在为许数惹来的麻烦而愤懑，但看到他坐在教室角落被大家议论纷纷的样子，反而生出了同情心。
天才学霸对于人际关系如此不开窍，同学之间简单的交集竟也当成复杂的数学题般一步一步地分析推算。这除了证明他的情商为负数，似乎也进一步表现出了他人生中的缺失。
或许许数一直以来的傲慢不过是铠甲罢了。人人都有铠甲，就像她曾躲在洗手间一遍遍地对着镜子练习，用最不以为意的语气说出妈妈经历的那场车祸。
宋晚月那时才八岁，爸爸将她带到病房门口，红着眼眶告诉她，妈妈差点儿在事故中丧生，仅仅失去双腿已经是他们全家的幸运。所以，即便从今以后妈妈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他们仍然要心怀感恩。
“月亮，别哭，我们一起笑着面对。”
这句话宋晚月一直铭记心间，后来在践行这样的生活原则时，她发现，无论什么事，只要笑着面对就能扭转局势。
课间，一片嬉闹声中，宋晚月起身，拿着许数的外套向教室后面走去。
许数的余光瞥见了她越来越近的身影，竟觉得紧张起来。她不会是来向他当众问责的吧？还嫌他目前的境况不够糟糕吗？
宋晚月站定，许数抬头，迎上的却是她温暖的笑容。
“谢谢你的外套。”她用不大不小，但足以让其他人听到的声音说，“听我妈说你对这本书挺有兴趣的，借你读。”
是那本许数曾在宋晚月家见到过的绝版书。他接过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他给她带去了那么大的困扰，她竟然不生气？
感到困惑的并不只有许数，班里的每个人都关注着他们。宋晚月一回座位，好多同学就围了上来。那个最先拿到许数作业本的男生不屑地说：“月亮，你还是离那种人远一点吧，万一人家背后又逐字逐句分析你呢。”
宋晚月笑着反问：“那你呢？”
那男生一愣：“什么？”
“你现在不也正在背后分析别人吗？”
男生被呛住了，半晌才不服气地辩驳：“宋晚月，你少装好人，之前你在奶茶店也没少说许数的坏话吧？我可是全听到了。”
宋晚月大方地点点头：“我承认，那我现在就向他道歉。”说完她高声叫道：“许数，对不起。”
她又将目光转回到男生脸上：“现在该你道歉了。”
男生冷哼一声，气冲冲地回了座位。
上课铃敲响了，教室里重新恢复安静。许数翻开宋晚月放到他手边的那本书，娟秀的字迹赫然出现在扉页：你比想象中可爱多了。
7
那天之后，许数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宋晚月。他在她身边转悠，直到被发现。
“嗨！许数！”
面对宋晚月的热情招呼，他欲言又止半晌，最后却只是仓促地点点头。
终于，宋晚月忍不住了。晚自习放学后，她在楼梯转角张开双臂截住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许数伸手摸了摸后颈，支支吾吾道：“周六……周六我生日，你……”他清清嗓子，“你要不要来？”
月光投进楼梯间，少年脸上满是紧张的神色。宋晚月想起之前在图书馆楼下，她也曾这样请求过他，不禁笑了出来：“为了报复你，我是不是应该拒绝？”
许数尴尬地咳了一声：“不来算了。”
宋晚月顺势点头：“行，那我不去了。”
“喂！”
宋晚月得意地笑了。
两个人并肩走到公交车站，要分开时，许数又想起什么：“你妈妈让你喊我一起为她庆生的原因，我好像知道了。”
他也是在一个非常偶然的瞬间才回忆起来的。去宋晚月家之前，他其实见过宋妈妈。
那是学期中的时候，妈妈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了两个小时来参加他的家长会，结束后他送她到学校大门口。
妈妈指着不远处正和朋友们笑成一片的宋晚月说：“儿子，你也像别人似的交几个朋友多好，学生时代很快就结束了。”
“把时间用来交朋友，怎么可能拿到年级第一的成绩？我才不会那么无知。”
他当时就是这么反驳的。现在想想，旁边停着的那辆车里，刚好坐着宋晚月的妈妈。她应该是全部听到了。借着生日的由头引导他们建立交集，大概是为了让他明白，宋晚月绝非他认为的无知，相反，他才是无知的那一个。
“对不起。”许数说出堵在心里很久的几个字，舒了一口气。
宋晚月扬扬眉，关于许数说的这些，她其实在妈妈生日那天就已经知道了。许数竟然在家长们面前诋毁她，一开始她还挺生气的，但妈妈告诉她：“其实我这么安排也不全是为了证明我女儿优秀，还因为我理解许数妈妈的心疼。”
目送儿子扬长而去，许数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从车里望出来的宋晚月妈妈感叹：“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其实除了成绩，父母也会关注孩子的情绪。总是一个人，该多孤单啊。”
不过，宋晚月打算等许数生日那天再将这件事的后续告诉他，又长大一岁的家伙，起码应该懂得走出自己固守的世界，用摘掉偏见的眼睛正视每个人吧。
“好啦。”宋晚月拍拍他的肩膀，“原谅你了。”
更新时间: 2022-08-21 2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