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明尔
1
方知云在走进包间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夺门而逃。无奈小透的手太快，一把拉过她，把她按到了椅子上。
“坐坐坐，怎么来这么晚？”小透说着转向对面的人：“程总，这就是我们公司给您推荐的漫画家，方知云。”
而这位正在被介绍的女主角，却一门心思低着头，懊恼地想着当时如果能拒绝得彻底一点就好了。
其实小透刚开始跟方知云说这事的时候，她是拒绝的。
小透是方知云的编辑，他说有一家广告公司明年想要做一系列漫画类的广告，想找他们公司的漫画家合作。
“看看，我对你多好，一听说有赚钱的机会就找你。”
方知云对他翻了一个白眼，“我是画少女漫画的好吗？又不是画广告的。”
“可是有钱赚啊。”小透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云云，你忘记我们的梦想了吗？”小透扑过来用手托住脑袋，扑闪着大眼睛，非常真诚地对方知云说：“Berich．”
方知云抚额，无奈地说：“OK.Berich.”
尴尬的饭桌上，小透又接着说：“知云，这就是广告公司的程总，这个项目接下来就是由他负责。”
小透等待着两人客套的问好，可方知云却一直愣着没动。小透用手在饭桌底下掐了她一把，方知云才犹豫着抬起头。她看着对面的男人，艰难地喊了一声：“程……程予默。”
程予默依旧靠在椅子上，整个人显得有些懒洋洋的。他微微有些歪头，看着她，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知云啊，好久不见了。”
那语气熟络得好像就是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没有多一分朋友久别后的欣喜，也没有少一分多年未见应有的疏离。
果然啊，能坐到他那个位子的，都该是刀枪不入的大人了吧。
方知云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刚才层出不穷的少女情怀。
这么多年了，他可能都不记得了吧。
“你们认识啊，那就更好办了，沟通起来肯定没问题。”小透高兴地说。
“嗯。”程予默应了一声，“先点菜吧。”他把菜单递给方知云：“你来看吧。”
方知云却推了回去，“你定好了，你选的地方应该很熟吧。我不挑食，都可以。”
“真的吗？”程予默反问了一句。
“真的。”
在外面这么多年，早就习惯有什么吃什么了。她甚至都想不起，自己当年最喜欢吃的到底是什么了。
“那看看要喝什么，这个蓝莓的还不错。”小透翻着酒水单子说。
方知云刚想凑过去看一眼，程予默已经先替她回答：“她不喝酒。”
小透说：“果啤嘛，就一点点酒精。”
程予默很快又接道：“她酒精过敏。”
“哦，我还不知道呢。”小透突然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程予默，“你们是大学同学？”
“高中同学。”
“那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吧。”
“是啊。”程予默说，“到今年大概……刚好十年了吧。”
“嗯，十年了。”方知云点了点头。
十年前她十八岁，仗着自己会画漫画，在学校里顶着才女的名号四处招摇，自信地认为能够拥有最好的人生。
十年之后，她确实还在画漫画，也混到了可以称为“漫画家”的程度，可是在别人都活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她却还是过着宅在家里为了一个分镜焦头烂额的日子，终于也变成了大家口中的“大龄单身女青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东西都已经变了，就像你还记得我酒精过敏，却不会再对我们的曾经有一丝多余的动容。
2
漫长的冬天似乎真的过去了，走进教学楼的方知云迎面遇上一阵柔软的春风，混合着新生植物的气息。上课时间，走廊里一片寂静，阳光完整地洒落在教室门口的地面上，而这却让办公室里的声响变得敏感而突兀。
“我这么辛苦给你们改作业，你们还抄？你们的爸妈花钱送你们来学校，就是为了让你们抄作业的？”
方知云走进办公室，看到了正在被训话的男生。他没有低下头，只是因为不想直视老师而低垂着眼，懒洋洋的，一副懒得搭理又不得不应付的样子。
她看着他，忽然想笑。
男生叹了口气：“我们也没怎么抄，就是一人做了两篇，然后一起交流了一下嘛。”
“你还有理了！”教导主任怒气冲冲地说，“我布置了几篇？八篇！就做了两篇你还好意思说？你们这是聚众抄袭！”
“我们……”
“叫你们的家长来，我真是管不了你们了！昨天不做作业也就算了，今天给你们机会补，你们还抄，简直无药可救！”
“那个……”
他们还没来得及继续辩驳，教导主任已经拿起了手机：“程予默，你上次逃课的时候，你妈妈可是保证过不会再出问题的啊。”
“徐主任，一大早的生什么气呢。”方知云走过去，随手拿起桌上的几份卷子看了一眼，“以后只布置两篇不就完了嘛，他们就不用抄了啊，肯定会好好完成的。”
“两篇怎么够，高考要考四篇呢！”
“那就四篇咯。”
“四篇怎么够，高考……”徐主任话一出口，忽然发现自己被骗进了前后矛盾的陷阱里，“方知云！你不要以为你是美术生我就管不了你！我告诉你！只要你在学校一天，就要听我的。”
“我是听你的呀，四篇咯。”
“你！”
“噗。”听到这里，程予默忍不住笑出来。
“笑什么笑！”
新一轮更加激烈的批评又开始了。
终于等到徐主任被别的老师喊走，他们才得以离开办公室。一出门，方知云就狠狠白了程予默一眼：“你笑什么笑啊，本来我们都赢了的，又多给了她一个借口。”“没忍住。”程予默一本正经地绷着脸说。“好啦。”女生没好气地说着，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那是程予默第一次见到方知云。那一年他读高一，刚刚进入这所高中，被严苛的教导主任搞得不胜烦恼，而方知云那时已经高三，因为即将毕业，越发肆无忌惮。可程予默一看到她，就觉得她是自己的紫霞仙子。他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踏着七彩祥云出现在她的面前。
3
校园的环境闭塞，大家闲来无事，最热衷的事情就是传播八卦。很快，学校里就传起了方女侠“美人救英雄”的伟大事迹。不过对于方女侠是不是喜欢上了程予默的事情，就变得众口不一起来。毕竟这三年下来，追方女侠的人不少，却无一例外被她连拒绝都懒得拒绝地无视了。于是对于“方知云喜欢上谁”的八卦，很容易就被判定为无稽之谈。
而我们的绯闻女主角，正在画室里一心一意准备着马上将要开始的素描课。
一楼的教室是落地窗，午后的阳光太炽烈，于是被拉上了一层纱质的窗帘。光线原本有些昏暗，门被打开的时候，方知云忽然听到一阵起哄声。她抬起头，眼睛被突如其来的日光照得有些眩晕。她看到老师并没有抱着石膏像进来，而是带来了一个男生。
他在门口举步不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而那个位置恰好让阳光在他的身上打下一圈毛茸茸的光。
“哟，陈老师，今天画人体啊？”
“想什么呢，”陈老师过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今天画脸部啊，给你们带来一个模特，高一的小鲜肉。”
“是程予默呢。”边上的女生推了推方知云的手肘。
“干嘛。”方知云故作厌烦地回了一句，还是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没想到正好和程予默对视了一眼，男生对着她抛出一个熟络的笑，吓得方知云很快就低下头去。什么嘛，干嘛搞得一副很熟的样子。
不过今天她根本就逃不开这样的视线，本来就不擅长素描，方知云的笔在纸上空打了好几个转也不知该怎么落笔。
等到下课，天边已经挂上了鲜红的火烧云。程予默帮着收拾好东西，最后才跟着方知云一起离开了教室。
“今天辛苦啦。”
“嗯。”程予默只是应了一声。
方知云抱着画板，歪过头去打量身边姿态僵硬的男生：“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说话的时候整个脑袋一动不动，过了片刻才有些尴尬地说，“太久没动，感觉有些麻木了。”
“哈哈哈——”方知云大笑了起来，“你傻呀，动一下又没关系。”
“那你们画到一半发现模特的角度变了，还怎么往下画呢？”
“想象啊、回忆啊。”方知云说，“因为事物都是会变的呀，这世间的风景也不会为作画者有片刻的停留，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要学会把画面捕捉到脑子里储存起来，然后再一点一点取出来，画到纸上。”
“听起来好像一种特异功能一样。”男生说。
方知云点头笑道：“是啊，有时候觉得就像是在脑子里装了一部相机。不过能记住的也就是想要画下来的那一个小小的瞬间，如果真的能把所有的记忆都留住就好了。”
4
走到教学楼的时候，程予默忽然停下了脚步，“我就不去教室了，进去不到六点半又出不来。”
方知云一脸不解：“那你去哪里？现在才四点多，食堂都没开门呢。”
“直接回家咯。”
“哦。”方知云这才恍然大悟。
为了避免太晚离校不安全，走读生按理是不用上自习课的。然而老师一般都会把自习课占为己用，于是学生也不好意思中途收拾东西走人，只能一直听到结束，所以程予默干脆就不进教室了。
方知云一脸艳羡地看着他，“你居然走读？这么好，可以每天都回家吃饭哦。”
“住得近嘛。”程予默犹豫了一下，又问，“要不要明天帮你带点什么？”
“方便吗？”
“当然。”
“真的方便吗？真的真的方便吗？”方知云睁大眼睛，“不要因为我提了就勉强接受哦，不要因为不好意思拒绝而答应哦，你拒绝我我也不会生气的哦。”
程予默被她的话逗得笑了起来：“没啦，我本来也要买早饭的，只是顺便而已。”
方知云这才笑嘻嘻地问：“那你明天准备吃哪家？”
“其实可以看你喜欢，我都方便的。”
“快回答我！”女生坚持要贯彻“顺便”这个大政方针。
“好吧，应该是蛋包饭，就那边小区门口那家。”程予默往校门那边的一个方向指了指。
“太棒了。”方知云拍了一下程予默的肩，“我就知道你的品位肯定特别好。”
“要甜酱不要辣酱？”
“Bingo！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咯。”女生兴奋地说。
“好的。不过你明天要记得去早自修。”
“嗯……”方知云不好意思地低头，“好的，我会上个闹钟的。”
方知云坐在教室里，稍稍挺直背，就可以看到刚刚走出校门的男生。她托着脑袋正转着笔，忽然被同桌雅弥轻推了一下。
“哎，我说程予默是喜欢你吧，刚才看到你们一起走过来的。”
“别瞎说，人家是学弟好吗？”
“哪里瞎说了。”雅弥凑过来小声说，“我刚听高一的学妹说的，美术老师在他们班问谁下午愿意给高三的艺考生当模特，刚开始没一个人愿意。后来有人问方知云学姐在吗，班里就开始起哄，最后就定了程予默。怎么样，他好画吗？”
“好好学习，这么八卦干嘛。”方知云把雅弥推回原来的位置。
虽说被人喜欢是一件寻常的事，可是被程予默喜欢，方知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5
随着冬日的远去，日出越发早了起来。六点半的光景，天空已经亮得通透。方知云一直借着练习的名义逃早自修，今天难得过来，觉得真是辜负了一片好春光呢。外头树木新生，朝阳炫丽，教室里却只有阵阵各自为营的读书声。
快七点半的时候，随着轻轻的叩窗声，沉闷的高三教室终于有了一丝生机。厌倦了书本里的错别字和病句的学生们纷纷转过头去，看向外面神采奕奕的少年。新生啊，果然是凭着清澈的眼神就能被辨认的存在啊。
方知云正好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来人后她赶紧跑了出去。
她从程予默手中接过热乎乎的蛋包饭。
“等一下，送你一样东西。”方知云推开窗户，趴在窗台上从自己的桌上抽出一张纸。
“什么？”
“蛋包饭拟人。”方知云说着把手里的画纸递了过去。
“你还会画漫画？”
“漫画才是我的本职啊，素描那种，也就是考试需要而已。”方知云摊了摊手，“不过笔都在画室，就随手画的，没有上色。”
“那明天画小笼包拟人好了，不用上色。”
听到这话，女生顿时开心起来，“明天还帮我带啊？”
“对啊。”程予默晃了晃手中的画纸，“等你哪天红了，我可以拿去发财呀。”
在程予默手上的早餐拟人图集到第二十四张的时候，方知云告别了依旧还在奋战的同学们，开始了她的校考。
“你在哪个校区考？”程予默问。
“成山路那个……”方知云想了想说，“哎，你是附中毕业的是吗？”
“对啊，成山路我最熟了。那个校区真的和校名一样，建得很艺术啊。”
“完蛋，又要迷路了。”
“怕什么，周六嘛，我带你去。”
“你有空？”
“有。”
“欧啦，”方知云愉快地拍了一下程予默，“考完请你吃饭！”
走到考试的校区门口，方知云十分庆幸自己拉了程予默来指路。本来就布满小路的校区被前来考试的学生和家长挤得水泄不通，贴在路边的告示牌也被淹没在人群中。
“跟我走。”程予默拉着方知云一路穿过人群。
因为人潮的关系，两人原本只是拉着袖子，后来就变成了紧拽着手。程予默心里其实比要考试的方知云还要紧张，一路走着，都不敢回过头去。
很快就走到考场外，程予默松开了手，却发现女生全然不介意地只顾打量建筑。
“谢啦，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嗯，有问题再CALL我。”
“好的。”
方知云说着，抱着画具盒子走了进去。
可是她才刚进门，就从里面冲出来一个人，冒冒失失地一路撞过去。方知云一个不稳，手里的大盒子就掉到地上。
“喂，你！”她还没看清撞她的人是谁，散落一地的画具已经被人群淹没。
方知云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过了十秒钟她才回过神来，立刻蹲下来捡画笔，却已经有人把笔放到了她手里。
“你没走啊？”
“啊……”程予默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想看你进去了再走的。”
“哦。”方知云应了一声，低头一看，却看到了自己凌乱的画具盒子。
画笔这种东西，平时都是得细心保存的，现在笔尖上沾了大量的灰尘，洗过之后，就很容易沾在上面。至于铅笔，摔一下里面就都断了，画的时候会画几笔就掉一段。对于每一笔都无比重要的校考而言，这样的损坏无疑是致命的。
“啊，真是疯了。”方知云懊恼地揉了揉头发，“我一定是出门前忘记拜文殊菩萨了。”
“没关系啊，你可以拜哆啦A梦。”
“我还拜皮卡丘呢。”方知云虽然嘴上开着玩笑，却已经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这所和家在同一座城市的学校是她选择的校考学校中的首选，可是她最最重要的未来啊，如果因为这样而挂掉，那绝对比自己画得渣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皮卡丘哪有哆啦A梦灵啊，你看一下这个可不可以？”程予默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和方知云用的一模一样的一套画具。
画具嘛，牌子其实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用得顺手，所以最佳的选择就是用惯了的那一款。在这一点上，程予默真是正中红心。
“天哪！蓝胖子你下凡了啊？”方知云说着就要去看程予默肚子上有没有口袋。
“别闹啦。”程予默拍了拍她的脑袋，“本来想等你考完再送你的，谁晓得你运气那么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方知云已经一把抱住了他，“啊啊啊！你太好了！我太爱你了！”
男生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定住了，傻傻地接受了这个拥抱，过了片刻才犹豫着说：“快进教室吧，当心迟到了。”
“好咯。”方知云晃了晃手里的盒子，“谢啦。”她转过身，蹦蹦跳跳地走进考场。除了第一次在办公室见到她，其他时候方知云身上都完全没有学姐的气场，很容易就慌神，也很容易就兴奋得手舞足蹈。程予默就这么站在原地，目送着她提前面对这场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只是他不知道，他送她去的，是一个他无法企及的未来。
6
一般来讲，为了保险起见和碰碰运气，艺考生都会选择三所以上的高校报名。一所保底，一所是最佳选择，还有一个是“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当方知云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她已经拿到了自己所考的三所学校的校考合格证。
她去画室整理完东西，就跑去找程予默。
“恭喜啊。”
“托你的福。”方知云说着把抱着的大画纸递给了程予默，“这个给你，刚去画室收拾东西的时候，从老师那儿拿来的。”
程予默接过画去看了一眼，是她画的素描，而画上的人，是他。应该就是被老师喊去当模特那天画的，因为他们后来又各自拿回去加工了，所以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成稿的画作。
他很难评价手上这幅画的好坏，画上的人和自己并不那么相像，却能够一眼看出他当时的拘谨与不安。就如同他心中那隐藏着的，少年的心事。
“晚上等我啊，四点校门口。”方知云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去干嘛？”
“不是说好请你吃饭的吗？”见程予默有些不乐意，她又补充道，“就当庆祝啦，还喊了几个同学一起。”
可程予默还是说：“其实不用这样的。”
“怎么啦？这幅画我早就想拿来送你了。”
“不是这个，我是说其实你不用这样，我帮你一点什么，就要马上回礼给我。太客气了，都是很小的事情嘛。”
方知云笑嘻嘻地说：“妈妈说了，要礼尚往来。”
“好吧。”程予默无奈地摇了摇头。
事实上，对于方知云来说，她的大学已经算是八字有了一撇，所以这次聚会几乎成了高中生活总结以及散伙大会。全程热闹无比，到最后甚至混乱一团。
“真是的，你上周去北京玩的时候我们又模拟考了。”大家一起“谴责”起方知云来。
“什么叫玩啦，我是去考试的喂。”
“能拿到央美的合格证不容易啊。”雅弥说，“那你会去北京吗？”
“分那么高，怎么考得到嘛。再说了，我那个三十分的数学啊，你懂的。哈哈哈——”
“不是有程予默嘛，人家可是理科重点班的哦。”雅弥往方知云身边指了指。
“哈哈哈——人家才高一好吗，不要欺负他。”
“难道我们高二学了什么有用的东西？”
“哎呀，懒得学了，”方知云摆了摆手，“我能上本地的这所就不错啦。”
其间他们也多次提到了程予默，虽然有着年级的差距，但大家还是煽风点火地想要撮合他们。可方知云就像全然没发现似的，笑笑也就过去了。
别闹了，都要毕业了。
喝到最High的时候，方知云忽然感觉浑身不舒服，她迷迷糊糊抓了一下脖子，感觉有种奇怪的凹凸感。
“什么东西？”
“咦，长疹子了吗？”雅弥替她看了看脖子后面。
“什么？”
“是长水痘了吗？”有女生凑了上来，“听说隔壁班这几天好几个因为长水痘请假回去的呢。就快考试了，不知道是谁传染出来的，真是讨厌。”
“什么鬼啊。”方知云忽然清醒过来。
“去医院看看吧。”
“我长过水痘的，肯定不是。哎呀，算了，没关系，继续玩。”
“怎么就没关系了，马上要高考了好吗？”程予默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方知云没见过他这样，一时间愣了神，就被男生连拉带拖地拽了出去，再一路拖进了医院。
“你自己酒精过敏你不知道？你傻呀。”从医院出来，程予默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不知道啊，我又没喝过酒，何况刚刚不过是喝了点带酒精的饮料。”方知云揉了揉脖子，“要两天才能好啊，真是要疯了。”
坐在出租车上，方知云难受得一直转着脑袋。
“数学书拿出来。”
“干吗？”方知云嘴里问着，却还是拿起了书包。
“帮你画重点啊，三十分哦，真是不要说我认识你，就是全选A也不至于考三十分吧。”
“哈哈哈——我有完美避过所有正确答案的技能啊。”
男生听完轻轻勾了一下嘴角，拿着笔打起了圈，一本正经地说：“这几个公式下面的例题一定要看明白。最值钱的应该是前面三道大题，反正就在这几章里。”
方知云扑闪着大眼睛：“这些你都知道，好神哦。”
“看不懂再来问我。”程予默一边画着圈一边说，“好好看书，不要想它就不会难受了。”
“哦……”
从那以后，方知云就在程予默的逼迫下每天补习数学，一直到一个月之后的高考。
为了给考试清场，学校宣布高一高二学生放假四天。回家之前，程予默本想去找一下方知云的，走到教室外却发现所有人都在拼命看书。比起他们那里放假前的热闹，高三果然是不同的气氛呢。他这么想着，也就没有再去打扰方知云。
可程予默没有想到，那会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方知云。
7
其实回国之后，方知云跟很多人打听过程予默的消息，却都只得到“这么多年，何必再回过头去联系他”的回复。
她明白，大家都在为着她当年的擅自决定而责怪她。而她自己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干脆就像鸵鸟似的选择了逃避。
可方知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这么毫无防备地见到他。
她对程予默最后的记忆，是一年前和雅弥说起他——
那天她们吃完饭走回去，方知云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感叹了一句：“还是这里好啊。”
雅弥听了，语气却忽然有些生硬起来：“那个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会留在这里。”
“运气太好，分数太高啦。”方知云笑嘻嘻地说。
“不是这个。知云，”雅弥转过头来看着她，“我们不是觉得你考不上央美，而是……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你会和程予默在一起。”
方知云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没说话。
“我不是说你应该为了程予默而放弃央美，你考上了当然应该去。可你如果不喜欢他，你当时就应该拒绝他。你只管自己走了，不明所以地给人家留下希望又算什么？”
“我不是……那个时候，我和他太不合适了。”
一直以来，她好像都把他放在好朋友的位置上。年龄的差距，距离的差距，她甚至都没有想过和程予默在一起会怎样。
“那时候？”雅弥冷冷地笑了一声，“那么后来呢，两年后，程予默考到了北京。他理科那么好，留在这里才是他最好的选择。你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去的北京，可你却一声不响地去了日本。”
“他没有告诉我！”
“就算他告诉了你，你会为了他而放弃日本吗？你会吗，方知云？”
雅弥紧紧地盯着方知云，代替他人问出迟了数年的话：“你不会的。就像你不会为了他而放弃央美一样，你也不会为了他放弃出国。在你的心里，你的梦想最最重要，重要到留不出一点位置给别人。”
方知云看着雅弥，吸了吸鼻子：“对啊，我就是这样的人。”
十八岁的年纪，她有天赋、有资本，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完成理想，觉得为之牺牲一切都是值得的，觉得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她的脚步。
方知云知道，雅弥不是在意自己有没有和程予默在一起，她在意的是自己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独自去了日本，辜负了他。
那时候她家里也不同意她出国，是她自己提申请，跑签证，到处盖章。因为是瞒着家里走的，所以她连一个旧友都没有告诉。而程予默那时刚念高三，她就没跟他说什么。
等她到了日本安定下来后，才听说程予默考去了北京。自那以后，她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可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她不会回去，他也不会再向前走了。
程予默对她的喜欢，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被她耗尽了。
8
桌上的杯子快要见底，小透在一旁完成了记录。程予默最后说：“那么，大概就是这样了。回去我发一个广告案给你，你先试着画个初稿出来。”
“好的。”
“合作愉快。”程予默对她伸出了手。
她应该很熟悉这双手，当年程予默给她讲题的时候，她就一直盯着人家修长的手指看，然后在课本上随手就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形状。只是如今，他已不再是当时青涩的少年模样了。
“嗯。”方知云也伸出了手。
只是轻轻一握，甚至还来不及感知他手心的温度，他就已收回手。方知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那条绵延的公路上，在渐渐多起来的人潮中，仿佛开出了一朵哀艳的水仙。
不是所有的别后重逢，都能像偶像剧一般写就破镜重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美好、再珍贵的花朵，没有在合适的时候摘取它，它就永远也不属于你了。
她知道，这是一次重逢，更是在完成当年没能完成的一次告别。
从此以后，你我即便相逢，也不过陌路。
这些年，有那么多人给她介绍对象，看不对眼的、无法相处的，后来觉得到了年纪随便将就一下也就算了，却一直走到今天。
还是算了。
算了吧，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接受别人了。
因为再没有哪个人能像程予默那样对她好了。
只是她遇见他的时间，太早了。
那个时候她不懂得珍惜，一心以为人生和梦想最重要，所谓的感情都不过是一时兴起。等到时过境迁，她才明白过来，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方知云在公交车站牌前蹲了下去，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薄薄的名片。
我不是后悔当年没有和你在一起，也不是后悔自己在感情和梦想里做出的选择。我就是羡慕你能够一直活得那么随心，羡慕你当年会为了年少的感情奋不顾身，羡慕你当时走错了一步如今依然能走回属于自己的正途，羡慕你从不会为该走什么路而困扰。
不像我，永远那么累，永远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永远什么也不愿意放手。到最后，只能依靠回忆活着。
方知云泪眼朦胧，再抬头，已看不见他的背影了。
十余年，在呼啸的时光中，那个人，早已破碎成灰。
更新时间: 2020-09-10 1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