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桑榆(查看更多请点击 花火目录,立即看更多好文章)
月亮来见我目录
第一期:月亮来见我(一)
第二期:月亮来见我(二)
第三期:月亮来见我(三)
第四期:月亮来见我(四)
第五期:月亮来见我(五)
第六期:月亮来见我(六)
月亮来见我(一)
“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兴许会纵容她的脾气,却不会纵容她的懒惰。我要努力站在更高更远的地方,让她长途跋涉来见我。到那时,希望她能惊喜地发现,终点的风景不只有我,还有世间最壮阔的山与河。”
——江忘
“林月亮,起立。”
一截粉笔头滚落桌上。
我慌忙起身,看教导主任将物理课本一扔,脸一板:“你和陈云开动手动脚地在做什么?”
此句一出,班级气氛顿时热闹,揶揄的目光此起彼伏。
“他抢了我的早餐面包,我正准备捶他。”
教导主任若有所思地推推眼镜,看向陈云开:“下节班会课,你上来表演怎么用最高速度抢走面包并列出公式。”接着瞧我,“你就负责演示怎么用最大力捶人吧。”
我一听,开心了,陈云开直接放弃治疗:“老师,我选择写检讨。”
“如果检讨有用的话还要主任干吗!”讲台上的中年男人掷地有声。
恰逢下课铃响,他不再给置喙余地,夹书翩然离去。
可临到门口还是没放过我:“林月亮,到我办公室来。”
五分钟后。
“高考在即,看看你的测验成绩。”主任将才出炉的月考成绩表拍在我眼前,“我记得你想考川医学院?”
我心虚地点点头:“对……不是您说的吗?梦想还是要有,万一见鬼了呢。”
男人气得七窍生烟,可当初这话的确是从他嘴里蹦出来的,现下只好迂回进击:“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叫你妈来学校一趟。”
“你就不能直接回家和她沟通?”我两眼上翻,两口子吵架非拿我当炮灰。
林吉利同志不再淡定,下意识地又推了推眼镜:“闺女,做人的基本底线是良心。刚才众目睽睽之下,我这胳膊肘怎么拐的你忘啦?!”
见我半天吭不出一声,林吉利同志笑了笑,佯装不经意地看看日历表:“哟,今儿周五,你们该换座位了。”
姜还是老的辣,我秒怂。但我妥协的话还没出口,陈云开登场。
他估计没听见前面,就听见最后一句“换座位”,当即没大没小地叫林叔:“不用换,没辙的,她坐谁身边都能聊。”
差点我俩又一如既往地掐起来,我爸已全无劝阻欲望。
其实并非他老人家没有望女成凤的梦想。可我妈说,山鸡怎么都变不了凤凰,要他别做梦,于是他就很听话地连梦也不做了。
偶尔我也怀疑,难道川城真如坊间所言,这片水土盛产“老婆奴”?
然而每次这样想的时候,我就忍不住看看陈云开,忽然又觉得,传闻有误。
刺儿头开哥在学校出了名地混账,将来会怕老婆?不存在的。
虽然我所谓的混账不过是他和其他班男生抢抢篮球场,起冲突惊动了校长,想给他处分,却舍不得他每年为学校带来的竞赛荣誉。
这也是我爸迄今没把我俩的座位分开的重要因素。
本着“近朱者赤”的原则,他想,我成绩再差,跟陈云开混,也不至于跌到底。
事实的确如此,身为理科渣的我一直处于尚能拯救的程度,只是肯定与陈云开这个开外挂的比不了。
“听说B中能顺利评上国家重点,陈云开那堆奖杯也起了不少作用。”大家这样讲。
可我不是大家。
我想讲的是,陈云开能有今日全得仰仗我。
因为,他是我妈生的……
哦、不好意思,他是我妈接生的。
反正他呱呱落地那日,我刚好在我妈肚子里折腾满十五周。
那时,孕酮指数和唐氏筛查这些字眼很多人还没听过,以至于陈云开他爸这个暴发户差点将陈妈送出国待产,就怕自个儿心肝发生什么意外。
但陈妈坚持留下,还必须要我妈这个刚考到妇产科医师执照的菜鸟经手。因为两人曾发过誓,要做彼此永远的天使。
“谁若折我姐妹翅膀,我必废他整个天堂”的那种。
“再说,万一面临保大保小的问题,她肯定力排众议保我啊。”
进产房前,陈妈笃定道。
不过陈云开当初在陈妈肚子里就很不让人省心。估计是平常吃太好,他脑袋比普通婴儿大,宫口刚开到三指就让陈妈疼得受不了,眼看还真有难产风险。
关键时刻,我福至心灵地在我娘肚子里作乱,让她被现场血色催得几欲呕吐,陈妈终于在摧枯拉朽般的疼痛中看出点意思:“我天,王丽娟儿?”
“我天,我天!”
她哑着嗓子感叹,已经忘记自己在干吗。
眼见我妈干呕好几次,陈妈彻底吓着了,整个身子艰难地往后缩,特怕我娘昨晚吃的那锅大杂烩全吐她肚子上。什么火腿肠、土豆片、牛肉渣……
为了结束精神折磨,陈妈总算使出九牛二虎之力——
“啊!!!”
一切归于平静。
所以,大家评评理,追根溯源,是不是没有当日的我,就没有今日的陈云开?
陈妈估计也这样想,少女心泛滥地说,如果我妈生的是女儿,想方设法都要弄进他们陈家去,连名字都取得天生一对:云和月。
追云逐月、守得云开见月明……无论哪个词,都是太好的期望。
至于陈云开嘛,还算是个顶天立地的主。
自打两方大人对他进行洗脑后,每次玩过家家,他这个当惯了皇帝的老油条,真就只钦点我当皇后,惹得整个家属院的小姑娘都嫉妒,包括后来的禾鸢。
十岁那年,我妈和陈妈所在的医院更换了一批老员工。新来的补上,家属院增加了许多生面孔,禾鸢便是其中之一。
她和我同月生,却长得比陈云开高些,身材出挑。我那时成天发尾不过脖,禾鸢却已经会扎又高又松的马尾,朝气蓬勃。
最初,我并没觉得禾鸢对我有什么威胁。
因为当我试探性地问陈云开,我是不是这个院子里最好看的姑娘?
他想也未想:“你是……”
我一听,捂着脸害羞地跑走,完全没注意到背后莫名其妙的眼光以及没听完的后半句:“……哪儿来的自信。”
没错,我就是靠着“我不听,我不听”技能才将幸福感活得那么满的。
可我还没学会“我不看,我不看”这招,就撞见陈云开将我送他的石头巧克力偷偷捧给禾鸢。
是时,我旁边还有个胆子挺大的女孩儿笑嘻嘻地问:“林月亮,你看最新播出的连续剧《还珠格格》了吗?你回去看看呗。”
我也傻,真跑回家追剧,才看几集就忍不住砸电视。
敢情是想告诉我皇后有什么了不起?受宠的都是民间妃,吃瘪的都是皇后,我还成天不知天高地厚、自鸣得意。
瞧瞧,屁大点的小孩都知道“隔山打牛”这招。我再不加以防范,恐怕连仅有的那么点位置都保不住了。
到底怎么防范?
我琢磨很久才有了点想法——
应该培养后备力量。
禾鸢除了受陈云开青睐,家属院还有几个小男生也愿意为她肝脑涂地,导致她走哪儿都威风、底气十足。
而我,大概就缺一些,无论我做什么、对与错,都会站在我背后无条件支持我的角色吧。
不过那天,我悲伤地发现,过去十载的童年岁月中,偌大个家属院,我居然只对陈云开这个男孩子有印象。
意识到这点后我更慌张了,恨不得在马路上随便抓个“壮丁”充数,就为证明我的世界没有他也完全可以。
于是我找了半月,终于将目光聚集在一个叫江忘的小少年身上。
他也是跟随那批新员工搬进来的,和我们同年龄,却没在辖区小学出现过。
我能注意到他,还是因大人们经常八卦,说江妈妈长得标致可惜离了婚、说她少言寡语、独来独往……反正就是些陈词滥调。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不稀奇。
况且江妈妈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就被任命为医院皮肤科主任。皮肤科员工的工资和外水情况大家一清二楚,不少有关系的挤破了头都进不去,她一来就空降,到底有什么背景,大家自然议论纷纷。
综上所述,江妈无论从哪方面看,画风都和院里爱八卦的大娘们格格不入。
如果非要从她身上找败笔,那只能是她这个儿子了。
因为——江忘是个弱智。
他常蹲在家属大院的兵乓球台旁,看其他人挥汗如雨。他光捧着脸看,不玩。兴许是没人愿意和他玩。反正他就那么盯着黄颜色的球神游,眼睛虽然清澈,可有点呆呆的。根本不像什么奈良的鹿,说傻狍子比较贴切。
江忘:“傻狍子是什么牌子?”
“……东北名特产。”
一种长得和鹿有七八分相似的物种,遭遇猎人时,它们会把头埋进雪地中,以为大家看不见它。
如果你想吸引它注意,只需叫上那么一声,它就会停下奔跑的腿瞅你,瞅你,再瞅你,好奇你究竟犯什么毛病。
假如你是猎人,让它侥幸在枪下逃脱了,别害怕,别伤心,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埋伏吧。因为它过会儿还会跑回来的,看看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对于没见过的新事物,傻狍子们拥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与好奇心。
更可笑的是,它傻吧,还给自己傻出了一条路,被列入《国家保护陆生野生动物名录》。
以上所有,有哪个特征与江忘对不上号,我接受天打雷劈。
不过,这也是我当初会注意他的原因,毕竟好摆平啊!若换作其他智商正常的男孩,谁愿意当我的后备军?
总之,为了搞定江忘,我的确费过心思。
那年代,石头巧克力还是个稀罕物。每次随我妈逛大超市,我就偷偷往购物车里塞小罐。以往这些巧克力几乎有大半我都留给了陈云开。决定收买江忘那日,我把陈云开的部分给了他。
很多年后,再回忆过往,我才愿意承认,当时主动给江忘巧克力,不过是觉得他与我同病相怜。
什么骑士,什么王子,都见鬼去吧,我只是比院里其他孩子更先明白“孤独”两个字。
我拥有过陈云开每时每刻的陪伴,可十岁那年,禾鸢出现,抢走了属于我的陪伴。
十岁,我还不会使用“岁月是条流水线,它会毫不犹豫地带走你不愿失去的昨天”这种华丽的遣词造句。我只会生气,却无能为力。
唯独看见江忘,我才能开心些。
因为他比我更可怜。他这一生,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拥有是什么玩意。
于是被抛弃的我,就抱着颗碎掉的“圣母”之心,毫不犹豫地去扎……哦,去温暖一个傻子了。
仿佛还是夏末?
初秋?
总之有特别漂亮的晚霞罩在脸上,黄澄澄的,加了层滤镜般,给我增加了几分虚伪的漂亮。
我陪少年席地坐在球台边,看乒乓球飞来飞去,许久才鼓起勇气把石头样的巧克力摊给他。
少年看看“石头”,再看看我,抱着膝,不明所以。
我心一软,默默将颗“石头”扔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给他看。
见我示范在前,他呆滞迷茫的表情有了变化——几分信,几分疑。等巧克力慢慢在嘴里化开,他尝到甜头,终于咧嘴对我笑,一双眼又亮了几分。
当时我想,如果陈云开对我这么笑,我真能为他颠覆世界什么的,奈何面对我的是江忘。
他的笑容……太丑了吧!
抱歉,自诩文采斐然的我都不知该如何美化他两排牙齿上残留的巧克力痕迹。远看跟蛀牙似的,缺了口、漏了风,让我笑得凌乱。
可惜我开心没一会儿,剩下的巧克力全被陈云开打翻在地。
估计是玩乒乓球的俩熊孩子向陈云开告的状,说他这位皇后最近频频向一个男生示好,莫不是要爬墙?
爬墙就算了,还找一个傻子,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不,来算账了。
“林月亮,你错没错?!”
他用手肘恶狠狠地钳着我的脖子,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抓奸现场”。
我出气不匀:“陈云开、你这条黄眼狗,只许州官放火……”
我内心相当愉悦。
陈云开生气,证明他还在意我。他那快把我脑袋拧下来的架势,足以扫光我前段时间关于“孤单”的矫情思想。
我甚至抽空幻想了下,未来的几十年,我和陈云开真如陈妈预设的那般,共组家庭、共度佳节、共同把余生过得油腻却难忘……
我正为那样的未来感动,忽闻一声闷响,束缚我的双手缓缓松开。
我踉跄几步站直,发现应该待在乒乓台上用以做分界线的砖块,此刻落在脚边。而身后的陈云开则摸摸后脑勺,说不清哪里疼,下一秒就歇菜了。
接着我对上江忘的眼睛。
少年瞳孔闪着粼粼的波光,那叫一个天真无辜啊,仿佛在说——
“他不仅打你,还抢我好吃的。”
“我这么做应该没毛病?”
“如果你生气,你就是……智障。”
看穿他的灵魂三连问,我霎时不知该高兴还是生气。
高兴的是,我还真找到个眼瞎的,将我当公主保护。生气的是,他伤了我相许终生的王子。
傍晚。
“谁下的手?这么黑!”
我将陈云开送回去后,陈妈暴走。
她是我们院里出了名的急脾气,加上当年没考到医生执照,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奢望他成为华佗再世,代替她悬壶济世……
好吧,她就觉得医生是铁饭碗,不容易失业。不像他们做护士的,青春饭吃完,每天担心下岗。
我那时年纪小,一直觉得陈妈的担心很多余。
毕竟陈爸承包的鱼塘每年利润不小,连后来的偶像剧都用来做土味情话。若非想着和我们继续做邻居,恐怕陈家早已搬出家属院去新区住小洋房。
反正下不下岗对陈妈来讲根本毫无影响,她却讲——
“成日待在家中做阔太太也很寂寞。你们还小,不懂。”
我:“想尝尝这种寂寞。”
禾鸢:“尝的时候能带上我吗?”
我妈:“其实我也……”
陈云开:“……”
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陈妈一直希望陈云开做华佗,而今华佗都被砸晕过去了……
况且江忘下手的位置奇葩得紧。一般电视剧里演的都是砸脑袋,他砸的却是脖子。那天我才被科普,脖子是比脑袋更脆弱的地方,一招就足以让对方丧失攻击能力,甚至致命。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陈妈冲进厨房,一副要拎菜刀和凶手决斗的架势。我脑子里顷刻浮起那双干净傻气的狍子眼,“圣母”之心又开始灼灼发光。
“阿、阿姨,是我砸的!”我咬咬牙,拦在前方。
陈妈一愣:“月亮?为什么?”
我酝酿了会儿情绪,抬头就声泪俱下:“陈云开现在都不和我玩儿了,每天跟着禾鸢上下课,还抢我东西吃,我、我不是故意的……”
当时有部很经典的电影叫《东邪西毒》,里面有句台词——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过什么叫嫉妒。
虽然我年纪小,还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可陈妈已经明白了啊。所以她上一秒打算为陈云开出气,下一秒却开始同情和她一样身为女性同胞的我,嘴里直念叨:“云开这家伙,小小年纪就学他爸三心二意,是该教训!”
陈爸躺枪,端着报纸一脸发蒙。
中途陈云开缓过那阵晕劲,总算悠悠醒来。我趁他还糊里糊涂,立刻扑到床前认错:“陈云开,呜呜呜,对不起,我不该家暴你……”
“噗。”
沙发上的陈爸失笑,被陈妈横一眼,乖了。
可陈云开根本没说原谅与不原谅,只抚着青色未退的脖子冷冷看着我。
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不怀好意,并且深知这家伙是个记仇的主。有年除夕我从他碗里抢了两个汤圆,第二年他就抢了回去,说我抢的不是汤圆,而是福气。
瞧瞧,什么气度?
要不是整个家属大院就他长得好看些,我才懒得结这门亲呢!
总之不出意外地,我和江忘走得更近,因为怕陈云开报复他。
本来我不想继续过问这段“腥风血雨”,然而江忘太善良。他居然在我第二天经过乒乓球台的时候,投桃报李地送了我一堆石头巧克力。
我心下感动,挑最大颗的往嘴里扔,然后呸呸呸全吐了出来。
这是巧克力吗?这就是石头!
然后他又一副“我做错了什么”的无辜表情,心想你给我的“石头”不也长这样?
我当即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甚至意识到,如果没人给这孩子撑腰,他就算不被陈云开捉弄,也会被他的小弟们欺负死。于是我大言不惭地拍拍少年肩膀,郑重其事道:“叫大哥。”
当年很多人追《还珠格格》,我却看《古惑仔》。我信道义,敬豪气,渴望驰骋江湖。
我想着,既然收了江忘这个小弟,就得对他负责。于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只要从学校回家,我就让江忘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
然后有天,有个丫头忍不住了,问我:“林月亮,你让江忘每天下楼,就是为了让他当电线杆的吧,哈哈哈。”
什么电线杆?说什么傻话?说柱子不是更形象吗?
那时我们玩跳绳游戏,一种两脚交替在跑跳中完成的运动,可大家都不乐意牵绳,都想玩,作为小弟的江忘自然担负起牵绳的责任。
我跳得津津有味,看江忘站在绳子的尽头,一会儿好奇地盯着我的脚,一会儿抬头看看我。
有天陈云开打酱油回来撞见,口气颇嘲讽:“今天老师教了个成语,物以类聚,说的就是你俩吧,林月亮?怪不得你和江忘能玩在一起,敢情傻一块儿去了?”
彼时禾鸢也在,两人的关系已经好得和连体婴无异,打个酱油都要陪上陪下。
自觉丢脸的我白眼一翻:“傻怎么了?傻人有傻福,傻子可没有!”
骂完我还做鬼脸,气得陈云开差点冲我扔酱油瓶。
接下来的日子变化不大。无非是我和江忘在陈云开的压迫下苟且偷生,而陈云开依旧与禾鸢做连体婴,搅得院子里那些大人的玩笑都换了风向。
我总牙痒痒地想,什么了不起,好歹我还有小弟呢。
结果有天小弟也生气了,因我不经意间说他长得太矮,快跟不上我跳绳的高度:“你跟陈云开一样长快点儿就好了。”
我摸小狗似的摸摸男孩的头。
他却头一偏,赌气走了。
以至于很多年后,我妈吐槽:“林月亮,你为什么嫁不出去,你就没好好反省过?”
我反省过,十岁那年就开始了。
为此我还刻意留了长头发,尽量不再说脏话,学着甜甜地笑。但长大了才发现,乖乖女这套已经不流行,流行“黑莲花”。
大家不再爱灰姑娘,开始爱灰姑娘的姐姐,于是我依旧没能嫁出去。
大众的审美能不能专业一些!
回过头来讲,江忘生气了,我还挺自责。
但口无遮拦的毛病这辈子我可能都改不了了,否则哪有禾鸢的戏?
想当初,陈云开对我也百依百顺。某次放学路上遇见白飞蛾,他非说是蝴蝶,接着用塑料袋和一根树枝做成劣质的网,给我抓了一口袋的“蝴蝶”。
当时的陈云开个子还不出挑,可谁要欺负了我,他铁定会帮我讨回来,然后我俩一起鼻青脸肿地回家。
我儿时惹是生非的本事不赖,有天又被人用小石子将额头砸出血。回家路上,陈云开摆着一副不知是担心还是自责的表情说:“林月亮,要不我去学武吧?”
我一愣,捂着伤口兴冲冲地问:“什么武?二百……五?”
少年当场黑脸,转身愤愤走掉。
后来的我总想,如果当时我表现得感动一点儿,或者在他转身之际将人拦下,是不是结局会有所改变?
可惜没如果,只有现实。
现实是,我一张快嘴惹怒完陈云开还不知反省,又继续惹恼了江忘。
一想到这儿,我就郁郁寡欢,甚至连续几天都少吃了碗饭,并和江忘开始了长达三日的冷战。
在这三天里,我渐渐说服自己——
虽然江忘的智力低于常人,但毕竟还是个男生嘛,男生自尊心普遍比女生强。更何况我身为大哥,应该赏罚分明、敢作敢当……接着我鼓起勇气,上门去道歉。
结果我敲了半天江家门,没人理,反而惊动对面邻居。
“月亮啊。”家属院没谁不认识我,“江忘和他妈妈参加秋令营去了,你不知道?”
我立刻脑袋嗡嗡响。
原来人家根本没闲工夫和谁冷战,是出门玩儿去了!
也对,他个傻孩子能懂什么自尊?我当即有种自导自演戏码被揭穿的羞耻感。
也是那晚在饭桌上,我第一次主动打听江忘的消息。
“妈,江忘到底在哪儿念书啊,我想去他们学校。”
我妈警惕性还挺高:“为什么?”
“我们学校每年只有一次春游,他们那儿居然有夏令营、秋令营、冬令营呢!”
林太太嘴角抽搐——说白了,你就是想玩儿。
“还以为你闺女决定奋发图强了呢。”林太太看向刚从学校回家的我爸,“居然肖想人家小江忘就读的学校,哈哈哈。”
“我们月亮怎么了?”我爸不服气,“一高很牛吗?我丫头将来未必上不去。”
“当年我怀她的时候,看她在肚子里那动静也以为是个聪明家伙,没想生出来是祸水,难为你还做着春秋大梦。”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
“等等,”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一高是鬼?”
姑且不论招生条件多严苛,春令营、夏令营、秋令营我也忍了。
可十岁?
念高中?
江忘?
抱歉,这太过分了。
“再说,人家这次参加的秋令营和学校无关,是半导体所组织的什么玩意。”我妈讲不太明白。
经我爸解释才知,江忘对物理颇感兴趣。他时常蹲着看打乒乓球,正是研究球与球拍之间的力的相互作用。
“当球体作斜抛运动,力越大球旋转越快,击球力的大小,则取决于击球时挥拍加速度的大小,由牛顿第二定律F=ma可解。还有你喜欢玩的跳绳,当你的腿……”
“我麻烦你说人话。”
我总觉得,被他一解释,我的腿可能就不是腿了,只是根竹竿儿。
我自诩是个小机灵鬼,却被一个“智弱”玩弄了。
由此我合理怀疑,当初他拿砖头砸陈云开的脖子,是很清楚地知道后果的。
那么,他给我吃石头……
啊,不行,我怎么可以怀疑傻狍子?!
那家伙就算智商高,生活上却是纯白痴无疑啊,否则他参加一个秋令营,江妈妈也不会刻意跟去!
但这不妨碍我趁机在陈云开面前炫耀:“怎样,我小弟超级牛哦。”
换言之,我这位当大哥的也超级牛。
我炫耀了一个月,差点将陈云开惹毛,正主终于归来。
那可真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一辆牌照特殊的红旗轿车将娘俩送到小区门口。我正与禾鸢PK羽毛球,连赢好几场,陈云开看不下去我欺负她,嚷嚷着要帮她报仇。
气焰正高的我冷笑:“谁怕谁。”江忘就在此时垂着个脑袋进了小区大门。
他身后有只烟灰色书包,没有卡通娃娃,像个小大人。走近了我才发现书包上有logo,大概是秋令营活动方发的纪念礼物。
我拿着球拍欢天喜地地蹦过去找他,结果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回家。
“小弟?大哥?”陈云开幸灾乐祸的笑容已经控制不住。
我咬咬唇,抬头看他笑那么开心,不知怎么就不介意了:“你高兴就好。”
陈云开显然没料到剧情走向是这样。
他以为我的下一步动作是抡起球拍砸他脸上,他连闪躲的招式都想好了,结果我说:“你高兴就好。”
少年炯炯有神的眼不自然地眨了几下:“林月亮,你没事吧……”
我没事,真没事。他从前为我挨过不少揍,我丢脸一次,让他高兴高兴怎么了?
但我对江忘的责任也到此为止了。
林月亮眼中的“智弱”少年,非但不是智弱,反而是个高智商少年,而得知这一切的林月亮,又将怎样面对这个少年….(未完待续)
更新时间: 2019-11-28 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