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世未深,看尽繁花

发布时间: 2020-07-17 23:07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涉世未深,看尽繁花

文/韦钰

第一段暗恋无疾而终,我不后悔;第二段喜欢似是而非,我却有些心寒了。

1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雷人:画着烟熏眼妆,涂着吃小孩色口红,一头奶奶灰长直发,戴着手指粗的杀马特合金链子,再配上皮衣、皮裤、铆钉皮鞋。更雷人的是,我背上背了个“锅”——乌黑的“锅盖”和“锅体”无缝连接,还自带几个小孔的“烂锅”。

“这叫手碟,世界上最年轻的乐器。”

我将“锅”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到了广场最热闹的地方,刚坐下,身边便围了好些人。突然,一个左耳戴着黑色耳钉的侧脸从人群中闪过,我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提着手碟的肩带,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陆风!”我像一只滑稽的马戏团鸭子在后面追赶着那个人,心情急切到喊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都在发抖。

他终于停了下来,在一群排列整齐的、准备开始跳坝坝舞的大叔大妈之间,转过头看着我。

“程橙?你……”他的眼睛像是黑猫警长的手电筒一样将我从上往下扫了好几遍,“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低下头瞥了一眼脚上那双尖得能戳死自己的铆钉皮鞋,挠了挠我的奶奶灰长发,抬起头盯着他。

“为了配上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乐器。”我拍了拍我的“锅”,呵呵地笑。

“其实你不必这样的……不必为了我……”他抿了抿嘴,没再说下去。

我们四周的大叔大妈已经随着电音版的《绿旋风》开始舒展腰肢了,我环顾四周,轻笑了几声,最后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看着同样一身皮衣、皮裤加铆钉靴,还背着“锅”的他。太阳正在西沉,落到遥远的山脉之间,倔强地不肯掩去光芒,从山那头直直地照到了陆风满是风霜的脸上,刹那间竟如雾霭般恬静美好。只是,这沉沉雾霭带了些说不出的沧桑。

“你说过的,能跟你在一起的人,一定要配得上你手里的‘锅’,我从来没忘记。”

其实,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没有忘记……

2

我跟陆风的第一次见面要追溯到2009年。那时候,《QQ炫舞》火遍了大江南北,作为一个紧跟潮流的新时代少女,我在十八岁那天,终于光明正大地用身份证进了一次网吧。

当然,在这之前,整座城市的网吧都经过统一整改,所以我那老古董爸妈才同意了我那次任性的尝试。然而,当我手抖抖抖地打开我那用家里的破电脑偷偷玩了几天的号,登录游戏大厅时,屏幕忽地一闪,游戏界面自动退出,再打开电脑,我号上的角色……居然被删除了?!

什么情况?我不就是想登上去看看我那美美的角色穿着美美的衣服,然后美美地跳一曲,最后心满意足地……再跳一曲吗?

我很生气,我不服,取下耳机站了起来准备问问旁边的人。谁知就是这一站,我瞄见了不远处独立机位前的那个人,他十指灵活,在键盘上舞动,而他盯着的屏幕上,正是我那被删除的角色!

“大叔你删我角色干吗?”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抱着双臂冲到了他面前。

“这号是你的?”他不屑地看着我羞花闭月的大圆脸,又调出我那台机子的屏幕信息来看,挑了挑眉,从桌上的烟盒子里拿出一支“红梅”,“哦,不好意思,删错了。”

我看着他手中的火机腾起蓝色的火焰,将烟烧成闪亮的红色,整个人都炸了:“道个歉就没了?我不管,你得赶紧给我恢复了。”

“没法恢复。”他全程不看我,吸了一口烟。

没法恢复是什么意思?我彻底怒了,抢过他嘴里叼着的烟,指着他的鼻子大吼:“顾执知道跟他玩游戏的是我了对不对?所以他派你来删掉我和他的回忆?!”

“什么你我他的,你是外国人吗?你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他又吸了一口烟。

“我是外星人!早知道地球上有你这么险恶的人,我就该使出超能力把你这小网吧踏平!”我真的很生气,看着无关紧要的人将我所珍视的东西删得一点不剩,心里那些瞒着父母、师长,还差点瞒过了自己的情绪一拥而上,穿过喉咙,最后弥散到了脑海里。

3

那个号其实是我跟顾执的回忆,三年的。

从来没人知道我喜欢顾执整整三年了,喜欢到比他还固执。这三年里,我总是在学校做早操散队之后跟在他百米远的地方偷偷看他,看他跟他的哥们勾肩搭背,看他同相熟的女生谈笑风生,看着他漂亮的蝴蝶骨撑起巨丑的紫色校服,走在人群中闪闪发光。而我只能在太阳照不到的树荫底下,偷偷目送着他离开我的视线。

后来,我从一个熟稔的朋友口中知道他玩了几年《劲舞团》,最近转战《QQ炫舞》。我考了年级第一,让我爸给我配了电脑偷偷上游戏去找他。我心想着,在那真真假假的游戏世界里,这卑微的暗恋也是有机会开花结果的。果然因为我的有意接近,我们以大神和小白的设定碰见了。他一点一点教我怎么玩,带着我跟别人PK,以至于我做梦想起他的温柔都会笑醒。

可是再后来,他在《劲舞团》里结识的朋友都来找他了,我也渐渐被他忘在了脑后。我做完作业偷偷上线,一个人完成任务,一个人升级,一个人看着屏幕上生龙活虎的角色发呆。

原来,没有他的《炫舞世界》仍旧缤纷绚烂,对于我却如同黑白,索然无味。

后来我爸妈抓我学习抓得紧,我很自然地又恢复了书呆子的日常,混在人群中假装看路般地看他。

后来有一天下了雨,早操取消了,所有学生都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我倚在桌上看着窗外并没有多大的雨,那一刻才终于意识到,原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一直那么长,长到一场微不足道的雨就可以完全隔断我们。

“多少钱?”

大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里的烟味冲得我回过神来,下意识捂住鼻子。因为想起了不该回忆的事,我好一会儿没回他话,他却突然别过头取下了烟,用脚踩扁,又开了口。

“买你的回忆,多少钱?”

4

那天我没有问陆风要钱,而是重新建了个跟以前同名同姓的角色唆使他带我。我是出了名的“手癌”患者,打字慢不说,十个会错九个,所以在玩游戏这事上,我完美地将这一“技能”展现了出来。

“你是在用幻肢操作吗?”陆风坐在我旁边的机位前,生无可恋地瞥了我一眼,“你是不是成绩特好,根本没玩过游戏啊?你那号是别人的对不对?”

呃,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我头上仿佛飞过了一群乌鸦和黑点。突然感觉后背被一阵嚣张的气焰圈住,我回头一看,陆风那张酷似金城武的脸一脸严肃地盯着我的屏幕,双手将我和距离我一厘米的空间圈在了里面。

他深吸了一口气,扯开了我覆在鼠标、键盘上的手,一阵噼里啪啦的操作后,深藏功与名,回到了他的位置。

我呆呆地重新转过头看了一眼屏幕——第一名!我的天,这是除了考试之外,我第一次获得第一名。我有点感动,有点想哭,但一想起我和顾执的回忆都是被他给弄没的,我就来气,赶紧又叫了他过来。

“干吗?”他扯了扯椅子后面的衬衣和包,一副要下班的样子。

“第一名!我要很多很多的第一名!”我摆出一副他不过来就打他的样子,心里很虚,又拍了拍桌子,但最后只等到了他简洁明了的几个字——

“回家找你妈要。”

这世间最可恶的是什么?是一个人明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还对受害人恶言相向!所以,作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我有理由惩恶扬善!

我咻地一下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他的包。我刚将长臂收回来,包却撞在了椅子的合金把手上。

“当——”一阵提神醒脑的金属撞击声响彻了这个不到60平方米的小网吧,顿时将看电影的、玩游戏的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陆风急切地呼了一口气,从我手里将包夺了回去。他拉开拉链,一个乌漆墨黑的,像极了飞碟,又像两口对扣的锅的东西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这是手碟吧!”有懂行的人随口说了一句,顿时引得众人看向那“锅”。

“据说一个要两万多。”又有人搭腔。

两万多!卖了我也赔不起……我看着陆风紧张地将手碟来回摸了一遍,心在滴血。完了完了,真的完了!我已经板着一张死鱼脸,打算任陆风宰割了,可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将手碟重新装到了包里,拿了衬衣准备走。

“喂……”我没底气地叫住了他,他扭头看我,“我号不要你赔了,你的‘锅’,我砸锅卖铁也要还你……”

“怎么还?”他偏了偏头,显然不信我。

“怎么还都可以……”我这人的毛病除了“手癌”,还有“嘴笨”,心里一觉得过意不去,就算把自己千刀万剐也得认。

谁知我话还没说完,陆风将衬衣一收,拉着我就出了门。

5

陆风守的网吧在交警大队对面,他牵着我的手走得很快。我就像只手足无措的布偶被他拉扯着,心里恐慌到想叫妈妈。

“你是不是要送我去坐牢?”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六十秒的红灯,他终于停住了,我赶紧抓住机会问他。

一辆Jeep车在宽广的马路上呼啸而过,带起沥青路上槽里细碎的灰尘,灰尘最后飘到了我鼻子里。他没有回答,我却已经呆了,因为眼神一向不好的我看清了那车驾驶座上坐着的人。

是顾执。更神奇的是,副驾驶座上的是他们班的班花。

为什么我在这么落魄的时候还会见到他?从前是看着他的背影,如今是看着他车的背影。我想起了说不出的往事,心头一阵酸涩,绿灯亮了,却还是愣在原地。

“走了。”陆风无可奈何地又牵过我的手,拽着我前行。

斑马线不过两百米,走到尽头,我才反应过来面前是交警大队!我正想摆脱他的手跟他说我不想去坐牢,谁知他却带着我向交警大楼侧面拐了过去。

我没想到,如此庄严的地方,竟然会有一小片花园悬在大楼背后的护城河上,里面种着绿油油的蒜苗。正值盛夏,蒜苗绽开了白色的小花,而那像极了漫天星辰的小花正迎着河面上的清风摇曳。

“这是叔叔我的秘密基地,你要是真想赔偿我,那你就记得帮我打理。”陆风松开了我的手,跨越了护栏,坐到了护栏内侧的石板上,“刚才那车的车主是不是……”他有些迟疑,之后却转移了话题,“愣着干吗?进来。”

我是真的傻了,因为这个脸像极了金城武,却穿得像犀利哥的大叔,此刻用一种极其通透的眼神看着我,而这种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

原来,那个时候,他看到我在看那辆Jeep车,所以才会那么急切地拉着我走。我突然心头一暖,一步一步向护栏挪,然后用军训时同手同脚的姿势翻栏杆,再乖巧地坐到了离他三米远的地方,最后一点一点地给他讲起了顾执。我讲着讲着,想起那些卑微的过往,突然就有些想哭。

河岸的风原本是那么轻柔,刮到我脸上时却如同刀割烙铁,疼痛入心。

他没理我,而是拿出手碟放到腿上,然后在上面的几个小孔上来回拍打。

我从未听过那种声音,空灵、清脆,直击灵魂,时而像一缕青烟,带着几分禅意拂过心房;时而又像雨滴落到黛瓦之上,嗒嗒作响,最后又汇成水流,滴滴落入泥土中。

“程橙小姑娘。”陆风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眸中的光射进了我的眼眶,“你还小,等到你长大了,你就会发现,其实有些所谓的回忆根本没那么重要。你看这片从前不属于我的花园,如今还不是没心没肺地开得繁盛?”

他轻笑了一声,摆了摆头,又低着头继续奏曲,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极了玄幻小说里的修士大隐,而我则是前来取经的俗世之人。然而那一刻,清风拂面,柔音入耳,我望着眼前这个大叔和他腿上古怪的乐器,深信不疑那就是此生最美的回忆。

6

在那之后,我就心甘情愿成了陆风的私人花园除草工加代理网管,上午准时带着各种科普杂志、小说名著去网吧空调下面做个合格的门神,下午就跟他去照顾他的花。

“我说,你这是代理网管的作为吗?”暑期的上午是陆风开机子最忙碌的时候。他看着我跷着二郎腿,喝着咖啡,惬意地看着书,双眼红成了大白兔。

“我这是给那群网瘾青年做正确的示范,玩游戏蹉跎岁月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白了他一眼,从身后掏出一个小画板,用我那举世无双的狂草写了几个大字——“网吧是青春的坟墓”,然后挂到了门上。

“你是不是想让我下岗?何况整改之后只有成年人才能进来,既然成年了就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陆风走了过来,一把揭了小画板夹在腋下,“比如现在。”

说完这话,他抬起手给了我一个大栗暴。

“谁要你负责啊!”我吃痛,看着他眼角的褶子因为狂喜嵌到了肉里,随手拿起一本书准备砸他。谁知这老大叔不仅玩游戏手速快,现实闪避也快,最后,那书就像一颗流星,咚的一声落到了刚推门而入的小胖面前。

“我去犀利风,你上哪儿找的辣妹子?这飞来横祸不得让我毁容啊!”那小胖长得像初中生,穿得像小学生,一开口却是烟嗓大叔音,两只眼睛像二筒一样看了我几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陆风一眼,“给我报仇没?这就把上小萝莉了?”

“死肥你闭嘴。”陆风显得有些无语。

“哟哟哟,我可是听说前几天你牵着人家小萝莉的手出的门,还去了都不让我接近的秘密基地玩手碟……”死肥唠叨个不停,陆风一个反手就把他推出了门,然后将门闩一合,上了锁。

此时,全程茫然的我只能隔着玻璃门看着死肥雪姨式地狂敲门,脑子里却早已将那场景模拟了千百遍。

“你朋友?”我问。

“不是。”

“为什么你朋友都不能接近的秘密基地……我可以去?”

“男人太臭。”

“你是夸我香?”我有些欣喜。

“……”陆风好像被我逼到没话说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未经世事,未历无常,只能说……很干净。”

不知为何,我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一句偶然看到的话——“干净是对一个女孩最高的评价”,心里那些因为太过自卑而压抑的快乐突然就涌了出来。那快乐像寒冬里的一簇火苗,明明不大,却足以给被冻了很久的人温暖,又像深埋地底的种子感受到一丝绚烂的阳光,拼了命地汲取营养,赶去见它。

眼前这个像谜一样的人会在余生教会我很多东西,我这样想着,脸上的笑意传到了心里。

7

后来因为跟老古董爹妈讨论志愿,我很久没再去见陆风。开学前夕的某一天,我躺在沙发上刷微博时看见一个视频,视频中的小姐姐将手碟玩成了事业,我不知为何就想到他了。

而我这人是出了名的行动派,跟我爹说了声我去买上学用品就出了门。

“哟,今天没带幻肢吧?”刚推开门,我就看到了窝在椅子上看曲谱的陆风。然而,这充满了嘲讽的打招呼方式是怎么回事?

“我要跟你PK!”我觉得我的“手癌”还可以拯救一下!我撸起袖子坐到了上次坐的那个位置。

“好啊。”陆风将曲谱放到桌上,端着一个马克杯起了身,“给,先润润喉。”

我瞄了两眼马克杯,一脸嫌弃地推开了它:“我要喝咖啡,不喝茶。”

“咖啡生痰,茶比较养生。”他勾了勾嘴角,又递了过来。

“苦,不喝!”我再次拒绝,戴上了耳机,“来战来战!”

“苦是苦了点,可刚好我不怕苦。”他将桌上的曲谱递到了我面前,自顾自喝了口茶,又从桌子底下拿出了手碟,“我们不比那个,比这个。”

果然上帝是公平的,给了我无可挑剔的成绩,便把其他都拿走了。我拍了半首曲子就败下阵来了。真小气!我对着天花板嗤之以鼻,猛拍了一下那“黑锅”。

“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手掌上的剧痛传到了脑桥,我疼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学不会就算了,成绩好也够了。”陆风揉了揉我的手。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我看着他那倭瓜脸,将刚呼出来的鼻涕泡一把糊在他刚递过来的纸巾上,更难过了。陆风却笑得很开心。

看着他那张写满故事的脸,我心里突然就静下来了。

“我是不是太笨了,还傲娇易怒,一点都不成熟?”我问他。

“不笨。”他笑得越发开心,右手奏曲,又抬起左手将我额前的碎发撩开,“你这样的年纪就该这样,开开心心,刚刚好。”

“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我不敢看他。

“嗬,一定要配得上我手里的‘锅’吧。”他继续拍打着手碟。

不知为什么,听他这样说,我觉得很难过。我很想变成别人,比如视频里那个将手碟玩出新花样的姑娘,比如手速快到封神的游戏天才。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真正参与到他的生活中。

然而,还没等我从难过中脱离出来,陆风又问我想不想知道他那时删我号的缘由。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就在那罄音泠曲中讲了起来。

总结起来就是,死肥在游戏里跟人掐架,那人一气之下把死肥一直喜欢的妹子撩走了,所以死肥让陆风黑那人的号给他报仇。然而,千算万算我都没算到,那人是顾执。

为什么是他?我不懂。但是时间完全吻合,也有截图为证,我无力辩解。

“他电脑里有你的账号信息,还有,他的密码跟你的一样。”陆风的手没再继续奏曲,而是将他茶杯中的茶袋拧干,敷到了我红肿的手上。

“程橙。”他叫我,声音很轻,“回忆之所以成为回忆,那是因为你没有做到无愧。你还喜欢顾执对不对?”

我的眼眶已经湿润了,他轻轻给我揩了一下,又开了口。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说出口呢?不试试,怎么就知道回忆不能变成未来呢?”

8

我一直不愿承认自己的幼稚,直到我遇见了那样的陆风。他总是把事情看得很轻、很透,总是在帮助身边的人,却从来没人了解过他本身。

他不知道,那天我是去看他的,我只是想见他,仅此而已。他也不知道,他跟我说顾执的游戏密码跟我的一样的时候,我泪眼蒙眬地看着他的眼睛,希望自己也能将那份新生的喜欢说出口。

可是我到最后也没说出来,因为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跟他的差距了。他能云淡风轻地躲避我的灼灼目光,我却在他提起顾执的时候开始怀疑自己。

我的喜欢是真的吗?我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喜欢顾执,却在别人几句话中将三年的喜欢化成鸿毛,还喜欢上另一个人。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这样的我像自己从前极其讨厌的薄情客。于是,直到开学,我都没再去找陆风,也没去跟顾执说我曾喜欢他。

我想,喜欢这个东西,能让人开心,也能给人带来难过,就像语言,既温情也锋利。所以我更需要去想清楚。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去交警大队给我爸交罚款,无意间看见那个花园。

那时已是深秋,蒜苗白花已经谢了,叶子尖也开始泛黄。看惯的那个人不在他喜欢的地方抱着他的“锅”,整个花园空荡荡的,好像四季常绿的蒜苗也变成了泥土的颜色,河风从对岸而来,吹得我身边的行道树沙沙作响。

这场景萧瑟得我不想再待下去。

“嘿,橙妹子!”正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两下我的肩。我回头一看,是死肥,背上背着手碟的死肥。

“你好久没来看我们了,犀利风都改行了。这花园啊,现在归我了。”他变瘦了,一身嘻哈风跟背上的“黑锅”很搭。他指了指花园,面对着我,说:“要不要去叙叙旧?”

“不了。”我答得很快。

“其实……”死肥好像有话跟我说,最后很慎重地拿出了手机,“你给人的感觉,很像我和犀利风的一个朋友。”

屏幕上是一张男女合照,铜炉燃香,两人盘腿对坐,而两人的腿上都有一个手碟。我仔细看了一眼那女生,就是我之前看到的视频里的小姐姐。

原来陆风喜欢的是这个朋友,所以那时才会对我那么有耐心。我突然明白了,却没了往日的悲怆。第一段暗恋无疾而终,我不后悔;第二段喜欢似是而非,我却有些心寒了。

“他现在在做什么?”我问死肥。

“宣传手碟,然后疯狂赚钱。”

“2000年出来的新乐器,也没多少人认可。宣传它……会很辛苦吧?”我有点想见他,就是看看他,看他过得怎么样,然后心甘情愿地离开。

“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结果他说,喜欢就不觉得苦了,就像茶,喝着喝着就习惯了。”死肥摇了摇头,“习惯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是啊,据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一天,我做了一个月的代理网管,给小花园除了一个多月的草。原来,习惯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

9

期末考试那会儿,别的同学都选择去图书馆、咖啡厅这种地方复习,唯独我每天抱着一堆书去网吧。

一周下来,网吧的新老板、员工都跟我熟了,一大早给我泡了咖啡,我摆了摆手,自己去泡了一杯茶,然后安静地坐在一群玩游戏的热血青年中间看书。

“哎?怎么会下雨啊?!”有人准备离开,谁知刚到门口就大叫了一声。

“门口小黑板上有天气预报啊,你是新来的吧?”我旁边的大叔摘下耳机朝他吼了一句。

“什么?小黑板上啥时候有天气预报的?”后面有人不解地问道。

“一周前开始的吧。”又有人答。

之后身边的人都在议论老板的贴心,我却放下书,起身朝小黑板走去。

——12月12日,有阵雨,记得带伞,温度12~20℃,注意添衣。还有,生日快乐。

看到最后四个字时,我突然就泪目了。12月12日,是我的生日。

“老板,写这字的人还会来吗?”我赶紧跑去问老板。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指着杂物间的方向,带着我走了过去。

推开门的刹那,昏暗的光线从高处的通气窗斜斜照了下来,混着几丝雨,落到一排整齐的纸板上,落到被淘汰的主机显示屏上,落到……那个蜷缩在掉皮掉得很厉害的旧沙发上的人身上……

后来我才知道,陆风一直都在附近兼职,每天从早上六点忙到晚上十一点,全年不休。

“你很缺钱吗?”我问他。

他的眼睛很红,红血丝一直延伸到了瞳孔边缘。

“我今年三十一了,房贷还没还完,没有车,没有存款。从前因为手碟放弃了一切,现在还没有能力去找回来。只能先这样……”

“可是从前怎么就觉得当个网管就行了?”我打断了他。

我一直不笨,情商也不低,毫不掩饰地看着他的眼睛。然而他低下了头,没再回我。

“小黑板上的‘生日快乐’是你写的?”我又问。

“是。”

“你喜欢我?”

又是一阵沉默。

“为什么不回答?”

“程橙。”他叫我,声音里满是疲惫,“今天一过,你就十九岁了,不能再幼稚地自以为是了。”

“我没幼稚!”我还是那样看着他,在这个狭小的杂物间,“我问了顾执,他没有跟死肥起争执,他的游戏账号也跟你要黑的不一样。你骗我。你喜欢我,但你不敢说,所以把我推出去找顾执。”

这段话里面没有一个疑问,全是陈述句。我想明白了,与其用时间去思考,不如用时间去爱。那些说不出的情感就让它随风而逝吧,而我还没确定的喜欢,我想要得到回应。

“心动和爱不一样的。”他还是没抬头,“31-19=12,三年一代沟,我们隔了整整四个。”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从来都是“我来他不喜,我走他不留”的态度。当一段一开始就没有结局的感情滚烫起来再去浇灭,那该有多残忍。

我突然就想起那时他在蒜苗白花之间盘腿而坐、摆弄手碟的淡然,想起他跟我斗嘴时候的可爱,想起他将茶袋敷在我手上消肿时的认真,想起他一字一句中的人生哲理。那些明明都是碎片,却在这一刻拼成了一个完整的他。我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

“你说过的,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说出口呢?不试试,怎么就知道回忆不能变成未来呢?我不怕,四个代沟我也会一个一个跨过。当你成了老爷爷,我就在你身边照顾你,给你喂饭……”我脑海中已经构想到很遥远的未来了,里面只缺一个他。

“程橙。”他又叫了我的名字,“我要走了。”

10

陆风真的走了,像一阵来无影去无踪的飓风,在这间开始了我们此番奇遇的网吧,在这座我从出生开始就没离开过的城市。参加完考试后我去找他,却发现除了几个他带我去过的地方外,无处可找。最后我找到了死肥。

“他去深圳了。犀利风以前可是深圳IT界的扛把子,后来被上次我给你看的照片上的妹子骗光了积蓄,回了这儿疗伤。他那样的人,总是把自己与外界隔开,也只有你这样的小姑娘能跟他融在一起。”死肥喝了一口水,然后接着说,“自古大叔配萝莉!我就想找个萝莉来着,他怎么不珍惜呢?!真是气死我了!”

死肥还在说着,跟往常一样絮絮叨叨,我却已经听不见了。

原来,他也只是不敢,就像从前的我那样。

陆风说过,成年了就该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所以,我回了一趟家,跟我那守旧的爸妈说了他的事,没有一点遮掩。果不其然,我被他们数落了一顿。我爸说他年纪大,我妈说他没房没车。我突然就明白他那时候为什么会拼了命地挣钱了。

成人的世界没有童话,只有柴米油盐。

原来,他永远比我想得长远。

我开始努力读书,参加各类比赛,为自己的简历更漂亮而奋斗。我还开始学软件操作、游戏手法,开始攒钱买手碟、学音乐。他喜欢的东西到底是怎样的,我很好奇,但我更好奇的是,等我学会了这些东西后,他能不能试着承认喜欢我。

11

八年后的12月12日,《劲舞团》已经不再是最火的游戏,手碟界也多了好些信徒。我二十七岁,已经能将自己打扮得很朋克,席地而坐,用手碟奏出乐曲,也能带着一众坑队友披荆斩棘。

我请了年假,背着手碟买了去深圳的机票,最后找到了陆风所在的公司。站在那个世界500强的公司门口,其实我是忐忑的。可就在我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阶梯之上出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不是穿着邋遢的犀利哥,是真正的“金城武”。

他带着一个箱子上了一辆车,那车在等我前方的红绿灯的时候,我听到了一段此生难忘的对话。

“陆总打算辞职?为什么?”

“有些东西以前觉得不可能,如今还是放不下,想回去看看。”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在他后面,下了车看着他进了一栋公寓,最后换了一身铆钉衣服背着手碟出来了。他走向附近的广场,应该打算穿过广场去机场。

所以,我先他一步在那里等他,在大叔大妈跳着国际流行的坝坝舞的广场中心,等他。

“我现在是不是能配上你的‘锅’了?”我有些想哭,明明阔别八年该笑才对,眼泪却不听自己的话在眼眶里打转,“我喜欢上你时你三十一,我现在二十七,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代沟……我再努力努力,就跟你一样老了……你试着承认喜欢我,好不好……”

说到这里,我早已泪如雨下,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你……还没嫁人?”他深吸了一口气,问我。

我重重地点了头:“在等你承认喜欢我。”

“可我房刚卖,车送人了。”他苦笑。

“我有!我很厉害的,我都有,我能养活你!”我吸了吸鼻涕,又用力将眼角的眼泪一擦,谁知烟熏妆太浓,弄得我满手乌黑。

陆风突然就笑了,伸出手替我擦,结果弄得自己也满手眼影。我哭着哭着,看着那样的他,也笑了,踮起脚抱住了他的腰。

“我幼稚,一直都幼稚,但是现在,我这个幼稚鬼都比你勇敢。陆风,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他没回话,我很尴尬,轻轻放开了他,却看见他一脸痛苦。

“程橙,你以后……”他捂了捂胸口,“别穿这衣服了。”

我这才发现是我的铆钉皮衣扎到他了……

“所以你的回答是?”我一脸抱歉,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抱住了我:“算了,就算扎到肉里,我也不会再放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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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07-17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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