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巫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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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初中时代，同学们集体困惑的事情有两件，一是为什么食堂的饭菜那么难吃但每日都能卖完，二是我们班人气最旺的男生为什么是我的同桌活宝兼闷葫芦张宝钟。
张宝钟同学的校园时光堪称传奇，小学一年级曾连蹲三年，后来他老爸急了，托了关系不管及不及格都让他跟班上，才一路混了上来。初中三年，张宝钟在我们班考试从来都是倒一，水平发挥之稳定，让他的好兄弟、我们班经常考倒二的李山倍有安全感。
张宝钟最大的憾事之一，是试卷上从未见过两位数。我曾经特地请教过张宝钟：一张试卷里选择题二十分，另外还有十道判断题，怎样做到错误命中率百分之百？张宝钟谈到这事儿就很委屈：“我怎么知道！我打钩答案偏是叉，我要是画个叉答案肯定是钩！”我忍着不笑他，因为手里还握着张宝钟买的甜筒冰淇淋。身边的同学，也人手一支，个个红脸憋着笑，吭吭哧哧，吃人嘴短。
只有一个地方毫不留情地冒出了爽朗笑声，哈哈哈哈哈哈，是坐在隔我们一桌之遥的女班长小辣椒，嘴上还沾着一撮奶油。
张宝钟非常热爱请客，每次请客，以他为圆心，放射性辐射，周围8桌同学都进入福利范围。
张宝钟爸爸是小镇先富起来的人，在省城做生意，平时无暇顾家，就爱用人民币证明感情。他对儿子有求必应，在很多同学一周的零花钱论块计算的初中年代，张宝钟的口袋里就装着大把整钞。他的小日子，过得让我们学校的老师都眼红。
2
学校里的老师没人喜欢张宝钟，老师们打心底爱的都是各自班上的小辣椒。
小辣椒长得秀气端正，成绩永远是班上前茅。在小辣椒银铃般的笑声里，张宝钟脸红到了耳朵根，竖了课本假装看书。小辣椒，笑得更欢了：“张宝钟，你英语书拿反了……”
张宝钟怕小辣椒，这是大家都发现了的事情。张宝钟在班上的男生堆里很有威望，男生们都尊称他一声钟哥。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小辣椒一发声，宝钟就变成了被人拔了钟芯的一只闷头钟。自习课上只要小辣椒一点张宝钟的名，正和兄弟们海侃的他必定马上低头噤声。
小辣椒是我见过自尊心最强的姑娘。小辣椒爸爸早逝，妈妈一个人养大她和她弟，她生活费是我们班寄宿生里的最低标准，但从不轻易接受别人礼物，如果进食堂打饭时别人替她打了饭卡，下一顿饭她一定会抢先付账还回去。
大概只有张宝钟请客的时候，她心里没有那么多负荷。因为张宝钟每次都是请周围所有同学，十几个人里，不多她一个。不只是小辣椒，大家在张宝钟请客的时候，都是这样想的。
跟着张宝钟这个阔少一起涌出校门的时候，大家最兴奋的，是像大人们一样下馆子的时刻，红烧牛尾、黄焖鸡、笋瓜煨肉……
后来，我悄悄发现了一件事，张宝钟每次都要点的那几个，全是小辣椒爱吃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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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毕业了，我和小辣椒考进了市一中，张宝钟和李山进了我们当时最烂的中学。
在高中，各校高手云集，我有些力不从心，呈现出些许衰败之势，小辣椒还是一如既往的拔尖。张宝钟和李山仍然一起愉快地给各自班上的同学们垫着底，广受他们班上难兄难弟们的欢迎。
每到周末，他俩就爱来我们学校转，有时李山有事，张宝钟一个人也来。
张宝钟高中时身高抽条样猛长，长过了一米八，黑衣黑裤站在操场边抽烟的样子很酷。我总觉得他站在那里的眼神像是在找一个人，虽然他从不承认。
操场旁边就是我们学校的英语角，小辣椒的英语成绩很好，口语也很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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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高考如期杀来。
录取通知书下来，小辣椒和张宝钟都去了北京。小辣椒当然是作为我们学校那一届文科生的骄傲，进入了北京某著名大学。
至于张宝钟，则是在张爸的努力下，与张宝钟在北京某知名外企当高管的姑姑联手攻关，被塞进了北京一所三本院校。
我上了一所西安的高校。张宝钟的死党李山开始混迹社会，和他的摇滚乐队兄弟们游荡过许多城市的酒吧。
整个大学期间，小辣椒醉心学习，一心渴望知识改变命运。张宝钟忙于什么，谁也不知道。
很快，迎面而来的就是大学毕业。在同学们上蹿下跳找工作的时候，小辣椒考了研，张宝钟在家人安排下进了外企。
踏出校门的张宝钟，还和从前用人民币挥斥校园时一样惹人羡慕。有人挑灯夜读，书中未见黄金屋；有人拙玉慵懒，前方自有锦路静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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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第二年，我去北京出差，单位安排的酒店就在张宝钟公司旁边不远。
张宝钟同学此时已经在他那位传说中的姑姑的荫庇下，跻身领导层。张宝钟同学中午请我吃饭，我不好意思占据他午间休息时间，强烈要求去一下他们这种世界500强公司的食堂。
在他们那个华丽丽的偌大食堂里，我们碰见一个国际友人很远就迎面走来，笑着同张宝钟拉开一副打招呼的架势。可对方才点头说“hello”，张宝钟同学已经淡然点头，带着我飘然走开，那副倨傲，一点儿也不像来自我印象中老实厚道的张宝钟。我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见他小声催我：“赶紧走，要不一会儿他跟过来就完了，翻译没在，我听不懂他说话！”好容易走过转角，我笑到倚墙。(流年伴夏 liunianbanxia.com)
我们初中同学群里大家关系都很好，一天有人胡侃，说话间没个忌惮。晚上我在酒店上网，聊得兴起，顺口就想和大家一起分享张宝钟同学的这则新笑话。打出来洋洋洒洒一段话，突然瞥见小辣椒亮亮的头像，我又删了。
我想起了张宝钟每次看向小辣椒的目光，以及每次同学们取笑他末等生时他的讷讷神情，不知为什么，有点儿难过。
让我惋惜的是，张宝钟和小辣椒之间终究未见交集。
2013年，小辣椒作别国土，飞向她梦寐以求的大洋彼岸。
那天，在北京的几个初中同学都去送了她，只有张宝钟没到场。
同学璐子回来后在群里说，在机场看见小辣椒和她新交的男朋友了。小情侣俩是一起走的，他们在雅思培训班里认识的，考取了同在多伦多的两所大学。璐子说，两人很般配，站在一起完全一对璧人。
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起哄，群里，我看见张宝钟头像亮着，但没有说话。一向话多的李山，那天也陪着张宝钟只字未言。
6
2014年元旦，张宝钟结婚了。新娘是北京本地的姑娘，他大学时租住房房东的女儿。
新娘在台上说他们的恋爱史，落落大方地承认是自己倒追的新郎，喜欢他有点儿呆讷的实诚模样。从张宝钟大一来到北京在她家租房开始，她喜欢他十年整。
以一根筋闻名的璐子，直愣愣地问我们：“张宝钟那学校不是在北三环吗？怎么租房租到那地方去了？那不是都到小辣椒学校旁边了吗？来回地铁得有一小时吧？”
没人接话，婚礼现场的音乐太过高亢，擂出大家心底小小哀伤。
李山坐我旁边，小声告诉我，其实小辣椒出国的那天，张宝钟去了机场，看见小辣椒和她的男友十指相扣站在那里，最终没有过去。那天晚上张宝钟喝多了，给李山打电话，来来回回对他只说一句话，那俩真配，真的。
在一个人的暗恋里，住着全世界所有的山高水长。
酒足饭饱后，雷打不动的节奏是大家同去闹新房。
李山开着张宝钟的车带着我们几个，进小区门时不见张宝钟的停车卡，李山伸手四下翻找。
当李山翻开驾驶座上方的折镜时，一张纸飘然而下，落在坐副驾的我的膝上。
我捡起，李山侧过头来看，忍不住说声：“张宝钟这个逗比，还偷偷去考过雅思啊！”
听力两点五分，阅读两分，写作两分，口语一点五分，总成绩两分。
换成百分制，这大概是末等生张宝钟有生以来的最好成绩。
我曾爱过你，想到就心酸。那老掉牙的句子，永远都有人为它心掬一把热泪，因为懂得。
不是所有温柔的爱过都需要晒在阳光下。当你是渴望入云的鸟，而我是林间一只拂叶穿行的鹿。我是那双默然看你一路挥洒汗水捕云逐月的眼睛，虽不能一路同行，却在无人知晓处曾竭力陪你一程。
小辣椒永远不会知道，她，曾是张宝钟生命里的最高分。（完）
更新时间: 2019-08-05 1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