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没有蝉鸣

发布时间: 2021-08-05 09:08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五月没有蝉鸣

文/薄皮大馅

从此十年也好,百年也好,爱意历久弥新,就不怕独自老去。

1.你能把我怎么样

赵终南真烦。

又一天晚上十点半被他赶去睡觉后,最近一个月内,易杉第一百零三次在心中呐喊出这五个字。

她认命地放下手里任务还没做完的游戏,没精打采地趿着拖鞋走进卧室,嘴里嘟囔着:“你叫什么赵终南?我给你改名叫赵闹钟好了,闹钟都没你这么准时的!”

赵终南一向脾气好,对她的抱怨充耳不闻,自顾自把她床头的睡眠香薰点上。

易杉最近失眠得厉害,工作明明忙得要命,好不容易休假,却睡不着了。

盛夏时节,饶是空调不遗余力地吹着冷气,空气还是闷着一股燥热。

她把自己扔到床上,摆了个“大”字,作威作福地喊:“赵终南,快来哄我睡觉。”尾音拖长,像个耍赖撒娇的小孩子。

赵终南便停下了出门的脚步,转身回来,给她提供了三个选项:“A.唱歌,B.讲睡前故事,C.数羊。”

易杉毫不犹豫:“AAA——”

众所周知,赵终南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唱歌跑调。

也是众所周知,易杉这个人一堆毛病,尤其喜欢戏弄赵终南。

于是易杉就一边笑得在床上滚来滚去,一边听完了这首根本分不出调子的《晚安曲》,又开始觉得自己把赵终南带回家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只可惜这歌不但没有催眠效果,她还越听越精神,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在赵终南唱完歌准备功成身退的时候高喊了一声:“再来一首!”

“十点四十分,你必须睡了。”赵大人铁面无私,手已经要伸过去摁灯的开关。

易杉撇了撇嘴:“可我一点也不想睡。”

空气安静三秒,易杉听见赵终南平静地说:“你明天早上要去相亲。”

相亲局是公司一个上司兼学长安排的,大概是她的单身形象深入人心,她使尽浑身解数都没推掉,晚上回家的时候跟赵终南抱怨了一句,没想到他就记住了。

易杉闻言头疼得要命,不讲道理地迁怒他:“如果我就不去呢?你能把我怎么样?”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电路不堪重负蓦地跳了闸。

空调的轰鸣声戛然而止,整个世界陷入黑暗,赵终南也随之顿住。浅淡的月光揉碎在他漆黑的眼睛里,易杉清晰地看见,里面是一片虚无。

2.易杉特别好

赵终南从小就拿易杉没办法。

他们两家住得近,社区附近只有实验学校这一所一贯制学校,从幼儿园起两个人就一直在一个班上学。

赵妈妈怀孕的时候误服了药,差点没保住孩子,勉强生下来也是个小病秧子,不能跑不能跳,什么跳房子、扔沙包,小孩子喜欢的游戏,赵终南一样都不能玩。

易杉则是不想玩。

她的胎教是跟着易妈妈看偶像剧,丁点大的小孩就知道说别人幼稚了,说完还一脸欣慰地拍拍赵终南的肩:“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比他们成熟多了。”

难得有人主动和赵终南搭话,赵终南很珍惜,小心翼翼地顺着她点头:“谢……谢谢。”

一个主动出击,一个无限包容,久而久之,两个另类“怪胎”就混在了一起。

三年级时学校开设了编程课,每个班的班主任要在班上选两名优秀同学,每天中午午休时间去机房单独上课。

易杉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恨不得一天睡满二十四小时,顶着一众小豆丁羡慕的眼神被带走的时候,一脸生无可恋:“老师,我能不能不学啊?”

年轻的老师百思不得其解:“杉杉成绩那么好,又那么聪明,为什么不想学呀?”

易杉绷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因为我中午要去拯救世界。”

鉴于她作文向来就写得奇思妙想、天花乱坠,老师也没再追问,转过头问跟她一起被挑选出来的赵终南:“那南南想学吗?”

赵终南的眼睛亮了一瞬,在回答问题前,却悄悄侧过头看了易杉一眼,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心事就算不说出口,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课是想上的,但更想和易杉一起。

易杉好恨自己被美色所惑,根本见不得他这副委屈的样子,在他摇头之前抢道:“好啦,好啦,我去上课。拯救世界的事就让别人去做吧!”

到了机房,易杉径直把人拉到了角落的位子坐下,语重心长地问他:“赵终南,我平时对你好不好?”

赵终南不明所以。

易杉掰着手指给他数听:“你看,你吃不掉的东西都是我帮你吃,做完的作业我也帮你检查,每天晚上还护送你回家,简直是天字一号大好人了!”

虽然本身就是她饭量大,所谓的检查也不过是抄作业的一个流程,护送还是因为两家顺路,但这种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变得特别可信。

于是赵终南小朋友正经着一张漂亮的正太脸,点了点头:“易杉特别好。”

易杉笑容灿烂,也礼尚往来地夸他:“当然啦,你也特别好,毕竟是我的朋友嘛!”

赵终南歪了歪脑袋,对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结果下一秒,易杉就露出了真实面目:“那麻烦特别好的赵终南同学帮特别好的易杉同学看着老师,我先睡二十分钟,要是有课堂作业也帮我做一下,就这样说定了!”

说是请求,尾音刚落的第二秒她就趴在电脑前睡着了。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半张脸沐在九月的阳光里,纤长的睫毛轻轻地抖了抖,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嘴角朝上扬起一个微小又狡黠的弧度。

赵终南看着她,缓缓地眨了两下眼睛,不自觉也跟着翘起嘴角。

3.我的也给你

如果世上真的有天才,那在赵终南心里,天才就长着易杉的模样。

小学四年的编程课被她睡过去了一大半,但每次被老师点到名字,她明明闭着眼睛也能分毫不差地答对问题。小升初那年省里举办编程比赛,她轻而易举就拿了十四岁以下少年组的第一名。

赵终南是第二名。

两个人领了奖学金,又分别以全科满分的成绩直升学校的中学部。

那一年的冬天是难得的暖冬,到了春节气温都没跌下零度,易杉买了一大把的仙女棒和烟花筒,一个人放不完,她就打电话把赵终南叫出来。

除夕夜,道路两旁张灯结彩,到处是喜庆的氛围,连赵终南都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他很少穿这么鲜艳的颜色,看得易杉哈哈大笑,说想把他直接带回家,贴墙上当年画娃娃。

赵终南被她取笑得脸红,十几岁的少年,脸颊已经隐隐退去稚嫩,显出英俊的棱角。

可易杉好像一直没怎么变,还是扎着高高的马尾,刘海很短,都没过眉毛,看着呆呆的,但眼睛亮闪闪,连眸光都闪耀着机灵。

她把手里的小玩意分了一半给赵终南,手指不小心触到他的手背,被冰得一哆嗦。

“手怎么这么凉?”易杉皱了皱眉,不由分说就握着他的手揣进了自己的口袋,“我先给你暖暖。”

这下赵终南的脸更红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烟花绚烂,掩盖了他慌张的心跳。

放完最后一支的时候,易杉突然转过头,一脸严肃地说:“赵终南,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赵终南无意识地屏住呼吸:“什么?”

易杉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三秒后,她恶作剧得逞一样笑了:“你寒假作业写完没有,写了借我抄抄?”

“好。”赵终南悬着的心脏落下,却莫名有了点失落,他说,“明天我给你送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赵终南推开门时,就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蜷着腿坐在楼梯口。

听见开门的声音,易杉“唰”地站起身三两步跳到他面前:“铛铛铛!新年第一天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我,惊不惊喜?”

怎么会不惊喜?赵终南点头,然后问她:“不是说好我去给你送吗?”

“一大早家里就来了一堆亲戚,太吵啦!我来你这儿躲一躲。不知道你醒了没有,就没敲门。”她低下头捶了捶腿,又笑,“更何况我对我们赵同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满嘴跑火车惯了,一边说话一边熟门熟路地钻进门内。

赵终南性子太静,这么多年还是只有易杉这一个朋友,连带着他的父母都对她十分熟悉。虽然来得突然,但易杉嘴甜,拜年的吉祥话一套一套的,哄得赵爸爸、赵妈妈喜笑颜开。

“赵终南,你爸妈真好!”在赵终南房间落座时,易杉捏着两个被塞进手里的红包,对着窗外的阳光感慨。

赵终南一言不发,拉开抽屉,把里面厚厚一沓红包都递到她面前:“我的也给你。”

易杉吓了一跳,把他的红包又推了回去,凶巴巴地教育他:“财不外露你不知道吗?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等等,赵终南,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要贿赂我帮你保守?”

“是有秘密。”

赵终南在心里轻声说:“只是不能告诉你。”

4.我想你了

过了很久,赵终南才后知后觉,那天藏着秘密的,不只是他一个。

中考后易杉搬家到了另一个城区。临走的前一天,易杉约赵终南在小区门口的冷饮店吃冰。准确说是她吃,赵终南看着。

十五岁是最肆意的年纪,没有作业的暑假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挥霍。

但以往一张脸挂满了无忧无虑的易杉头一回频频走神发呆,抬头撞见赵终南担忧的眼神,她愣了两秒,脸上又露出了“易杉天下无敌”式的笑容。

“我刚刚是在思考一个哲学问题。”

赵终南很捧场地问:“想好了吗?”

易杉不答反问:“赵终南,你说,我们还能当多久小孩啊?”

谁说这种话都轮不到易杉说,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奇怪了,揉了揉鼻子,说:“算了……”

话说到一半,却被赵终南打断:“你在我这里可以一直当小孩。”

好像是认识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听见赵终南说这样的话,易杉怔了怔,对上赵终南的眼睛,仿佛所有情绪都无处遁形。她别开视线,佯装轻松:“哇,赵终南,你也会开玩笑啦,真不容易。”

赵终南没有反驳,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不是玩笑。

分开的时候,易杉说:“赵终南,我志愿报了二中,离新家近,你知道我很懒嘛,不想早起赶公交上学。

“你要是想我的时候,就对着天空大喊三声我的名字,这样易杉超人就能收到你的讯号了。”

话当然是胡扯的,但赵终南正儿八经地应道:“好。”

“赵终南,我不跟你说再见了。”

“好。”

易杉搬走后的第三个月,赵终南路过她原来住址的时候,无意从楼下邻居那里得知易杉父母离婚的消息。

“那两口子吵了有好几年了吧,吵急了还乒乒乓乓地砸东西。哎哟,警察都去过几次的,有一次还是大过年,一早上就在吵,我看他家那个成绩特别好的小姑娘一个人背着书包出门了,真可怜。”

“现在离婚了也好,家里小孩跟谁了?”

“听说是跟爸爸了,但她爸好像也要娶新老婆了,这有了后妈不就等于有了后爹……”

赵终南一路急急赶回家,打开电脑,登录上易杉给他注册的QQ号。

里面的好友分组也是易杉一手包办,小姑娘式的花里胡哨,替他加了所有的同学,把自己放在了单独一个分组。

直到点开易杉的对话框,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

字打了又删,停留时间太长,不知怎么就被对面察觉到,易杉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易杉:“在给我发什么小论文?”

易杉:“我知道我优点很多啦,但你悠着点啊,夸得太厉害我会脸红的。”

赵终南攥了攥手心,敲下一行字:“在新学校开心吗?”

易杉很快回复:“你什么时候见我不开心过?”

他是没有见过。

易杉和他不一样,只要她愿意,可以和任何人交朋友。所以他也没有想过,她脸上的快乐原来也可能都是伪装出来的。

赵终南垂着眼睑,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输入,完全不见敲代码时的流畅,像是个刚学会打字的初学者:“易杉……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这次对面安静了三分钟,易杉才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包。

“摄像头拍得人好丑,不想跟你视频。也别太想我呀,等我有空了就去找你玩。”

5.以后别管我了

易杉说到做到。

又到了冬天,实验中学管得很严,高一的晚自习就要上到九点。这晚风刮得很大,放学时天上还隐隐飘了点雪花,是这一年的初雪,落在沉闷的校园里,立刻引来一阵阵的欢呼。

可这样的热闹与赵终南无关,他独自沉默地往前走,却不期然在喧嚣的背景音里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赵——终——南——!”少女的声音里满带着欢喜的雀跃。

赵终南蓦地转身,好似中间隔着的人潮一瞬定格,都被加了模糊滤镜,淡成褪色的墨点。

视野所至之处,只能看见脸颊笑出了两个小括号,朝他拼命挥手的易杉。

她站在校门边小卖部的屋檐下,身后橱窗里的圣诞树上挂着彩灯,一闪一闪的。赵终南恍然想起这天是圣诞节,一年里易杉最喜欢的节日。

因为可以随便向圣诞老人许愿,不用担心被人说贪心。

易杉这回却是自己带着礼物来的,一看就是路边水果店随便买的苹果,被她找了条红丝带笨拙地在上面打了一个蝴蝶结,努力让它有价值连城的迹象。

“给你准备的圣诞礼物。”她伸手递给赵终南,还强调着,“这可不是普通的苹果啊,是可以跟易杉许一个愿望的苹果!”

赵终南嗓音微哑:“可我忘了给你准备礼物。”

以往的圣诞节都是易杉拉着他直奔哪个火锅店,点一个麻辣三鲜的鸳鸯锅。他吃得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在旁边看易杉被辣得额角都是汗水,还眉眼飞扬地给他讲笑话。

就像现在,易杉摆摆手,笑眯眯地说:“不用啊,小赵同学,你长得这么好看,多看一眼都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对自己的颜值有点信心行不行?”

时间太晚,他们来不及按惯例去吃一顿火锅。易杉被赵终南送上了回家的公交车,雪下得越来越大,她背对着朝他挥手,还是没有说再见。

一月底,期末考试全市联考,实验中学和二中同为市里知名的重点高中,是多年劲敌,每一年高考都要较劲看状元花落谁家。

好战精神蔓延到高一,哪怕赵终南浑身上下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字,还是有八卦分子变着花样找他打听易杉的事,只因她是这一届的中考状元。

“听说她跟你初中是一个班的,她平时在哪儿上辅导班啊?”

“她不上。”

“她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独门学习方法,你有没有见过她是怎么记笔记的?”

“她不记笔记。”

男生觉得自己被耍了:“这也不那也不,那个易杉是神仙啊?”

“嗯。”赵终南毫不犹豫地说,“易杉最厉害。”

然而那次联考,最后成为他认识易杉的十几年来,第一次超过她,拿了第一名的考试。

被众人寄予了厚望的易杉,名字甚至没有出现在全市前一千名的大榜里。

成绩发布的时候,之前来找他打听情报的男生在一旁得意道:“我就说那个易杉没什么了不起的,初中课程简单,拿个中考状元算什么,一上高中就显出智商差距了吧?”

“闭嘴。”赵终南说。

男生不敢相信地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让你闭嘴!”

那是赵终南人生第一回跟人起争执,男生企图动手,事情闹到班主任那里,老师打电话叫来了双方家长。

当晚回家,赵妈妈问他:“你想转到二中去吗?跟易杉一起?”

赵终南抿住唇,突然就想起几年前被老师问起想不想去上编程课的那个午后,易杉为了他更改了选择。

所以,也到他为了易杉更改选择的时候了。

赵终南摇了摇头:“不用了。”

不管易杉是由于什么原因想和他分开在两所学校,他都不该去过分打扰。

但想法和实际总有差距,在之后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易杉没有一次考试榜上有名后,赵终南终于忍不住了。

又到了圣诞节,这次轮到他去找易杉。

把循规蹈矩刻在骨子里的赵终南,再次为易杉破例,逃了晚自习赶到二中,摸到她的教室才发现她根本不在里面。

坐在门口的同学听到他的询问,一脸无奈:“她课都没来上过几次,请了长假说家里有事。能有什么事?我倒是有好几次在附近的游戏厅门口看到过她,身边一群社会分子……”

轻飘飘的几句话像一刀一刀扎在赵终南心里,他再听不下去。再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据说易杉最常出现的地方。

里面烟雾缭绕,呛得赵终南咳嗽不止,大概他执念太深,竟真在这里看到了易杉。

易杉不再是执着小朋友一样的高马尾,头发垂在肩胛骨的位置,脸上化了一层淡妆,描了眉毛涂了口红,成长的进度条仿佛一夕之间在她身上拨过了十载光阴。

赵终南叫住她:“易杉。”

她身边打扮夸张的朋友先一步注意到他,揶揄地撞了撞她的肩:“哪里欠的桃花债?”

易杉看见他的第一反应是愣住,接着躲闪,然后才是故作轻松地把朋友赶进去,自己向他走过来。

“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来找我一起过圣诞节吗?可惜今天有朋友叫我,要不下次……”

“易杉。”赵终南堵住她后面的话,“你记不记得?去年圣诞节你送给我一个苹果,说我可以向你许一个愿望。”

易杉哑然。

赵终南凝视着她:“我许愿,易杉可以多爱自己一点。”

她的睫毛眨啊眨,没有看他,也没有笑,只是低着头说:“赵终南,我爸妈都不管我了,你以后也别管我了。”

6.我不喜欢你

没等到再下一个圣诞节,赵终南就进了医院。

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病他得过不少,这是最严重的一次。手术室的灯长久不息,过了将近十六个小时,人终于被推了出来,却是直接推进了ICU。

一整个高三,他的病情反反复复,几次死里逃生,醒来为数不多的时间都在做题,为了高考冲刺。

他的病情在六月前稳定下来,如期参加了高考,考进了T大鼎鼎有名的计科学院实验班。

T大开学在八月底,他没让父母送,自己拖着行李箱进了T大的大门。

迎新的学长、学姐格外热情,把他拉到帐篷下填个人信息,给他介绍学校的情况,说到最后开始感叹他们这一届新生颜值之高。

“就你来之前没多久,还有一个漂亮学妹也来报到了。你们那个实验班不仅高考分数要求高得变态,还要有编程竞赛国奖记录,别人都是高二拿的奖,那个学妹厉害了,高考竞赛两手抓,结果还都考得很好,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厉害的女孩子。”

赵终南在表格上签名的手一顿,心跳不受控制地极速加快。

“说起来,她跟赵学弟你好像还是一个地方的人……她过来了,你们要不要打个招呼认识一下?”学长抬起手朝他身后招呼,“易杉!”

赵终南猛地转过头,大脑刹那空白。

易杉却恍若未觉,时隔近两年,她又变回了素面朝天的高马尾,张口也不觉陌生,叫了声学长,又望向他:“赵终南。”

学长很有眼力见:“你们认识?”

易杉点头,笑着说:“我们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

等周围人都散了,只剩下易杉和赵终南两个人,易杉开口对他解释:“想了想,还是学习比较好玩。”

“就当那段时间是易杉超人的叛逆期,”她色厉内荏地警告他,“你不许嘲笑我。”

这一刻赵终南才感觉到某样遗失许久的东西回到了他的身体。他笑了笑,说:“欢迎超人回来。”

T大男女比例五比一,在计科学院比例还要再翻一倍,十比一的压力之下,男生找女朋友的难度不亚于登天。

但赵终南除外。

他像一块常年蒙尘的宝石,一朝拭净便大放光彩。所谓秀色可餐,终于不只是易杉一人欣赏。

最初因为赵终南对易杉非同寻常的关照,许多女生还望而却步,在易杉持之以恒地辟了一学期的谣之后,渐渐有人蠢蠢欲动。

赵终南给自己身旁竖了铜墙铁壁,唯一的突破口只有易杉一个,于是她三天两头被人约出去借请客吃饭之名,行打探情报之实。

幸好专业课排得满,她能有借口推脱,但也有推不掉的时候。

对方浩浩荡荡来了一大帮人,环肥燕瘦,都是漂亮姑娘,连易杉都不禁晃花了眼,一不留神就被灌了好几杯,大着舌头说:“赵终南啊……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唱歌,班级合唱他从来不张嘴的,我就记得他唱过一首歌……”

有姑娘眨巴着眼睛问她:“什么歌呀?”

什么歌呢?

是她生日逼着赵终南给她唱的生日快乐歌,一举把人拉下了神坛。

饭局散场时,易杉还迷迷糊糊的,手机自动拨通了一个号码,被拉下神坛的神仙就来接她了。

她走路也不好好走,一会儿走“人”字形,一会儿走“一”字形,赵终南看不下去,在她身前蹲下:“我背你。”

易杉没跟他客气,爬上他的背,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脖颈,一开始在小声哼着什么小调,后来慢慢安静下来,絮絮地说醉话:“赵终南,她们都好喜欢你啊。好多人都喜欢你。”

赵终南没回答,她也不在意,声音像哭又像笑:“可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

月亮和初夏夜的风都温柔得像要融化在五月的最后一天,没有蝉鸣,连路灯都在一旁沉默聆听。

少年安静半晌,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好。”

7.流不出一滴泪

大二时,实验班的学生要选主要研究方向,赵终南选了人工智能,易杉照旧偷懒,选了对她来说最容易的软件工程。

课逐渐不在一起上了,但“赵管家”的唠叨程度分毫未减。

易杉牺牲早餐时间为了早上多睡十分钟,赵终南隔着教室都要给她偷渡一份早餐过来。

教授在讲台上写着板书,易杉就坐在角落处偷偷低头咬一口奶黄包,再悄悄给赵终南发一条短信:“赵管家,没有你我可怎么活!”

赵终南比她还了解自己,每天买的早餐分量都是刚刚好,只有一天除外。

那天易杉要和队友飞东京参加一个高校联合论坛,早上起得匆忙,赶到宿舍楼下,赵终南的早餐已经如期而至。她嘴里叼着蛋饼,手里拎着豆浆,用眼神跟他道了别。

去机场的一路上她困得吃不下东西,食物过不了安检,只好忍痛交代在安检口的垃圾桶里。

论坛举办得十分顺利,易杉和队友在比赛中摘回了一枚金牌。

四月春暖,正是日本的樱花季,她拍了一大堆照片发给赵终南,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复消息。

她皱了皱眉,心想等她回去要罚这个不回消息的人陪她吃十顿麻辣火锅。

直到抵达首都机场,易杉才收到了室友的信息。

“杉杉……赵终南没了。”

中午十二点,机场外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易杉却觉得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作痛,骨骼咯吱咯吱地发着颤音,响到她耳鸣。

没了……是什么意思啊?

她怎么看不懂呢?

易杉没有回学校,直接乘飞机回了她和赵终南的故乡。

赵终南不知道,高三他住院那段时间,她其实常常去医院看他。她也知道那次病重后,他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模式,随时可能没有“明天”。

但她从来相信奇迹。

她可是超人啊,诞生就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的,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小的赵终南都救不了?

这个世界赐予她太多东西,后来又一样一样地剥夺。

怎么就连一个小小的赵终南都留不住呢?

远远地,她看着他的墓碑,眼眶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脑海里都是那天清早他递给她的那杯豆浆。

她为什么没好好喝掉啊?

8.胆小鬼

易杉在大四申请研究生的时候,改换了研究方向,攻读人工智能。

导师是当初带过赵终南的老师,她顺理成章地接手了赵终南生前的项目。

研二那年,第一代机器人试验品研发成功,她插入赵终南留下的芯片,机器人缓缓启动,用她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对她说:“你好,杉杉,我是赵终南。”

易杉用了四年时间,不断精进机器人的外表和程序,达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程度。

然而真正的赵终南不会催她去和别人相亲,更不会一停电就失去所有生机。

可她只能自欺欺人到这一步了。

易杉三十岁那一年,技术再度升级,同事开玩笑问她同一张脸看这么多年会不会腻,要不要趁机给机器人改头换面一下。

易杉摇头说:“这样就最好了。”

生日当天,她对着镜子洗脸时,发现鬓角生出了几根白发,机器人赵终南无忧无虑地在旁边用走调的歌声给她唱着“生日快乐”。

易杉笑了一声:“好嫉妒你,永远这么年轻这么帅。”

这是一句没有录入答复指令的话,但程序能分辨出来是夸奖,机器人赵终南歪了歪脑袋,对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像十岁的赵终南?

还是二十岁的赵终南?

记忆霎时汹涌袭来,易杉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他,倏然红了眼眶。

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啊?快到她至今还没能好好跟他说一声再见。

他们的前半生,都做了十几年的胆小鬼。

他藏着满腔心事,驻守原地动也不敢动,害怕她有一天会喜欢上许诺不了未来的他。

而她主动进攻,却只敢在雷池外徘徊,明明早在他主动找上门的那个圣诞节就明了自己的心意。

那时听说他为了她差点跟人打架,又知道了他的病情,怕他一个人上大学太孤单,所以什么自暴自弃都丢到了一边,拼命和他考上一所大学。

“赵终南,其实我是骗你的,我和那些女孩子一样喜欢你。

“不,我……我比她们都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你。”

可岁月从不为任何人停留,化作振翅的蝶,一眨眼就飞出了好远,再多的话都没了回应。

所幸她已将挚爱的少年藏在了心底的终南山下。

从此十年也好,百年也好,爱意历久弥新,就不怕独自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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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1-08-05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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