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歌
宋薇的结婚请帖寄来东京时,我正在画一张婚纱设计图。助理小周拆开之后笑着调侃我:“江宁姐,你又收到了一个‘红色炸弹’。”我盯着图纸问她:“谁寄来的?”小周看了一眼,回答我:“新娘好像叫宋薇,新郎……新郎的名字墨晕开了,看不太清……”
她话音未落,我手上的铅笔已经在纸上重重划出了一笔,力道大到笔尖穿透图纸,断在了桌面上。
我的耳边回响起宋薇说过的那句话:“只要我陪在他身边,他总会忘记你的。”
壹
我见到陆清扬是在我的宠物猫三花离家出走当天。
彼时的陆清扬已经毕业半年,之所以还待在学校,是因为他的导师希望他能和他一起完成明年二月学校周年庆的服装设计。
出门找了一圈未果,我只能在学校的论坛上发寻猫启事。
当我在宿舍听到一阵三花独有的挠门声时,几乎是冲过去开门的。一开门,门外被人抱在怀里的三花就使劲往我怀里钻。等它妥帖地缩在我的怀里,才懒洋洋地用它那对猫眼瞥了站在门口的陆清扬一眼。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宋薇已经几步上前,花痴地打起了招呼:“你是比我们高一届的陆清扬学长?开学的时候我见过你!”
听宋薇这么说,陆清扬也笑了:“原来你们是中国人。”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以至于我看得呆了呆,直到他说:“但实在是不好意思,你们的猫受了点伤。”我才回过神来。
我一愣,下一秒已经在检查三花整个猫身。
最后我在它的后腿内侧,发现了一个已经包扎过的伤口。
陆清扬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把它从树上救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把它弄伤了。不过你们放心,我已经带它看过医生了。”
按理来说陆清扬救了三花,我应该向他表示感谢。
可是三花是只小哑巴猫,他的不小心无疑对它的心灵造成了二次伤害。
于是,我伸出手摊在他面前:“按理说你救了三花我应该感谢你,可是你把它弄伤了,它又是只哑巴猫,现在是伤上加伤。你必须赔偿它精神损失费。”
陆清扬听我说完,脸上是一副“完了,我这是被碰瓷了”的样子,愣了许久才开口道:“我原本只想出门送猫……所以没带钱包,要不我改天给你?”
我收回手,把怀里的三花放在地上,然后随手在桌子上拿了纸和笔递给他。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对他说:“那麻烦你把手机号码写下来,方便我实时追债,免得你跑了。”陆清扬了然地笑起来:“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脸一红,凶巴巴地道:“你说这么多是不是想赖账?!”
陆清扬依旧笑着,手却是接过了纸笔,在纸上一一写下了我要的东西。末了他还意味深长地冲我道:“我把我的社交账号也给你留下了,免得到时候找不到我,又说我想赖账。”说完他便要将纸还给我,递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住了。
只见他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张纸的背面,片刻之后提起笔,在上面画了几笔,最后才将纸塞回我的手里,笑着道:“这样就好多了。”
我将目光投向手上的纸,发现那正是我的毕业设计作业,一张婚纱设计的草稿。
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这张设计太过呆板和普通。而陆清扬刚才画的那几笔,却使我的作品线条看起来更加柔和,在领口加的那只简笔画的猫,也让整件婚纱显得更加俏皮。
我不由得呆住了,他却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说了一句:“期待你的追债。”便转身走了。
陆清扬走后,宋薇边来抢我手里的纸,边夸奖我:“江宁你还真有办法,轻易就把陆清扬社交账号拿到手了。”
我有些心虚地反驳:“我是真的想要追债好吗!”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宋薇把陆清扬的手机号码输入自己的手机里,随口敷衍我道。
但如果能在追债的同时得到一些想要的东西又何乐而不为呢?
毕竟,他是陆清扬啊。
贰
其实在来东京之前,我是见过陆清扬的。
高中入学的第一天,我拖着一只老旧的箱子路过操场边。陆清扬的朋友们在球场上打篮球,他正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看书。
然后,就在我全神贯注地盯着篮球进篮筐时,它偏离了原本的轨道,砸在了我的箱子上。
箱子裂开来,里面被我珍藏的言情小说散落了一地。跑来捡球的男生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调侃我:“啧,没想到现在的女生都喜欢这种风格的书。”
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蹲下身急忙把书往箱子里面塞。正当我羞愤难当之时,目光所及之处却出现了一只手。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陆清扬,他捡起了一本封面花哨的书,拿在手上冲球场上的男生们扬了扬,然后对他们道:“你们打坏了人家的箱子,总要帮一下忙吧?”说完他又捡起旁边的几本书叠在一旁。
男生们被他这一喊,可能也觉得不好意思,便也走过来帮我捡书。不一会儿,书就工工整整地叠了几堆。
整理好了书,男生们准备再一次进入球场,却被陆清扬拦住了。
他说:“你们这些罪魁祸首怎么着也要帮人家把书搬到宿舍里吧?”
其中一个男生小声嘟囔:“我们这些男生搬这些书不太好吧。”
陆清扬皱了皱眉:“有什么不好的,你们前几天不是还说要我多看看这种类型的书,好找些句子帮你们写情书吗?”
那个男生被陆清扬噎得无话可说,红着脸,认命地搬起了其中一堆书,边走边招呼队友们:“你们还不搬?小心陆大才子以后不帮你们写情书,孤独终老。”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几个男生便也上前帮我搬起了书。我说了楼号之后,也抱着一堆书跟在他们后面。
陆清扬对我说:“你记住让他们送到宿舍里,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我转过身,只看见他在夕阳下的背影。
也许是那一天的黄昏太美,陆清扬十分恰好地当了一回我的英雄,于是,他在我心里的地位便无人再能撼动。
叁
事实上三花回来的第二天,陆清扬确实如约而至。
他是被安排来突击查寝的。
对于他的出现,女生们纷纷捶胸顿足于自己的宿舍收拾得不够干净,怕让他见了嫌弃。
只有我没有心思关心这些,学校规定宿舍是不可以养宠物的。
平时来查寝的女生被我贿赂了不会揭穿,这次换了陆清扬可怎么办?
所幸在陆清扬他们检查的那几分钟里,三花并没有出来捣乱。
陆清扬他们出了宿舍门,我正打算关门松口气,三花突然从衣柜上蹿了下来。它从还剩着一道缝的门里溜了出去,只留给我一个妖娆的背影。
我跑出去追,走廊里却并没有它的身影。
陆清扬不知何时出现在我面前,他裹紧了自己的衣服,笑着冲我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身进了另一间宿舍。
我又沿着走廊找了一遍,挨个楼梯口都看了一遍,还是没有三花的猫影。
我正担心它会不会又跑到树上,陆清扬却冷不丁地出现在我身后。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回过头时,从他那件黑色的大衣里探出了三花的猫头。见到我,它开始使劲往外拱。
原来他刚才眨眼睛,是想告诉我三花在他怀里。
陆清扬按着它,像是在对它说又像是在对我说:“你这个小哑巴,刚才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把你塞进了怀里,你早就被抓住了。为了你不被发现,我捂着胃装了半天的胃疼,你却咬我?”
他的语气恶狠狠的,却听得我心里一惊,他被三花咬了?
可能是看出了我脸上着急的表情,陆清扬反过来安慰我:“没事,不疼。”
我接过他怀里的三花,放回宿舍。又抓起他的手来看,只见他的大拇指正在往外冒血珠。
我觉得我应该承担起责任,于是我对他说:“你去打疫苗吧,钱我来出……就是现在月底了,能不能下个月再还?”
陆清扬脸上是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是你当初问我要三花的医药费的时候是十分坚决的。”
我怔了怔,那句“不然我去找人借钱先给你”还未说出口,陆清扬却十分开怀地笑了。
他说:“我开玩笑的,如果你真的觉得内疚的话,就请我吃饭吧。听说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小吃店,平价又好吃。”
我没有任何犹豫,使劲点了点头。能和陆清扬一起吃东西,我十分乐意。
陆清扬是在打完疫苗之后和我一起去那家小吃店的。
吃完东西之后,我和他散步回学校。
路过室内篮球场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群男生正在打篮球。
在下着雪的夜里,他们穿着球衣在灯光下挥汗如雨。
陆清扬对我说:“其实我也很喜欢运动,可惜我有哮喘。不然啊,我说不定也可能是个运动健将。”
那一刻,我看着昏黄灯光下他的侧脸,心一下疼起来。
肆
一个月之后,陆清扬终于打完了所有的疫苗。
最后一次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他掏出了两张学校汇演的票给我,上面写了我和宋薇的名字。
他语重心长得像个小老头:“这可是我弄到的VIP票,你和宋薇到时候一定要记得来看,不要辜负我的好意。”
我被他逗笑了,将票从他手中夺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口袋里,才道:“那要看一下我到时候有没有档期,我可是很忙的。”
陆清扬挑了挑眉:“你忙什么?忙着给三花铲屎?”
……我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是啊,我要给三花铲屎,我可忙了,我要走了!”说完我便转过身往宿舍走。
身后的陆清扬没有跟上来,声音不轻不重,足够我听见:“记得那天来之前把三花藏好,免得又遇到查寝,没有我在可没人帮你掩护。”他的语气里带着笑意,听起来十分愉悦。
我为了不辜负陆清扬的好意,甚至还特地买了一身衣服准备去看汇演。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学校临时叫我去办了点事。等我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本答应要和我一起去的宋薇已经抛下我独自前往。我没带钥匙被关在了门外,也拿不到放在宿舍的手机和票。
学校广播里响起了主持人的报幕声。我来不及细想,就往汇演的礼堂跑。
没想到我刚出宿舍楼,就突然下起了一阵雨,我被淋了个透心凉,新衣服袖子上的布料紧紧地贴在了手臂上。
好不容易到了礼堂,却被告知没有票不能进去,于是我只得先站在门外。
汇演过半,礼堂里突然之间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
紧接着陆清扬的声音响起,他用日语说:“作为一位已经毕业的学生会会长,我觉得我也要为此次汇演做点贡献,所以,我决定在在座的各位同学里抽取一位来和我合唱一首中文歌。”
一阵沉默之后,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他说:“那要不就请序号为16的这位同学来和我合唱吧。”
16?那正是他给我的那张票上的序号。可是我站在门外,他要找谁合唱?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里面不过只是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嘈杂,便安静了。接着音乐前奏响起,宋薇和陆清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是啊,他永远不会缺少合唱的人吧,他的身边多的是人想站上去,包括宋薇。
伍
汇演结束的时候,雨也已经停了。
里面的人陆续出来,对我的狼狈投来同情的目光。
陆清扬是和宋薇一起出来的,见到我的那一刻,宋薇惊呼出声:“江宁,你怎么淋雨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冲她笑了笑:“手机忘在寝室了。”
她愣了愣,脸上复杂的表情一闪而过:“那快回宿舍吧,待会儿着凉了。”说着她便来抓我的手臂。
可是她温热的指尖刚触及我的皮肤,我的肩上就披上了一件衣服。
是陆清扬演出服的外套,他的目光在我肩膀上只停顿了一秒,便皱着眉替我收紧他的外套,又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他转头对宋薇道:“你把宿舍钥匙给我吧,我送她回去。你帮她去校医那里买点常用药,她有点发烧。”
宋薇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便往校医室走去。
我披着陆清扬的衣服,和他并肩走回宿舍。
我一直盯着他在地上投下的影子不说话,是他先打破了沉默,语气里透着责怪:“你为什么不回宿舍等着,要站在门口淋雨?”
我脱口而出:“不是你说要我不要辜负你的吗……”说完我才发现,这句话带着一点暧昧。
我期待陆清扬不要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但聪明如他,怎么会不察觉。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侧过身来直直地盯着我。我被他盯得脸红,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陆清扬突然一改之前的语气,笑了,他说:“没想到你还会害羞啊。”
我捂住脸更加无地自容。
见我这副样子,他又自顾自地补充道:“不过,手机号码什么的我倒是第一次这么爽快地给别人,你要好好珍惜知道吗?”
我张嘴正要问一句“为什么这么爽快地给我”时,陆清扬却转过身指了指面前的宿舍楼,道:“你宿舍到了,快回去吧,洗个热水澡吃过药之后早点休息。”
怪不得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原来宿舍已经到了,是我后知后觉地以为路还很长。
我点了点头,正想把衣服还给他,却被他拦住了。
陆清扬双手环过我的肩膀,像是一个拥抱的姿势,按着我要脱衣服的手,语气如三月春风:“你披上去吧,过几天再还我也可以。”
我只觉得心脏狂跳,慌乱地挣开他的手,说了一句:“那我上去了。”便急急忙忙地上了楼。
恍惚间,我好像听见陆清扬笑了一声,然后他的声音再度响起,生生绊住了我的腿脚。
他说:“江宁,我记得高中的时候见过你。”他又说,“你也知道,我已经毕业了。现在这边的事情基本告一段落,我会回国治疗哮喘,等你和三花回国,我请你们吃饭。”
陆
宋薇回来时我已经洗完了澡,正在吹头发。一抬头就看见浑身湿漉漉的她站在门口。
我拿了毛巾裹住她,将她拉进门问她:“外面又下雨了吗?”
回答我的是良久的沉默,她盯着我的眼睛红红的。我愣了愣,小心翼翼地再次问道:“怎么了?”
宋薇依旧沉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转身倒了杯水递给她,还没拿稳就被她打翻了。她手上原本拿着的为我买的药也乱糟糟地散落在地上。
三花受了惊吓,竖着尾巴高耸着背脊躲在暗处盯着我们。
滚烫的开水洒了我一身,我赶紧到浴室冲冷水。
宋薇跟在我身后进来了,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我,冷冷地问:“江宁,究竟是为什么?我哪一点比你差,为什么陆清扬喜欢你不喜欢我?”
我打开冷水开关的手顿了顿。
宋薇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道:“可是他喜欢你又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吧,陆清扬改过名字,他原来叫陆远,就是被你害得得了哮喘的陆远!你把他害成这样,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站在他的身边!就像对三花一样,我告诉过你,不要在夜市那么多人的地方喂它吃鱼干,你偏不听,是你被人一推,手里的竹签插进了它的喉咙,你害了陆远还不够,还要来害它!”宋薇说到最后已经声嘶力竭。
我浑身颤抖,如坠冰窟。
我失去了辩解的能力,只能不停地说:“你胡说……你胡说……”
宋薇又哭又笑,冲过来扯开我的衣服,使我的手臂暴露在外。
她指着我肩膀上一道旧疤,面目狰狞:“你看看,这就是你伤害陆清扬的证据!”说完她将我推倒,跌跌撞撞出了门去。
就在那一瞬间,我肩膀上那道十五年前的旧疤,突然再次剧烈地疼痛起来。
柒
陆清扬回国的航班是在寒假之前的一个星期,定在晚上八点,他走之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我要不要去送送他。
我当时抱着三花正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我就不去了,最受不了离别了。我怕我到时哭得太丑,被你嘲笑。”
陆清扬在电话中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那好吧,满足你想在我心里保持良好形象的愿望。”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我抬头望向窗外,机场近在咫尺。
天空逐渐暗下来,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清扬发来的短信,他说:“江宁,我等你回国。”
我一直都知道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永远光彩熠熠在高处闪闪光,另一种却满身尘土灰扑扑地被埋没在人群里。
我与陆清扬,就是这样的存在,他是前者,而我,是毁掉他人生的阴影。
我颤抖着手,一字一句地在手机里写下给他的答案,我说:“我决定毕业之后留在日本。”
我将手机握在手里,用力地吸了几口气,才按了发送键。我掐准了时间,在陆清扬收到短信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关掉手机在东京的上空了。
可我没有想到,仅仅是在五秒之后,我的手机就响了。上面显示了陆清扬的号码。我心虚地按掉,他再打,我再按掉,重复十几次之后,我终于接起了电话。
陆清扬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有些沙哑,他说:“江宁,飞机晚点了。”他说,“江宁你以后回来好不好,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我不会回来了,我喜欢的人会留在日本,我不会和他分开。”我僵着嘴角笑了,脸上却是湿漉漉的一片。
“为什么?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陆清扬的声音变得慌乱。
我心里传来一阵钝痛,却还是说:“陆清扬,你能为我做什么?你不会不知道我很喜欢运动吧,可是你有哮喘,你连陪我跑个步都做不到。”
说完这句话,电话里回答我的是陆清扬的沉默。很久以后,他的声音才再次传来:“我会好起来的……我会的。”
我抖着嘴唇,还是说了那句不能回头的话,我说:“陆清扬你别天真了,你不会好起来的。”
接着宋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她说:“清扬,我们要登机了。”
我的指腹在挂机键上停留片刻之后,还是挂掉了电话。
路边昏暗的灯光下飘下来一朵雪花,我知道,这场雪一旦开始,在我心里就永远不会停了。
捌
我与陆清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在十五年前的一座四合院里。
四合院住着三户人家,我家、宋薇家,还有以前的陆远家。
一年秋天,陆清扬生了一场大病,出院之后,他依旧要喝那些黑乎乎的中药。
有一天宋薇来找我,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了院子里的桂花树下。
她指着上面一簇又一簇的桂花问我:“江宁,你想不想让大哥哥带我们出去放风筝。”我点了点头。
“那你去桂花树上摘点桂花下来放进他的药碗里,我刚刚看了电视,里面说桂花可以入药呢。”说着,她就把我往桂花树旁推,“你爬上去把花摇下来,我在下面替你接着。”
在风筝的诱惑之下,我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桂花树的一个枝丫。用力摇晃了几下之后,宋薇表示花够多了。
我颤颤巍巍地往下爬,却脚下一滑,从树上跌了下来。
肩膀撞在地上,开始往外渗血。
可是和放风筝比起来,肩膀上的疼痛咬咬牙也就忍了。
我在宋薇的掩护之下,将几朵桂花混进了陆清扬的药里。
我没想到几个小时之后,陆清扬的病情因为那几朵桂花再次加重了。医生说是诱发性哮喘,从此以后很难根除了。
我原本想说出真相,可是宋薇告诉我,如果我说出了真相,那么,这一辈子陆清扬都不会和我一起玩了。
我舍不得。
玖
后来我才知道,在汇演之前宋薇就知道陆清扬要和我合唱。是她在我出门时,悄悄拿走了我包里的钥匙,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我出现在汇演现场和陆清扬合唱。
她帮我买药回来在路上截住了回宿舍的陆清扬,她和陆清扬表白,被他拒绝了。陆清杨告诉她,他喜欢的人,是我。
那天宋薇离开之后,只回来过一次。
那一次,她是来搬东西的,她说:“江宁,我无法和你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每天朝夕相对。”
我对着她苦笑:“我这样的人?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叫我把桂花放进陆清扬的碗里的。”
宋薇的脸上带着不屑和狰狞,她说:“那又如何,最后亲手实施的还是你。对了,你不知道吧,陆清扬这次回国治疗,主治医生是我的叔叔,到时候我会陪他一起回国。只要我陪在他身边,他总会忘记你的。当然,你也可以告诉他真相,只是不知道当陆清扬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受更大的刺激。”
说完,她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宿舍。
我走到角落里,用力地抱了抱三花,对着它喃喃自语:“你怪我吗?”三花难得地没有挣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像是在提醒我,是我把它变成了哑巴。
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无心的伤害也是伤害,所以我怎么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站在陆清扬的身边呢?
我不能。
尾
宋薇的婚礼在半个月后举行。我在这半个月里赶制出了一条领带,让小周在婚礼当天连同礼金一起送去。
小周问我为什么不亲自去一趟,我谎称要赶婚纱稿,走不开。
其实,在那天夜里,我就上了回国的飞机。婚礼当天我躲在酒店大堂的柱子后面,亲眼看着陆清扬伸手抚摸领带上手工缝制的简笔猫,然后向满堂的宾客投去找寻的目光。
我心虚地往柱子后面缩了缩。
半个小时之后,婚礼正式开始。宋薇挽住她父亲的手缓缓出场,看着他们向新郎走去,我转过身准备离开。只是,当身后新郎的声音响起时,我却发现他不是陆清扬。
转过头,我看见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正在为宋薇戴上婚戒。
紧接着,陆清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说:“在我们回国那一年,我就已经和宋薇说清楚了,我不会喜欢她,即使我没有遇到过你我也不会喜欢她。她执着地强求过,最后发现强求的结果是我与她都受伤,所以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清扬笑了笑说:“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是我打听到你的地址,然后拜托宋薇寄请帖给你。这几年我一直尝试着去日本见你,试着联系你,但你一点回应也没有给我,我没有办法才让宋薇帮忙。”
我骤然握紧了双手,陆清杨一定不知道,如果我见过他,哪怕只是匆匆一面,那么我就再也无法迈开步子。
他缓了缓又道:“江宁,我从小周那里得知,这几年来你一直单身,你在日本也根本没有喜欢的人。”
陆清扬的话让我有些慌乱。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表,佯装焦急地道:“我想起我在国内还有点事要办,我得走了,替我向新人说声恭喜。”说着我就要走。
但没想到陆清扬上前一步拦住了我,他扬起手上我给他做的那条领带说:“江宁,如果今天没有见到这条领带,我也许会让你走,但是现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走。”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然后告诉他:“这条领带只是一个表示祝福的礼物,并不能代表什么。”
“江宁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小周在见到我的时候就告诉我,你的钱包夹层里放着一张偷拍的我的照片。”陆清扬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下意识护住了放着钱包的包。
陆清扬看在眼里,又道:“江宁,我们已经错过了几年,能不能……”
“不能。”他未说完,我已经拒绝了他,“如果你知道我曾经干过的事,你一定不会再对我说现在这番话,你一定会……一定会不喜欢我。”说完,我推开他,向前跑去。
他在后面追了几步,最终还是喘着气停了下来。他气息不稳,十分艰难地在后面喊:“江宁……从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不怪你。”
因为他的这句话,我顿住了脚步。
那一刻,我仿佛隔着长长的时光,回到了十五年前的小四合院里。在那个滂沱的雨夜里,在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脸色苍白的陆清扬用他沾染着药味的手,轻轻擦掉了我的眼泪。他的声音因为虚弱而变得细小,他说:“我不怪你。”
婚礼现场突然喧闹起来,人群纷纷向前,台上的宋薇背对着台下,双手自胸前向背后一抛。洁白的捧花在空中旋转几周,笔直向我飞来。我出于本能用手一接,登时被现场众位单身女性艳羡的目光包围。
台上的宋薇转过身,语调温柔和善,她说:“江宁,我曾欠你的,今天终于还你了。”
更新时间: 2020-07-18 2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