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绥
若是我不那么爱你,原本可以多说一些。可你是最心爱的你,所以我只能说一句:“祝你今天愉快。”
一)之后的许多事,都是从那个傍晚开始的
肖络络十八岁那年,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大学。几百公里的距离,她拒绝了父母的好意,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挤上了绿皮火车。
那是她第一次出远门,面对即将来临的大学生活,她靠在火车脏兮兮的车窗边,兴奋地做出了无数种假设。
努力学习,力争上游,为四年后的考研打下坚实的基础;肆意洒脱,追求自由,谈一场轰轰烈烈、无悔青春的恋爱;参加各类社团活动,积极社交,让大学生活丰富多彩……
她做了这么多设想,却没有想到坐车时要捂好钱包。
她身为分文,站在火车站的出站口,茫然四顾。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社会险恶,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跨过高考后,不一定就可以到达无忧无虑的伊甸园。
就在肖络络无助时,苏其深走到了她身边。他背着一个牛仔背包,头发用摩丝抓得根根直立,裤子上还有两个醒目的破洞,看上去就是一个不良少年。
“被偷了是吧?”他笑着问。
“嗯。”肖络络怔怔地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看着呢。”
“什么?”
“小偷是怎么偷你的,我看得一清二楚。”他认真地说。
肖络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像一尊雕塑一般杵在她面前,笑嘻嘻地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我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发觉,没想到小偷都溜之大吉了,你还在对着车窗傻笑,真有你的。”
肖络络眉头一皱,刚准备发作,却看见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得意地说:“我刚刚已经把他送到派出所了。”
肖络络初来乍到,在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之后,她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苏其深身后的姑娘。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萧白,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穿着一件花纹繁复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眉眼突出,皮肤白皙。很显然,这女孩具有恃美行凶的资本。
“不要啦?”苏其深又晃了晃钱包,看着眼神呆滞的肖络络。
肖络络回过神,一把夺了过来,刚想说些什么,萧白就扬起下巴,走了过来,她秀气的眉头轻微聚拢,不耐烦地对苏其深说:“走吧。”
苏其深朝肖络络挤了挤眼,然后就走了。
那年的夏天走得晚,已近九月,气温还居高不下,肖络络从拥挤的车厢中下来,脸颊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落日拽着余晖在地平线上挣扎,金色的光芒照在她脸上。
之后的许多事,都是从那个傍晚开始的。
二)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肖络络当了十来年的班长,因此一入学,她就奔着班干部去了。新生见面会那天,她把马尾绑得高高的,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想要显得干练一些。
就在她胸有成竹地站在讲台上毛遂自荐时,有人姗姗来迟,倚在门框上嗤笑出声:“你还是算了吧。”
肖络络一回头,看见苏其深站在那里,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连自己的钱包都保管不好的人,怎么有能力当一班之长?”他一边说,一边找个空位子坐了下来。
那时候大家还不是很熟,至少还没到可以肆无忌惮开玩笑的地步,因此,氛围变得有些尴尬。肖络络下不来台,脸涨得通红,解释道:“那只是个意外!”
有好心人站出来解围,吆喝着大家“投票了投票了”。肖络络内心有一瞬间的感激,直到最后,那个人高票当选班长。
所以刚开始时,肖络络并不喜欢班长,当然,她更不喜欢苏其深。
她不喜欢苏其深,连带着不喜欢他的女神萧白。报到那天,当肖络络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灰头土脸地走进宿舍,看见正坐在窗前敷面膜的萧白时,她气不打一处来。
“你把鞋子放在我床位上是什么意思?”肖络络扔下包,指着自己床板上那一排鞋说。
萧白拍了拍自己的脸,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解释道:“我还以为这儿没人。”说着,她就把鞋子一双双拿了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连一句道歉也没有,就继续坐回窗前晒太阳了。
肖络络心中郁结,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虽然她没混上班长这个职位,但好歹捞了个副班长当当。每日考勤和查房是少不了的,大部分同学安分守己,不怎么给人添麻烦,唯独那一对奇葩,每天都有出不完的幺蛾子。
萧白嫌弃宿舍的床板硬,睡着不舒服,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常常夜不归宿,违反校规。苏其深则热衷于翘课,在寝室里不分昼夜地打游戏,还私自把走廊的电路改了。
校领导批评辅导员管教不力,辅导员又揪着俩班长耳提面命:“注意监督!”
班长沈一鸣喜欢萧白,但他有贼心没贼胆,只能借着这样的机会,光明正大地跟她说几句话。于是,他求了肖络络好些天,肖络络才答应,她搞定苏其深,而他负责萧白。
肖络络这个人耳根子软,虽然明知道萧白那种眼高于顶的姑娘看不上他,可耐不住他的苦苦哀求,还是答应了。可她没想到,这一答应,就搭上了自己的一整个学期。
辅导员是个年轻的姑娘,性格豪爽,坦诚直率,就是脾气不太好。在苏其深屡教不改,且无视校规的情况下,她把矛头对向了肖络络。
“做事情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你知道吗?”
肖络络摇了摇头。
“他沉迷游戏是因为生活中没有让他感兴趣的事情,那你就努力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啊!”
“怎么转移呢?”肖络络真心求教。
“苏其深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肖络络闻言一滞,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小声说:“应该有吧。”那时她也不清楚苏其深的感情世界,只是班上一半以上的毛小子都喜欢萧白,于是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苏其深也是如此。
“那你帮他追到不就行了。”
辅导员说得轻巧,就好像请客吃饭那么简单,殊不知,要拯救网瘾少年苏其深,她要战胜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陋习,还有著名仙女萧白强大的自恋精神。
“人家哪能看上我?”苏其深头也不抬地说,“再说,你这个二踢脚能有什么本事?”
“做事情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你知道吗?”肖络络把刚从辅导员那儿学来的说辞搬过来,强装镇定地说,“我好歹跟她上下铺睡了一段时间呢,而且,我比你更懂女孩子。”
苏其深嗤笑一声,照着她的大脑门拍了一巴掌,说:“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呢?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实战经验?谈过几场恋爱啊?”
“我……我……”肖络络语塞,脱口而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说完就捂着脑门跑了出去,经过男生宿舍楼下的玻璃门时,她看了看自己,扁平的额头,配上平庸的五官,若不是天生嗓门大,应当是人群中最容易被忽略的那类人。她仔细地瞧了瞧自己的脑门,却不小心看见脸颊上两坨可疑的红晕。
三)一点微小的光亮,就能支撑人度过一整个青春
肖络络不知道班长做了什么工作,总之萧白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她依旧一三五七住在校外,二四六为了赶第二天的早课,纡尊降贵在宿舍的床位将就睡着。
肖络络从没有认真地跟她聊过天,事实上,同宿舍的其他几个姑娘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主要原因除了她那令人震慑的美貌之外,还有她那副别人高攀不起的孤傲模样。
“那个……”肖络络在上铺晃了晃床,“你平时不上课,都去哪里啊?”
良久,肖络络都没听到回音,伸出脑袋往下一看,萧白早就戴好了眼罩和耳塞,势要拼尽全力与宿舍的一切绝缘。
肖络络泄了气,只能采取迂回战术,拉上苏其深一起实时跟踪她,以便得知她的动态。
上课的时候,她拉着苏其深一起坐在萧白的身后,叽叽咕咕地研究着对策。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向苏其深打听萧白以前的事,但他显然不愿意多聊,只敷衍着说“我和她只是校友而已”。
肖络络再追问:“那你们怎么还一起坐车来学校?”
苏其深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看着萧白的后脑勺说:“我们住在同一条街上。”
那时候,肖络络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住在一条街上的意思是,萧白住在一幢独栋小别墅里,而苏其深住在街角一栋破旧的筒子楼里。
故事在一开始就埋好了伏笔。
每个星期六,萧白都要去学游泳,肖络络花了大价钱办了两张卡,付钱的时候,她的手都在颤抖。不知道苏其深心里有没有一丝感恩,但他看起来还挺开心的,提着一个袋子开心地说:“走,我们去换泳装吧。”
肖络络看着他色眯眯的样子,一抬脚就把他踢进了泳池。
他们两个人猫着腰在角落里偷看,萧白穿着一件挂脖的明黄色泳装,正在教练的指导下游水。
苏其深看得认真,啧啧称叹:“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肖络络裹着一条大毛巾,瑟瑟发抖,看着不远处那道倩影,身材修长、凹凸有致,即便没有时髦衣物的加持,那身材也够得上T台的标准了。
“还藏什么藏?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吗?”苏其深看她裹得严实,撇着嘴说道。
“我不会游泳。”肖络络主动认怂。
最后,她还是被苏其深拽下了水,俩人怕被萧白发现,只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扑腾。苏其深忽悠她撒手,勇敢地尝试一下,还在身后做出保护的动作。
肖络络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她笨拙地蹬着腿的模样像一只海狗,看得苏其深在一旁哈哈大笑。
笑声刚落下,对面的萧白就呛了水。他话都来不及说一句,掉头就往那边游去。
波光粼粼的泳池水面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落在肖络络眼中,照出一丝怅然。她看见苏其深抱起了吓得脸色发白的萧白,就像呵护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样,小心翼翼,郑重其事。
肖络络恍惚间有了一种感觉,或许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苏其深和萧白之间就已建立了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如何发展该是早有定论,且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是她一直在自作聪明,而苏其深呢,大约是因为太过无聊,才会陪着她瞎折腾吧。
那天回校的路上,肖络络的兴致一直不太高昂。
苏其深走在前面,牛仔外套被风吹起来,半干未干的头发也变成了小奓毛。肖络络看着地上的阴影,脑海中不停回想着他们初见那天,他和萧白两个人在夕阳下并肩离开的背影。
“喂!”她停住了,叫住了苏其深,“你喜欢萧白吧?很喜欢的那种。”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对肖络络说:“她早就有男朋友了。”
肖络络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有什么意义?”他侧过身子,挑眉看了看肖络络,“反正,我都无所谓。”
“什么无所谓,她有男朋友,你也不介意吗?”那天的阳光有些强烈,照得肖络络神情怏怏,脑袋像裹了一层保鲜膜一样沉闷。
苏其深走到一棵梧桐树下,回答道:“跟不跟她在一起,我无所谓。”
说实话,像肖络络这种毫无实战经验的姑娘,恋爱知识全都来自中学时期挑灯夜读的言情小说,根本无法理解这世上有这样一种不想占有的喜欢。她那时太年轻,粗笨又迟钝,只能看到黑白两种颜色,不明白许多感情夹在爱与不爱的中间,一点微小的光亮,就能支撑人度过一整个青春。
肖络络穿着一双白球鞋,踩在灰白道路的细小砾石上,发出了轻微的摩挲声。那是这座偌大城市的喧嚣声浪中最微不可闻的一道,可她听到了。苏其深站在她面前,沉静得像一尊雕塑。
四)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中暑了
没过多久,肖络络就在校门口看到了萧白的男朋友。
那天她刚好和班长一起去校外采购体育用品,还没进校门就看到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停在花坛边。肖络络还八卦地捅了捅沈一鸣的胳膊,让他猜猜车主是男是女,哪知话音刚落,穿着一件纯白镂空花纹吊带连衣裙的萧白就推开车门,袅袅婷婷地下车了,精致的锁骨和流畅的肩颈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抱着一大筐羽毛球的肖络络当场愣住了,直到那个面容清俊的车主踩下油门,绝尘而去,她还没回过神。
“唉。”班长长叹一声。
肖络络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宽大的T恤,心情十分复杂,说:“你说说你们,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要阅历没阅历。这样的人间尤物,看不上你和苏其深也是正常的。”
班长背着一大袋篮球和足球,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问:“苏其深没跟你说过吗?”
“说什么?”
“他们俩的事。”
“你说的是苏其深苦恋萧白未果的事吗?”肖络络哑然失笑。
班长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萧白追过他。”
肖络络的笑容僵在嘴角,还未来得及辨别这话的真假,又听到他说:“是苏其深那小子没答应,当时好像还闹得挺大的,家长都去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这事跟他们俩一个高中的人都知道。”
盛夏的脚步逐渐近了,阳光从成簇缀在枝头的槐花缝隙里落下来,把人的心情变得一片斑驳。肖络络抱着一筐球,细密的汗珠黏住了额前一绺碎发。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中暑了,要不然,她怎么看见苏其深迎面朝她走过来。
她微微眯着眼,尝试换个角度打量这个世界,可她几乎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了,苏其深的影子还是挥之不去。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中毒了,正准备拔腿跑回宿舍,脑门就重重挨了一下敲打。
“你神经病啊,装什么瞎子?”苏其深皱着眉头,看着她。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肖络络腾出手摸了摸自己油光锃亮的脑门,也不招呼他,若有所思地往前走,没走几步就回一次头,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他问:“你为什么老是打我头?”
苏其深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怔了两秒:“像个电灯泡似的,比较瞩目。”
“那你会拍萧白的额头吗?”
“你问这个干吗?”
“你会吗?”
“不会。”苏其深耸了耸肩,微微皱了眉头,“你怎么了,又被小白笑话啦?”他以为她纠结的是她的大脑门,于是想帮她捋两绺头发下来遮一下,哪知手刚伸出去,她就往后退了一步。
“有汗。”她小声地说。
肖络络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控制不了自己,脑海中闪过无数纷杂的思绪。她想看清楚一点,却捉不住一丝一毫的线索。
她跑回宿舍,气喘吁吁地坐在窗前发呆。对面床的两个姑娘还在讨论着萧白华伦天奴的小裙子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肖络络听得头疼,索性爬上床,把头蒙在被子里。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像是发了一场高烧一样,神志不清,五识不通。肖络络望着天花板,怀疑自己可能是被苏其深给拍傻了,竟然妄想把自己与萧白相提并论。
五)我从来不想战胜寂寞的命运
学期末的班级聚餐上,班长在火锅店包了两间包厢。肖络络统计女生人数的时候,萧白也在宿舍。了解她一向清高、独立的行事作风,肖络络只是随口问了她一句去不去,没想到她转过了身,看着肖络络问:“苏其深去吗?”
肖络络一愣,随后有些不耐烦地答道:“去吧,可能去。”
“那我也去。”萧白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就拉上了自己的床帏。
肖络络站在原地,感觉前所未有的丧气。
她不想让萧白出席,因为萧白有一柜子的漂亮衣服,每一件都美得惊人。当萧白穿着一套粉色运动短裙套装,扎着高高的马尾站在穿衣镜前左顾右盼时,肖络络想起很久之前苏其深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天,她因为食堂打饭阿姨多刷了她三块钱守在窗口同人家理论了十几分钟,最后被嫌她丢人的苏其深强制拉走。在食堂门口,他看着余怒未消的肖络络说:“你真是我见过最俗的女生了。”
肖络络看见换了一种着装风格就等于换了一种美法的萧白,嫉妒得咬牙切齿。
萧白显然知道她的心思,回眸一笑,走到肖络络的衣柜前,指着她那件粉色T恤说:“穿这件吧,苏其深喜欢粉色。”
肖络络不喜欢萧白,可她拦不住别人喜欢。萧白一出现在包厢门口,所有的男生都下意识地在身边腾出了空位。
那么多人看着,她却径直走到苏其深旁边,坐了下去,在吊灯细碎的灯光下,俩人的模样还真显得有几分登对。
旁边的女生又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肖络络不经意捕捉到一条重要讯息,萧白仿佛与她那个保时捷男友分道扬镳了。
“为什么呀?”
“听说是为了苏其深,他们俩好像还是初恋呢。”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当初好像是因为家长不同意吧。”
眼见着她们越说越来劲,肖络络咬牙切齿地低声道:“都吃饱了是吧?”
她这端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苏其深又开始拿她开涮了。
“肖络络,你的脑门怎么越来越亮了?”他笑嘻嘻地说,一桌子的人都被他的话吸引,就连萧白也投来了目光。
肖络络虽然坐在角落,但头顶的光线正好落在她的额头上,油汪汪且十分扁平的脑门被光一照,显得又大又亮。
其他人都笑了,嚷嚷着副班长果然厉害,能自行发电。肖络络看着苏其深得意的嘴脸,恼羞成怒,把手边的筷子丢了过去。
苏其深眼明手快,在空中成功拦截,随后又示威似的用那双筷子夹了一块笋放进嘴里,咬得咯吱作响。
饭桌上的氛围很好,旁人都三五成群地聊着天,讨论球赛和化妆品,没人注意到一旁的暗潮涌动。肖络络抬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了萧白的眼神。那一瞬间,她的心里闪过很多渴望,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放手一搏。
她暗自考虑着自己的胜算,心甘情愿地蹚入了爱与不爱的浑水中。可萧白走了,就在苏其深用肖络络用过的筷子吃完了一片笋之后,她轻微颤动的鼻翼泄露了一丝不安的情绪。于是萧白站了起来,仿佛又捡起了她曾试图放下的骄傲和自矜,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肖络络喜滋滋地抬头,看见对面的苏其深头都没抬一下,咧开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又看他起身,着急地追了出去。
喜欢一个人可以隐藏吗?
你在所有人面前装成无所谓的样子,坚信自己可以收放自如,甚至将自己隐藏在众多爱慕者中,光明正大却又小心地偷偷看着他。
可面对爱情——这世上最不讲道理也最蛮横直接的东西,任何的小把戏都没有藏身之地。喜欢和贫穷一样,是掩盖不了的。
那天的最后,肖络络在一盏路灯下面看到了苏其深。他背靠在贴满小广告的灯杆上,迷茫得像一只扑火的飞蛾。
肖络络去便利店买了一箱啤酒出来,就着刚买的鸭脖,俩人坐在社区门口的露天楼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肖络络口齿不清地说着。
“看出什么了?”
“你们俩肯定有一腿。”她扬了扬手中的啤酒,“她刚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苏其深看着自己的影子说,长叹了一声,继续说,“真正的喜欢不是这样的。”
肖络络不明白,问:“你喜欢她,为什么不跟她在一起?这样无聊地你追我赶有什么意义?”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进一步,我退一步的游戏,就要结束了。”
晚风有些凉,月亮躲在薄薄的云层后面,散发着朦胧的光。这个夜晚因为那些悲伤的故事,多了几分温柔,心碎的声音藏在过往的车轮之下,有人缓慢地吞咽着心事,像一头沉默的骆驼。
“人这一生,必须要说清楚的话实在不多。”
苏其深喝了一口酒,随后就站了起来。他在路灯下活动筋骨,迈着大步走到台阶的最高处,望着月亮低声地朗诵:“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肖络络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
“真是个傻子。”她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啤酒,自言自语了一句。
路边的某个角落布满了青苔,幽幽的绿藏在黑暗中,卑微地注视着对面那朵摇曳的黄玫瑰,看着它在月光下争辉。在那一瞬间,肖络络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片青苔。
——我从来不想战胜寂寞的命运,我只想沉默地爱着你。
六)纵然是在包罗万象的《可兰经》上,这个问题也不会有答案
那个暑假,肖络络没有回家,她找了份工作,就在学校后门的一家书店里。书店不大,藏书却很丰富,依托着附近的两所高校,也算生意兴隆。
肖络络去的时候,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店内十分冷清,她也乐得自在,没事儿就抱着一本言情小说在柜台后看,等着苏其深下班。
没错,苏其深也没有回家,他在附近的一个律所实习,每天下午五点半左右,他就会经过这家书店,进来看会儿书,然后拉上肖络络一起去吃饭。
假期时间,学校食堂关闭,他们顿顿都是在小吃街解决的。肖络络挣不了几个钱,又不好意思找家里要,每天饿得面如土色。
苏其深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给她:“等哥发工资了,就带你去吃火锅。”
“五盘小肥牛,两盘小酥肉。”
“没问题。”
热气氤氲,相互交织在一起的,还有肖络络越来越深的心事。她看着苏其深在热气中朦胧的眉眼,已经放弃了去思考原因。
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进这座迷宫的?也许是因为初次见面时,他踏着夕阳离开的背影有那么一点儿帅气;也许是因为她被他一次又一次拍脑门的行为给拍傻了;也许是因为他说出“喜欢不一定非要占有”这句话时的神情过于迷人;也许是因为他望着月亮的身影萧索到令人心疼。
总之,肖络络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初恋交了出去,只为了这束美丽的、遥远的光芒。
可肖络络没有等到苏其深的那顿饭。
她和苏其深都不知道,命运的转折竟会来得毫无征兆,也没有任何道理。
那天她在书店一直值班到下午六点半,都没有等到苏其深。肖络络拿出手机,想给他发条短信,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他们之间没有过任何约定,这一切都只是她为了靠近爱情刻意制造的巧合。书店在他下班回宿舍必经的路上,所以她才能每天都看到他。
删删改改了一分钟,她发出去一条短信:你上次借的书该还了。
她握着手机,直到手心出汗,暮色四合,苏其深都没有出现。
肖络络看完了一排书架上的书,还把小吃街的所有牛肉面都尝了一遍。她认识了好几个牛肉面馆老板,他们每次都会把她账上的零头抹掉。
她独自生活了一个月后,终于在校门口的公交车站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苏其深。他好像晒黑了,头发长了,胡须也没怎么打理,从头到脚的颓靡气息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十岁。
他伸出手,拍了拍肖络络的脑门,笑着说:“还是这么光彩照人啊。”
“你去哪儿了?”
“回家了。”
肖络络心神一动,不安地问:“回家干吗?”
“参加……婚礼。”
“谁结婚了?”
“萧白。”
身后的公交车进站,沉重而笨拙地打开了车门,肖络络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声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萧白,”苏其深笑着说,“她结婚了。”
经济学院的仙女萧白结婚了,在学校的贴吧里,同学们一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能让萧白抛弃学业的那位影视圈大佬究竟多有钱,一边争先恐后地把自己偷拍的萧白照片放到了帖子下面。有人说她是标准白富美,结婚根本不是为了钱,也有人说她故作清高,只跟有钱人交往。
肖络络看着那些不同角度下偶尔清晰、偶尔模糊的萧白,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从那之后,肖络络就变了。她不再扎马尾,留起了刘海,长发柔柔地散在肩膀两侧,很少有人会想起她发亮的脑门了。除此之外,她还开始减肥,过午不食的原则坚持了好几个月,敦实的身材变得纤瘦,锁骨初露锋芒,下巴也越来越尖。
她穿着修身的连衣裙到苏其深面前,想要邀请他去看一场电影。可苏其深弯腰收拾着行李,看都没看她一眼,说:“我要走了。”
他说他找了一份在互联网行业实习的工作,机会很难得,他不想放弃。
肖络络什么也没说,事实上,她也没有立场说些什么。
她送苏其深去火车站,往他包里塞了一些零食,然后两人站在他们初遇的那个站前广场上,她说:“下次看到小偷先报警。”
苏其深点了点头,笑着说:“那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钱包。”
广播里提示检票,苏其深背上了背包。气氛从那一刻开始变得有些微妙,他看着肖络络,眼神里有些难以理解的情绪,像是悲伤,又像是欣慰。他伸出手,揉了揉肖络络的刘海,笑着说:“我还是喜欢那个会发光的你。”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火车呼啸着驶入站内,肖络络想起什么,忍不住叫住他:“上次你借的那本书。”
“什么?”他疑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肖络络泄了气,轻声说,“你走吧。”
那本被他带走的《白马啸西风》,是肖络络最喜欢的一本金庸小说,她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一直没办法忘记那个问题。
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地爱着别人,你有什么法子?
纵然是在包罗万象的《可兰经》上,这个问题也不会有答案。
七)真心并不廉价
在肖络络毕业后的一年里,一直没有消息的萧白摇身一变,成了女明星。她在一部当红的电视剧中饰演心机叵测、蛇蝎心肠的女二号,虽然改了名字,但众多老同学还是凭借着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轻易地辨认出来了。校友群炸了,不少原先嘲讽过她的人纷纷感慨她真是人生赢家,不仅嫁入豪门,还被老公一手捧着进入声色犬马的娱乐圈。
那时候,肖络络刚找到一份工作,每日忙得焦头烂额,看到萧白的消息时,下意识地点开了苏其深的聊天窗口。
他的个人签名一直都没有变,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祝你今天愉快。
从那之后,萧白就一路青云直上,短短三年内,就跻身国内一线电视剧女演员的行列。
肖络络去北京出差时,把苏其深叫出来请客。俩人在一间居酒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多,话题从原先的少女变成了现代人的焦虑,电视上原本放着日本笑点奇怪的综艺节目,但老板突然换了台,于是,他们看到了萧白的一场专访。
当了明星的萧白好像没怎么变,话还是不多,眼神依旧带着一种很难分辨是孤僻还是孤傲的疏离。那时她刚凭借一个角色拿了奖,主持人问她和女主的性格有什么相似之处时,她沉吟了几秒,模棱两可地说了一个万能句型:“大概我们都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那种人。”
这样的答案很周到,也很实际。
苏其深转过了头,夹起一片红酒牛舌,自言自语道:“谢谢你,把自己变得这么好吃。”他说着,又在肖络络冷漠的目光下把它放回了盘子里。
“你还真喜欢演圣人。”肖络络有些生气,夹起那片牛舌塞进了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可惜啊,它被别人吃掉了,你的那些废话,它也听不见。”
苏其深放下了筷子:“你别话里有话。”
“是你先话里有话的。”
“我那又不是说给你听的。”
“那是说给谁听?萧白吗?她能听到吗?人家可在电视上。”肖络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总之,她一看见苏其深一副苦哈哈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初是谁莫名其妙地自卑、自怜,装什么‘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你把爱情拱手让人了,现在就不要后悔。”
“我没有后悔。”苏其深看着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好像想通了什么,突然平静了下来,“我不后悔没有跟她在一起。”
他不后悔拒绝了自己心爱的女孩,只后悔在高三那年,让自己嗜赌成瘾的爸爸去开了一场家长会。生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小家又怎样?苏其深骑着单车,吹着口哨,穿过夏日的林荫时,还不是一个会被自卑打倒、临阵脱逃的人。
那时的天总是很蓝,他心里有很多关于青春的渴望。
足球滚到了一个女生的脚下,他跑去捡,顺便同那个漂亮的女生自我介绍:“我叫苏其深。”
“我叫萧白。”她说。
萧白说得没错,她确实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喜欢苏其深,就天天去班级门口堵他,蹭他的自行车上下学,做早操时,挤到他的身边。她拼尽全力想要得到一个男孩的时候,她的美惊心又自如。
苏其深一次又一次地往后退,原因不得而知,但她不执着,努力过几次无果后,转头就去爱其他人了。
“想要什么,就努力去得到,得不到就离开,真心并不廉价。”萧白端庄地看着镜头说。
苏其深不敢抬头,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空盘子。
“为什么呢?”肖络络不止一遍地问他。
真实的生活充满了恶意,等那些真相缓慢而细碎的降临在头顶上的时候,便是我不得不离开你的时候。
“有一天放学,我看到我爸和她妈走进了一家宾馆。”
苏其深笑着,眼尾出现了几道皱纹。肖络络往往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惊觉到时间的流逝,就如同眼前的苏其深,他苦笑着说自己的老爸,自私地风流了半辈子,自己不想和他一样时,她突然觉得,从前那个总是跟她脑门过不去的男孩,已经遥远成了上辈子的记忆。
八)若是我不那么爱你,还可以再多说一些。
那次出差之后,肖络络便再也没有见过苏其深。
几年后,萧白离婚了。
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她出轨一名已婚男演员的丑闻,几乎满屏都是她在机场被偷怕时面容憔悴的照片。一时间,她的口碑大跌,粉丝纷纷大呼失望。
肖络络想起了什么,点开了苏其深的聊天窗口。
——偶尔有风吹过,所有人都会被谅解。
肖络络看着这句静静躺了几年的话,捂住了眼睛,轻轻地哭出了声。
——若是我不那么爱你,还可以再多说一些。可你是最心爱的你,所以我只能说一句:“祝你今天愉快。”
更新时间: 2020-12-02 2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