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笛儿
1.采葑采菲
袁凌和史岩做了四年上下铺的兄弟,距离如此之近,他却有点看不清史岩了。史岩三个月前恋上了隔壁艺大学舞蹈的阿呓,现在,失恋了。
阿呓那可是在电视上跳过独舞的人,追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夜生活璀璨得像夏夜繁星。而史岩呢,整天作高冷状,女生搭讪时,一脸的不耐烦,作息规律苛刻如从不误点的列车。这两个人即使用强力胶粘着,也黏不到一处,失恋是必然的,袁凌想不通的是他们怎么会恋上的呢?
“你是想最后燃烧一下,于是凑个热闹,然后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毕业前很多人都会这么疯狂一下,为恋而恋,不想明天,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其实有点流氓。可史岩是个严谨的人,连网游都不玩。何况是感情呢?袁凌揪揪头发,感觉自己快秃了。
史岩扯下身上被汗浸透的T恤,他刚打球回来。恋爱时的他,平静如水:失恋的他,水平如镜。阿呓仿佛一阵轻风,撼动不了他天空的一片云彩。
“你饿不饿?”
袁凌瞪眼:“你别转移问题,正经点。”
“一天问十遍,你不累我还累呢!”史岩换了件短袖格子衬衫,洗了把脸,准备去食堂。
袁凌承认,这家伙看上去是有点学霸的范儿。事实上,他也确实不差,就是有时候话少得让人想狠狠揍他一顿。袁凌磨磨牙,算了,不说就不说吧,他们俩从头到尾,最多还能一起待一个月,然后就天南海北了。一提这话,袁凌又郁闷了。人人都以为史岩会继续读研,不然就是出国,他却悄悄参加了国考,成了F城未来的人民警察中的一員,跌碎了多少人的眼镜!那个城市靠海,有大片湿地,有珍稀动物保护区,有梨花节,有郁金香花海,把“绿”读成“陆”,一年有十个月可以看到蓝天,还有两个月是雨季。连空气都是懒洋洋的。袁凌也喜欢那儿,考虑着过个五十年或六十年后去那里定居。如果现在就让他陷在那儿,这是对人生有多任性,或者说是有多绝望呀!
袁凌看着史岩,心中蓦地一软,有几句话在喉间辗转翻腾了几个来回,终究还是默默地咽了回去。他拍拍史岩的肩,沉声道:“走吧。想吃啥,哥给你买。”
史岩挑挑眉,不适应地睨了他一眼,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吃完有什么安排?”
“找几个女生K歌去!”
史岩笑:“你还真是不死心。”
“我为歌狂,怎么了?谁像你啊,唱个歌跟要你命似的。”袁凌有点得意,这是他唯一比史岩强的地方。史岩的嗓音条件不错,可是唱歌跑调,五音少了四音,平时不管怎么哄骗,死活都不开口。他要不是和史岩睡上下铺,还真不知道。如果有机会让史岩来衬托一下自己,袁凌是绝不会放过的。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怕的,又不是专业歌手,谁也不会笑谁。去吧!”袁凌怂恿道。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袁凌停下脚步:“那是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
袁凌翻了个白眼:“我不信你和阿呓在一起时就没唱过歌。”
史岩认真地想了一下,他还真没有和阿呓一起唱过歌。
“谈恋爱都必须去唱歌?”
“请吃饭,看电影,逛商场,K歌,去旅游……为了她,你什么钱都愿意花,你什么丢脸的事都愿意干。不是有句话说,用生命去谈的恋爱,才是真爱嘛。你这三个月和阿呓都干啥去了?”
史岩看向学校的西门。
出了西门,过条马路就是艺大。那天,他和同学约了去看球赛,他在门口等人。这个城市,初春的时候风总是很大,又多日没有下雨,空气干燥得很。一阵风刮起,灰尘四起。他就是在那漫天的尘埃里看到阿呓的。只是一个背影,但那背影不知怎么的就拽住了他的视线。后来阿呓说,她一回头,冷不丁对上他直勾勾的目光,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可能天生是做警察的料,有一双锐利而又冷峻的眼睛。阿呓多看了他几眼,然后生出一种挑战的冲动。阿呓很坦诚,她说在他面前无法隐藏,与其做那些无用功,还不如直白。
同学失约了,是阿呓陪他去看的球赛。结束后。他们俩去吃了关东煮。阿呓为了保持身材,就点了一杯白开水和一碟小黄瓜。他第一次知道,女子所谓的美是需要如此大的自制力的。
后来他们俩又一起看了两场电影,都是文艺片,又是初恋,又是失忆,又是绝症的,阿呓的眼睛都哭红了。他中途去了三趟洗手间,抽了五支烟,其他时候就狠命地掐大腿,才熬过了那段时间。之后阿呓再提看电影,他要么说要写论文,要么说和别人有事。至于去唱K,他和自己又没仇,才不会那么自曝其短呢。
他也没再约阿呓吃饭,就在阿呓过生日时给她买过一束花,这大概是他做过的最浪漫的事了。他捧着花在校门口等着时,感觉自己像天下第一号傻瓜,一千次一万次恨不得扔了花就跑。见到阿呓时,他的脸是青的。
春天是那么短暂,夏天来得那么突然,三个月应该挺短的,他却觉得漫长如一个世纪。
他和阿呓在林荫道上散步,阿呓问他最近好不好。就这么一个小问题,他却回答不上来。分别时,还是在西门口,阿呓轻笑着向他摆摆手,说那就多多保重吧!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如初次见她时的样子。他走上前,认真地问:这算是分手吗?阿呓勾起嘴角:史岩,你好可爱。他又认真地问了一遍。阿呓先是点头,然后摇头,说道:我们从来就没牵过手,又怎么分手?
他在校园里走到天明,很奇怪。他的心并没有书中描述的那种撕裂的痛感,就是很困惑,很迷茫,很无奈。
看来对于恋爱,他还不是很了解。
一阵急促的铃声从远处传来,史岩都没看清,就觉着眼前一道疾风掠过,他下意识地朝路边退去。袁凌在一旁气急败坏地跺脚,对着戴着头盔俯着身子猛力蹬车的女子叫道:“朱吟,你不要命啦!”
风中飘来一声道歉,还有不以为意的嬉笑声。
“我真替这丫头的爸妈发愁,把个自行车都能当F1赛车使唤,这要是真开上汽车,全国人民还能安全出行?”袁凌愤愤不平道。
史岩随口接道:“她谁呀?”
袁凌的眼睛瞪得差点出了眶:“史岩,你眼里除了阿呓,就看不见其他异性了吗?这是咱校的大名人。我们那届,港口航道专业就招了一个女生,朱吟就是那根独苗苗。都说理工女多数是恐龙,朱吟是个异类,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还能唱高音,每年学校的新年晚会上都有她的独唱。”
“校园里还有这号人物?我还真没注意,你和她很熟?”
袁凌那堪比城墙的老脸居然红了:“我……想过追她,可是熟了后,才发现这丫头适合做哥们儿。”
史岩大笑:“这算是意外收获吗?”
“是呀,多个哥们儿多条路嘛。后来我想肥水不外流,说不定你们俩适合呢。哪知我还没开口,你就已经攀上高枝了。”
“君子不夺人所爱。”
袁凌气道:“你想夺也没机会啊,你都为疗伤把自己充军发配到偏远的地方了。”
史岩附和:“是呀。没机会了。”
2.沧浪之水
其實F城既不偏也不远。史岩站在岗亭前,从这儿向南,十分钟的车程就是高速路口。上了高速,三个小时就能到魔都。从这儿向北,一个小时到机场,去日本也不过三个小时。向西是市区,向东是港口。他的头儿老安说,这儿是F城的心脏,重要着呢。史岩要不是名校毕业的,还来不了这儿。
史岩撇嘴。他选择F城,并不是疗伤,而是磨砺。社会是一个杀戮的战场,在上场前,总得好好地休养生息。再说一个人想证明自己,城大城小又有什么区别?只是计划出了点意外,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安排做了交警。交警的工作当然很神圣,袁凌形容说——就是有点太过岁月静好,好得可以忘记时光的流逝。
袁凌回老家考了个事业单位,现在七大姑八大姨正忙着给他相亲。他说:“这桃花太多也不是好事,你呢,就没给人盯上?”
老安又在冷笑。老安是个好头儿,就是笑起来有点恐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又是苹果绿?”
“除了她,还有谁?”老安看看手表,“还是八点二十五分,我记住了。”
公务员培训结束后,史岩就成了老安的属下。老安是本地人,讲话有时是方言,有时是普通话。老安第一次说起“苹果绿”用的就是方言,史岩就听成了“苹果6”,还显摆道:“哦,爱疯呀,我是很铁的果粉呢。中肯地说,苹果6没有前面几款走心。技术上有点鸡肋了。”
老安急得直摆手:“不是这个苹果,是那个,明天我指给你看。”
老安说的“苹果绿”,原来是辆小电动车。那车比自行车大一点点,颜色是苹果绿,车主从身形上看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九月份在这个路口出现,然后就被老安给盯上了。盯上的原因是她每次过马路时一会儿像离弦的箭,一会儿又像一尾活泼的鱼。看着她在车流里钻来钻去,谁瞅谁捏一把汗。老安早就发狠要给她个教训l,可人家遵章守纪,还真拿她没一点办法。
“苹果绿”的出现非常有规律,一周五天工作日,早晨八点二十五分在马路左侧,晚上六点十分在马路右侧。F城的作息时间是早八点半上班,晚六点下班,史岩觉得这姑娘的单位应该离路口不太远。最奇异的是,几个月了,史岩从没看过这姑娘的正脸。老安生气地道:“你看清过闪电吗?”史岩了然。
就这样,“苹果绿”成了史岩静好岁月里一道跳跃的色彩。哪天没看到,不仅老安不适应,史岩也觉得少了点什么。
F城四季分明,且分布均匀。11月中旬,环卫工人在路边换上耐寒的甘蓝时,老安说冬天来了。然后第二天就降温了,霜白白的,像下了一层雪。F城今天开始执行一项新交规,电动车不允许走机动车道,只能走自行车道,而且不得逆向行驶。宣传刚开始,很多人还不知道。为了尽快让市民接受这项规定,平时仅两三个人执勤的路口,今天都加了人手。
果真,一上班就非常忙,违规的人很多,又是罚款,又是教育,没过多久,史岩的嗓子就快冒烟了。他好不容易逮了个空,进岗亭喝了杯茶。一出来,史岩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苹果绿”吗?不是该走左侧吗,怎么走右侧了?啊哈,史岩简直是以一种雀跃的心情向她走去。武装真齐整。头盔、围巾、口罩,大衣外面加冲锋衣,全身上下就露一双眼睛,她亲妈要是在这儿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史岩向她敬礼:“你好,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她眨巴眨巴眼,睫毛很长,眼神很清澈,看着像是文静的性子。人是不能以貌来定论的,史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我没闯红灯。”她还发火了,声音清亮,脆脆的。要是在山下喊一嗓子,估计能穿透云层。
“是的,但你逆向行驶了。按照F城交通规则第×条,你的行为属于违规,罚款二十元。”
“什么时候的规定?”她很不服气。
史岩指指竖在路边醒目的宣传牌:“我们十天前就摆在那儿了。”
“哦,我眼睛近视。”她理直气壮道。
史岩严肃地道:“这样啊,那我们走近点。”
“我不识字。”
史岩温和地道:“没关系,你可以跟着我念。”
她把眼睛瞪得溜圆,要是目光能杀人,史岩估计自己早死个十回八回了。他好脾气地等着,看着她恨恨地从包包里拿出钱夹,抽出二十元钱。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法律规定出门都必须带身份证吗?”她火气十足。
“虽然没有明确的条文规定,但最好带上,这样可以省掉莫须有的麻烦。这不,就挺浪费你我的时间的。”
“我没带。你要抓我吗?”她挑衅道。
史岩笑了笑:“看来你不仅要补补交规,还得多了解一下法律。”史岩撕下罚款单递给她,又敬了个礼,“希望你引以为戒,下不为例。”
她冷哼出声,横了他一眼,跳上车飞速离开。史岩歪着头目送她,这脾气像个北方妞啊,如果刚才他说“身份证没有,微信有吗”她会如何?要不。下次试试?下次估计没这样的机会了。
没想到机会来得又快又急。
史岩一脸震惊,老安也是一脸目瞪口呆样。还是史岩率先恢复了镇定,悄悄推了老安一把。老安这才艰难地把目光从面前的苹果绿小电动车上转向小姑娘白净的面容上,不确定地说道:“早上文明办给我打电话,说从今天起,各部委办局临时抽调两位小同志到各个路口帮助宣传一周电动车的新交规,你就是分到我们这儿的?”
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小姑娘的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手要是捏一捏,估计汁就出来了。
“是的。请领导多指教。”她目不斜视地看着老安,绝不露半点眼风给史岩。
老安又看向车:“这是你的车吗?”
“对呀!”
老安朝史岩偷偷挤眼,“苹果绿”原来长这样啊!
3.青山远黛
袁凌在手机那端激动地问:“她长什么样啊?”
史岩闭上眼睛回想了下:“还行,不算难看,特别是眼睛。”
“哈,是不是有一双古井般的眸子?”
没那么深邃,有点像烟雨初歇,然后逐渐显现出的远山。只不过这山是座活火山,一不对头就会爆发。史岩“扑哧”笑出声来。
“她这是撞你们枪眼上啦,哈,你有没有给她启个蒙什么的?”
“她能离我多远就多远。只和老安说了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老安本来想好好给她上个课,可看她宣传得挺认真的,愣是开不了口,最后只柔声叮嘱了一句:路上车多,骑车注意安全!
“她不说,你就不能主动问吗?叫啥名字,在哪个单位,手机号多少……”
“在港区工作。”这还是老安问的,再问别的,她就着急地岔开话题。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的心虚。那样子,让史岩想仰天长笑三声。这一周,他的心情非常愉悦。
“啊,港区?还记得朱吟吗,学港口航道,独苗苗的朱吟,她好像也在F城的港区,那儿要建个多少吨的大码头。她给总设计师做助手。”
史岩有那么一点印象,但不太清楚:“说起来还是校友呢,我有时间找她出来吃个饭。”
“行。我把她的手机号给你,顺便向她打听打听‘苹果绿’的事。”
“打听就不需要了吧!”史岩有种谜样的感觉,说不定过几天他又能遇上苹果绿。
袁凌叹道:“社会才是真正的大学,你出息多了。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你也是个腹黑呢?”
自己腹黑吗?不算吧,是生活太平淡了,那张故意绷着装严肃的脸。怎么看怎么有趣。
不知是有事还是刻意,史岩连续一周没在路口见着“苹果绿”。老安念叨了两回,可他一点也不着急。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枪法好,对地形、风向、气味熟悉,身形矫捷,只要猎物出现,还有机会逃吗?
周日。郊区一家新建的驾校请史岩过去为学员辅导交规,说得很客气:你不仅理论丰富,实践经验又足,除了你,别人都不合适。他孤家寡人一个。也就不害臊地去了。半天课上完,工作人员陪着他四处转了转。因为是新建的缘故,驾校各项设施都很齐整,也很标准。特别是坡道那里,一般的驾校也就意思意思有个弧度的坡就差不多了,可这里的坡有点像山道,看着很险峻。有辆车正从坡上下来,距离这么远。史岩只听到车里的教练在嘶吼:“你给我带点小刹车……慢……慢……注意,那是油门。”
车疯狂地从坡上直冲而下。那气势犹如黄河决堤的惊涛。最后,车子在刺耳的刹车声中生生停下。隔着车玻璃,史岩看到副驾驶座上的教练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还有在后座上几乎是用爬着下车且脸色惨白得像鬼的几个学员。令人惊讶的是,驾驶座的那个人依旧岿然如山。
“我不是告诉你,上坡加油门,下坡踩刹车,动作温柔點,你呢,你呢?”教练暴跳如雷。
“我要是能这么挥洒自如,早拿证了。”开车的人谈不上淡定如风,却自有一股从容。
史岩捏着下巴笑了。
“你走吧,你这样的我教不了,上了车就知道狠踩油门。”
“我不是没碰过汽车嘛,我说我需要适应一下,你说别怕,有你在,尽管开,我很听话的。”
教练给气乐了,推门下车,从口袋里拿烟的手都在抖:“我教了这么多年,学员没一千,八百也有了,像你这样的……不行了,我得待一旁喘口气去,要不然气坏了,医药费谁给?”
“开个汽车还像蜗牛爬,学了干吗?”驾驶座上的人嘀咕着推开车门,一抬头,正对上史岩含笑的眼睛,白净的面容瞬间僵硬。下一刻,她脱口而出:“我这不算是超速。”
史岩点头:“是的,不算,你是无证驾驶。”
“我有证就不会站在这儿了。”反应还挺快。史岩满意地看着那张慢慢涨得通红的脸,心里乐开了花。
“哦,你原来在这儿学开车,我以为你是来这儿练车准备加入舒马赫战队呢!舒马赫知道不?德国人,车王,座驾法拉利。”
“你升职挺快的呀!”
史岩没听明白,但他聪明地没接话,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眯起眼,笑得很冷:“待会儿给你送束花,从F城到太平洋,地域跨越如此之宽,也就你了。”
“我一般不收陌生人的花,我们很熟吗?”
“我也没打算买。”她没再看史岩。而是扭头走向一同学车的学员。人家聊得挺好的,看她过来,一个个转过身子去都装没看见。史岩的嘴角都抽搐了才忍住笑:“喂,你是真想学车吗?”
“喂什么喂,我没名字啊?”她没好气地瞪他。
“原来有呀,你叫什么?”
“要不要出示身份证?”她毫不掩饰对他的嘲讽。
史岩看了她好一会儿,笑嘻嘻地拿出手机,背过身去,翻开袁凌前两天发过来的一条短信,里面有朱吟的手机号。港区不大,她和朱吟差不多年纪,应该是认识的。
电话接得很快:“这号码谁的呀,打错了吧!喂,你找哪位?”
这声音……史岩的脑子有点当机,好一会儿不能正常运转。他只得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看着那个握着手机,一脸不耐烦的人。
什么时候,世界變得如此之小了?
4.吉士诱之
袁凌发表感慨:“不谈这个小小的世界,就是宇宙,就是神仙鬼怪,只要有缘,跋山涉水,穿越、重生,终会相遇。”
史岩反驳:“如果真有缘,我们会错过近在咫尺的四年?”
袁凌说:“那四年里,你还不懂爱情,所以走岔了道。现在,机会再次来到了你的面前。少女怀春,吉士诱之。加油,少年!”
史岩被他酸掉了牙,匆匆忙忙挂断电话。不过这事是挺神奇的,她竟然就是朱吟,史岩想想就乐。
朱吟似乎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那天她还是主动邀请他一块吃午饭。云南米线,骨头汤熬得很浓,里面放了虾、鸡蛋、肉片、香菇、青菜,还配了几碟小菜,像是日式料理与中国小吃的结合体。
餐厅不大,卡座式,有点挤。面对面坐下,膝盖就会碰着。两个人都属于高挑型,再加上气氛有点尴尬,一顿饭吃得很别扭。
可别扭归别扭,两个人都吃得很香,聊得也很不错。朱吟要么自黑,要么黑袁凌,要么黑两人的母校,一点都不冷场。
史岩觉得袁凌的眼光总算靠谱了一回,“苹果绿”脾气虽然不太好,无论骑车、开车都惊人,但熟悉以后会让人很自在。分别的时候,史岩看着她红通通的耳朵,看着她侧过身,悄悄深呼吸。史岩听到自己的心“怦怦”跳快了两拍。
周一,史岩早早上班了,朱吟八点二十五分准时到达路口。老安豪气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向史岩夸道:“‘苹果绿’最近乖多了,你瞧瞧,开得多文静呀!看来交通宣传很有必要。”
史岩扯扯嘴角,忍俊不禁。
“你也很不错,最近变得爱笑了。你刚来时天天板着个脸,我们都在想,这小伙子怕是不情愿在F城待着。我们这儿有海有河有花林,老少爷们儿都和善……”老安竟然唱上了。
史岩摸摸自己的脸。自己变了吗?
晚上看着“苹果绿”消失在视野中,史岩也就下班了。他给朱吟发了条短信:车学得怎样了?我幼儿园时陪人练过琴,中学时陪人练过球,估计陪人练车也不会太差,需要我帮忙吗?
他没等到朱吟的回复,却接到了阿呓的电话。
受F城一家上市公司的邀请,阿呓跟随歌舞团明天会来F城演出。阿呓现在读大四,大部分时间都在团里,好像还拿了个舞蹈大赛的铜奖,有一点小名气,出场费不低。
“我这次有两支独舞,一支民族的,一支现代的。我给你送票,你给我送花。”
阿呓什么时候都那么坦诚,史岩答应下来。
“是不是觉得很惊喜?”
惊喜倒没有,当然也不会惊吓,就是有点突然。自从说“保重”那晚后,他们就再没联系,也没在校门口偶遇。有时史岩会有种错觉,好像生命里那个人的存在,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种情境,并不是真的。谈不上怅然,更谈不上遗憾。现在的生活,阿呓过得挺好,他也挺好,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本来方向。
史岩在网上订了一束彩色的满天星,托了花店小妹送去。演出的间隙,他去后台看望阿呓。阿呓一支舞刚结束,四个节目后将再次登台。两人就在过道上说着话,看伴舞和演员们忙碌地跑来跑去。
阿呓揶揄道:“我们好歹也好过一场,逢年过节至少发条祝福短信什么的,想不到你这么狠心,跟我断得彻彻底底。真的没想过我?”
史岩认真地回答:“没有。”
阿呓噘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无趣。”
“你……从前很迁就我?”
阿呓耸耸肩:“你和我不是同一类人,必须迁就呀!”
史岩很有诚意地道谢,耳朵听到主持人在报幕,下一个节目是本地歌手和一位著名歌星合唱。在如雷的掌声和尖叫声中,史岩听到主持人报出本地歌手的名字:朱吟。
他就站在舞台的后侧听完了那首歌,他很少关注热门歌手,也很少听歌。那首歌叫什么他不知道,只觉得旋律很轻快,轻快得他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舒展开来。
“朱吟。”他叫住了一脸舞台妆的朱吟,这样的朱吟,漂亮得让人不敢用力呼吸。
“你怎么在这儿?”
“来给个朋友送花。”
“女朋友?”
他笑着摸鼻子:“是女性朋友,我们曾交往过三个月。那三个月,我每天早晨起来都会好好地写计划,比大考还紧张,说什么,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处处想表现出完美的一面。”
“哈,那得多累呀!”朱吟倚着柱子大笑。
“是累,后来我发现,其实她也挺累的。”
他没告诉过阿呓,有一次,他在街角看到阿呓和同伴吃烤串,那大快朵颐的样子别提多开心了。他还看到阿呓在练舞的间隙抽烟,听到她用粗话骂工作人员,他便悄悄地走开了。
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是那种想长长久久的喜欢,你狼狈时,你憔悴时,你不堪时,你失态时,你流泪时,你丢脸时……你的每一面都不会修饰,就想自然地、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他的面前,可能你知道恰好那个人也喜欢你。人只有在别人面前才会护住皮袍里的“小”。
他和阿呓只是彼此的别人,阿呓应该也知道,所以才说从来没牵过手,又何来分手?
“快点去卸妆,你这样子我不习惯。”他还是喜欢那张并不明媚却清秀明朗的素颜。
“我也不习惯,总想用手去挠。”
“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儿我们去吃夜宵,然后去K歌?”
“你很会唱吗?”
“事实上我唱歌就像一场灾难,不过今天特别想唱,你能忍受吗?”
她胆子那么大,肯定行的。然后她果真说:“不知道呢,试试吧!”
更新时间: 2020-11-03 2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