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沐荧星
司柠不能说话,但时越能听见她的声音。
1
“时越,跟我来一下。”
自习课上,时越正在专心做题,冷不丁地被班主任老刘叫走。
“刘老师,大家都挺乖的,好像没惹什么祸。”
老刘绷紧的神经松了几分,笑骂道:“就属你机灵。”
“您这样严阵以待的状态,准没什么好事。”
闻言,老刘又变得警惕,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我给你安排的同桌到了。”
时越微微皱眉:“真有新同学啊?马上高考了,现在转学不合适吧?”
还有一个多月,高三上学期就结束了。
上周,(三)班重新排座位,抢先围观了座次表的同学齐刷刷地往后面望过来。
作为视线焦点的时越一头雾水,心想自己一米八七的个头,座位还能有什么花样?
“老刘,时越怎么坐第四排,还没同桌?”
时越快步走上讲台,他名字边上的空白框非常直观地说明了什么叫“没同桌”。
老刘避开时越询问的目光,卖着关子:“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
只私底下跟他透露,(三)班要多一个人上课。
“不是转学,是司柠。她以后跟你们一起上课!”
闻言,时越瞳孔微缩。
“真的假的?”
话说这司柠,全年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她出现在学校,必定是有考试,还偏偏碾压一众学子,常年和时越一起霸榜年级前二。
最初见她成绩好又长得漂亮来搭讪的人都铩羽而归,没有人听她说过话,甚至连个眼神都得不到,神秘又冷漠。
“司柠跟你同桌,我们才能放心。”
老刘在时越的肩膀上拍了拍,颇有种交付重任的既视感。
时越长长地叹了口气,暗想——
跟司柠同桌无异于参演默剧,一般人都得在沉默中爆发。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两位颇有气韵的中年男女先望了过来,而后是他们对面的女生——
她站在窗边的光晕里,嘴角扬起不太自然的笑,以往沉寂的眼睛里有些许水光。
“时越,这是司柠的父母。把你叫过来,主要是他们想见你。”
时越心中诧异,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呼。
两位长辈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期待,同时没能掩饰住犹豫和担忧。
时越跟着他们望向司柠。
她长长的睫毛微颤,从书包里翻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这是什么?”
司父的态度非常诚恳,开口替他解惑:“我们希望你帮忙在班里念司柠的自我介绍。”
时越疑惑地拆开信封,瞳孔在读取信息的过程中瞬间放大。
“叔叔、阿姨,请你们放心,大家会喜欢司柠的。”
他凭借过人的自控力,迅速调整好情绪,没有任何冒犯和失态。
2
司柠走进高三(三)班时,所有人都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生之年,我竟然能在考场之外的地方见到司柠。”
老刘站上讲台后,所有人都乖乖地闭嘴,这让他十分欣慰。
“从今天开始,司柠回学校正常上课,现在请她上来做自我介绍。”
然而,话音刚落,教室里爆发了更热烈的讨论。
司柠顶着他们的目光,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司柠。很抱歉不能亲自跟大家介绍自己,因为我天生声带受损,不能说话。”
还没来得及细想为什么开口的是时越,所有人就被这爆炸性的消息搞得头脑一片空白。
“我从前都是请老师在家上课,参加考试是为了正常的学籍档案。因为我害怕大家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害怕会和大家格格不入,我害怕给大家添麻烦……”
如果司柠自己在讲台上自我介绍,会用什么样的语气和神态?
这个念头让时越的喉头越发酸涩——
她本人的自我介绍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内容。
“为了不让人发现我的异常,我只能尽量减少跟你们接触。”
司柠完全不是他们想象的样子,时越后悔曾将她定义为极难相处的人。心疼和愧疚致使他的声音忧伤到了极致,让人仿佛真的能听见少女的哀鸣和无助。
“在此,我为我的无礼,向你们道歉。”
司柠后退一步,向大家鞠躬致歉。
“希望我的突然出现,不会给大家造成困扰。在离高考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想和你们一起战斗、冲刺和拼搏。”
真相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残酷,加上时越极具共鸣的表达渲染,不少人都低头抹眼泪。
司柠低头,快速地敲下想说的话。
“以后我可以用朗读器跟你们交流吗?”
清亮的女声从她的手机里传出。
“当然可以。”
时越的声音还带着哽咽:“司柠打字的时候,大家都耐心地等一等。”
以他作为学霸的光环和班长的威望去引导和带领,司柠的回归能更容易被大家接受。
这是老刘安排时越和司柠同桌的原因。
“司柠,你一直是(三)班的一员。”
“别怕,以后我们罩着你。”
司柠从未同时接受这么多人的善意,心中堆积的感谢难以表达,于是再次弯腰鞠躬。
3
在考试以外的时间里见到司柠,至少是个年级性的大新闻,来打探消息的人络绎不绝,但(三)班的人都守口如瓶,不想她被人过多议论。
司柠感动大家的好意,但偶尔还是有些失落。
时越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写出来告诉我。”
无论做什么事,时越总是细心又妥当。
司柠铺开他递过来的字条,没人注意到他们的手肘靠在了一起。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时越的瞳孔微颤。
绵长清灵的女声一字一板,与此刻司柠的笔速如出一辙。
“你——”
没听见他的下文,司柠扭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没什么。”
时越指了指字条,示意她继续写。这回声音消失了,时越的目光落在女生推回来的字条上。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能遇见大家,已经很幸运了。”
那道声音就是司柠的。
经过多次试验,时越发现只有他在与司柠接触时,能听见她的声音。没等他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司柠出事了——
高三大多数人都是住校生,早餐之前有晨读课,晚上有三节晚自习。
家里不放心司柠走读,专门雇了一名司机接送她上学。
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司柠总在晨读课到校,晚自习放学,尽量避开人流高峰期。很容易就被人摸清了规律,将她拉进隐蔽的角落。
“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个哑巴吧?”
司柠震惊和回避的反应,简直不打自招。
“啊哈,真是个哑巴。”
被人推搡的司柠像被按进了水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包裹着她。
细碎的嗡鸣声里夹杂着无数的声音,司柠只感觉眼前幻影重重,不堪回首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识相点,以后别缠着时越。”
“啪”的一声,被抢走的书包和手机摔回司柠的脚下。
4
“司柠怎么还没来?”
除了司柠这种特殊情况,学校不允许带手机。联系不上她,时越的内心十分焦灼。
“班长,你先别着急,可能是请假了。等老刘来了——”
时越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没等人说完就往外跑。
好在没有关心则乱,他知道去哪里找线索。
他细致地向门卫描述司柠的特点和习惯,确定她已经到学校后又追问:“她有再出校门吗?”
“没有。”
司柠缺乏安全感,不可能随便在哪儿逗留,时越更加肯定她遇到了麻烦。
他冷静地站定,脑海中浮现出校园的3D立体图,迅速筛选出司柠可能在的位子。
男生宿舍1号楼前栽种的蔷薇长得最茂盛,如果不是有人刻意留意2号楼的墙边,蜷缩在角落里的司柠很难被发现。
她的脸深深地埋在胳膊里,校服上蹭了不少泥印子,脚边的手机屏幕被摔得稀碎,只有耐脏的书包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司柠——”时越蹲在地上,哽着声音叫她。
她浑身哆嗦了一下,将自己抱得更紧。
时越小声地安抚她:“我是时越。”
她像受了伤的小动物,缓缓地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眼里充斥着脆弱和戒备。
时越心头又软又酸,弯着腰伸出手。
司柠缓缓地向他靠近,指尖触及温热的手掌前又慌乱地退回,但被用力地抓住。
她挣脱不开,忍不住在心里叫他的名字——
“时越。”
空灵又破碎的声音让时越几近心碎。
跟着他找过来的同学,愤怒地咬着牙道:“这种缺德事,肯定是姜沫干的。”
司柠往时越的身后缩了缩,狼狈又不安。
没有证人和监控,就没办法进行实质性的指控和对质,这是姜沫一贯的手段。
愤怒、愧疚和心疼同时缠绕在时越的心头,杂乱无章的思绪反而变得清晰。
他让人去告诉老刘,司柠已经找到,但暂时别通知她的父母,又跟几个女生说:“带司柠回宿舍重新梳洗。”
司柠的大脑无法准确地接受信息,但她本能地抓紧时越,不让他离开。
“你们先走,我跟司柠单独说几句。”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举起两人交握的手,轻声说:“小柠檬,你的声音很好听。只要接触你,我就能听见。”
清晨的阳光倾泻而下,他侧脸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暖暖的光晕。
“这很不符合常理,比较科学的猜想是,你的脑波震动的频率,刚好在我的捕捉范围内。”
他扭过头来,充满耐心地问她:“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司柠的嘴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时越听见了。
“你叫我的名字了。”
司柠的头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惧都被融化了。
5
“时越,我懦弱又没用,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司柠殷切地想得到答案,想验证时越是不是真的能听见她的声音。
她抓住他,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如果被否定,那将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我告诉你,是我连累了你被她们欺负,你会怪我吗?”
司柠坚定地摇头否认,但时越心头的愧疚丝毫未减。
“所以说,我也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他拉着司柠的手腕往女生宿舍走:“对不起,擅自替你做了决定,但我想你应该还想继续在学校上课。”
从这段时间的了解来看,司柠之所以被封闭在家里,除了她自己被伤害后形成的自卑和懦弱,也是因为父母对她过于保护,让她觉得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如果这件事被他们知晓,司柠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来学校。
“你从前的认知里,大多数人都像今天这些人一样,对你只有恶意。你既然选择来到这里,一定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好不容易有了好的开始,你甘心就这么放弃吗?”
“不甘心。”司柠几乎条件反射地应和。(三)班的所有人都是她的意外之喜,对她而言,没有比这更珍贵的。
“没有人能帮你,即使向全世界宣布你的经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们一样,理解和包容你。”
“高中你尚且可以逃避,以后上大学,走出社会——”
时越有些不忍心继续往下说,但这是司柠必须要面对的事。
“你不仅要能与绝对的恶意对抗,还要学会不被普通人的议论和指点左右情绪。”
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里,亲人对司柠只有心疼和溺爱,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狭窄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但她能常年成绩名列前茅,自然有足够的聪明劲儿去迅速判断和消化。
“时越就像天堂来的使者。”
这本是司柠的自言自语,但只字不差地传达给时越。
他沉重的情绪瞬间被冲散,忍不住笑出声。
“是啊,上帝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疏忽,派我来打开你的窗户。”
她被迎进女生宿舍前,回头望了一眼台阶下的少年,勇气值迅速飙升至满格。
为了捍卫现在所拥有的,她必须撕碎懦弱和恐惧的阴影,和珍视的人一起站在阳光下。
6
如时越预料的那般,司柠不会说话的消息不胫而走。
大多数人都没有绝对的恶意,但不明白他们流连的眼神和指点在司柠般的人眼中会被放大,成为伤人的利器。
“那就是司柠,她以前不来学校上课,是因为不会说话。”
“长得这么漂亮,不会说话,太可惜了。”
哪怕他们更直白地说她是个“哑巴”,司柠都不会再往心里去,但这样的话被(三)班的人听见了,总要反驳几句。
“不会说话怎么了?又没吃你家大米。”
“你们不了解司柠,别乱说话。”
(三)班人积极维护的态度免不了让人反思,或许他们真的做错了。
指点和异样的眼光逐渐减少,甚至司柠走在路上,还会有陌生的同学对她露出善意的笑容。
关于欺负她的那伙人,(三)班的人都猜测是姜沫。
“就是因为她,从高一开始便没人敢靠近时越,我们早该警惕的。”
司柠不太记得那些人说过的话,但仔细想他们确实提到了时越的名字。
她有些诧异,但时越这样优秀又帅气的男生,有人喜欢再正常不过了。走到哪儿都能成为焦点的人,身后跟着她这样的小尾巴,是有些碍眼。
她闷闷地趴在桌子上,让时越不免担心,皱着眉问她:“怎么忽然变得蔫头耷脑的?”
司柠调整了下姿势,视线落在他抓住自己衣摆的手上。
时越的手跟他本人修长的身形相互映照,指节分明,漂亮干净。
“我有点酸。”
这是实话,但在时越看来,有点没头没尾,他忍不住笑了。
“你本来就是颗小柠檬。”
每次时越这么叫她,司柠都觉得羞耻,又不想制止他。
“酸过了头,容易坏掉。所以,告诉我,有什么是别人有,我们小柠檬没有的?”
他无条件的包容让司柠更酸了,像是把白醋、陈醋、米醋等各种醋倒在了一起。
“我要什么都可以吗?”
时越点点头,没觉得她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现在不可以的,我就再努努力。”
她将思绪放空,不敢让时越听见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小心思。
时越怔了怔,随后放开了她的衣摆。
她应该有自己的隐私和空间。
时越擅长给予别人这样的体贴,但这种方式用在司柠身上,他并没有往常那么从容。
7
转眼迎来期末考试,司柠坐在考场里,有种“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的意味。
陌生面孔的前桌传试卷时,对她露出了甜美的微笑,让她确定过去一个月发生的事都真实存在。
望着大家考试结束后的喜悦,司柠心想自己应该是最不期待寒假的人。
好在高三的寒假并不长,在一片没出元宵就开学的哀号声中,她眼中的光彩格外招人。尤其在收到时越送的生日礼物后,心情更是好到没有边界。
非常精致的小猫挂饰,点缀了两颗黄色的小柠檬。
“这要是两条鱼,小猫就把它们吃掉了。”
怕被人发现异常,两人还是用文字交流。
时越望着纸上灵巧的字迹,能够想象,如果她说这句话,语气有多活泼和调皮。
比起时越,家人更能感受到司柠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样真实又灿烂的笑容出现在她的脸上,像漂亮的玩偶被注入了灵魂,所有的表情都变得生动。
他们知晓这是时越的功劳,感激的同时又不免犯愁。
“这两个孩子感情这么好,但我就怕柠柠这情况,他家里以后会介意。”
“能教出这样的儿子,家里肯定也是通情达理的。”
正在准备晚餐的二人没有注意到厨房门口的司柠。
隔天,百日誓师大会上,时越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带领大家宣誓。
(三)班所在的方阵就在主席台前,司柠能清晰地看见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听见少年掷地有声、鼓舞人心的演讲。
散会后,时越还被留在主席台上。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几位校领导都乐开了花。
司柠心情低落地收回目光,冷不丁地撞上姜沫讥诮的神情。
高傲的少女不屑地嗤笑一声,带着曾经围堵过司柠的几个人一起招摇过市。
这一幕被时越瞥见,回到班里就说:“你不用理她。”
司柠条件反射地避开他。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连忙在稿纸上写:“知道了。”
时越微微握拳,摩挲着落空的手。
从这天起,司柠都在刻意地避让。只要发现时越接触她,就立即停下所有的动作,什么都不想。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越是迁就,越是温声细语,越让司柠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懵懂的少女心事被戳破,自卑和懦弱再次卷土重来。
这些,她没办法向时越坦白。
8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近半个月,油盐不进的司柠让时越无比挫败,忍不住也有了脾气。
即便谁也不理谁,教室和校门之间这段路,时越也没让她落单过。
“叔叔,能不能往回开,我想再跟同学说几句话。”
姜沫总隐蔽在马路对面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你想跟我说什么?”
姜沫垂着眼睛看司柠在手机上敲下这行字,毫不掩饰地又嗤笑一声。
“你跟时越就是这么交流的?”
她使劲地嚼了嚼嘴里的口香糖,眼里充斥着嫉妒和怨恨。
“他到底图什么?”
司柠忍不住后退一步,这让姜沫高兴地大笑几声。
“喂,你就只是不会说话,没断手断脚吧?”
闻言,司柠像被泼了盆冷水,凉气从发丝到脚底,灌透了大脑和心肺。
姜沫不管她受不受得了,继续说:“走哪儿都要人跟着,你是菟丝花吗?”
“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还拖累他,让他分心照顾你的情绪。”
司柠本就发不出声的喉咙,像被人狠狠地扼制住,“对不起”三个字在脑海中都不成句。
“别这副样子,显得像是我欺负了你。”
说到这里,姜沫的神色又狰狞了几分:“我就是来欺负你的。”
时越之所以厌恶她,就是因为她总是欺负喜欢时越的女生。
“在我欺负你前,赶紧走。”
司柠望着面前故作凶狠的少女,觉得她身上混杂着坚强又脆弱的矛盾。
姜沫受不了她探究的目光,甩下一句狠话,自己先走了。
司柠重新回到车里,放下了戒备的司机问:“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司柠摇摇头。
姜沫说的那些话,其实很有道理。
她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哪怕断手断脚,也不应该成为靠别人过活的菟丝花。
“爸妈,你们再要一个孩子吧!领养也行。”
这样的话,从前很多人对司父司母说过,但他们不想让司柠觉得自己有缺陷就被放弃了,也担心有了新的孩子会疏忽司柠。
“我们这个家需要有新的活力。”
如果有新的孩子,他们就不会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司柠身上,时时刻刻都担惊受怕,束手束脚。
还有时越——
司柠想做能站在他身边的人,不再因为他的光芒而自卑,面对他时不怯弱、不退缩。
9
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周围的同学开始谈论志愿的事。
“还是看什么大学想上我吧?”
还不清楚什么大学适合自己的前桌回过头来:“还是你们好,Q大B大二选一。”
说完,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这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在闹别扭,又默契地守口如瓶,让人和事佬都当不成。
时越刚想开口,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垂在桌前的手腕被人握住,还轻轻地晃了晃,久违的声音传进他的脑海。
“你比较倾向哪所学校?”
时越缓缓地转过头。
那双重新有了光亮的眼眸让他蓦然心动,毫无原则地吐露真言。
“我跟你一样。”
别人听不见司柠的声音,但结合前后语境,都能明白时越的意思,起哄和打趣声瞬间此起彼伏。
“不愧是你们,不管是吵架,还是和好,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司柠红了脸,想松开时越的手腕,却被他早有预判地抓紧。
他低声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吧?”
司柠不好意思地吐露自己的心路历程,想了想,试探性地说:“我太依赖你了,怕以后你不在,我会不习惯。”
时越当然知道没这么简单,但对她没什么底线,冷战的日子太让人郁闷了。
他对司柠的怜惜早就不限于愧疚和同情。只是高考在即,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他早想好了计策。若不是司柠主动和好,苦肉计也许有用。
晚自习放学时,两个人在教学楼前,与姜沫狭路相逢。
时越对前科累累的她十分防备。
姜沫自嘲又不屑地冷嗤一声,挺直了腰杆往前走,不料被人拉住了衣角。
她十分不耐烦地回过头,怎么也没想到,敢在这时惹她的人是司柠,于是表情变得更加凶狠:“干什么?”
司柠放开她,低头操作手机。
“谢谢你跟我说的那些话,能不能一起走?”
姜沫瞪大眼睛看她:“你有毛病吧?”
司柠原来都恨不得绕着她走,现在主动撞上来,时越也不拦着。
他站在三米之外,望着她们温和地笑,像极了姜沫初次见他时的模样。
“同学,你受伤了,是不是被欺负了?”
只可惜,她才是欺负者,辜负了少年唯一一次的关切。
“你跟他说了什么?”
姜沫垂眸看着司柠的手机屏幕——
“我说,是你帮我想通的。”
姜沫立刻奓毛了。
被司柠干净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她竟然说不出脏话。
百日誓师大会那天,司柠望着主席台上的时越,眼里满是自卑和挣扎。
姜沫预料到这两个人要出问题,于是趁机落井下石,却不想自己才是那个笑话。
时越依旧防她如防贼,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司柠。
10
姜沫终于意识到,从前她能得逞,完全是因为那些女生不在时越心上。
对于时越喜欢的女生,她毫无办法。
说那些话时,姜沫跟自己打了一个赌——
如果司柠因此玻璃心彻底碎掉,不再来学校,那就证明她不配让时越喜欢。
不管结果如何,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不怀好意的挑拨,担不起司柠的谢意。
“脑子坏掉了吧?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司柠静静地望着她,又是低头一顿操作。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知道你还没有完全迷失。”
姜沫一怔,记忆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溯。
初中时,她也曾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在所有人明哲保身的漠视里,绝望地学会了用拳头保护自己。
被人惧怕的快感,让她失去了理智。
偶尔被人厌恶的眼神刺痛时,她也曾后悔过,但所有人已经认定她是坏人。
她不允许自己再任人宰割,只能高傲地仰着头颅,俯视着像她曾经一样懦弱的人。
“我有没有迷失,关你什么事?”姜沫说得凶狠,却任由司柠继续抓着她的衣角,替代时越将人送上回家的车。
“这么不放心,还敢把她交给我?”
不用回头,姜沫也知道背后的脚步声属于谁,条件反射地出口讽刺。
“把她交给谁,我都不会放心,没有针对你。”时越沉默了片刻,又说,“她说,你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坏。”
这句话击溃了姜沫最后的伪装,在夜幕里红了眼睛。
“时越,如果第一次见面,我是被欺负的那个人,你会为我站出来吗?”
时越实话实说:“见到了就不会袖手旁观。”
姜沫笑了。
这是她为初中时的自己要的答案。
“如果能再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姜沫没有想到这场单方面的赌约,最后真正被救赎的,竟然是她自己。
她成全了时越和司柠,他们递给她迷途知返的台阶。
至于那些难以被宽恕的错误——
“我不该将自己曾经的遭遇,报复到无辜的人身上,那不是我肆意妄为的理由。”
在面对全校师生公开检讨时,姜沫是这么说的。
11
高考志愿出来以后,司柠和时越同时被B大录取。
为了感谢大家对司柠的照顾,司母邀请(三)班所有人在自家后院烧烤聚会。
“能遇见你们,是司柠的幸运。”
“阿姨,您别这么说。跟司柠相处,我们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大家都争相附和并列举。
比如,如何避免伤人的无心之举。
比如,什么是真正的善良。
比如,对拥有的一切都应该珍惜和感恩。
“尤其是经过姜沫的事,我们都觉得自己做的事情特别有意义。”
说起姜沫,大家一阵唏嘘。
“如果有人曾在她被欺负时站出来就好了。”
少年们真挚的话让人无比动容,司父司母都满眼通红。
“叔叔、阿姨,有一个人,你们确实应该感谢。(三)班的风气,都是他带得好。”
“谢什么谢,以后不都是一家人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坏笑地看向时越。搞得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少年立刻坐直了,但抓着司柠的手依旧没放开。
司柠早把她和时越的秘密告诉了父母。
司父笑着问:“小越,柠柠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在司母同样亲切和期待的目光中,时越挑了个跟他们有关的话题。
“柠柠说,你们准备养一条牧羊犬。”
在此之前,司柠告诉他——
“我坚持要重返校园,是想要认识你。”
高三上学期的某次月考,几个学生隔着灌木丛说她冷漠又怪异,毫无尺度地讨论她不来学校上课的原因。
“既然能让学校批准,理由肯定是正当的,你们瞎猜什么?”
那些人散去后,司柠听见有人问:“时越,这可是全校最大的谜题,你真的不好奇?”
“她能保持这么好的成绩,就说明是个好学的人。不来学校,肯定有自己的难处。”
从此以后,“时越”二字变得鲜活,不仅是存在于成绩单上让她暗地里较劲的目标。
她亲自交给时越的自我介绍上,写满了他从不曾恶意揣测的谜底。
更新时间: 2022-10-30 2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