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科
慵懒的周末上午,我正在宿舍里呼呼大睡的时候,突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来电催魂的是我的母亲,她迫不及待地问我:“老二去找你没有?”我晕乎乎地说:“没有。”母亲原本焦灼的声音立马变得火冒三丈:“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因为你的事情和我拌了几句嘴,跑了,气死我了!”得知母亲的来电用意后,我不乐意道:“又是为了老二。从小到大,你事事宠惯着他,何曾对我如此关爱过?都是你的孩子,男孩和女孩的区别咋就那么大呢?再说我能有什么事情让你们母子反目?”说完,我“砰”地一声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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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是我的弟弟,母亲45岁那年生的他,这让几代单传的爷爷和父亲乐不可支。弟弟满月的时候,父亲专门请了镇上最好的唢呐团,在院子门口搭建舞台,整整吹唱了两天两夜,同时还斥资购买了几千元的烟花燃放,这至今仍是村里的一段佳话。
然而弟弟从小便在家人的宠惯下成长,对人颐指气使,耀武扬威,虽出身农门,但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专权”生活,从不知道体恤别人。作为他的姐姐,从小到大我就一直小心翼翼地陪伴着他在煎熬中成长,吃穿用戴玩,皆以老二为先,但凡我有异议,便会招致母亲和父亲的殴打谩骂。在我的童年字典里,谦让,尤其是谦让年幼的弟弟,是确保自己在父母面前不挨打挨骂的亘古不变的金科玉律。
也许是父母早有私心,我10岁那年还没上学。好心的邻居几次劝母亲送我去读书,都被她一句“等等再说”敷衍过去。清晰地记得弟弟出生那天,母亲喜笑颜开地对我说道:“再过几年等你弟弟长大了,你就可以带着他一起上学了。” 如此说来,我还要再等几年才能接受义务教育。
是的,在这个家里,一切都以弟弟为中心,我早就习以为常。
读小学的时候,我成为弟弟的贴身保姆,每天按照父母的嘱托,陪他一起上学放学,最重要的是,要以高度的责任感时刻保护着他不被外人欺负。这是一件极其艰难的差事,即便我能保证别人不惹事生非,却不能保证娇生惯养的弟弟也安分守己。弟弟无理取闹,常与别人发生摩擦,而我还要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做他坚强的后盾,久而久之,我也成了伙伴们眼中的坏孩子,愿意和我一起玩耍的孩子越来越少。
有一次,弟弟因为一块橡皮和同学大打出手,由于没有我的现场保护最终惨败而归。回到家里,母亲不容分说就将我一顿暴打,边打边质问我为何不保护家人?而年幼的弟弟,此时此刻则躲在堂屋的一角,看着母亲手里的鞋底雨点般地落在我的屁股上而暗自欢喜。那一刻,我开始怀疑,我至亲至爱的弟弟,怎么可以对一直深爱着他的姐姐也如此不讲情分?我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理会这个讨人厌烦的男孩了。
所以,从那时开始,为了维系与同学之间的友谊,我开始避谈我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弟弟,每天和别的小伙伴一起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任凭弟弟在学校里胡作非为。由于缺少我的“监管”,母亲每天都会被老师喊去训话,每次回家后,她又都会将怨气撒在我的身上将我一顿暴打。
嗯,打就打吧,打死我我也不会维护弟弟的“权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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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对待姐弟之情呆若木鸡,母亲开始怀疑我的智商是否为零,放着自己的弟弟不予理会,却自顾和别人家的孩子打成一片,真是一只白眼狼!我对母亲的质询置之不理,每天过着上学、干活、挨骂的单调生活。
升入中学后便开始住校,没有了弟弟的纠扰和母亲的唠叨,我更加专注地学习,成绩也开始突飞猛进,而已经14岁的弟弟,依然每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我偶然间发现,他喜欢放学后和几个染着黄头发的男生一起,到学校旁边一家台球店里打台球。有一次我买铅笔从那里经过,便看见他嘴里叼着香烟,眯着眼睛弯着腰,像我认真对待学习那样认真地打着台球。我握着手里特意给他多买的一支铅笔,驻了驻足,又转身回了宿舍。
母亲每个星期给我的零花钱,只是弟弟的三分之二,因为每次她当面将数额均等的伙食费发给我们之后,私下里还会塞给弟弟一笔费用,这是我在一个深夜,从父亲和母亲的争吵中听到的。尽管如此,我依然会竭尽所能地将“花不完”的钱积攒下来,托同学送给弟弟。每次同学帮我送钱回来,我都会情不自禁地问一句:“他说什么了没有?”得到的总是同学惯常无味的回复:“钱收下了,但是什么话都没说。”
我想,也许是我天生命贱,将自己从牙缝里节省下来的零花钱,好心好意地托人给他送去,却连一句谢谢都换不来,这让人情何以堪?我帮他真的是出于姐弟情分,姐姐照顾弟弟,亦是天经地义。他无情,皆因年轻,而我却不能无义。
与弟弟接触最多的,是寒假暑假两段时光。假期里我每天做完母亲交办的繁重的家务活后,便会坐下来写假期作业,此时此刻,弟弟便会拿起鱼竿,跑到村后的小河边钓鱼,他将钓鱼当成一种乐趣,而我,只把读书当成逃离苦海的跳板。不得不承认,弟弟钓鱼的水平堪称一流,网鱼、抓鱼都是他的看家本领,每次都会满载而归。
母亲欢天喜地地将新鲜的“全鱼宴”做好之后,总会乐呵呵地夸赞说:“咱们一家人,都享老二的福了,隔三岔五就能一饱口福。”说着,便不停地往弟弟碗里夹菜,一副我爱吃不吃的样子。我从不轻易吃弟弟捉的鱼,也许,是因为我不想欠他一份人情;更不愿意看到,他在母亲那里得到源源不断的夸赞后,所呈现出的一副孤傲凌人的样子。而他在学校的斑斑劣迹,我也不会向母亲提及。(流年伴夏 liunianbanxi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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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高考结束后,我考上了镇江的一所大学,生平第一次,给家里争了光。母亲却有些失落地说:“要是考上大学的是你弟弟,那该多好!你既然考上了那就去读吧,将来出息了,千万要拉扯拉扯他,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呀。”原来,母亲连同意我读大学也带着帮衬弟弟的目的性。我没有言语,背上行囊便踏上了去镇江的列车。
几番周折后,弟弟来镇江读了一所厨师技校,虽与我同在一个城市,却如同相隔天涯,因为我从来没去看过他,而他,也同样没有过来看过我。
一天,我打电话对母亲说:“我想买台电脑,宿舍里的同学都买了。”母亲劈头盖脸地将我痛骂了一顿:“全家人省吃俭用地供你上大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弟弟都没说要买电脑,就你知道败家!”央求无果后,我便知趣地将这个心愿埋在了心底。是啊,从小到大,但凡弟弟有的东西我都没有,弟弟玩腻的玩具母亲才会突发奇想地扔给我,我,就是一个垃圾中转站。
那天,室友过生日,我们来到市区一家饭店吃饭,晚饭结束后刚出饭店大门,我便惊奇地看见弟弟正从饭店里出来,与我四目相对。我一手扶着室友一手提着书包,而弟弟,瞥我一眼后则默默地走到一旁的车棚,骑上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消失在城市迷离的夜色里。我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也来参加同学聚会?我还没来得及与他对话,便因彼此心中萌生的隔阂,而错失了这次远在异乡的攀谈。
回到宿舍我夜不能寐,不断地反思这20年来与弟弟之间产生的那些不快的根源究竟在哪里?究竟是我的过错,还是母亲的不对?抑或单就这件事情而言,我们谁都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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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我过生日,我请室友们去上次那家饭店吃饭,酒过三巡后,服务员送来一道价值68元的鱼头炖豆腐,我惊诧地问:“我们没点这个呀?”服务员笑眯眯地说:“这是我们饭店送的,祝你生日快乐!”众人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管它呢,既然人家盛情难却,我们又何必假意推辞?不吃白不吃!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于是,便不顾礼节地大快朵颐起来。
买单的时候服务员说:“有人已经买过了。”我诧异万分,室友开玩笑说:“是不是哪个暗恋你的男生搞的恶作剧啊?人家是想追你吧?”在一片哄笑声中,服务员道出了原委:“是我们这里一位新来的厨师买的单。”我说我和他素不相识,干吗要他请客?服务员说这个她就不知道了。
无功不受禄。就在我极力要求厨师露面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弟弟穿着一身洁白的工作服从后堂过来,用极为磁性的声音说:“是我买的单。”我顿时瞠目结舌。室友追问:“这位帅哥是谁呀?”弟弟上前一步说:“姐姐们好,我是蕾蕾姐的‘老乡’。”我怔了怔,旋即冲大家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和这位久未谋面的‘老乡’,说说话。”
一路无语。姐弟二人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为了缓解尴尬,身为姐姐的我先问道:“你不在学校里学习,怎么跑到这里做厨师了?还有,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什么说我们是老乡?”弟弟挠挠头说:“我白天上课,晚上过来做兼职,学以致用嘛,多少也能赚点钱用。刚才之所以说我们是老乡,是因为我怕给你丢人,你们都是光鲜靓丽的大学生,而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厨师。”我近乎哽咽道:“怎么会呀?不管什么职业,只要勤恳踏实,都会做出成绩的。”我第一次发现,向来不靠谱的弟弟,竟然有着俊朗的外貌和磁性的声音,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八零,且早已出落成一个健硕挺拔的男子汉了。
临别的时候,他递给我一个信封,说:“拿去买台便宜的电脑吧。”我万分惊诧:“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怎么知道我想买台电脑?”弟弟说:“上次放假回家听妈妈唠叨来着,说你就会败家,为这事我和她吵了几句就离家出来了,这是我做厨师几个月积攒的工资。”我正要推脱,他将信封往我手里一塞,便转身不见了踪影。
这就是我憎恨了20多年的弟弟,这就是与我血浓于水的亲人,可怎奈因为我自小萌生的怨恨,让我即便与他同在一座城市求学,也似相隔天涯的路人。但我知道,因了这次交谈,让一度遥不可及的姐弟亲情,从此不再隔山隔水。
更新时间: 2014-08-26 2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