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艺璇
一
江寒本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生于盛世,才情也应是无人能出其右,但偏偏困于乱世,诗词书画里的风情,早被战火燎原杀戮得一干二净,不过好在江寒不是凡人,懂风情亦懂狼烟,排兵布阵,天赋异禀。不及而立之年,便银毫白袍,统军帅帐。虽不曾上阵杀敌,但运筹帷幄,亦能决胜千里。故而也得名:银毫将军。
在一连平定燕秦、南坝战乱后,江寒成了北齐皇家的座上宾。北齐皇帝一来忌惮江寒的才能,二来又不得不依赖江寒为其平定外患,便琢磨着许他一位皇室女子,靠着姻亲绑住他的手脚。
皇帝老儿的心思江寒何尝不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江寒起身叩首,自言苏氏几代皆忠君良将,他江寒亦不例外。此时家国正经历外忧内患,个人的儿女情长怎可摆在家国安危之前。此话一出,掷地有声。皇帝也知其心意,不再吭声。大殿一时寂静下,屏风后女人嘤嘤的哭声倒显得格外的刺耳。
江寒心知肚明,屏风后定是哪位等着指婚的公主,如此无情地驳了皇帝的情面,他心里定是自责,便也冲着屏风微微一叩后,领旨退了殿。
转眼三年,狼烟又起,大渝陈兵列马,虎视眈眈,欲夺北齐南境粮仓——古北平原。
二
这一日,江寒正在帐中钻研兵法,下士来报,帐外有一红衣女子求见,自称有击退大渝妙计,还扬言此计一出,大渝万马千军,三日即可收归麾下。
江寒一听,来了兴致,何方妖孽,竟敢如此口出狂言。思忖片刻,便挥手准其入帐。
面前女子,一袭红裙,流苏髻,淡蛾眉,凤眼朱唇。
江寒虽冷眼相对,但心下还是一动。见女子不开口亦不行礼,便了然于胸,挥手撤下两侧亲信,一时帐中只剩二人四目相视。
“将军手无缚鸡之力,不怕我十步之内夺了您的性命?”女子率先开口,声如脆玉。
江寒不动声色,低下头继续翻动着手中的兵法:“想要江某贱命的人多了去,怕有什么用?”
“大渝兵马压境,虽有五万雄兵,但长途奔波,人疲马倦,最宜以快制快,先发制人。”
“沙场贫苦,清茶有限,江某就不为姑娘煮茶了。”
女子听后不恼,反倒粲然一笑:“将军是觉得玢儿说了废话?那我便要问问将军,大渝尚武,又擅骑射,战场地处平原,无遮无挡,天时地利人和,大渝怕是要占去六分,将军又有何计策,来赢这场快战?”
江寒指尖一颤,这女子果然不俗。说是六分,怕也是给江寒留足了情面。古北平原,正值春夏交接,疟疾四起,后续补给又迟迟未到,将士苦战半载,士气早已折损。大渝虽说是长途跋涉,但军需充足,稍作整顿,便是虎狼之师。天时地利人和,若依江寒之见,大渝怕是要占去八分。
“那听姑娘的口气,是有妙计?”
“玢儿懒散,您这大帐又山高水远,若无计策,何苦来此一遭。”
江寒扬了扬嘴角,没有说话,起身默默为女子斟茶一杯。
“虽是山高水远,但这茶仍是好茶,姑娘若不嫌弃,尝上一盏。”
三
两军对垒,一方是大渝雄兵数万,另一方则只见战马不见人。
大渝前锋高坐马背,对着手下大笑。
“只知北齐的领军是位白面书生,没想到打仗的竟也是些不及马背高的侏儒。”
话音刚落,对面便传来急促的进攻令。为首的一排战马身披盔甲,直奔大渝阵营,身后竟跟着上百匹的母马。
大渝的士兵还未回神,阵营便已被不要命的马群撕开了口子。说也奇怪,往日里温驯的大渝战马竟像疯了一般,跟着北齐的马群四散开来。坐在马背上的大渝士兵一时手足无措,拼命勒马,但越是控制,战马越是发狂,一时间,大渝兵阵大乱,人仰马翻,马蹄下死伤无数。加之四周火炮齐鸣,锣鼓阵阵,被马匹冲散的大渝士兵,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既不敢自行撤退,又不敢妄自进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马夹杂在马群中不知所终。
正在此时,漫天的火箭从天而降,哀号声四起。大渝士兵纷纷抱头鼠窜,无计可施。北齐将士在骠骑将军的带领下,一鼓作气,冲入大渝阵营,斩将夺旗。
四
“报!”
下士送来捷报,大渝四万残兵,已被北齐将士逼至朔水,升白旗投降。
江寒听后,长吁一口。命手下准备好酒好菜,于傍晚时分招待贵客。
而直至皓月升空,红衣女子方才现身。酒菜虽凉,但江寒面无怒色,仍是恭恭敬敬地请这位唤作玢儿的女子上座。
“姑娘请受在下一拜,谢姑娘神机妙算,替我北齐平大渝之乱。”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不客气地拾起筷子吃了起来。待到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时候,方才意识到眼前拜谢的江寒,急忙起身扶起他。
“先生客气,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如若先生真想谢我,不妨帮我把这饭菜热热可好?”
江寒哑然失笑,越发看不透这眼前古灵精怪的女子。
三炷香的工夫,这玢儿终于酒足饭饱,熟络地盘腿坐在江寒的将军榻上,怡然自得。江寒见状,喝退左右,抛出了心中的疑惑。
“之前姑娘只献策于我,未解其中缘由,今日不知能否告知在下一二。”
玢儿一边吸溜着茶水,一边斜瞥着江寒。
“先生虽精通兵法,但对万物生性怕是不那么了解。”
“此话怎讲?”
“先生可知,春夏交接,正是战马发情的季节。大渝军武立国,崇阳贬阴,除特备的种马外,战马是不许接近母马的。”
“所以你以母马为阵,冲向大渝阵营,吸引战马。”
“此为天时。古北平原虽一马平川,守攻皆难,但却产藓草。此草相貌普通,但有奇用,取之与普通的甘草、灰石叶压榨,所得的汁液,香气浓郁,闻之令人目眩,于兽类却无影响,此为地利。”哄女朋友睡觉的小故事
“所以战前你命我将那些鱼泡挂在战马两侧,冲进敌营相互冲撞后,鱼泡破裂,草汁散出,让大渝兵士闻之,失去战力。”
“而最重要的人和,还是拜大渝和将军所赐。”
“此话怎讲?”
“大渝人五短身材,上臂尤是,但又钟爱骑射,为了取箭方便,更喜欢将箭筒绑在马背上,身上只负五箭以备不时之需。因而落马后,武器匮乏,不敢贸然进攻,此为一;而大渝以战马为祖,生性爱马,万不得已是不会亲手屠马,因而纵然马匹受惊,也不敢痛下杀手,此为二也。”
“那与我又有何干?”
“如今北齐恰逢疟疾,将军您素来体贴下士,每日要求营房供给预防时疫的汤药,那药中的常山、黄花蒿,恰能解毒,让北齐将士不受藓草香味的影响,所以北齐大军长驱直入,能顺利斩将夺旗。此方为人和。”
江寒听后,久久不语,直到玢儿提醒,方才回神。
“姑娘请再受江某一拜。”
“将军,玢儿已经讲清了,您能平大渝之乱,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与玢儿无干。”
“如若没有姑娘提点,纵然再妙的天时地利人和,于江某也是枉然。”
“可当年若无将军指点,玢儿此时恐已嫁作人妇,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江寒愕然,重新打量着眼前的玢儿。
五
原来,这玢儿竟是当朝圣上的小女儿。因其生母位分低贱,原是陪嫁侍女,因而自打出生后,便不受宠爱。
三年前,皇帝想用一门姻亲牵住江寒,但又知江寒常年行军在外,独守空房的苦楚该由哪个女儿来承受。思前想后,终于想起了这位不得宠的玢儿公主。可谁料,此计未成。失去了价值的玢儿,便又被父皇打发到南山的孤山寺上,与母亲一同为国祈福。
虽远离宫阙,但这玢儿自幼爱书,人也古灵精怪,故而寺里一位精通草药的师傅偏爱于她。日久天长,玢儿便也从这位老师傅身上,学了不少本事,尤其是对这一草一木的习性,了如指掌。自大渝陈兵古北时,玢儿更是整日埋首书卷。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将这天时地利人和串联出了一计。哄女朋友睡觉的小故事
六
听玢儿讲述完身世,江寒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当初是江某意气用事,拂了玢儿公主的心意,还望……还望见谅。”
“拂了我什么心意?”
“江某记得,公主当年在屏风后哭得难过,是江某出言不逊,未能考虑公主的颜面。”
听完这话,玢儿笑得花枝乱颤,好大一会儿,才平息了下来。
“我哭确是因为将军的那番话,若不是将军那番话点醒了我,恐怕玢儿也像母亲那般蹉跎岁月。家国正经历外忧内患,女儿家报国也并非只能做和亲和祈福两件事。我听闻将军也从不率兵打仗,只于帐中排兵布阵,因而人称银毫将军。既是如此,那玢儿也能在这军中获一席之地。”
江寒不作声,借着月色,出神地望着玢儿。沙场贫苦,可今晚这月色却是分外妖娆。
“江某斗胆问公主一句,除了军中,公主可否也愿在别处获一席之位呢?”
“别处?”玢儿瞪着丹凤眼,莫名其妙地望向江寒,“别处是哪儿?”
“在下心中,可否?”
七
江寒与玢儿公主的这段佳话,在军驿使的快马加鞭下,不日便传至北齐皇帝的耳中,皇帝老儿听闻,连呼三个好字。挥手招来亲信,一番耳语。
午时,一位白发老翁入殿,鹤发童颜,气度不凡。正欲拜叩请安,便被北齐皇帝匆匆拦下,赐座上茶。待左右丫鬟侍从退下,皇帝方才面露喜色,开了口:
“贤臣这一计真是一箭双雕,妙啊!既帮北齐平息了大渝之乱,又解了朕的心头之病!这几日,别提朕的耳朵根子有多清静了,我那整日嚷嚷,非江寒不嫁的丫头,如今可算是消停了。”
江大人颔首,恭恭敬敬地回应:
“还是公主聪明,稍一点拨,便知如何行事,这才便宜了我家那个不识抬举的书呆子。还是皇恩浩荡,不然我江氏一族,哪有福气娶到公主,怕是香火都要葬送在他手里!”说到这,江大人压低声音,将身子向皇帝的方向靠了靠,“不怕皇上您笑话,犬子已过而立,若还不能为我江氏一族添个一男半女,老臣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
“理解,理解!”皇帝说完,与老者相视而笑。
大殿内笑声许久不散,伴着殿外,风声习习。
更新时间: 2021-02-01 1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