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处处

发布时间: 2022-05-30 06:05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星河处处

文/繁浅

01唯一的光

阮棠溪是那些年深受偶像剧荼毒的少女之一。

那几年,台剧风靡全国,英俊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受尽追捧,无论换了多少层闪亮的外衣,都让人看得如痴如醉。

网络尚不发达的年代,有线电视成了抢手货,可“看剧”的特权不是人人都有,尤其对阮棠溪所在的学霸遍布的青水实高火箭班,更是如此。

青水街有学霸之城的美誉,学霸学神卧虎藏龙,常常在全市统考中一鸣惊人,因此这里的房子虽然简陋破落了些,可因为离颇有名气的私立高中青水实验中学只有一路之隔,即便高价外租,两排筒子楼也不缺人问津。

筒子楼的住户几乎都是为了孩子的高考谋一个好出路才租住于此。

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电线,将天空分割成无数个方格,屋檐伸得长,巷子窄,光只能略略地透进来几分,这里的天似乎永远都蒙着尘,灰扑扑一片。

麻雀肚子般大的一室一厅,拉了几道帘子隔开,厨房都要两家共用,自然避电视和泡沫剧如猛虎,别说有线电视,有些家里连个电视机也不愿置办。

楼下米线屋老板会念生意经,店里常年放着热播偶像剧,生意好做得很,尤其是放学后,几乎天天爆满。

蓝白相间的校服塞满小小的一间屋,扎着马尾的黑脑袋们不知疲倦地仰着,电视机屏幕很小,清晰度也不那么高,她们依旧沉浸在剧情里,两块五毛钱一碗面,凉透了也不舍得吃完。一集剧总是看不过瘾,去掉前情回顾和下集预告,再刨除片头片尾曲,正儿八经的剧情不足半个小时,还总是插播广告,想看上连贯的情节比考满分还难。

中间看不全的内容怎么办,在这样的时候,阮棠溪就成了班里唯一的光。

阮棠溪和奶奶一起住,奶奶疼她疼得像宝贝疙瘩,对她管教宽松,想看电视剧,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甚至每天放学回到家,奶奶早已把电视机打开,调到阮棠溪想要的频道,让她连片头曲都不错过。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阮棠溪心满意足地看完剧,又裁了硬纸卡片,把剧情梗概密密麻麻地写上,制成剧情卡。

阮棠溪自制的剧情卡在班里格外火爆,每天早读前后,老师尚未杀到战场,大家都争先恐后地管她借剧情卡看。

学习委员小声地阴阳怪气:“阮棠溪之前成绩那么好,现在稳居倒数,高三了还看电视,真是一点也不学好。”

阮棠溪忽然来了火气,声音也骤然提高了几个八度:“闭上你的嘴,管好你自己吧。”

又来了。同学们赶紧闭口不言,阮棠溪这个人,平时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发起火来吓人得很,这时候最好敬而远之。

“灭火大师”陈勉坐在阮棠溪前座,把带来的营养早餐迅速奉上,又把她的课桌往前拽了拽,只留下自己勉强容身的空隙,让她一人专享宽敞的地方:“别生气,元气满满的早上和香喷喷的早餐更配哦。”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阮棠溪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正暗自懊恼刚才难以自控的坏脾气,被陈勉一安慰,心情好了不少。

02会哄人开心也是一种本事啊

蒋小池是阮棠溪的同桌,嘴巴利落:“我说陈勉,你上辈子应该是个驯兽师。”

陈勉两肘拄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托着下巴,正在那里滔滔不绝:“阮妹啊,今天早上你爱喝的核桃红枣豆浆,江阿姨做得少,但我去得最早,买到了第一杯……驯兽师?为什么?因为我帅?”

电影里的驯兽师,黑色燕尾服裹着风度翩翩的瘦削男人,白衬衣的尖领立起来半边,下颚的线条微藏,模糊又神秘,陈勉立刻把自己代入到那个形象中去。

他得意地伸出食指,挑了挑额前并不存在的刘海儿。

“帅?你恐怕对这个字有什么误解,这种形容和你连边也沾不上,”蒋小池捂着嘴笑,“你那么擅长拍马和狗腿,指定是上辈子继承来的职业素养。”

“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对于蒋小池的玩笑,陈勉也丝毫不恼,他半趴在桌上,弓起背,“会哄人开心也是一种本事啊,学习我陈勉不行,但在这个本事上,我要是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这话说得没毛病,阮棠溪点点头,表示强烈的赞同。

核桃红枣豆浆买来这么久还是热的,阮棠溪拿出吸管,正要扎进豆浆的杯子里,陈勉顺势接过来,帮她插好吸管。

豆浆装得满,从吸管口溢出来一圈,他抽出纸巾,细心地揩去,重新递给阮棠溪:“牛肉饼也正热乎,阮妹,你就直说,就我刚才这些表现,剧情卡我配不配先一睹为快?”

“那可太配了。”

为了剧情卡做到这个份上,痴迷偶像剧并且痴迷到这种地步的男生,阮棠溪还是头一次见。或许是剧情实在迷人。

正在追的这部剧,前天演到男女主因误会分手,后来得知真相的男主角在女主角楼下请求原谅,滂沱大雨浇不灭深情告白,两个人泪眼婆娑隔雨相望,虐心又虐肝,前天演到这里戛然而止。

昨天连更三集,男女主角到底有没有和好如初,男主角那高贵又刻薄的母亲是不是继续为难女主角这朵清纯苦情的小白花,他们真的很想知道。

教室里原本吵闹成一锅粥,阮棠溪已经打算先把剧情卡丢给陈勉,才刚拿起来,周围的气氛陡然低了几度,阮棠溪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教室门口,果然是廖修池背着书包走进来。

他很高,又瘦,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今天这件衬衫阮棠溪没见过,应该是新的,很有质感,被他的身形撑出好看的形状。

“你看看廖修池,看看这张脸,哪里是老天爷赏饭吃,完全是老天爷追着塞饭吃,”阮棠溪捂着嘴,小声评价,“就这么随便一站,都那么鹤立鸡群。”

陈勉耳朵尖,立刻不满:“你说姓廖的是鹤就算了,到底谁是鸡?阮妹,你再仔细看看,女娲造我的时候也露了两手吧。”

03我们决斗吧

“我看女娲造你的时候是‘漏’了两手,材料也是边角料。”受偶像剧影响,阮棠溪对漂亮的脸情有独钟,她拍了拍陈勉的背,示意他低低头,别挡视线。

她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廖修池,直到他坐到她身后,阮棠溪支着额头,拿余光悄悄地看。

廖修池没醒透,眸间沾了淡淡的疲倦,他坐在位置上,不发一言,把语文课本抽出来,扔在桌面上。

阳光泛着浅淡的金,窗外的叶子被夏天催出盈盈的翠色,金粉穿过叶底,那光线似乎变得更加柔润,覆在廖修池的半边脸上。

连上天都偏爱美人。

短短几秒,阮棠溪看得有点呆了。

她把板凳支起来,只留一个凳脚着地,借着两边课桌的力,往后扭了几步,后背抵在廖修池的桌边:“喂,后桌,剧情卡想看吗?我先给你看。”

陈勉这下忍不了,闻言拍桌:“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阮棠溪欣慰陈勉终于有了正常的审美。

她把右手五根手指尖捏在一起,比画了一个“七”的手势,放在嘴边,示意这位大哥先闭闭嘴。

陈勉翻了个白眼,并不服气,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可惜廖修池并不买账,这张脸是好看,脾气未免坏了点:“无聊。”

“一点都不无聊,昨天几集全是精华,特别精彩。”她拿着剧情卡往廖修池的方向递。

廖修池本来就不耐烦,看阮棠溪执意塞过来的卡片,耐心告罄,“嘶——”一声清脆的响声,他伸手扯坏了剧情卡。

他并不是故意撕坏,只是想把剧情卡拿过来扔到一边,省得被烦,没想到下手重了点,竟然直接扯坏了。

教室里一片死寂,那一分为二的硬纸卡片,像冒了火焰,烧灼着绷得紧紧的气氛,一半躺在课桌上,一半掉在地面上。

阮棠溪还保持着递东西的动作,一时愣住,大脑顿时陷入了长时间的空白,甚至有几分钟,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什么也听不见。

陈勉立刻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语气恼怒:“廖修池,你别狗咬洞宾吕,我阮妹先给你看是瞧得起你,你还蹬着眼睛上起头来了。”

原本绷紧的气氛霎时间松弛,教室里传来低低的笑声,蒋小池心直口快,帮他纠正:“陈勉,是狗咬吕洞宾,蹬鼻子上脸。”

“我这正帮阮妹吵架呢,”陈勉顾不上语言的严谨性,挥挥手,“别提语文那点儿糟心事儿给我添堵。”

廖修池不屑解释,听陈勉说话不客气,他的脾气更大:“关你什么事?”

“跟阮妹道歉。”

“不可能。”

陈勉神情严肃,两手掌翻向前,交叉紧贴在额头,然后缓缓向左右打开,做了一个特别中二的动作:“那我们来决斗吧。”

廖修池挑眉:“你确定?”

04欺负我可以,但欺负你不行

阮棠溪脸色苍白的过分,看陈勉挡在她面前,非要不知死活地出头,回过神来,阻拦道:“算了,算了,别冲动,全怪我。”

中考前的艺体招考,廖修池勇夺全市长跑第一名,免试进入青水实高,三年来每天训练,风雨无阻,看着瘦,但是像陈勉这种文弱的小竹竿儿,一拳可以打三个。

陈勉并不顺着台阶下来,反而叫嚣:“要是我赢了,你必须给阮棠溪道歉。”

“好,”廖修池很欣赏陈勉的“自寻死路”,“如果你输了呢?”

“我就在北操场上捡一个月的垃圾。”

“成交。”

学校里有南北两个操场,因为学生总数不多,南操场已经足够使用,北操场渐渐荒废,杂草丛生,树也疯长,无人打理,垃圾遍地,还流传着几个版本的恐怖传说。

照阮棠溪对陈勉的了解来看,他实在不算一个铁胆男儿,晚上放学,哪怕走个小巷子,陈勉都嘟囔着心里发毛,非要紧挨着她走,现在竟然主动说去捡北操场的垃圾,阮棠溪敬他是条汉子。

“不过肉搏这种方式太野蛮,不适合我们读书人,”陈勉摇摇食指,“不如我们换个决斗的方法。”

水性笔,黑色的笔杆细长,轻巧地转在廖修池的手指间,他懒懒地应了一声:“那就掰手腕。”陈勉本来想耍个心眼,提议他更擅长的围棋,没想到被廖修池先发制人。

“怎么,不敢?”转动的笔倏然停住,廖修池挑衅道。

众目睽睽,陈勉也是个要脸的人,哪说得出半个不字,只得咬牙说:“掰就掰,我陈勉,十七年来还没说过一个怕字!”

阮棠溪默默在心里吐槽,陈勉是没只说一个怕字,每次走夜路,说的都是“我好怕”。

决斗之日在下周三的体育课,陈勉嘴上硬气得很,背地里却暗暗努力。

青水街,筒子楼,灯昏沉,夜也昏沉。

阮棠溪和陈勉是共用一个厨房的亲密邻居,彼此熟悉到连对方三餐吃了什么都了然于心。走廊狭长,没有灯光,这一层楼的住户互相约定,到了九点钟,每家在门前放一盏萝卜灯。

这天晚上,阮棠溪出来点灯,发现陈勉正在练功,他用铁桶装了水,站在台阶上,右手拎着桶拼命往上抬,脸憋得通红,像蒸熟了的大虾。

阮棠溪吓了一跳:“你干吗呢?”

陈勉从牙缝里漏出一句:“练臂力,练手劲儿。”

原来是在为决斗做准备。

看他这么拼命到这个份上,阮棠溪有点感动,毕竟陈勉是为她出头,夜深人静还拎着满满一桶水加码训练。

等等……阮棠溪往前一探头,把桶里情况看了个清楚,她惊讶:“半桶水不到就把你累成这样?”

陈勉极力分辩:“这也很沉的好不好。”

谁知阮棠溪轻轻松松地连水加桶拎过来,再轻轻松松地举高,神色不变。

陈勉震惊了,在他眼里,眼前这位根本不是软妹,简直是金刚。

“那个……”阮棠溪委婉建议,“要不你就跟廖修池说手受伤了,不比了。”

陈勉不假思索,一口拒绝:“不行。”

“为什么,明知道要输也非要逞能吗?”

“不是逞能。”

阮棠溪恼他的冥顽不灵:“那是什么?”

陈勉的眼睛似乎多了些亮光,让人觉得是今晚的星光太盛,映亮了他的双眸,平时两人相处,陈勉总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会儿却认真,他的语速不快不慢,很坚定。

“我要让他们知道,欺负我没关系,可是欺负你不行。”

“就算输了,我愿赌服输,”陈勉笑了笑,“他们也会知道,阮妹不是好惹的,有人替她出头。”

05最好的时光

萝卜灯簇动着豆大的火焰,见有风来,扭着身子摇曳,楼后的两排行道树,夜风拨动着密实的叶片,奏出窸窣的音符,鼻端隐隐嗅到淡而雅的花香。

多么罗曼蒂克的情节,多么偶像剧的台词。

那会儿流行浓眉大眼的浓颜系帅哥,陈勉长着小眼睛,单眼皮,眼皮薄,眼尾长,没见过太阳似的冷白皮,合在一起,不在阮棠溪的审美点上。

可此情此景之下,落在她的眼睛里,居然有了几分赏心悦目。

眼角有些泛红,阮棠溪努力眨眨眼,平静地说:“陈勉,你搞这些煽情的也没用,我已经答应过陈姨,不再掩护你看电视剧,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

如此深情厚谊,终究是错付了,陈勉不耐地瞥她一眼,没好气地抢过水桶,多接了两勺水,颤巍巍地举起来继续练。

和阮棠溪一样,陈勉也是狂热的偶像剧粉,只是陈阿姨不允许他看,陈勉就借口让隔壁的阮棠溪帮他补习,实则偷偷和她一起看剧,陈阿姨上早班,晚上很早就睡下,竟也一直没识破。而且,泡面和偶像剧多么相配。

两人并坐在小小的屋子里,用小锅煮泡面,陈勉是个中高手,切碎的西红柿,加糖和少许盐炒成酱,大火煮好的面,放入蔬菜包,加西红柿酱和辣酱,加盐,芝士片入锅,上面放两片煎蛋。

咕噜咕噜的气泡往上顶,热腾腾的泡面出锅,整个屋充盈着面香,阮棠溪馋得直流口水,连忙端碗,眼巴巴地看着他。

第一碗面永远是她的,盛得最满的永远是她的,最好最完整的那个煎蛋永远是她的。

奶奶就是那时学会了“垃圾食品”这个词,见他们爱吃,专门跑到小商店,买了整整一箱方便面。

“你们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奶奶露出慈祥的笑,将“溺爱”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又把食指压在嘴上,小声一嘘,老小孩儿似的,“放心,我帮你们两个崽崽保密。”

热气腾腾、面香四溢的夜晚,柔风轻拂窗前,屏幕上的佳偶天成,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一切都构成了最好的时光。

不过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半个月后的月考,陈勉的成绩不升反降,比期中考试的总分还低了五分,陈姨疑心是哪里不对,来了个突然袭击,煮面锅的热气腾腾背后,烟雾缭绕着显露出两张惊呆了的脸,她这才明白每周两三次所谓的补习到底是什么。

陈阿姨气不打一处来,本想狠狠批评,可目光蓦地扫到橱柜最底层的那一排高高低低的药瓶,暗自叹了口气,不舍得说上一句重话,只扯着自家儿子的耳朵喋喋不休地念个不停。

“妈,我不是要看剧,”陈勉被扯回家,他龇牙咧嘴地压低声音,据理力争,“我是在帮阮妹恢复正常。”

“大人总是语重心长地说,我们的人生还有很长,”陈勉的眸光清澈,“可是妈,这么长的人生,如果痛苦多过快乐,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只是想让棠溪知道,活着不是受苦,活着是为了感受更多的美好。”

“唉!”陈阿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06青水街永远灰扑扑的天,瞬间被她映亮

阮棠溪的嘴大概开过光,陈勉不知是从哪里得到启发,想在铁砂掌上借几分力,没想到这一借,力没借到,手却伤了。

阮棠溪帮陈勉擦烫伤药,他整个手背像红烧过一样,灼出来几个水泡,药膏抹上去,他整只手都在抖,却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小事,无足挂齿。”陈勉嘴硬。

阮棠溪故意下了重手:“无足挂齿?”

陈勉痛得蹦起来:“阮妹,你这是意图谋杀吧。”

一根根棉签蘸了油亮的药膏,细致地涂在每一处烫伤的地方,阮棠溪下意识地凑近,帮他边擦药边吹着气,似搞得好像这样就能缓解疼痛一样。

她的长睫乌黑,轻轻扇动,好像变成了两只轻盈的蝶,从他的眼睛里慢慢向下轻拍羽翅,最后停留在他心口的位置。

仿佛回到了四年前,他们初见的那一天。

陈勉刚搬到青水街,他刚离开熟悉的家,离开爸爸,跟妈妈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心里多少有点难受,盯着那堵破旧不堪的矮墙发呆。

忽然,那堵矮墙后面出现了一个伶俐的人影,红裙子像熟透了的石榴花,唇红齿白的小姑娘,熟练地爬上来,坐在墙头。

青水街永远灰扑扑的天,瞬间被她映亮。

阮棠溪的奶奶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满头银发一丝不苟地贴着头皮,梳得极妥帖,见她坐在围墙上,丝毫不恼,招着手:“小糖果儿,过来,这是隔壁陈阿姨家的哥哥。”

阮棠溪笑嘻嘻地跳下来,一点也不担心受伤,围着陈勉转了转,说了句让他吐血的话:“长得好看的才叫哥哥,你只能是隔壁的。”

世上竟然能有这么会惹人生气的家伙!

还没来得及生气,阮棠溪突然蹲下,注视着他的膝盖说:“你摔伤了。”

她睫毛低垂,黑亮的睫毛轻扑,声音清脆:“疼不疼?”

“还疼吗?”现实和回忆重叠,耳畔猛地响起这么一句,陈勉这才意识到阮棠溪已经帮他涂完了烫伤药。

不想让她担心,陈勉故意嚷嚷:“小伤。”

阮棠溪往后仰了仰,拉开一段距离,端详着他的手,提议道:“今晚吃红烧猪蹄吧,看着你的手,我突然特别有食欲。”

陈勉冷睨她:“阮棠溪,你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不出书很难收场。”

“哈哈哈哈!”她的眼角眉梢都扬上去,笑得不能自已。

她很少笑得这么畅快,要是能一直这样笑就好了。

几秒的愣神后,陈勉忽然一拍脑门,忘了还有东西没给她,他嘴里呼着气,用铲子翻开温度尚热的沙土,从里面扒出一小筐炒熟的花生。

壳微微发黄,手指按下去清脆的裂开,里面花生颗粒饱满,是精挑细选过的,捻掉花生衣,白白胖胖的小果实,咬在嘴里,脆而香的味道留在唇齿。

练铁砂掌也不忘给她炒一把爱吃的花生。

阮棠溪想,陈勉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他的温柔就像天边星,虽然微茫,却处处见,处处寻,处处明。

07世界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糟

付出也不是都有回报,毕竟老天也不能太昧着良心。

尽管陈勉刻苦训练,但实力确实是天壤之别,再加上受伤,和廖修池决战紫荆之巅之日,以陈勉让人不忍直视的惨败告终。

廖修池并不刻意为难:“听说你的手有伤,我就算赢了没什么光彩的,咱们就算打平了,你也不用去捡垃圾。”

阮棠溪站在人群最外圈,听到廖修池的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本以为是最好的结局,没想到陈勉蹬鼻子上脸:“喂,如果我愿意去北操场捡垃圾,你能和阮棠溪道歉吗?”

人群先是一片安静,不知是谁吹了声口哨,又尖又亮,刺破了寂静。

蒋小池撞了撞阮棠溪的胳膊,小声说:“为了你,陈勉可真是倔。”

廖修池无奈:“你也真够可以的,翻来覆去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儿,行,我服你了,阮棠溪——”

他提了声,懒洋洋地喊了一声:“那天我脾气是急了点儿,跟你说句抱歉,你别往心里去。”竟然能从冷漠酷哥嘴里说出“抱歉”两个字,围观群众沸腾了,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她。

阮棠溪语塞,顿了好半天,才说:“没关系。”

原来,她也是有资格接受别人的道歉的。

天气晴朗的过分,光线明晃晃地照下来,原本只晒化了半边阴影,这会儿亮得透彻,一廊阴影扫得一干二净。

得到满意结局的陈勉丝毫不介意清扫工作,课余时间,他一头扎进北操场那片荒凉地,单单除草就是个大工程,他戴上手套,买了把镰刀,一镰一镰地割着,挥汗如雨。

夜幕初降,陈勉晚饭也没去吃,只顾辛勤劳作。

“陈——勉——”

虚无缥缈的声音倏忽响在身后,陈勉打了个激灵,只觉得汗毛竖起,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有模有样的传说,他强作镇定:“谁在那?”

“我等你好久了——”

声音愈发近了,呼吸声似乎吹在他的后脖颈,陈勉紧紧闭着眼睛,还谨记着老一辈的箴言——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

“我、我、我……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你你……”陈勉连话都说不利索。

“哈哈哈哈,我还当你多么大的胆,”少女的声音透着熟悉,“没想到仍然只有一点点大。”陈勉吊着的一颗心这才回归原位:“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我为你拼命你就这么对我,这是人干的事儿?”

阮棠溪不理这一句,蹲在他旁边,抓起一把杂草,一用力,连根拔起,翻出的土是新鲜的褐色:“陈勉,你说我怎么感谢你才好?”

“和哥哥客气了啊,”陈勉的语气有点得意,他把杂草堆到一边,“小事一桩,都是应该的,不过如果你非要报答,我也不好推辞。”

阮棠溪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我就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陈勉稍作沉默,静静地抬眸看她:“能不能试着别吃那些药了。”

她的手猛地一抖,刚拔下来的一把草几乎拿不住,散了大半在地上。

“我……不行……”阮棠溪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脑子里大片空白,耳边传来嗡鸣,短短时间,沁出一层汗,她艰难地说,“我没法……没法不吃药……我的情绪随时会……会崩溃……”

“棠溪,世界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糟,你试着去了解,试着去感受。”

“你一定可以好起来的,我陪你。”

08要相信,你会得到很多爱

有很长一段时间,阮棠溪觉得世界是一口枯井。

她站在井底,井口小而高远,透着光,像遥不可及的月亮。

她对生活最早的概念,就是“苦”。

如果不苦,爸妈不会为了生活丢下她;如果不苦,她就不会小小年纪在远方亲戚家看尽冷眼;如果不苦,她就不会一直过得如履薄冰,其中辛酸,没尝过的人不会懂。

开始爸妈按月寄来生活费的时候,她的日子勉强还过得下去,某天这笔钱骤然停止,阮棠溪在那个家就过得愈发局促起来。

挨骂是家常便饭,吃不饱,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冬天生了满手的冻疮,奇痒难忍,流脓流血,还被别人嘲笑嫌弃,说她脏,没有人愿意接近她。

终于有一次,阮棠溪鼓足勇气,让一个笑话她的男生道歉,他像听到什么笑话,反问道:“道歉?我向你?凭什么?”

好像欺负她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孤独的感受刻骨铭心,直到奶奶来接她。

那个拄着拐杖,身体已经没有那么硬朗的老太太,终于找上门来,坚持要把她带回家。

尽管住的地方很小,可第一次,阮棠溪有了自己的房间,有了爱。

或许是压抑了太久,阮棠溪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大把掉头发,无法自控的坏情绪,再后来,成绩一落千丈,她经常会陷入突如其来的空白,会幻听,世界那么大,她觉得唯独自己,孑然一身地站在井底。

直到诊断书上清楚地写着“抑郁倾向”,阮棠溪才如梦初醒,自己的确是病了。或许所有人都不明白,她看起来那么开朗,爱笑,怎么会抑郁。

好在还有奶奶,给了她最大的自由和最多的宠爱,奶奶告诉她,人生最重要的意义就是要快乐。

阮棠溪一直尽最大的努力好好生活,极力让自己融入集体,以偶像剧为支撑点转移注意力,可是疲惫的感觉如影随形,仍然要靠药物才能入睡。

她想过索性不再抵抗,放任自己留在井底,泥沼之中,是陈勉拉了她一把,一个晚上,阮棠溪歇斯底里的发疯吓坏了他,陈勉这才知道她的秘密,他从来没想过,那个初见时那样鲜活的小姑娘,正一点一点枯萎。

陈勉其实有点像女孩子的性格,胆小文弱,从前受到欺负也从来不去反抗,直到遇见阮棠溪,才让他变得勇敢,让他学会去保护。

他是她隔壁可靠的哥哥,会耍宝逗她开心,会细心地帮她买早饭,牛肉饼是揣在怀里才保持温度,喜欢喝的豆浆他提早排队去买,会坚定地为她出头,就算害怕,也要让她不受丝毫委屈,他其实并不爱看偶像剧,只是为了更多的陪伴她。

甚至阮棠溪自己都没有发现,在他面前,她变得会表露真实的情绪,会开怀大笑,会看到生活中更多好的一面,会很安心。

他告诉她,要相信,你会得到很多爱。

生活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糟,哪怕身处黑夜,头顶也有星月和灯光交相辉映,深夜,阮棠溪静静坐在窗前,想了很久。

小而高远的井口此刻近在眼前,踏出那一步,外面是广阔的地和天。

阮棠溪把那些药瓶丢进垃圾桶,自言自语:“努力生活,从眼下,从每一天,或许,我真的可以。”

尾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喂,陈勉,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你是我的氟西汀’。

高考结束的那个夜晚,散伙饭后,月明星稀,陈勉和阮棠溪并肩走回家。

他皱了皱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没听说过。”

阮棠溪换了话题,有点惊讶:“你不怕走夜路了?”

陈勉坦然地回:“本来怕,可后来有了想保护的人,说也奇怪,慢慢就不怕了。”

“你大学准备报哪里?”

“保密。”

阮棠溪蓦地停下脚步,控诉道:“陈勉你变了,算了,不说就不说。”

她气鼓鼓地快步向前走,听着他的脚步声始终跟在身后,没好气地说:“别跟着我。”

“不跟着你怎么行,”他笑起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阮棠溪轻轻地笑:“说定了?”

“说定了。”

氟西汀是抗抑郁的一种药物,你是我的氟西汀,你是我的希望。

直到遇见才会明白,好看的皮囊万千,可你独一无二。

谢谢你成为我的氟西汀,带给我明月万里,处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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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2-05-30 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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