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明尔
【楔子】
你什么时候才能抛弃这种庸俗、随便、平凡、普通、毫无创意、毫无激情的人生?
【1】
初夏的季节,阳光温和地洒落在音乐教室门外的走廊上,透过玻璃窗,把窗外的树影映在教室的地面上。
音乐教室里,也是这么一副温吞懒散的气氛。井央站在木质的长台阶上,面无表情地跟着队伍哼着《海阔天空》,整间教室的人都有气无力地号着。
井央抬起头,看到了站在班主任身后的谢春和。她随随便便地挥舞着双手,看到井央看着自己之后,朝她笑了一下。
真是轻松啊。井央愤愤地想,站在班主任的身后,怎么懒散都不会被看到、被责骂。他们在拥挤的台阶上练得口渴、嗓子疼的时候,她只要站在那里优哉游哉地挥挥手就好了。
什么指挥是一个合唱团的灵魂,看不出来。不就一二三四嘛,谁不会呀。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气无力的,都没吃早饭吗?”班主任打断了他们的演唱,谢春和也因此放下手,站到了一旁。
“现在一个组一个组地唱,哪个组声音最轻,哪个组就留下来接着练。”班主任说。
一阵哀号之后,第一组先开始了练习。原本浑水摸鱼的男生们都使出全身力气唱了起来,哦不,用喊更合适一些。
站在中间百无聊赖的井央又往谢春和那边瞟了一眼。五月底的时光,天气分外暖和,却也没有到真正的夏季,可谢春和已经穿上了深蓝色的裙子。这个年纪的女孩爱着的无非是粉红或者嫩黄的少女色,而谢春和却执着于深色。一眼望去果然是让人不得不承认的高贵又典雅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才会显得与众不同吧。井央想着,发现谢春和正挪着步子走向舞台边缘,裙摆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老师问起来就说我去洗手间啦。”她跟末尾的女生打了个招呼。
不用听到说话声也知道是这个套路。
然后,合唱的指挥谢春和同学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她也真是厉害,井央想。换了是自己肯定不敢。
很快就到了井央所在的小组,她回过神来卯足了劲唱。
本以为班主任走完了过场会让他们回去,万万没想到,却是——“中间的小组,你们正对着话筒,唱成这样怎么行,就你们了,留下来接着练。”
完蛋了。同时听见下课铃声的时候,井央的内心是崩溃的。赶不上饭点了,啊,好饿呀。
井央想着,谢春和一定已经趁没人时吃完了饭,回寝室睡大觉去了。
等到班主任勉勉强强满意了之后,井央觉得自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她垂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音乐教室,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一瓶冰糖雪梨吓了一跳。井央惊讶地抬起头,就看到了站在墙角后的谢春和。
“你吃完饭了?”井央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喝。
“没,去超市了。”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里面是两个饭团,“这个点估计也没什么菜了,回寝室吃饭团吧。”
“啊,是奥尔良鸡块味的吗?”井央兴奋地说。
“是啊是啊,你的最爱。”
“嗯。”井央喝着冰糖雪梨,迷糊地应答一声,嘴里含混出梨汁淡淡的甜蜜。
【2】
大家都知道三年(15)班的井央和谢春和是很好的朋友,每天形影不离、同进同出。其实这样的女生很多,只是井央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和谢春和校园女神的名头让她们更加引人注目罢了。
可事实上,井央每次看到谢春和都觉得非常尴尬。
她们俩的相识,完全是一个误会。
高二刚刚分班的时候,大家都还有点面生,自习课的时候拘谨地看着自己的书,没了常有的细碎的聊天声。
井央写完作业,百无聊赖地在桌上写写画画,莫名其妙就画出了一个字。正准备写下第二个的时候,她才恍然自己写了什么。
井央看着桌面,有些发愣,忽然听到前桌的谢春和说:“哎,你也喜欢薛之谦吗?”
井央被吓了一跳,赶紧拿本子遮住桌上的字,故作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
“姓薛的明星很少啊,他唱歌又好听。”
“嗯,是啊。”井央心里乱得很,随随便便应付着。
谢春和却像是把她当成知己一般,和她聊起了薛之谦的歌。井央没办法,只得跟她聊,嘴里说着“哎呀他唱歌那么好听,怎么还没有红,我真是着急死了”,其实心里紧张得要死,一直死抠着盖住桌面的那个本子,蹭来蹭去地想把铅笔画的字给蹭掉。
“红了有什么好的,喜欢的明星突然之间被很多人喜欢,你就没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的感觉吗?”谢春和说。
——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
有啊。每次看到你的时候都有。
谢春和一直都这样,莫名其妙就笼络了人心。
井央虽然坐着学生会主席的位子,可说起三年(15)班最受欢迎的女生,却一定是谢春和。
她聪明、漂亮,又张扬。听说高一开学的时候她就在迎新晚会上弹过电子琴,一身小黑裙不知让多少人着了迷。
五月里学校要办合唱比赛,班里投票选指挥。井央低着头坐在那里,想着这样的位子总归该是她这个学生会主席的,结果有人提议说“谢春和合适呀”,于是大家纷纷扬扬地附和,一致同意了“那必须是长得最好看的谢春和。”
井央尴尬地坐在那里,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毛遂自荐,也庆幸自己没有和谢春和争。可她的脸惨白得如同刚刚确实提议了自己,此刻又被众人拒绝。
如果真的投起票来,会不会只有她一个人写了“井央”,而其他所有人都是写的“谢春和”呢?
她赢不了她,怎么都赢不了。
确认了指挥的人选之后,班主任甚至还满怀失望地说:“谢春和唱歌那么好听,做指挥真是浪费了好嗓子呀。”
她什么都优秀,什么都讨喜。
井央有时候甚至会想,既然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谢春和,为什么还要有她井央。
可更滑稽的是,谢春和还是她最好的朋友。无法拒绝的、顺理成章的,其实更多的是莫名其妙,就这样被谢春和拽着到处走,最后演变成“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井央没有拒绝过她的所有好意,有些尴尬的、不安的又窃喜的,接受了谢春和的友谊。
她之所以默认了这样的朋友关系,就是因为那个“薛”字。
她想写的不是薛之谦,而是一个叫薛文泽的人。那个她在出神时会想起的人,紧张得想要掩饰的人,恰好是谢春和的发小。
【3】
成了谢春和的朋友之后,井央就得到了和薛文泽一起回家的机会。他们都住在城区,稍微绕点路,怎么都能说成是同路。
谢春和第一次拉井央一起走的时候,她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在薛文泽对这个学生会主席有些好奇,就成了他问一句她答一句。朋友这种关系,那都是聊天聊出来的。就这样,井央通过谢春和,和曾经只能偷偷张望的薛文泽成了朋友。
而这天回去的路上,薛文泽邀请谢春和周六去参加他的生日party,顺带也捎上了井央。
薛文泽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大概能用“活跃”来形容。比起谢春和什么都没做就能被人喜欢,薛文泽算是出席了所有他能够出席的场合,然后凭着一张好看的脸四处迷人。会弹吉他、会唱歌,还在各大晚会上做主持,薛文泽似乎包含一切应该被喜欢的特质。
而井央就是不幸中招的那一个。
周六那天,他们租了一幢别墅办party。吃吃喝喝等人来齐,坐下之后就开始送礼物。井央准备的是一条领带,想着薛文泽经常要上台,应该需要这个吧。
果然,他一打开就说:“刚好想买领带来着,谢谢啊。”
井央正在为自己的小心思得意,谢春和走到门口,把她刚才放在墙角的大盒子背了起来,走过来递给薛文泽。
“你一直想要的那款。”
“吉他?”薛文泽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春和,站起来接了过去。
“所以,可以答应我了吧。”谢春和略略歪过头,看着他说。
“喂,送礼物还有条件的啊?”虽然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放下手中的新吉他。
周围的人很快会意地闹起来:“来来来,拿出来试试,你们俩先合唱一曲。”
谢春和一直是个爽快的人,拿起话筒就问:“唱什么?”
“《喜欢你》!”
“《真的爱你》!”
“《情人》!”
真是起哄的不嫌事大,井央尴尬地坐在一旁,看薛文泽拿出吉他试音。
“《情人》?”谢春和看了一眼薛文泽,在得到他的同意后,她打开话筒,喊了一声,“来。”
和弦声很快就在小小的别墅里响了起来。唱了一段后,薛文泽还拨着弦,谢春和却放下话筒,享受完如潮的掌声后,看着薛文泽说:“怎么样,合适吗?答应我了吧?”
井央静静地看着她张扬的面孔,为什么她就没有谢春和那样的胆量,为什么她就没有谢春和那样的自信?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如谢春和。
薛文泽没有回答谢春和,等到一曲终了,他才侧过头去问身边的人:“怎么样,燃不燃?”
“燃啊,来来来,最后一句再来一遍,无法等待,无法等待。”他们又开始闹。
“到底怎么说嘛?”谢春和放下话筒,走过来。
薛文泽看着她,一副为难的样子。井央手里握着杯子,紧紧地攥着,生怕它掉下去,会打破这样的气氛。
最后,薛文泽用勉为其难的口气说了句“好吧。”
“好咯。”谢春和愉快地转过头去,站到大屏幕前,高声道:“那我们励扬丘比特乐队就正式成立了!”
“才两个人你就成立?”薛文泽白了她一眼。
“至少走出了历史性的一步啊。”
哎哎哎,这什么情况?
励扬、丘比特她差不多能理解,可乐队又是个什么?
“谢春和?”
“你看,我们都要毕业了,我跟薛文泽说我们俩一起组支乐队玩玩吧,说不定还能在高考动员会上唱歌呢,结果他死活不肯答应。”
哪有因为要高考了所以要组乐队的道理的?谢春和真是永远都活在大家的“意料之外”,不过至少不是她想的那样。
“哦……那挺好的呀。”井央说。她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划着玻璃杯壁,刚才在想什么呢?如果真和她想的一样,她又打算怎么办呢?
“说起来还要你帮忙哦,主席大人。”谢春和笑嘻嘻地凑上来。
“我能干嘛?我又不会打鼓……”井央往旁边退了退。
“不是啦,主席大人,帮忙借间社团活动教室呗。”
原来是这样,自己想多了,又想多了。
“可是……社团活动教室都是要根据社团登记的,高三又不能再加社团。”
“哎呀,这点小事你肯定有办法的啊。”谢春和说,“随便挂在哪个社团下面不就好了。”
“啊,好吧,我去找找看。”井央点点头。
【4】
薛文泽把他的好基友林书淮拉来当了鼓手,又去游说了新来的转学生程景明做主唱,一个月后,丘比特乐队就完整地成立了。
而井央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因为是乐队,肯定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所以井央替他们找了艺术楼顶楼的一间教室,平常很少有人会来。位置是不错,只是因为常年搁置,里面已经堆满了旧桌椅,需要好好打扫一番。他们找了一个没有课的周五的下午,决定一起整理教室。
井央打开门后,有些局促地站到了一旁。她越来越尴尬,不管是面对谢春和,还是面对薛文泽。井央努力回忆着生日会上自己的表现,会不会很明显就被发现了?明明他们俩什么都没说,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紧张。
三个男生把旧桌椅拖到走廊上,打算把它们都搬到阁楼上去。这样,教室里就只剩下井央和谢春和两个人。
井央环顾一圈,教室的角落里高高地堆着很多纸箱,她走过去晃了晃,也不沉。像是为了打破尴尬似的,井央把扶梯搬过去,架在一旁的墙上:“我把它们搬下来,你接着。”谢春和应了一声,过去帮她扶住梯子。
井央伸手挪开了最边缘的箱子,因为刚才感觉不沉,她直接用力就搬了起来。在搬动的一瞬间,井央突然意识到了状况。这些箱子不知道在这里存放了多少年,上面的胶带纸早已失去了黏性。本来箱子之间还能依靠原有的形状勉强维持状态,现在被井央一动,胶带瞬间就松开了。在失去了阻力之后,里面的东西就直接朝着缺口掉了下来。
“小心啊!”
就算看到了危险近在眼前,可站在扶梯上的井央根本没时间爬下扶梯。箱子里都是上体育课用的军绿色软垫,虽然不重,但扑面而来的冲力,一下就带翻了扶梯。
井央跟着扶梯一起向后摔去,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失去了知觉,手里根本就抓不住什么。整个人离开扶梯,摔了出去。
本来她只是会被一堆软垫打到,但看现在的情况,她不仅会摔伤,还会被钢铁材质的扶梯给砸到。
井央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拉住了她,毫无技巧地直接伸手够上井央的身体,拽了她一把。而巨大的冲力让对方也直接摔到了地上。可哪怕是突如其来的摔倒,她也还是一把就拉开了井央,没有让她被扶梯砸到。
井央撑着手臂坐了起来,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谢春和,她皱着眉头,一副要死的样子。
“受伤了吗?”井央着急地问。
可回应她的,却是气急败坏的一句:“井央!你要减肥啦!”
“喂。”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井央站起来后就去拉谢春和,嘴里骂骂咧咧道:“你是不是傻啊,拿下来之前也不看看里面是什么……”正说着,谢春和突然“哎哟”了一声,随即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井央侧过头去,看到她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摔到哪里了吗?”
“嗯……”
“薛文泽!”井央立马朝着阁楼的方向喊起来。
【5】
谢春和很快被送去了医院,拍了片子后被诊断为骨折。谢春和的爸妈都很忙,没工夫每天接她来回跑,她干脆就在医院里住了下来。等打完石膏,办好住院手续,折腾完后已经是傍晚了。
井央看着她正骨的时候“嗷嗷”直喊,急得都快哭出来。原以为相识得莫名其妙,井央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两个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可就是这个让她觉得不满的谢春和,在每一个她以为会离开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甚至在此刻,还代替她摔断了骨头。
谢春和一进门就躺倒在床上:“累死我了,好饿呀。”
“我去帮你买点吃的吧。”薛文泽说,“你想吃什么?”
“你怎么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呀。”谢春和没好气地说。
井央很快接过话来:“还是我去买吧。”
“一起去吧。”薛文泽说,“正好我们也吃完饭再过来看她。”
“喂,不带这样的,你们是打算饿死我啊。”谢春和还在嚷嚷,井央已经被薛文泽推出了病房。
“去吃什么?”
“我都可以啊,主要还是给谢春和带吧。”
“那她喜欢什么?”
“谢春和啊,”井央想了想,“她喜欢奇怪的东西。”
两个人最后去了一家韩国料理店,为谢春和打包了一份芝士年糕。薛文泽自己也点了一份尝尝,吃了没两口,他就放下筷子,“她都不嫌腻的吗?”
“她嫌芝士不够多,如果在家的话,她一定会再加一把马苏里拉芝士碎的。”
年糕也是芝心的,汤上也洒满了芝士,看起来简直甜腻得不像话。井央刚认识谢春和的时候,对她这种“往死里甜”的饮食习惯感到非常震惊,到现在,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谢春和就是一个喝粥之前要往里面再多加五勺糖的人。
“哦……”薛文泽思索着应了一声,重新为自己点了一碗炒饭。
医院附近都是水果店,回去的路上,井央提议顺便带一点水果回去。走进店里,薛文泽拿起一个火龙果:“这个够怪异了吧,是不是很符合谢春和的审美?”
井央笑着点了点头,又从旁边拿起一个红心火龙果:“这个更怪异,她的最爱。”
“别的呢?”
“山竹。”
“山竹又不奇怪。”
“雪莲果。”井央说着挑了两个堆到薛文泽的手上,“还有莲雾。”挑完水果,井央和薛文泽一起去结账:“总之你千万不要给她买什么苹果、香蕉、香梨,她一定会抓狂的。”
“为什么?”
“‘庸俗、随便、平凡、普通、毫无创意、毫无激情的人生。’这是谢春和的原话。”
“前面应该还有半句‘你什么时候才能抛弃这种……’吧。”
“对。”井央感动地点了点头,一副遇到知音的样子。她被谢春和的这套理论教育了两年,每次都因为无法反驳而感到很挫败,今天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吐槽的人。
“谢春和她总是这样啦,”薛文泽说起来有些感叹,“没想到她还能把这副说辞用到吃东西这上面来。”
“就是这样,她才会想要在毕业前组乐队吧?”
“她哪是只想组乐队啊,她是想在毕业前开一场演唱会。”
“演唱会?!”井央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位闺密的想象力会这么丰富。
“而且是在高考动员会之后。”
“什么意思?”
“就是老师讲完话之后开始励扬丘比特乐队的专场演出,谢春和是这么说的。”
“这怎么可能?!就算她爸爸是校长也不会让她这么乱来吧。”井央说着忽然愣了一下,“那个……谢春和她爸不会真是校长吧。”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爸是校长呢。”
“哈哈哈——这是什么梗啊。”
“因为谢春和说你会搞定的啊。”
听到这句话,井央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吗?”
“对啊,你不是学生会主席吗?”
就像你能借到教室一样,你一定也能帮我们借到操场。谢春和是这个逻辑吗?井央忍不住揉了揉脑袋,可要让她在薛文泽面前承认“抱歉,我不可以,我做不到”同样也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啊。
“那个……不一定可以啦,我要先安排一下才行。”
“那就靠你咯。”男生笑着说。
然后,井央就看到薛文泽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拿出手机。她想要帮他拿,却被拒绝了。薛文泽拿着手机“啪啪”地打字,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侧过头来问:“你刚才说的是山药?”
“是山竹啦。”
“哦,还有什么来着?”
“雪莲果。”
说完,井央忽然愣住了。脑子里关于高考动员会的问题马上被一个新的问题所取代。他想问的,不仅仅是一个记不清楚的名字吧。而是他想要知道,并且此刻正在记录的,是谢春和的喜好。
【6】
“她喜欢什么”、“她一直都是这样”、“谢春和说的”……仔细回想起来,井央和薛文泽的对话真的是三句不离谢春和。也许是因为谢春和是他们共同的朋友,现在看来,更多的是因为薛文泽的世界里只有谢春和吧。
青梅竹马的发小,又是邻居,还是十二年的同学,薛文泽和谢春和的关系里,怎么还会有多余的间隙让第三个人介入。
看到薛文泽连谢春和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他们的关系也不过尔尔,可事实上那只是因为男生一贯的不细心吧。等到了十七八岁的如今,他终于也明白了什么是重要的、是需要记住的了。
那么,谢春和呢?
时间很快就到了周一,因为薛文泽所在的理科班照例要多加一节习题课,井央就先去医院探望谢春和了。两个人随意地聊着昨天的事情,说到那碗没吃完的芝士年糕时,谢春和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她趴在小桌子上把雪莲果切成一个个精致的形状,忽然悠悠地问:“井央,摔下来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哪有心思想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哎,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想,啊我会不会死,我还有好多心愿没有达成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没有吗?”
心愿啊,说起来倒是有很多,还没有享受高考之后的暑假,还没有看完在追的连载,还没有……被喜欢的人喜欢上。不过说起来,都是一些泛善可陈的事情吧。井央想着摇了摇头:“没有。”
“可是我有啊,我心里有宿缘未舒……”谢春和说着唱起了《断桥》里的词。
“哈哈哈——别闹了,”井央笑着把话题给岔过去,“你脑子里全是芝士炒饭吧。”
不想听她说,万一她说的是“我喜欢薛文泽十二年却还没有告诉他”,那怎么办?
可事实上,不管谢春和是不是喜欢薛文泽,井央都没有办法。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就像选指挥的时候,她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脑子里拼命想着“选我吧,应该会选我的吧”,却从来都不会站起来说“选我吧,我觉得我可以”。
对于薛文泽,她也只能是拼命地想着“你能不能不要喜欢别人,喜欢我”,见面的时候却又低下头,紧张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哎,真的没有吗?”谢春和问。
“没有。”
“我是说喜欢的人。”
井央愣了一下,笑着说:“薛之谦啊。”
她还是这样,什么都不敢承认。
“好吧,可是除了薛之谦,我又喜欢上了别人。”谢春和说。
【7】
周五这天,因为薛文泽约了井央放学后一起去医院,下课以后,井央就跑去一楼找他。刚走到楼梯口,突然就听到了薛文泽的声音:“喏,之前帮你记的。”
然后是打开本子的声音,对方说:“莲雾?那是什么东西?”
“鬼晓得哦。”薛文泽说,“井央说她就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
“呃……”
“你等会儿要过去?”薛文泽问。
“嗯,你们先过去吧,等会儿我直接买了吃的再去。听谢春和说上次因为我过去,她把你们打发出去买东西了,不好意思啊。”
“唉,”薛文泽叹了口气,“我们春和终于也到了嫌弃我的时候了,真是心酸啊。”
所以,喜欢谢春和的那个人并不是薛文泽,而且谢春和喜欢的那个人也不是薛文泽?井央走下楼,看到了丘比特的乐队的主唱,程景明。
“井央来了啊。”薛文泽一看到她立马走了过来,“走吧,我们去医院了。”
井央莫名其妙地被薛文泽拽去了医院,和谢春和说了没几句话,就又被薛文泽拉了出去:“我们去买点吃的吧。”
“可是……”
“哎呀,去吧。”
就像要组乐队一样,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有井央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不是谢春和不告诉她,而是她想说的时候,井央却不愿意听。谢春和的生活永远那么精彩,精彩得让人嫉妒。
薛文泽和井央一起吃完饭也没提要给谢春和带东西的事,接了个电话说有事就先回去了。井央回到医院,看到谢春和正在切一个红心火龙果。
“主唱送的吗?”她问。
“嗯。”
“你之前要说的人,也是他吗?”
“是啊。”谢春和直接就承认了,像是看穿了井央的心思。她一边切着火龙果,一边悠悠地说:“哪里像你,还薛之谦呢。”
井央低着头,没有说话。谢春和已经知道了,终归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你也是藏得很深啊,干嘛不说,以为我喜欢他?”
“……”
“我说你要自己演内心剧场到什么时候啊,你们摩羯座真是内心戏很足哎,就不能胆子大一点?”
“哎呀,我……”
“你什么你?”谢春和果断打断了她,“又让你们一起回家,又让你们一起吃饭,姐姐我为了你了真是苦心孤诣,你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
“啊?”
原来,她当成秘密一样掩盖了两年多的事情,在更早之前就已经被谢春和察觉到了。虽然是因为一段尴尬的谈话而开始的友情,可是两年时间过去,谢春和已经对她的喜好和小心思了如指掌。在她斤斤计较着薛文泽的心意时,谢春和却在为了她那隐秘的舍不得言说的心事而努力着。
“薛文泽啊,你知道的,他那么喜欢站在台上,喜欢受万众瞩目……”谢春和的话只说到这里,井央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换句话说,他是绝对不会喜欢一个胆小又平庸的人的。
而她,就是这样的人。
“加油啊,少女。”
【8】
井央并没有去找薛文泽说些什么,他忙碌于乐队的训练,而井央还有一件答应他的事情没有做。
高中的学生会完全是个摆设,差不多就算是“班干部”的升级版,并没有传说中的“为同学服务”、“体现同学们的心声”,完全是帮老师打杂罢了。井央组织过艺术节和运动会,手下还管着一堆文学社、合唱团之类的常规社团。说起来威风八面,其实什么想做的事情都没做过。运动会开幕式的时候,她想过很多有趣的点子,却都被老师一句“领导要看的,你瞎搞什么!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整齐”给顶了回来,井央点头应了句“好”,把之前花费的脑细胞都扔到了远处。
可是这次,她不想再妥协了,她想做一个真正的学生会主席。
井央整了整校服,走进校长办公室,向校长汇报了下个月高考动员会的安排。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选定的是一模的全校第一林书淮。女生一本正经地道:“不过林同学有一个请求,他会打架子鼓,希望在发言完毕之后,可以有机会在台上为同学们演奏一段。”
“什么?那像什么样子!”校长像是听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这已经是我和林同学商量之后的结果了,他本来是想在艺术节上演出的,可学校规定高三不能参加艺术节,我就拒绝了他。后来我去找他演讲,他还是说想上台表演。”
林书淮此刻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井央给卖了,他是想上台表演没错,可他是丘比特乐队的鼓手,要上台的可是整个乐队。
“想上台表演有什么难的,”校长说,“等林书淮考进清华了,回校作经验介绍,完了我在大礼堂给他开个专场演唱会。”
“可林同学就想在考前开,他说不然他每天都想着这事,吃不好也睡不好,都没法学习了。”
“瞎闹!”
井央不依不饶地道:“校长,马上就要进行二模了,林书淮的成绩那么好,让他号召一下同学,一定能带着同学们考出好成绩的。”
“那他好好演讲就好了,开什么演唱会啊,到时候弄得大家心浮气躁的,都没心思学习了。”校长说着就开始赶井央,“你可以回去了。还有啊,告诉林书淮,让他好好学习,今年学校的省排名就全靠他了,不要想东想西的。”
“可林书淮的梦想不是考第一名,而是想在毕业之前开一场演唱会啊。”
“有什么梦想都等六月以后再说,你们现在的梦想就是考个好分数。”
在即将被校长赶出门的时候,她抓着门框说:“为什么要等到六月以后去实现?既然有梦想,为什么不马上去实现它?”
井央连续纠缠了校长一个星期之后,励扬丘比特乐队的演唱会终于得到了批准。时间被定在寒假前的那场高考动员会上,因为是放假之前的那一天,校长觉得对“学习积极性”的打击也会小一些。地点就在操场,所有的设备、灯光、音响都直接用艺术节用过的。学校只同意学生自愿前往观看,当然了,肯定有很多班主任会在这个“自愿”上做文章,可也没有办法,能够得到批准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井央比之前哪一次都要认真地策划着这次活动,比起“当过学生会主席”,“组织过演唱会”才显得更拉风吧。在高三毕业前能够组织一场演唱会,这样看起来根本不能实现的事情,她做到了。
那一天的夜晚没有风,在冬日里是少有的暖和的天气,高悬的镁光灯把整个操场照得格外明亮。井央站在台下,仰头看着台上的少男少女,他们意气风发地歌唱着自己的梦想,神情坚毅,笑容美好。
那里有她迷恋的少年,也有她朝夕相伴的闺密。
井央无数次地看到谢春和站在比她耀眼的地方,光芒万丈地得到宠爱。她曾经不屑、厌弃、不悦。直到此刻,看到谢春和站在程景明的身边,指尖流淌出流畅又振奋人心的音乐,看到他们相视一笑,毫不掩饰地向全世界宣示彼此的情感,井央才知道,她曾经以为是讨厌的、嫉妒的,其实都是羡慕。她羡慕谢春和有着自己没有的东西,她的勇敢与执着,她的敢作敢当、敢爱敢恨。现在,井央自己也拥有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抛弃这种庸俗、随便、平凡、普通、毫无创意、毫无激情的人生?
——我已经抛弃了。从今天开始,我想做一个和你一样的人。我会去找寻自己的梦想,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人。谢谢你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拉了我一把。
【终】
最懂我的人,谢谢一路默默地陪我,让我拥有好故事可以说。
更新时间: 2020-09-10 1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