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鲸歌
她镜头下的方淮,是误入童话世界的少年,是撞在她心上的那头鹿。
01.日出日落
杨福星以为H大是放假放得最晚的一所高校,没想到G大比他们学校还晚。
H大放假是在1月13日,杨福星特意在寝室多留了一天,买了15日去鲤城的高铁票。
她是用学生证买的高铁票,打了七五折,在星城南站进站之后,需要去二楼候车室的自助取票机前核验学生资质。
杨福星上了二楼就看见某处排了长长的队伍,有很多学生面孔,其中多名男生背着同款印着G大全称的战术双肩背包。
杨福星匆匆站在队尾,看了一眼手机,距离发车还有二十几分钟,应该来得及核验。
站在她前面的是方淮,也背着那款背包。所以她是先注意到他的背包,再注意到他这个人。
杨福星对着这款背包心动不已,从外观来看背包厚实、防水,容量大,实在是旅行必备佳品。她很想拥有一个同款。
她拖着一个二十四寸的大行李箱,还提着一个电脑包,身上挎着一个摄影包,力气又小,很狼狈。
杨福星抬头。方淮目测有一米八,个高腿长,发型板正却有型,正在和他前面的男生聊天。她胡思乱想着,要是将他放在他们的短视频平台,与顶流颜值博主相比也毫不逊色。
杨福星的专业是摄影摄像,在大一的时候签约了一家短视频平台,成为一名旅行博主。她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运营账号,目前大二,粉丝量已经达到百万。
她靠着拍摄“二十四小时旅行”系列视频走红网络,即用二十四小时完成一个地方的旅行打卡。起初用手机进行拍摄和剪辑,到后来自己对镜头画面的更高要求,于是存钱买了单反和电脑,让视频质量稳步上升。
这次杨福星放假先去鲤城,也是为了拍视频。她没有去过鲤城,同样没有看过冬天的海。
过了很久,杨福星排在了第三个,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她的列车车次已经开始检票进站。
她焦急地往旁移了一步,正站在取票机前的另一个男生翻包找自己的身份证。她急忙问道:“不好意思,我的车次已经开始检票了,能不能让我先取?”
方淮往旁边站了一点儿,帮另一个男生拿下取票机上的学生证,让他先找身份证。
“可以。”方淮的声音像大提琴一样低沉悦耳。
杨福星没时间管其他的了,放上自己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取票机上出现了自己的名字。
“杨福星?”方淮就站在她的身后。他的尾音上扬,带了点儿疑惑,随即轻笑一声,赞道,“好名字。”
但是杨福星反复操作两遍,都取不了票。
方淮出声:“你的目的地和学生证上填的家庭所在地不一样吧?”
杨福星一愣,确实如此。她的学生优惠向来是用在放假往返上,这次没先回家,于是出现了这种乌龙。
“你先去检票,大概率地勤会来找你补差价。”方淮给她出主意。
杨福星慌慌张张的,连忙点头应好,把两张证拿下来跑着去检票。
方淮说得没错,地勤在下一站之前就找了她。
杨福星补完差价,放松下来,打开小桌板,拿出电脑,开始查阅鲤城的旅行攻略。
六个小时的车程,留给杨福星的准备时间绰绰有余。既然是放假,便可以在鲤城多待几天。
到达鲤城已是晚上八点,气候温暖。她脱下了棉衣,抱在怀里。
杨福星定的是民宿,老板娘提前问了她的到站时间,会来接站。她上车之后,老板娘说要再等一会儿,她儿子也快到站了,比她晚十分钟。
不一会儿,后备厢被打开又被关上了,紧接着车门被拉开。杨福星抬头,四目相对,只叹缘分奇妙——是取票时站在她前面的方淮。
方淮上车后先和母亲打了声招呼,边系安全带边对杨福星说:“你好,我叫方淮。”
老板娘稀奇道:“怎么回事?还跟人家小姑娘介绍自己?”
“先前见过。”他如实回答,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页面,示意让她加好友,“在我家民宿住,有问题可以找我,鲤城旅游向导也可以找我。”
老板娘笑了一声,杨福星听得出这笑声的意思,老板娘不想戳穿儿子此刻献殷勤的原因。
不承想杨福星认真地问道:“你有导游证吗?”
车内安静了片刻,老板娘笑声爽朗,方淮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没有。”他耸了一下肩,语气遗憾,“那就做不了你的向导了。”
杨福星勾起嘴角,坦然道:“没事,我也习惯一个人旅行了。”
她从走出大山、走出家乡的那一刻到现在,都是一个人。她从未奢望过能拥有一起看日出日落的伙伴。
02.好运福星
方淮家的民宿在中山路,离杨福星的鲤城第一站觅鲤文创园很近。
她办理入住手续后,放了行李,带着手机和单反相机就出了门。
镇抚巷37号,曾经的鲤城纸品厂摇身一变成为文创园区。在杨福星的镜头之下,觅鲤文创园尽显夜色之美,散发着浓厚的浪漫气息。
她打卡了觅鲤“爱情三十六签”,在转筒上转到了“十”。她去旁边看十号木牌,正面写着“避雨的小姑娘”,翻过来是“大烟囱下,龙猫壁画”。
杨福星按照上面写的,去了大烟囱下,壁画是《龙猫》的名场面,小女孩儿撑着红伞在车站等待,而龙猫站在她的身后。
她的镜头从上到下扫过,有个熟悉的人闯进了她的镜头。
杨福星在取景框清楚地看见了方淮。她放下单反,叫住了对方:“方淮!”
方淮和同行的三四个朋友一起转头,看见是她,朝她笑了笑,挥挥手算作打招呼。
杨福星以为打过招呼就可以了,没想到方淮和朋友说了几句话后,跑到她身边来,声音带了点儿期待:“要不要一起逛?我对这一块儿熟悉。”
杨福星抬眼,越过他看了一眼他那些等在原地的朋友们,右手举了一下手上的单反相机,示意自己在拍摄。
“那好吧。”方淮挥手离开。
杨福星站在原地,查看刚刚那一条视频。
她镜头下的方淮,是误入童话世界的少年,是撞在她心上的那头鹿。
杨福星猛地回头,恰巧方淮在和朋友们解释着什么,正看向她。
方淮愣了片刻。
她也不清楚自己哪儿来的这份勇气,朝他跑过去,在他面前站定,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问他:“明天有空吗?可以陪我去红塔湾看海吗?”
他拿出手机,依旧是二维码界面:“现在有机会加你好友了吧?”
杨福星懂,这就是同意了。她右手拿着单反,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单手操作加了他的好友。
通过之后,杨福星继续一个人游玩。即将十点的时候,方淮给她发消息,问她的位置,邀请她一起回民宿。
著名的西街就在附近,她也不着急去逛,先应了方淮,准备一起走回民宿。
他们顺着人流,漫步在夜晚的鲤城。
杨福星想起一个问题,索性问了出来:“当初你为什么笑我的名字啊?”
“没有,只是纳闷,怎么会有父母给女儿取‘福星’这样的名字。”
“嗯?”杨福星微微偏头,疑惑地出声。
“当时觉得有些土气,后来仔细想了,觉得自己肤浅。”他的笑里有些许歉意,“这个名字含着你父母对你的到来的期望,以及对你未来的美好憧憬。”
方淮的眼神温柔,道:“福星,会带来好运和福气。我也很庆幸我遇见了杨福星。”
03.四季的人
第二天,杨福星如愿见到了冬天的海。
她在红塔湾左边树林里找到沙滩上的秋千,秋千离地面很低,导致秋千下出现了一个大坑。
“这是什么奇葩秋千?你是怎么找到的?”方淮忍不住笑出声。
杨福星皱着眉头,实话实说:“攻略做得好。”但事实告诉她,这攻略确实做得不怎么样。
好在有了个座,杨福星坐上秋千,往前看去,白花花的浪一次又一次地往岸上打。
她拍了一会儿大海的空镜头,然后让方淮做人形三脚架,拍她荡秋千。
方淮乐意接过,说:“记录生活的人一定热爱生活。”
“不一定,也许她是旅游博主,记录是为了变现。”她站到他旁边,教他怎么用单反的摄影模式。
杨福星坐回秋千上,自己荡了一两下,回头去问方淮:“你听没听过一句话——你看了冬天的海,会爱四季的人。”
方淮摇头,没说话。
杨福星不知道他已经按了录制键,笑道:“我是刚刚想到的这句话,打算用来做这期视频的文案。”
她见方淮还是没说话,问:“你开始拍了?”
方淮点头。
杨福星扶额,她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拍摄的时候盲拍,不看取景器,用左手端着相机放在胸下位置。
她开始不太相信这个人形三脚架的技术,于是走过去把单反相机拿了回来,换成拍照模式,说给方淮拍写真。
他受宠若惊,欣然接受,但是在摄影机前的他有些不太自然。
“你别紧张。”杨福星还是第一次拍男生的照片,正在思考怎么拍摄,有些把握不住。
方淮毫无底气地反驳:“我没紧张!”
“我紧张。”杨福星坦白道。
方淮听罢,被逗笑了。
杨福星趁机按下快门,她边和方淮聊天边抓拍,出来的照片格外自然。
杨福星的视频风格向来是快节奏的,而此次鲤城之旅的视频,分为上下两个部分,镜头画面缓慢悠长,且第一次有了他人出镜。
她和方淮把鲤城十八景逛了一个遍,也去了藏在深巷里的秘密道观,还有打卡了最近很火的粉红天主教堂。
杨福星问过方淮,没有给他露脸,但从背影、侧身等镜头中,已然勾勒出了一个帅气少年的形象。
杨福星笑着让方淮看视频的评论。
方淮关注了杨福星的账号,一打开平台,推送的就是杨福星的鲤城之旅视频。他翻着一条条关于他的评论,脸上一红。
底下的评论特意问了杨福星的文案是不是有什么深意,方淮回复:“如视频所见。”
她本来说只待几天,结果因为方淮,待到了年前,赶了一次春运。
方淮送她去火车站,临走之前,他问了一句:“你家在哪儿?”
她回忆起绵绵群山的家乡,回答:“深山老林里,没有桥,只能溜索。”
方淮看起来对溜索很好奇,杨福星说到时候拍给他看,边后退边对他挥手说:“再见!”
方淮站在原地,轻轻地说了声:“回见。”
04.她的山河
杨福星给方淮实地介绍了什么叫溜索,一条钢索连接河谷两头,人可以从高到低溜过河。
第一视角的溜索让方淮胆战心惊,河谷的水流湍急,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杨福星把回家的过程拍成视频,将遇上的春运细节都剪辑进去,取名为“待你而归”。
视频一经发布,热度只增不减,最后顶上热门出了圈儿。很多人都在杨福星的视频中看到了归乡的期盼和情切,还有一些人返乡的艰难。
他们关注到了深山无桥的状况,对杨福星来说已经足够。
方淮给她评论:“我想去你的家乡,看一看生你养你的这片土地。”
杨福星回复:“山河湖海,都可一见。”
杨福星的粉丝点进方淮的账号主页,没有发布任何东西,但他们发现这个昵称为“江河淮海”的人,主页背景图是杨福星的照片。
这些蛛丝马迹不足以成为证据,可当寒假结束之后,杨福星拍了一支返校视频,文案为:开学了,可以去见你了。
方淮比她开学晚些,仿拍了她的视频,发布在平台上,文案也是回应福星的文案:好的,来见我。并提到了杨福星。
杨福星截了屏发过去,还没等她问,方淮就解释了起来。
他说:“因为是仿拍,所以圈了你的账号。”
杨福星落寞地回了一个“哦”字。她不知道,方淮是真的很想再见她。
杨福星的感情情况很快掀起了一阵波澜,很多人都在好奇一直没有露脸的“江河淮海”到底是谁。
杨福星说:“是一位在旅途中遇到的朋友,一起看过日出日落的好朋友。”
谁都不清楚杨福星这么拼命赚钱是为了什么,她的一条推广费用并不低,但依旧保持高频率的推广。有些粉丝甚至因为每条视频里都夹着广告而对她不满,取消了关注。
杨福星在鲤城得知方淮是G大的土木工程系大四学生后,当时就约好在星城和他见一面,有些专业问题需要问他。
也就是这一次,方淮得知了她存钱的目的。
杨福星拿了深山河谷的视频与资料,询问方淮:“如果要在河谷建桥要准备多少钱?”
方淮的身形一顿,眼中是遮掩不住的震惊和佩服:“你存这么多钱的目的是为了给家乡修桥?”
她点头,抿着唇望着他。
方淮没有嘲笑,拿着资料认真地帮她分析、估算价格。
杨福星的存款与修桥的天文数字还有很大距离,神色也逐渐变得凝重。
方淮见她状态不佳,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她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有心却无力的感受吗?”
方淮看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睛,笑了一下,安慰道:“和你悄悄说一件事,我实习的公司年前正在准备你家那边的桥梁和道路工程的竞标工作,政府出资帮你们家乡修桥修路。”
杨福星一个激动,猛地站起来,欣喜道:“真的?”
“对,当时组建项目组的时候,我报名了桥梁组,也被选上了。”方淮连忙招手,让杨福星坐下来,笑道,“福星,我要去见生你养你的那片土地了。”
她站在原地,激动到直接流下了泪。
她和方淮的缘分,从相见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05.与你翱翔
方淮第一次亲眼见到壮丽的河谷,给杨福星发了微信:“我终于见到了这片山河。”
杨福星在上摄影实训课,手机正拿在手上,第一时间给他回了消息:“注意安全。”
方淮的公司成功竞标到悬索桥的修建项目,这半年他基本上都待在那里。
杨福星在得到准确的官方消息之后,身上的担子直接卸了下来,专注于学业。她拍摄的一组彝族风光照片,拿去参加了摄影奖。
在这个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摄影奖项颁布,杨福星获得了人像组的金奖。
获奖的照片不是别的,是她穿着彝族服饰的人像摄影,组委会给的评价也很高。
她的这张作品在老师的推荐下,参与了学长、学姐的毕业摄影展。当场就有人出高价,想买下这幅人像摄影。摄影展的老师给她打电话,问她的意愿,被她拒绝了。
她说:“这幅作品,我有想送的人。”
方淮在毕业季频繁往返两地,他对杨福星说:“毕业典礼之后,我就该专注于悬索桥的项目了。”他以优异的成绩和表现在公司转正了,目前的项目就是悬索桥。
方淮的毕业典礼结束,被大学室友拉着在典礼外面拍照。他不经意地回头,看见抱着一个长方体纸箱子的杨福星。
他跑过去,有点儿好奇她抱着的是什么,指着纸箱子疑惑了一声。
杨福星仰头朝他笑:“送你的毕业礼物,带回去拆。”
方淮笑着应了“好”,然后招手把同学喊来,让他给自己和杨福星拍照。
室友乐得,跑过来把镜头对准了两个人。
杨福星悄悄往方淮的方向靠,不料他索性一把揽过她的肩,将她按在了怀里。
室友按下快门时,杨福星的表情又蒙又喜。
后来这张照片,成为杨福星的社交平台的主页背景图。虽然是一张简单的合照,但这是他们二人的第一张合照。
方淮把杨福星的长方体纸箱带到寝室去拆箱,其余三个室友都围了上来。
当方淮看到了这张作品全貌的一瞬间,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心口。
杨福星的这张民族风人像摄影,不是浮于表面的美,除却专业的构图与光影,观众可以从她眼中看见一种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三个室友连声称赞,在毕业典礼给方淮、杨福星拍照的那个室友对摄影圈子熟悉一些,提了一嘴:“我是说今天看那个女孩子怎么觉得很眼熟,原来这张人像摄影是她的,业内有个老板想高价买下这张照片,被摄影师拒绝了,理由是她有想送的人。”
室友揶揄着:“还以为是业内哪尊大佛,原来是你啊。”
方淮直愣愣地与相框中的杨福星对视,低头勾了一下嘴角,动手把相框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纸箱。
他有私心,不愿让他人欣赏杨福星的美。
方淮将杨福星的照片放进行李箱,随身携带。如此,可以假装她陪在他身边,一起向前。
他第一眼见到杨福星的时候,就知晓她不是困于一隅的囚鸟。她有一双坚韧而美丽的翅膀,可以支持她往更高更远的天地翱翔。
06.夏日回音
杨福星放假没有出去旅游,直接回了深山。一是避暑;二是事业重心的转移,由推广转向带货;三是想去见方淮。
这一次的返乡与以往不同,杨福星有了来火车站接她的方淮。
彻底脱离学生身份的方淮,退去了稚嫩气息,有着成熟与稳重。
方淮站在出站口,拿着手机似乎是在回复谁的消息。
杨福星一眼就在接站的人群中发现了他,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看他没反应,又喊了一声。
方淮猛地抬头。
杨福星手持摄像机,朝他飞奔而来。
不知怎的,方淮张开了双臂,以拥抱来迎接。
杨福星没有犹豫,钻进了方淮的怀抱。
他们仅仅抱了一下,便匆匆松开。杨福星的脸,以极快的速度变红。
方淮借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
杨福星跟在方淮的身后去找车,思绪乱飞。如果他没来接她,她又要搭乘公交车、再换小三轮、溜两三根索,最后走十几公里才能到家。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她边拉安全带边低头问。
副驾驶座的安全带卡住了,杨福星拉了两下都没有拉出来。
方淮已经扣好安全带,转头笑道:“今天是周末啊。”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帮杨福星把安全带拉出来,给她扣上,补充了一句,“再说,也可以请假来接你。”
方淮的车开得很稳,安全感十足,让杨福星在赶火车途中压下去的睡意又升了起来。
他无法开车送她进山,桥还没有修好。
杨福星下车,抬头眺望远处的施工场地,问方淮:“这桥还要多久建好啊?”
他下车,走到她身边:“计划是三年后完成合龙工程。”
杨福星走到岸边,熟练地穿上溜索工具,扭头问他:“你有没有溜过索?”
“有人带我溜过。”方淮没好意思说,当时是有个当地人在后,他在前,带着他溜的。
到达对岸之后,有个小孩儿笑话他:“大哥哥羞,我都能一个人溜,你还要人带。”
他转移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溜索的?”
“准备上初中的时候,要去镇里的中学上课。”她要带着行李一起溜索。
那个年纪的杨福星,和嘲笑他的小孩儿差不多大。他感叹道:“以后小孩儿上学,就不会这么危险了。”
“是的,谢谢你。”杨福星准备好过岸了,回眸一笑,和他说再见,“谢谢你来接我,明天我去施工场地找你。”
方淮点头应好。
杨福星过岸之后回头看见方淮还站在原地,朝他挥手,喊道:“明天见!”
大约是见她安全了,他挥挥手,上了车,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之内,才开车离开。
杨福星把方淮接站的那段拍了下来,剪进返乡的视频当中,当天晚上就发布出去了。她在这段的解说词是:夏日来临,去见你想见的人吧。
老样子,杨福星默认没有给方淮露脸,特意打了码,隐藏他的信息。
所有人都明白,杨福星有了喜欢的人。不过,只有她和方淮知道这个人是谁。
次日,杨福星带着相机来找方淮,询问过意见后,她才放心地举起了相机。
方淮把手里拿着的红色安全帽扣在杨福星的脑袋上,凑了近些,帮她拉紧下颏带。
“好好拍,你可以记录家乡慢慢变好的点滴,还顺便给我们公司打打广告。”
杨福星轻哼一声,开玩笑道:“我的推广费用可不低。”
自从上次春运返乡上了热门,有些人更加固化了对大山的印象。
贫穷,没有路,也没有桥,不适合旅游,同样不适合投资。
杨福星为了让大家看到阳光的一面,于是开始拍摄家乡转好的一些素材。
方淮带着杨福星在安全区域拍摄,给她解释材料和修桥方式,全是官方的回答。
“你不需要这么正经的。”她放下相机,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最新发布的视频我看了,福星。”他叫她的名字,温柔又缱绻。
方淮又道:“你见到了你想见的人,我比你厉害点儿,昨天我抱到了想见的人。
“福星,近些年我忙于课业,从未体会过什么是喜欢,直到遇见你,有了思念牵挂的人。”
“做我女朋友,可以吗?”他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颤抖,带着很明显的紧张情绪。
“能在工地告白的人,也只有你了。”杨福星忍俊不禁,回答他的问题,“我的夏日有了回音。”
07.他乡之方
为了赶工期,路与桥的两项大工程并行。柏油路还没修好,修桥的建筑材料要走新开辟的黄土辅路运过去。
山路十八弯,运送材料的危险系数高。
当地人提醒过项目组,这里土质松软,易发生塌方事故。方淮在实地考察之初,已然发现了问题,在桥梁组准备时,把这一点画了重点。
这个暑假,杨福星和乡里的农商签订了合同,建立了直产直销的模式,乡邻扩大了销路,都对杨家的大女儿竖起大拇指。
杨福星的父亲杨支书直说这是应该做的,前几年她的学费还是乡里乡亲凑的,才让她走出了大山。
方淮每天都很忙,连周末都是待在工地。杨福星得空了,会带着食盒去看他。
他住在工地旁的简易板房里,学着工地里的工人们,大热天直接赤着上半身。
杨福星为了不出现上次一样的尴尬情况,特意站在他房门前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听见是她来了,他迅速套了一件短袖。
上一次杨福星径直推开他的房门,看见了他劲瘦的腰身。他察觉到有人,一转身,腹肌什么的尽数被她看了去。她就像装满水的水壶,一瞬间沸腾了,脸红得像滴血。
“又有什么好吃的?”方淮一开门,就期盼地问她。
杨福星提了一下篮子,示意道:“阿妈知道我要来看你,特意拿的香肠。”
方淮开始结巴:“什……什么?阿妈知道了你来看我?”
杨福星点头,偷笑道:“是,阿爸还让你明天晚上去家里吃火盆烧烤。”
这是方淮第二次来杨家,身份与前一次大相径庭。第一次是以桥梁工程的工作人员身份,而第二次是以杨福星男朋友的身份。
山路难走,当晚方淮没回去,留在了杨家。
月亮很亮,杨福星倚靠在窗边,问喝泡酒喝多了的方淮:“你想家吗?”
方淮晕晕乎乎的,反应了几秒钟,回答:“想啊……过年回家……”他睁开眼睛,想去看杨福星的样子。
“今年过年陪我回家,可以吗?”他的眼睛又闭上了,声音越说越小。
杨福星没有听清,走到床边。
他嘟囔着:“福星,我的福星……”
杨福星俯身,视线从他的眉眼掠到嘴唇,轻轻地烙下一个吻。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她的嘴角微扬,呢喃:“方淮,我的方淮。”
秋季开学,是方淮送杨福星去的火车站,照旧借了一辆车。
她承诺道:“我是大山的女儿,毕业之后,我会回大山的。”
“福星,你不必这么着急回来,你可以去外面看看。”他把行李箱从后备厢拎出来,“修桥修路是为了让大山的孩子走向外面的世界。”
杨福星不卑不亢地道:“是,所以为了带动乡里的经济,让孩子们有钱上学,我需要回来。”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任由他摸自己的头发,尽管他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方淮摸够了,紧紧地抱了杨福星一下,闻到她身上的清新草木香味,叹道:“寒假见。”
杨福星回抱过去,重复一遍:“寒假见。”
08.尾声
没想到这个冬天连着一个月都在下雨,桥梁项目组做好了冬雨季的施工准备,但还是被打得猝不及防。
杨福星看向外面阴沉沉的天,心神不宁。
“你看了新闻没有?西部大山突降强雨,好多人过去支援,当地政府开放了接收社会捐赠渠道……杨福星的家不就是在那儿吗?”同学在她身边聊天,突然叫她的名字。
他们把手机放到杨福星面前,给她看新闻。
杨福星的呼吸一滞,心脏狂跳。
新闻标注的地点,就是她的家乡。
她颤抖着手点开视频,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逆着人流上山。
是方淮。
同学们面面相觑,看着杨福星掏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一个电话。
有电话打来,是杨父的:“方淮接到你阿妈和弟弟、妹妹,去了避难所,我给你打个电话报平安……”
她正要安心,低头一看同学放在她面前的手机。视频正在循环播放,方淮走的那条路是黄土路,旁边下山的人们走的是柏油路。
方淮又上山了。
杨福星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一个劲儿地流眼泪。
她等了一天,眼泪都流干了。她没有等到方淮的电话,只等到了无数关于他的消息。
塌方,新路被埋。失踪七人,名单里有方淮。
“方淮是一位很负责的桥梁工程师,当天他本来安全到避难所了,但是得知工程因为暴雨出了问题,需要有工程师上山,立即主动请缨。”方淮的同事接受采访,高个大汉站在镜头前红了眼眶,“他不让我们去,说危险的事让他来就好,他要誓死要守住悬索桥。”
他们找到了方淮在失踪前发布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在平台的一段视频。
他在视频中如是说:“也不知道这段视频你看不看得到,福星,我去保护你心心念念的桥。”
杨福星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终是绷不住了,放声大哭。
杨福星毕业后没有立刻回大山,而是去鲤城旅居了两年。她在这座城市里,找着方淮的蛛丝马迹。
直到得到悬索桥即将通车的消息,她才匆匆收拾东西回了家。
杨福星回乡创业做直播带货,帮助家乡致富。
她在直播的时候,有人问她的家乡适不适合旅游,有什么景点。
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脑海中出现了竣工的悬索桥,还有笑着的方淮。
杨福星的声音温润:“我们这里有山啊、水啊,还有一座今年刚通车的悬索桥。”
她说起了悬索桥的故事,说起了她与方淮。
她守着深山,守着一根溜索,守着一座拔地而起的悬索桥,守着一缕无法归乡的孤魂,陪他旅行到宇宙边缘的他方。
更新时间: 2022-10-04 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