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吾佟
仍是那个班级,仍是那么些人,只是你走了,就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01名字打包送你
我叫普路托。别问我作为一个名字意为“冥王”的女生是怎样一种体验,你若真想知道,我就把它打包送给你。
高中入学那天,班主任翻着按照中考成绩排名的本班名册,恶趣味地挑了挑眉:“普路托?隋杨?哈,冥王和隋炀帝,看来我们班来了两尊大佛。来,站起来比一比,让大家看看谁更厉害。”
蒸笼似的班级里近百只“小笼包”齐刷刷地四处乱瞄,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满头大汗地站起来,起到一半时,忽然后桌被人“嘎吱”向前一推,我便以一个弯腰撅屁股的尴尬姿势,被牢牢夹在桌椅之间。
“噗——”
不知是谁没忍住,随后笑声便在教室中炸响。我恼羞成怒地回头,猝不及防地以一个超级近的距离对上后桌一张放大的俊脸。
“哟。”他皱着脸,也被挤得被迫哈着腰,鼻尖离我不到十五厘米,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睫毛上落下的一缕阳光。
“我就叫隋杨。”
“哟——”
又一阵震耳欲聋的口哨声、哄笑声、掌声以及拍桌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呆呆的,一动不敢动,被他气息吹到的皮肤烫得都快熟了,耳边传来一声无奈的“唉”,紧接着,就见他随手向后桌一支,长腿借力,眨眼间便行云流水地翻坐在后排桌子上,与我拉开距离。
“嘘——”他将食指竖在唇边,环顾一周,教室瞬间变得安静。
“别闹。”他一本正经地指了指我,“都吓到冥王了。”
真棒,他的制止成功极了。
我看见好几个女生微微地倒吸了口气,然后双颊绯红地将脸埋在了臂弯里。
02我梦见你追我
我所在的高中是省级重点,班级分四个层次,尖刀班两个,英才班五个,重点班五个,平行班十个,每班人数符合正态分布。
作为B层英才班中的一员,我时常觉得夹在精而简的尖刀班、闲而散的平行班之间的英才班,俨然一个个严重超员的沙丁鱼罐头,里头既有与尖刀班只差一步之遥的上神,又有靠旁门左道自平行班飘上来的散仙,中间夹的全是像我这样中考时燃尽小宇宙才挤进一只脚的沙丁鱼。
“虽然我们这个班级只存在一学期,下学期就要按照你们的文理成绩重新进行分班,但只要你们曾坐在这个班级里,就永远都是我的人,以后受委屈了跟我说,我肯定罩着你们……”班主任老鱼好似刚从梁山上下来,别的班开班会时都强调成绩、纪律,就他最爱给我们灌输“你们背后有人撑腰”的观念,一周一次,雷打不动。
“再说,我们班又有皇帝又有冥王,谁敢造次?”他画风一转,笑眯眯地看着坐在教室正中央的我和隋杨,“是吧?”
我赶紧捅了捅打盹的隋杨,他条件反射地闭着眼睛捧场:“对!”
自打开学那次“惊艳”亮相后,我和隋杨就被安排到了一桌,坐镇教室最中央,按老鱼的话讲,这叫“定海神针”;按坊间传闻,这叫“吉祥物”。
吉不吉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俩的生活都很惨,被提问率遥遥领先平均概率几十个百分点。
下课时,隋杨才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问我:“老鱼刚刚是不是叫我了?”
“夸你帅。”我看着他头顶翘起的呆毛,真诚道。
“哦。”他抖了抖头,又栽倒在桌面上,“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
“梦见你追我。”
“噗——”
我一口牛奶喷了出来,星星点点洒满蓝白相间的校服前襟。
“特别真实,我都快分不清真假了。”我手忙脚乱地找纸巾,始作俑者却还趴在那儿慢吞吞地继续说道,“梦里我四条腿着地跑得飞快,你就穿着黑袍、举着镰刀在后面追杀我,可不知怎的,你总是差我一步,有时我都能闻见你的味道,嗯……”他闭着眼睛凑近我嗅了嗅,“就是这个味道,香草牛奶……”
我“啪”地将沾上奶渍的校服蒙到他脸上,凶巴巴道:“给你,闻个够!”
苍天在上,我真是烦死他了,尤其是他刚睡醒时,总是一脸无辜地胡言乱语。
趁他还没回神,我操起校服,拉着前桌季迟迟就跑去卫生间洗衣服。水很凉,我搓得大刀阔斧,季迟迟在一旁负责与我闲扯。
“冥王冥王,刚刚皇上是不是说你在追他?真的假的呀?”
“……假的,他做梦呢。”
“哦。那冥王冥王,你想不想追他呀?”
“……不想。”
“这样哦……冥王冥王,那你为什么脸红呀?”
“闭嘴!”我忍无可忍。我刚刚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为什么要拉这聒噪的家伙出来?我是谁?我在哪儿?
几块奶渍洗到快上课,我才平复好心情,拎着湿淋淋的衣服和被胖揍一顿后蔫了吧唧的季迟迟回教室。将校服往椅背上一挂,我掏出下节要用的英语卷子,一句话也不想说。
隋杨此时已重启完毕,自动清了缓存的他不明真相地看着我。
刚才还蔫蔫儿的季迟迟一见隋杨就像被浇了水的狗尾巴草,兴奋地压低声音:“冥王想让你追——她!想得脸都红了!”
在季迟迟的奇葩脑回路中,我没追隋杨+我不想追隋杨=我想隋杨追我,多棒的逻辑,满分,无懈可击!
我一把将她的巴掌脸捂了个严实,面无表情地想,总有一天,我要以冥王之名,炸碎她脑袋瓜儿里的幻想黑洞。
“快快快……快坐好!”
离上课铃响还有十几秒,学习委员忽然风风火火地跑进教室,急吼吼道:“最新消息,他们要来了——”
03所谓直男
谁来了?
我一愣,就听学习委员狠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大吼道:“校长、副校长还有教导主任吃饱了撑的要‘临时随机入课堂’,我班倒大霉被抽中了,他们马上就来,快穿好校服,拿出昨天留的英语卷子,英语课代表起个头读课文,快!”语速之快,气息之稳,震得一窝受惊的“小鸡崽”立即东倒西歪地行动起来,一时间班级内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完蛋了,我卷子忘做了!不会检查吧?”
“我校服扔哪儿去了?在没在你桌洞里?”
我的心猛一沉,咬牙刚要将椅背上湿漉漉的校服披在身上,却忽然被一件宽大的校服劈头盖脸地蒙住了头,霎时间蓝月亮洗衣液的味道盈满鼻腔。
我一怔,耳边“嗡”的一声,手中的湿校服就在这时被人夺走了。
隋杨将自己长出一大截的胳膊塞进我的中号校服里,见我还在发呆,皱眉将我的脑袋从衣服里撸出来:“赶紧穿啊,领导要来了。”
“哦……哦。”我呆呆地倒抓起校服,就要套袖子。
“唉,又死机了。”隋杨叹了口气,索性抖开校服,“伸手。”
我刚刚缓过来的脸猛地又爆红了。
“我自己来。”我紧张地说道,他却恍若未闻地凑到我面前,垂头利落地将我的胳膊塞进袖子,而我只来得及恍惚地想,他的睫毛是不是吃了成长快乐,怎么比之前更密了?
他一气呵成地为我拉上拉链时,领导正好踩着上课铃走进来。
“起立!”
七十多号人齐刷刷地站起,我穿着隋杨的校服,下摆直垂到大腿中间;隋杨穿着我的,衣摆堪堪到腰际,一鞠躬,就露出了一截T恤白边。
“你怎么长得这么小啊?”鞠躬的间歇,他冲我嘟哝。
我很想怼他“记性不好才傻大个儿”,却忽然看见盘踞他整个前襟的大面积水渍,一时心虚又慌张,只得掩饰地垂头盯着桌子。
浸了水的校服太沉,我之前偷懒没拧干。穿着湿衣服有多难受我是知道的,下课时隋杨脱下校服,整个T恤的前襟全都湿了。
“我给你洗衣服吧?”放学时,我愧疚地对他说。
“现在吗?”他为难地扯了扯领口,“可脱掉的话,我没带换洗衣物。”
“那——”
脑洞少女季迟迟已经在门口“冥王冥王”地催我了,我下意识地绞了绞手指。
“先欠着吧。”隋杨好脾气地笑了笑,“等下次,会有机会的。”
我松了口气,对隋杨适时给我台阶下的行为很是感激。一般人们在讲“等下次”时都是礼貌的客套,否则他们会直接约定确切时间,不是吗?
果然,隋杨再没有向我提起洗衣服的事。
直到一个月后,在度过了某节挥洒了青春与汗水的体育课次日,他乐颠颠地捧着一大包衣服,郑重地放在我桌上。
“队友们听说你想练习洗衣服,决定让你洗个够。”他骄傲道,“攒了一个月呢,过瘾吧?”
我:“……”
“有T恤、球服、衬衫,各种布料,各种手感。”他眨着眼,脸上写满隐晦的“求夸”。
季迟迟见缝插针地转过头,兴奋地嚷道:“冥王你喜欢洗衣服呀?太好了,我攒了七双袜子——呜——”
我随手一巴掌,捂住了季迟迟的脸。
“好,我洗。”我看着隋杨,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亲爱的朋友,祝你孤独终老。”
何为直男?
隋杨称次,无人称首。
04小星星命运多舛
“冥王,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酸味?”
下了晚自习后,跑去校门口买小摊烤串的室友们抹着油嘴回来,一进门就捂住了鼻子。
“哈哈,当然啦。”我快乐地自一大堆汗臭熏天的男生衣服中扯出隋杨的一件校服上衣、两件T恤,顺手扬了扬,“二十五件经过浓缩与发酵的原味儿球衣,哈哈。”
室友惊恐地拼命向口中塞烤肠压惊:“冥王,你……你精神错乱了?好可怕——”
我一句话也不想说,脸上挂着疲惫的微笑,端着巨盆去水房。
幸好男生的衣服颜色单调得很,黑色、灰色、蓝色、黑蓝色、灰蓝色,再加一个白,非常好分。我挑出隋杨的三件,其余的分两拨,一股脑地丢进了洗衣机。
“怎么还挑出来了,不一起洗?”阴魂不散的室友歪靠在门框上,吧唧吧唧地嚼牛板筋,“这就是——爱——爱爱——”
“晚上吃烧烤,长痘少不了;晚上不睡觉,体重不会掉。”我面无表情道。室友“哇”的一声,嘤嘤嘤着跑掉了。我认命地挤着新买的蓝月亮洗衣液,用对隋杨的仇恨催眠自己,不去想为什么会将他的衣服单独挑出来手洗。
洗他的校服前,我习惯性地掏了掏口袋——嗬,还真让我发现了什么。
两枚正反相同的魔术币——原来每次他和我猜正反,谁输谁扫地时屡战屡胜,原来他都是用的这招!
一张口香糖包装纸折成的幸运星——啧啧啧,还蛮有少女心……
等等,我的大脑忽然不受控制地飞速运转起来。
一、他从不吃口香糖,我也是,所以这张纸是别人的;二、男生吃掉口香糖后会折星星?也许有,但绝对不如女生多,所以这张纸极可能是某个女生给他的;三、送人星星时里面会写字,这是国际惯例。综上所述——
脑中的小人打了好几架,蝙蝠终于将大鸟压在了屁股底下。我咽了咽口水,飞快地打开了星星。
一分钟后,我镇静地将星星塞回隋杨的校服口袋,然后一边对着别处吹口哨,一边将他的校服丢进了已旋转起来的洗衣机里。
哎呀,我好粗心大意哦,洗衣服从不掏口袋,哈哈。
一周后。
“冥王,问你个事。”
课间,隋杨破天荒地没有倒头就睡或跑出去打篮球,而是戳了戳我的胳膊肘。
“嗯?”数学课的课堂笔记没跟上,我对着满黑板的鬼画符奋笔疾书,“今天作业还没留,昨天的英语卷子我写完了,在夹子里,想抄就抄,但不保证准确率……”
“不是不是。”他疯狂摇头,“我想问,你之前给我洗校服时,有没有在兜里发现什么东西?”
笔尖一顿,我一不小心捅穿了加厚笔记本的纸张。
“不就两个掉在洗衣机里的硬币吗?”我斜眼看他,“出千作案工具,没收了。”
“哦。”他失落了一秒,然后继续毫无眼力见地追问,“别的呢?”
我想,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到底要问什么,痛快点成不成?磨磨叽叽,娘兮兮的!”音量忽然不受控制地拔高,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也一怔,估计是从未见过我这样,一时语塞,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从他棕黑色的瞳孔里,我看到一个皱着眉、凶巴巴的女生,她的发顶乱蓬蓬的,脸也不怎么精致,额头还有三颗刚冒出的痘痘,普通得乏善可陈,毫无惹男生注目的资本。
火气来得毫无预兆,委屈也来得毫无预兆。我猛地趴在桌上,将脸死死埋进臂弯里。
“别管我,我特殊情况。”我吞咽好几下,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不带哭腔,“那颗星星在我笔袋夹层里,你自己拿吧。”
那颗我到底没狠心将其连着内里的四句话一起丢进洗衣机的星星,我曾暗自决定,若隋杨一周不问起,我就当作从没发现过它,将它悄悄丢掉。
可他偏偏在截止期前一个小时问起,于是它背面的话就连同我不愿承认的私心,一起大白于天下了。
05冥王今天是柠檬味
“隋杨同学:
你好,我是重点三班的桑格落。
听朋友讲,你的数学很好,不知以后有问题时能不能请教你?有偿哦,随便你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P.S.你打球时超帅。”
桑格落在整个年级都小有名气。她成绩中等,却腿长颜好,还会主持,每回年级有大型活动,主持人铁定是她。
大概谁也想不到,心高气傲的女神也会折星星,悄悄放进某个男生的口袋里。
“你回复她了?”几天后,我问隋杨。
“回复什么?”隋杨慢吞吞地答道,“她又没来问我数学。”
这个意思就是说,若桑格落来问,他就会欣然倾囊相授吧。
“话说你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了?”我语气轻快地揶揄道,“季迟迟跟你借过那么多次数学笔记,你都藏着掖着不给;人家只用一颗小星星,就让你将秘籍拱手相让了。”
“哇,冥王你太过分了!”前桌季迟迟扭过头来哇哇大哭,“马上就期末考了,就算不给我爱的鼓励,也好歹别误伤嘛!”她义正词严地指着我,“你……你今天是柠檬味的!”
……啊?
“好酸好酸,酸透了。”季迟迟甩着马尾跑出了教室。她最近在准备参加一场辩论赛,经常一下课就溜没了影,据说是要收集对方队伍中某个名为唐之靖的王牌辩手的情报。
她的分心让我很是忧心忡忡。
高一下学期要分文理,所有班级会被打乱重排,按照高一上学期的期中期末总成绩再次排名分班。且不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冲进尖刀班的机会,就单说现在的老二地位,那都是重点班与平行班里上千双眼睛盯着的肥肉呢。
隋杨期中成绩逆天,有希望冲一冲尖刀班;我考得不好也不赖,大概是挂在英才班尾巴上的排名;季迟迟就比较危险,她的期中成绩已经掉进重点班的名次了。
考试愈近,班内气氛越发凝滞起来。课上老师们的讲题速度快得飞起,一位位都恨铁不成钢,就差把自己脑袋里的知识无限复制,摇着我们的肩膀大吼:“给我粘贴保存!”
食堂里卖零食的服务部也紧跟潮流,出了一款包装上印着哆啦A梦的“记忆吐司”,吐司又干又柴,却每天都脱销。我腿短跑得慢,挤在人群外围,伸长了手臂,也只能看见蓝胖子包装袋逐个消失在视野里。
终于挤到最前方,见吐司只剩一袋,我赶紧掏饭卡,还没放上POS机,就见最后一只“蓝胖子”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轻巧地取走了。
06还是她比较可怜
“啊,抱歉哦。”手的主人是个高挑漂亮的女生,她笑眯眯地道歉,“这包吐司是我昨天和阿姨预订的。你看,底下还写了我的学号。”
我看了眼她写着“重点三班桑格落”的胸牌,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视线。
“没事,我明天早点来。”我大方地摆摆手,离开的步子迈得既大又潇洒,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的腿抻得和她一样长。
我走到教室门口,季迟迟刚好捧着笔记回来:“哈哈,冥王冥王,你顺拐啦!”
我疲惫得连捂她嘴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丧成灰色,趴在桌上奄奄一息。
隋杨没在,估计是出去打篮球了。季迟迟一屁股坐在他的位子上,眼巴巴地看着我:“冥王,你……肚子疼?”
“疼个毛毛球。”我抹了把脸,猛地扳过季迟迟的肩,认真直视她的眼睛,“迟迟,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季迟迟惊恐地咬唇,都快被我吓哭了:“……救你,爱过,保大。冥王,对不起,我不是拉拉。”
“堵堵你的脑洞。”我扶额,“我是想问……我好看吗?”
“……啥?”
“我……”刚鼓起勇气,我就看见隋杨夹着书拖着脚步,拎着一袋记忆吐司出现在教室门口,集起的勇气不知为何倏地就散了,“我爱学习,天天向上。”
隋杨正好走到座位边,听到我这句话,欣慰地用一种老母鸡一样的慈爱眼神看着我。
“其实你不用太焦虑,只要把数学成绩提上来,保住英才班的位置就十拿九稳。”他把吐司放在我桌上,“给,小短腿,补补脑。”
原来他拿的记忆吐司……竟是特意带给我的。
我怔了两秒,季迟迟羡慕得眼睛都直了:“皇上,我数学也不好,你为啥不宠我?”
“嗯……”隋杨斟酌着摸了摸下巴,“你只是笨,记性却还行;她却又笨又记性不好,是不是她更可怜一点?”
“嗯!”季迟迟认真点头,“皇上,你好会安慰人,我感觉心理平衡多了。”
哈哈,是啊,他好会安慰人耶,我现在也丝毫都不怀疑人生了,只是很想去死一死。
可隋杨偏要为我强行续命。晚自习后,他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什么,塞进了我的书包。
“什么东西?”我转头要看。
他一把将我露在校服外面的连帽衫帽子扣在了我的头上,挡住了我的视线。
“回寝室再看,别被别人发现了。”他低下头,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暖融融的气息猝不及防地吹进耳朵,我浑身通电似的一激灵,猛地推开他,捂着耳朵说:“好的,遵命,知道了,拜拜!”
我连书包拉链都没来得及拉上,撒丫子跑了十多米,才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拿了什么,又跌跌撞撞地折返回去,带走了桌洞里隋杨给的记忆吐司。
带走带走,我才不给别人留。
07我昨晚去修仙
“哟,冥王今天这么早就睡了?”室友咔嚓咔嚓地嗑着瓜子,“下周就期中考了,不熬个夜?”
“躺一下就起来。”我搪塞道,将床铺的遮光帘一拉,敞开的铺位瞬间变成一方独属于我的昏暗空间。
我拧开台灯,摸出隋杨塞给我的“最高机密”,屏息翻开第一页,扉页赫然两个大字:数学。
竟是隋杨宝贝的数学笔记。
我呆了两秒,心中像被撒了一把彩虹糖,果味浓郁,酸酸甜甜,让人受宠若惊得想眯眼偷笑。
不得不说,隋杨的数学好是有原因的。他记笔记的方式与我全然不同,侧重点不是公式定理,而是解题思路与联想定势。有些部分他还刻意用铅笔圈了出来,写着“重点理解”或者“超纲,你别花太多时间研究”。
我读着读着,竟入了迷,好几个曾烦得我头发大把大把掉的问题竟忽然茅塞顿开,心头渐渐涌出无法言说的体会,原来这就是隋杨眼中的数学,那不是数字与符号的排列组合,而是解释天地规律的密码,它们那样迷人,让人不可抑制地上瘾,就像隋杨一样。
……呸,什么糟糕的比喻。
我也不知道自己读了多久,直到台灯的光线暗淡到让我再也无法看清笔记上的字迹。我蹑手蹑脚地拉开遮光帘,想去个卫生间,才发现窗外已破晓了。
次日,我顶着明显的黑眼圈,睁着锃光瓦亮的大眼睛,出现在教室里。
同班的施洛跟我打招呼:“哇!冥王,昨天晚上没睡觉?”
我讳莫如深地冲他笑:“你不懂,我去修仙了。”
“啊!”那小子大叫一声,“快,给我渡点仙气,助我明天能答完物理!”
他笑嘻嘻地跑过来跟我闹,我心情不错,跟他打打闹闹了一会儿,最后同他击了个掌。我和隋杨身为班内定海神针,广洒福祉是我俩的重要工作,每次大考前,大家都喜欢将我俩围在一起,一人摸一把,权当拜锦鲤。
“冥王,你今早起来是不是没梳头发?”施洛忽然伸出手去摸我的发顶,“奓毛了。”
我一怔,条件反射地躲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干什么呢?”
不用回头,我也能听得出这是隋杨,还是刚睡醒,心情不怎么好的隋杨。
08谁会抛弃谁
隋杨脸上还带着趴桌睡觉留下的校服印子,他低气压地大步走来,扯过我的校服后领口,凭借身高优势倒拖着我,又大步向座位走去:“上课了,回去。”
我被勒得瞪圆了眼睛,只得对施洛比口型:他有起床气,发神经。
施洛贱兮兮地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又指了指窗外的太阳、自己的眼睛,最后双手伸开,比了个叉。
——闪瞎。
“喀喀喀……”我呛了一下,冲他龇牙咧嘴:放屁。
“明天就考试了,今天还有闲心和别人打情骂俏?”隋杨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说话硬邦邦的,“笔记看懂了吗?有问题还不赶紧问?”
什么打情骂俏!我撇撇嘴,举手:“我申请先吃个早餐。”说着,晃了晃昨天没来得及吃的记忆土司。
放了一晚上,土司变得干硬难嚼。我酸着腮帮子吃到一半,忽然发觉袋子背面写了些什么。
我转过来一看,是一串模式熟悉的数字。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昨天谁和我说的一句话。
——“抱歉哦,这包土司是我昨天和阿姨预订的。你看,底下还写了我的学号。”
口中的面包忽然变得酸涩难咽,我慢慢地停下咀嚼,轻声问:“这袋吐司是谁送你的?”
“嗯?”隋杨头也不抬地背着单词,“问这么多做什么,快吃,补补智商,吃完做题。”
我缓缓地将吐司系好,推到了他的桌面上。
“你留着自己吃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时变了形,阴阳怪气的,“女神的苦心,我可消受不起。”
真棒,我成功地让隋杨停下了笔。
他转过头来:“什么女神不女神?我说你的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还有四天就要考试了,你还要不要留在英才班了?”
“不要。”我慢吞吞道。
他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这时门口有人笑嘻嘻地吹了声口哨:“皇上,三班的桑格落找你!”
我循声望去,从我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桑格落抱着另一袋记忆吐司站在门口。
“去吧,人家等着呢。”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总之等我回神,我已经从书包里掏出了他的数学笔记,一股脑递还给他,“拿去给她看吧,她肯定想来英才班,没准还能帮到她呢。”
隋杨的眉越发蹙紧,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蓄积的冰碴。他深吸一口气,忽然猛地踹一脚桌子,站了起来,径直出了教室。
桌子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原本叽叽喳喳的教室里骤然鸦雀无声。从补眠中被惊醒的季迟迟吓得连口水都没来得及擦:“皇上怎么了?”
“恼羞成怒了。”我说。
一个男生忽然莫名其妙地生气,八成是因为你说准了什么事实,他不愿承认又不想否认,所以便恼羞成怒。
“皇上脾气那么好,也会发火?”季迟迟说,“你是不是说了啥惹他不开心了?”
“也许吧。”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满不在乎,“他问我还想不想留在英才班,我说不想。”
“啊,为什么?”季迟迟呆了一呆,旋即怒道,“怪不得他会生气,我也要生气了!你这个意思明摆着就是想抛弃我们嘛!”
是吗?我忽然不想再讲话。
隋杨的成绩那么好,下学期他被分进尖刀班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
是谁抛弃谁还不一定呢。
09缺了他,就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明天考试时,无论题难不难,你们都不要紧张,因为你的难,别人的也难;如果身边人翻卷子翻得很快,你们也别着急,因为他不一定是答得快,可能只是空得多……”
考前班会上,老鱼摇头晃脑地侃侃而谈,这回班级内没人再不仔细听,大家都支棱着耳朵,表情凝重。
“时刻记住,你们身后有人罩着。”最后,老鱼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就算这个班级只存在了一个学期,你们也永远都是我的学生。”
没人再在下面小声地“嘘”他,闷头抓紧一切时间做题的学霸们此刻也全都抬起了头。黑板上不再是熟悉的“今日作业&励志格言”,而是写满了明日会来这间教室参加期末考试的学生名字。
这场景似曾相识,我忽然想起,半年前刚开学的那天,我第一次走进这间教室时,黑板上同样写满了陌生的名字。
可那些陌生名字已在这半年间逐渐被一张张生动的脸所取代,而如今这些陌生的名字,却像文档替换一般,让从前的名字四散开来。
放学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整个教室却还沉浸在某种莫名伤感的气氛当中,没一个人收拾东西。老鱼见状哈哈大笑:“还不走,等什么呢?是不是等咱班的两位‘定海神针’给你们逢考必过符?行了行了,快去拍拍他俩沾点好运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叫‘锦鲤’!”
伤感被打破,大家笑了起来,在季迟迟的带领下,大家一拥而上,围住了我和隋杨的位子。隋杨似乎忘了我俩还在冷战,条件反射地将我护在中央。我透过他拨开的人群,不小心看见老鱼昂着头,背对着我们,仔细端详着贴在前方的班级名单,然后悄悄抹了把眼睛。
次日,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数学题目很难,我做到一半时几乎就想放弃,赶紧告诉自己想点能激励自己的事,脑中浮现出隋杨的脸,他现在一定正如鱼得水地奋笔疾书吧?
这么一想,不仅没起到慰藉作用,我反而难受得快哭出来了。
最后几道大题难到变态,交卷时我只写了从隋杨的笔记中看到的几个分析套路。我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垂头走出考场。
“喂。”
忽然,一根葡萄味棒棒糖递到我的面前。
“我不爱吃这个味儿。”举着糖的隋杨转过脸,别扭地不看我。
我吸了吸鼻子,眼眶像是再也盛不住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吃不惯你给桑格落去,干吗……干吗招惹我?”
“关桑格落什么事儿……咦?你……你居然哭了?”大概是从未见过英明神武的冥王掉眼泪,隋杨变得惊慌失措,“你居然也会哭?哎,不是,我是说,你先别哭……”他四处看了一圈,忽然快速脱掉校服,一把罩住我的脑袋,推着号啕大哭的我就往侧门走,“哎,憋一憋,一会儿再哭,这儿人多,多丢人啊……”
“哇……憋……憋不住了!”我哇哇大哭道,“眼泪这……这玩意就跟上厕所似的,一旦……哇……一旦开始流,就不是……不是我想憋就能憋的……”
隋杨哭笑不得:“敢情你还哭出了泪失禁?”
“闭……闭嘴!”我打了个哭嗝,“我废了,考砸了,进……进不去尖刀班了。”
隋杨认真地安慰我说:“英才班和尖刀班的教师配备相同,差别不大。”
他不懂。
其实能不能进尖刀班对我来说都不是很要紧,我只是不甘心,就算所有老师、所有同学都相同,缺了他,就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10心如麻雀,叽叽喳喳
大榜在寒假后第二周就贴出来了,我身上果然没有奇迹发生,依旧在理科英才层次,唯一让人慰藉的就是,老鱼虽不是我的班主任,却依然教我语文。
让人惊讶的是,桑格落咸鱼翻身,竟从重点层次冲了上来,与我同班。看来隋杨为她开的小灶很有效果,我酸酸地想。
季迟迟被分到了理科英才层次的其他班级,与她当初的辩论赛对手唐之靖同班,也算是一段孽缘。
而隋杨……天杀的隋杨,如愿以偿地挤进了尖刀班。当初谁说自己也没考好来着?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寒假过后再开学,我又一次见到了桑格落。这位校园女神带着招牌微笑看着我:“你好啊,爱吃吐司的冥王。”说着送给我一袋……记忆吐司?
“怎么,你不喜欢?”见我发怔,她歪了歪头,“当初我有偿请隋杨帮我补数学,他只肯给我补两次,开出的条件就是每次一袋吐司。”女神哈哈笑道,“当时我还纳闷了好久,后来才知道,原来有一个对他而言很特别的女生,那个女生考前迷信记忆吐司,却总是抢不到货。”
她冲我眨了眨眼。
我淡然地点点头:“别听别人乱说,我就是他同桌。”可垂下的嘴角还是拼命想要上扬。隋杨这家伙,人不在还妄想操纵我的情绪,阴魂不散,太烦人了。
“好了,同学们坐好!”新班主任敲了敲讲桌,“学校针对我们英才层次有个新计划。”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为了给大家树立更强的竞争意识,领导决定将原本在不同教学楼的尖刀层次和英才层次放在同一楼层。就是说,我们对面那两个班级,就是尖刀一班和二班。不知大家有没有觉得压力倍增呢……”
一旁的桑格落信誓旦旦道:“都是借口,肯定是因为老师们要同时教两个层次,懒得跑来跑去。”她凑近我,“你说呢,冥王?……你怎么还笑了?脸还通红通红的!”
“哈哈哈,我没有笑啊,哈哈哈。”我压了好几次,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最后索性捂着滚烫的脸,对着窗外放肆傻笑起来。
桑格落受我感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到底笑什么呢?”
“没笑什么啊。”我傻兮兮地指着窗外,“看,万里无云。”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也许这个世界就是有这样温暖得让人想幸福傻笑的魔力,不信你看——
雪快融了,阳光暖融融的,天空碧澄澄的。今天没有雾霾,只有薄纱似的灰尘在阳光下呈现出碎金色。
而我在意的人,就在我对面的教室里,百无聊赖地懒懒坐着。
忽然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扑棱着翅膀,路过一片艳阳天。
更新时间: 2020-07-11 2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