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悠然
她如坐云端,中间隔着山与花海,周围不断上演着书里的剧情,但没有声音,犹如默片。她只知道要过去找他,带他进来。
01
傅枳里作为代表去参加地理交流大会的那天,雪扑簌簌地下着。
会场里是西装革履的男士,或者是穿着礼服的女生,只有她,一身长到脚踝的黑色大衣、红色的围巾和泛红的鼻尖相映,扎了个低马尾,带着一身寒气。
她刚从远处游历回来,为了这个交流大会。
她就近坐到靠窗的沙发上,双肩包就在脚边放着,台子上是一个男生在讲他最近观测到的天象变化。隔着人群,他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流转,最后落进她耳朵的时候,她根本听不真切。她只听到一句话——我从前不爱地理,觉得枯燥,后来发现喜欢地理和喜欢某人一样,都是在捕风,但又偏偏深情。
台子那边的声音落下,傅枳里只觉得这个男生矫情,像极了早年的文艺小青年,话语里夹杂着经历过后的豁达,不像是搞地理的,倒像是清吧里面夜晚吟唱的落寞歌手。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么想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冷漠。直到台子上的男生下来,穿过灯光,朝着昏暗的角落走过来,在她面前站立,她才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漫不经心地笑道:“原来是你呀。”
“嗯,是我。”
他的声音入耳,解了她周身的寒意。
傅枳里听声音没有猜到他,完全是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沈迷是最讨厌地理的。
据沈迷讲,当时他报文科,完全是因为家里姥爷喜欢听历史故事。他胸无大志,站在选文理科的分岔路口犹豫,正好姥爷的喜好给他指了个方向,而他也就随意地选了。
高中三年如果没有傅枳里在他旁边帮他解决学习上的困难,如今他可能真成了清吧的驻唱歌手,而不是今天被请来站在台子上演讲的嘉宾。
他对地理的深恶痛绝,傅枳里是知道的。
“刚才讲得不错,就是太感性了。地理是理智、冷酷又变化莫测的,就好比现在,它冷得就如同这窗外的飘雪,你再怎么美化、解释,也都改变不了它给人的感觉。”
她的口袋里装着薄荷糖,一年四季从未间断过。如今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手下意识地去口袋里取,取出来一颗准备扔进嘴里,但被沈迷拦下。
他直接拿过去,丢进面前的水杯里。有气泡不断地涌上来,那一小方块最终溶进了温水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但是,把雪堆成雪人给人的是浪漫,把雪加热融化给人的是温暖。”
他反驳她的看法,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想看见一点跟以前不一样的东西,但没有。两人像站在天平的对立面,任何一方服软、移动都会造成倾斜,所以,她没有妥协,而是告诉他:“这就是我们两个,一个选择安逸,一个四处飘荡的原因。”
他看到的永远是用心感受、带有温度的世界,而她从冷漠里窥见的只有冷漠,即使他跟她讲,你回头看看,这个世界还有我。
02
傅枳里是高一新生入学的时候遇到沈迷的。
那时候的傅枳里和现在一样,眼睛里空无一人,带着冷冽。沈迷第一次注意到她,并非因为她的神情,而是因为她入学时班上第一名的成绩,以及随后的几次考试,她的物理和地理都是满分。
一次满分不可怕,可怕的是次次满分。班主任让她去讲台上分享经验,留给她一下午的准备时间。沈迷从她的座位路过,往她的本子上瞥了一眼,只见上面的题目写得工工整整,下面一个很大的草体——略。
沈迷觉得有趣,弯腰跟她的同桌窃窃私语。
“她怎么不写经验,不会写吗?”他好奇。
“她说没经验,听听课就会了。”同桌无奈地解释,他也是和傅枳里一同吃、一同学,但人家次次都是满分,自己却没有一点长进。
沈迷在反复咀嚼“听听课就会了”这几个字,本来要出门上厕所,现在全然抛在了脑后。他折回座位,把脑子里的做题模板一个一个罗列,最后装作不经意地扔到傅枳里的桌子上。
傅枳里出去,回来,看到桌子上多了一页纸,上面字迹娟秀,跟自己的是截然不同的风格。她抬头扫视了一下周围,眼神最终落在了黑板右侧的课程表上。对照了一下字迹,她心里了然。
她最终上台还是没有拿沈迷给她总结的东西,而是空着手。她站在上面,盯着下面漫不经心、低头说小话的众人,只说了一句:“前三排的别跑神,中间的别看小说,后三排的别说话,成绩自然就上去了。”
她从不会搞虚头巴脑的东西,老师在一旁愣怔着不说话,没想到她会这么讲,底下的窸窣声顿时消失。
沈迷在因为她没有领自己的人情而闷闷不乐,全程盯着她,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窥探到她心里的想法。偶然间四目对上,她下意识地偏了头,躲开了。
“你为什么不用我给你写的东西?你拿这个,肯定不会出错,没准老师还会表扬你。”他写的都是标准模板,虽然公式化,但这是老师和学生最想听到的东西。
“有用吗?”她正在接水,没有回头看他,反问道。
傅枳里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除了每天早读他会被叫去黑板前写“凌晨醒语”。他那一手漂亮的字让很多女生都拿他用过的本子临摹,而她仅是抬头瞥一眼,就又埋头开始看书。
他哑口无言。
标准的模板没有多大的用处,是偷懒的东西,若不是他对地理没有丝毫的兴趣和天赋,他也不会用这些来骗自己。
她接完水,准备离开,刚走了几步,就退了回来。她不像刚才那么冷漠,心里有疑惑未解,有些拘谨地问:“你为什么给我这个?”
“没什么,可能太闲了。”
他耸肩,将这个话题轻松化,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解释这一鬼使神差的行为,就刚好看到她的“略”,刚好觉得她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惹大家不愉快,刚好自己有能力解决。
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所有的故事都是由刚好开始。
03
这件事情之后,傅枳里偶尔会在早上他在黑板上写句子的时候,抬头认真看一眼他写的东西。除此之外,两人没有任何的交集。
直到学校各年级选学生代表去参观其他学校,沈迷和她同时被选中。
她上车早一些,靠窗坐着,旁边的座位上放着的是她往后几年里背着四处游荡的黑色双肩包。
沈迷上来的时候,后面还有好几个座位,但他偏偏要在她的旁边落座。
“包里放的什么,这么沉?”他神经大条,没询问能不能坐,直接去拿她的包。她眼里的惊愕只停留了一刻,最后发现已成定局,就没再表态,只是回答他的问题。
“《国家地理志》。”好几本,内容包含国内外。。
这是沈迷不喜欢,但从傅枳里嘴里说出来却让他莫名感兴趣的东西。
路程不远,但因为半路车子坏掉,他们被迫需要在车上过夜。好在傅枳里晕车,来的时候包里也放了不少吃的,能勉强充饥熬过这个夜晚。
学校的处理不善让当晚的傅枳里生了病。她从小跟着父母到处跑,身体素质一直很好,但没想到今晚还是栽在了这里。
沈迷在她的身侧,察觉到她的脸颊有些泛红,无意碰到她的胳膊,只感觉灼烫,动作顿时怔了一下。
“傅枳里,你发烧了。”
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嗓子发紧,浑身不舒服,没有讲话。沈迷偏过头,跟她讲:“叫老师吧。”
“他们要是有办法,我们就不至于在车上过夜。”她平静得可怕,似乎没将这个突然状况放在眼里。
傅妈妈从小跟她讲,不要靠别人,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如今谁都没有老师想要把他们平安送回学校的心情强烈。但走到这一步,他们除了安慰和等待第二天有人来救,别无他法。
于是,这天晚上,一向在学校里安分守己的两个人,趁着夜色逃了,准确地说,是生病的傅枳里带着沈迷逃了。
他们一路向南,最后在几公里外的加油站找到了便利店,买了一大堆的食物和药品,又趁着夜色回来。
她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但没喊一句难受,最后还是沈迷看不下去,强行把她背在身上。
“你可以只让我一个人来的。”沈迷感觉到身上沉甸甸的重量,才在这黑夜里寻到一丝安全感,但他毕竟是男生,嘴上不肯讲自己害怕。
“我不来,谁给你壮胆,回去挨批评,两个人被批评总比一个人被批评好。”
傅枳里以为他怕回去被骂,实际上,他怕的是这无尽的、看不到头的夜色。
“傅枳里,有没有人说你一点都不像女孩子。”这不是什么夸奖人的好话,但她不在意。
“那有人说,你不像男孩子吗?”
有,很多。
两个人身上都没有所谓的“女生该温柔、男生该胆大”的刻板形容。
沈迷会害怕、胆小、写得一手好文章和娟丽的字;而傅枳里孤傲、无视规则、特立独行。他们相似又相反。
他们是他们,不按故事脚本发展,这个可能就是沈迷那个“刚好”的源头。
04
当晚他们回去免不了被批评,但解决了燃眉之急,老师还是抬手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以示安慰。
车子重新启动,其间途经海边,沈迷拉着兴致缺缺、不愿下车的傅枳里冲进海里。
“现在跑来踏浪,你有没有觉得很浪漫。”若不是等下要继续往前走,他可能会直接躺进海里。他只要瞧见这些东西,浪漫主义情怀就开始作祟。
“没有,很冷,它会吞掉我。”她一句话直接破坏掉氛围。
它会吞掉我身上仅存的温度,吞掉我的安全感。
傅枳里永远跟不上他的思路,只是坐在沙滩上,离海水远远的,看沈迷瞎胡闹。
他们从其他学校回来,老师直接把他俩叫到办公室,拿着完全相反的成绩单,开始语重心长:“我看在班里,也就你们两个走得近,不如就发挥各自的优势,互相帮扶一下。”
傅枳里作文极差,沈迷地理特别差。
傅枳里给他关于学习地理方面的提议还是“上课好好听讲”,但效果不大,毕竟对于一个对地理毫无兴趣的人而言,上课如同上刑。
相反,沈迷给傅枳里的写作技巧,也让她吸收不了。
“你就没有对浪漫的幻想吗?”沈迷对她头痛,坐在她旁边竭力地引导。
“这跟写作文有什么关系。”她皱眉质疑。
“能想,才能写啊。就算是议论文,也需要想象来修饰句子。”
傅枳里半懂不懂,低头想了半天,认真地讲:“有浪漫的幻想,比如跑去冰岛感受沁入骨髓的冰凉,徒步穿过沙漠,感受生死一线……”
她的话冷冷的,沈迷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温度和浪漫,但夏日的温度给她的话安了一层保温层。
隔着这层东西,沈迷成功跑了题,心里只有一个疑惑。他没忍住,开口了:“一个人吗?一个人去这些地方,一个人生活?”
这不够浪漫吗?傅枳里感觉很浪漫,一个人的奔赴往往是为了寻找自我,难道还没有比找到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更浪漫的事情吗?
“嗯,是。”她肯定地回答。
沈迷盯了她良久,最后释然地笑了一下,把话题拉回正轨:“浪漫不能不会,上次的作文第一立意就是‘如何看待喜欢’,你是怎么写的?”
那是学校特地举行了一次小考,想要调查学生对男女关系的认识,从而正确引导。
这个做法新颖又大胆,他们先起了头,之后整个市的高中都在效仿。
“没写。”喜欢这个词的含义太广,她在脑海里搜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对应的事物和人。
“也不会写。”所有感性的表达跟她几乎不沾边,她一直清醒、理智,所以她重复问,“已经考过了,现在提有什么意义?”
“没有,我就是想教你。”这是他自己的想法,跟其他的无关。
“哦。”她没再纠结和排斥,反应平平地应下。
沈迷不是第一次写,但如今她的脸就在身边,一偏头就能看见,他脑子空了一下,竟然忘了如何下笔。他的逻辑乱了,最后出口只有:“喜欢本就是捕风,但我偏又深情。”
他知晓毫无意义,这可能是他所有感性思维里存在的唯一理性。
05
沈迷最终选择文科是傅枳里没有想到的,但追问下来,他也是拿他姥爷的喜好随口打发。她本就只是好奇,最后他不说实话,她也就不再问了。
分班后,沈迷的地理学得吃力,但他执拗得可怕。傅枳里每晚从他们班的门前路过,都能看到他在埋头研究图册。
月光稍过他的肩头,勾勒出一个认真的背影,傅枳里没有讲话,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在门口停留片刻,就又按照自己的计划往前走。
跟沈迷相比,傅枳里就毫无变化。自从他上次教她写作文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任何写作方面的,考试的作文依旧空着。
有人看出两人的异样,在两个班里大肆宣扬,高中女生总爱从一些细枝末节中脑补出自己想要的八卦,比如:
——沈迷选文科,认真学地理,明明不擅长地理,却还是要争做地理课代表,都是为了靠近傅枳里。
——傅枳里每晚都会在门口看一眼沈迷才离开。
这些连当事人都未察觉的东西,最后经过众人的不断加工、渲染,传到傅枳里的耳中的时候,竟然有一刻让她失神。
沈迷也听到了这个传闻,跑来找傅枳里的时候,她正踮着脚想要去碰悬挂在门框那里的粽子。
“高粽”——“高中”。
男生动作粗鲁,从门口经过的时候都用力跳一下,手掌重重地拍一下粽子。傅枳里去操场练跑步回来得迟了,等她去碰的时候,绳子早就断掉,粽子孤零零地躺在讲台上。
她本想再去找一根绳子,把粽子重新吊上去。但她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低头看到自己的白色鞋带,计上心来。
她蹲在那里解鞋带,感觉有个黑影盖了过来,一抬头,是沈迷。
“你蹲在这里干吗?”
“没看到吗,我也想碰‘粽子’,所以用鞋带救一下急。”她正专心跟鞋带斗智斗勇,漫不经心地回道。
“用不着这么麻烦。”
他直接拿了粽子,单手举高,他一米八的身高,再举着手臂,粽子的位置比教室的门框还要高:“过来碰吧。”
傅枳里闻声抬头,看着自己哪怕跳起来都无法碰到的高度,苦笑:“我还是自己来吧,你这高度,我飞起来都不一定能碰到。”
“试试,跳起来碰它。试试嘛,试试又不吃亏。”
她极不情愿地起身,就站在他身前。两人靠得很近,她抬手跳跃了一下,碰了个空气,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
可沈迷抬了抬头,示意她再试一次,她被搞得有些烦躁,但还是配合地再跳了一次。腾空的那一瞬间,她感到腰上受力,身子随之被抬高,指尖轻松地碰到粽子,之后安全落地,他松开了手。
“碰到了吧,这次不止能‘高中’,还能平步青云。”
比门框高一寸,寓意:比心想事成还要幸运百倍。
“你要碰吗?虽然是我们班的东西,但是好运不分你我。”傅枳里弯腰把鞋带系好,随口说道。
但她没想到沈迷碰了一下她的额头。他指尖轻轻一点,在她的额间散着凉意:“碰过了。”
她的心怦怦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沈迷也知道自己受到那些传言的影响,动作过了头,不自在地垂眸揉了揉鼻子。
“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万一被人看见,对你不好。”傅枳里知道他来找她的原因,率先开了口。
她自己无所谓,其他人的看法向来对她来说不重要,但她怕沈迷成为课间谈论的话题中心,在别人口中生活。她体会过这种事情,知道很不好受,所以她不想让他也体会。哄女朋友睡觉的故事
“可……”可我不在乎。
他的话根本没有讲完,就被傅枳里下了逐客令。
06
沈迷当真从那天之后就没再来找过傅枳里。他还抱着幻想,夜晚埋头学习的时候,偶尔余光扫着门外,但她真的没有再从这里路过看他。
他得到傅枳里的消息,更多是从地理老师的口中——
“隔壁班的傅枳里去参加了地理大赛。”
“她又逃课跑出去了。”
……
可能这个时候沈迷就知道,没人拴得住傅枳里。
再之后就是高考,他进了一所重点高校的地理系,但傅枳里,他再也没有见过,直到现在她出现在会场,这是他们时隔数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傅枳里对他选择地理感到意外,也很意外他如今能在这条路上走到这个地步。
“搞地理又不赚钱,还很枯燥,时不时遇到山崩海啸,谁知道哪一天命就没了。”她喝着那杯泡着薄荷糖的水,笑着跟他讲。
“但你也还在继续,不是吗?”沈迷反问,她的手有一刻的战栗,但又恢复平静。
“我和你不一样。”她解释,话显得苍白无力,眸子里的清明顿时暗下,带着失落和无可奈何。
这场交流会持续了三天,沈迷在台子上讲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所得,傅枳里被他安排在第一排。从他说的第一个城市开始,她像是重新翻回过往。
他走的每一个脚步,都在循着她的印记。
从国内到国外,跨越各大洲、各大洋,她每到一处,在微博上标下的地址,都是他一一跟着走过的地方。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消息?”
“不然呢,你以为这个讲座是为谁开的。”其他皆为陪衬,主角只有她。
傅枳里身子往后靠,笑了一下,顿时明了,怪不得一向在家里只会养猫逗狗、退出地理圈子的老师特地打电话叫她从国外回来参加这个讲座,一切都是商量好的阴谋。
“你说错了,我没有选择安逸。我和你一样,在不断地追赶世间变化。”
他想改变自己在她心里的印象,从他毅然决然地选择地理开始,他就跳出了自我,努力地向她靠近。
高中时候的傅枳里在他的眼里,像只机敏的小豹子,是他好奇想要靠近但又没勇气靠近的人。
“这些不重要,老友相逢要先喝酒。”她刻意避过去这个话题,打着马虎眼。
那晚他们都喝得烂醉,沈迷离她很近,用仅存的清醒听到她讲:“你喜欢的只是你没有的东西,而不是我。”
沈迷笑,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没有难过,相反,像个终于吃到糖果的孩童,欣喜地道:“原来你知道我喜欢你啊。”
07
那晚的醉话没人放在心上,讲座结束,沈迷根本没有放她走。
她被拉去参加业内的舞会,但脚步生疏,每一下都正好踩到他的脚上。
“除了地理,你当真是什么都不会。”他低头看了眼发痛的脚背,没忍住,揶揄道。
“后悔了吧,我就说你找我来是个错误的决定。”傅枳里松手,想要结束这个痛苦的过程,但还未转身就被他一把扯了过去。他的手紧紧地箍着她的腰,不让她再溜走。
“这不是有任务在身嘛,求老师让你过来参加的代价就是,我得和他孙女见面。”
“合着你找我来拆姻缘?我不干。”她又想跑掉,但无处可逃。
在傅枳里的印象里,老师的孙女古灵精怪,尤其那双眼睛,看着通透,所以在见到她的时候,傅枳里就藏不住地喜欢她。
“沈迷哥哥工作枯燥吗?”
“哥哥渴了吗?饿了吗?要纸吗?”
……
闻闻活泛,看到有认识的人在,自然就话多了起来。
傅枳里在一旁当灯泡,躲在旁边偷偷笑,看来闻闻对沈迷很是感兴趣。
反倒是沈迷一个劲地想逃,冲傅枳里使眼色,让她过来救场,但她偏偏不去。
趁着闻闻上厕所的空当,沈迷走到她面前,夺了她手里把玩的糖盒:“傅枳里,你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闻闻不错,挺适合你的。”她说的是真心话。
“那晚醉酒的话,你真的没有听到?”
“没有。”
她抵死不认,而他也没有再说过。她深知两人骨子里的胆怯,这种明晃晃的坦露,是他们不敢的。
沈迷被她气得喝掉她杯子里水,最后拿着衣服出去。闻闻从里面出来,蹦蹦跳跳地来她的身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里里姐,他喜欢你。”
傅枳里被闻闻逗笑,想听她这个跟他们只相处了半个小时的人能说出个什么东西来:“怎么说,给我讲讲?”
“你没发现,他很像你吗?你习惯不喝咖啡的时候,用右手的指腹摩擦杯口,他也是,而且他身上的气味,也和你的很像。”
这是傅枳里从未留意到的。他只知道她在走她的路,但没想到他在下意识地模仿她的喜好。
“是新鲜感和好奇,等他真正进来走一遭,他就会发现,这根本不是喜欢。”
闻闻不懂她口中的喜欢,只觉得小题大做,喜欢一个人没有那么复杂的东西,仅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可以完全表达。
傅枳里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沈迷正靠在桥上抽烟。看见她过来,他将手上的烟扔在地上,烟屁股在地上泛着明明灭灭的光。
“我不喜欢闻闻,一点都不喜欢。”沈迷看见她撮合,心里带着怨气。
“多相处相处,总会喜欢的。”她偏头,盯着他的眼睛,“你以前也不喜欢地理,现在不也喜欢了吗?”
“我选择地理,是因为你,你懂吗,傅枳里?”他第一次一本正经地喊她的名字,眉毛拧在一起,仿佛想要把她的脑袋剖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地理是个例外,就如同傅枳里对他而言也是个例外。
“我懂,但这不是喜欢。你只是在缺少方向和目标的时候,恰好遇到我,你也想找到自己的意义,所以才在我不会总结经验的时候,自作主张地替我写好。只是,你没有意识到,你可能以为是自己无聊,但实际上不是的,沈迷,我要比你更懂你自己。”
那是崇拜和向往,她眼里闪着看透一切的光。
傅枳里身上莫名的影响力,是她之前从未意识到的。直到同桌会下意识地模仿她的学习方法,沈迷会跟着她的路走,她才意识到,这种影响力在改变着某些人的生活轨迹。
沈迷也曾想改变她,教她写作文,但她之所以是傅枳里,就是因为,没人能够动摇她的决定,改变她的人生。
这番话落,沈迷大梦初醒,本借着酒意才敢说出口的喜欢,此刻却勇敢地悉数吐露:“可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他本感性,早已混淆不清,他只知道,他喜欢傅枳里。
08
傅枳里赶往下一个城市的时候,清空了微博内容。在卸载微博之前,她更新了最后一条微博——我只能带你走到这里了。
那个叫“捕风”的账号从此消失,沈迷再也无处可追寻。
傅枳里依旧背着她那个黑色的双肩包,穿过无数昼夜,毫无疲惫,也未曾想过停下来,直到暴雪将她埋在山下,耳边传来无尽的呼喊。她在意识弥留之际,脑子里闪过当年沈迷将她抱起去摸粽子的画面。他手上的温度还在她的腰际,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感情用事。
她最终和母亲一样,被藏于这茫茫雪夜,但实际上,她最喜欢夏日,教室里热气翻滚,但她还是一下就能分辨出他的味道。
沈迷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电视台过来采访。
电视台想要为她定制一档纪录片,而在纪录片的特辑末尾需要他来介绍他所认识的她。
沈迷翻了翻在他之前其他人的介绍——
——“傅枳里很酷。”
——“傅枳里学习很好,人缘很好,大家都很喜欢。”
这都是冠冕堂皇的话。她从来没有朋友,死了之后,突然多出来那么多,甚至那些因为她的经验总结发言,而私下骂过她的女生,如今都是一副心痛的模样。
傅枳里不讨喜,她总是一个人,后来有了他。
他前后翻了个遍,最后录制的时候,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断搜索记忆,但最后发现空无一物,他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她。
他也是刚刚才知道她是国家知名地理探险队的队长。他总是守着那一个微博小号,以为那就是她的全世界,但那只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抹温柔。
后来还是电视台的人同他讲,傅枳里从小就跟着同为地理学教授的父母前往雨林山巅那些美不胜收的危险地带。她同世界万事万物打交道,直到后来她亲眼看着母亲葬身暴雪之下,父亲忍受不了相思之苦,也陪母亲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自然无情,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理智、冷漠却又痴迷地爱着地理,或许是因为心结,又或许是为了继承父母的爱好。
总之,恨极了,也就爱上了。
沈迷请求那个采访他的女生把傅枳里投稿的各地探险视频发给他,他想好好地了解一下。
他不眠不休地看了一天一夜,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胡子都不记得刮。视频的结束,镜头从动物转向傅枳里,她素面朝天,笑得肆意张扬,大声地喊着:“结束了。”
重新录制介绍视频的时候,他穿的是第一次抱她时穿的衣服。他站在镜头前,脸上还带着青涩的笑,恍然如当年。
“她很好,很温柔,总爱笑,穿着小裙子蹦蹦跳跳的。她作文写得很好,喜欢吃棒棒糖,父母很爱她。”这是反话,她没有的东西,他全补给她。
我很爱她。他突然仰起头说了这句话,镜头捕捉不到他的表情,但有人说,这是真话,他落泪了。
他的喜欢本就是捕风,但又偏偏深情。
录制结束,他轻轻吐出一句:结束了。
更新时间: 2021-02-25 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