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时雨停(六)

发布时间: 2020-09-04 20:09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想你时雨停(六)

文│白玉京在马上

想你时雨停目录:

第一章:想你时雨停(一)

第二章:想你时雨停(二)

第三章:想你时雨停(三)

第四章:想你时雨停(四)

第五章:想你时雨停(五)

第六章:想你时雨停(六)

想你时雨停(六):

回到房间,宋佳言从窗前回过身,巴巴凑过来问:“时雨,你在这边也有认识的人?楼下开车送你回来那人是谁啊?”

“聂廷昀。”

宋佳言目瞪口呆:“开什么玩笑?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崔时雨忽略了“搞”这个粗俗的用词,摇头否认对方的猜测,带上柔道服准备出去,临走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佳言。”

“你终于良心发现要坦白恋情了?”

崔时雨的眼神带了一丝迷茫。

“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唐宁呢?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就是……好奇。”

好奇自己的行为究竟要如何归类,好奇他吻她又该怎样去理解。

好奇“喜欢”这两个字的常态,究竟是什么。

宋佳言一反常态,沉默了下来,半晌才苦笑一下说:“我第一次见唐宁,是在我最丑的时候。”

那时宋佳言正在进行赛前减重,人不人鬼不鬼,连喝口水都得掂量再三,吃不了东西不说,还得拼命运动,实在撑不住,晕在学校的健身房里了。

她睁开眼的时候,一个清秀的男生正蹲在她身侧,像是在打急救电话。

她一着急,伸手扣住他的手腕,电话“吧嗒”一声摔在地上,屏裂了。后来她坚持要赔他修理费,留了微信,每天都在催促他什么时候去修手机一定要和她讲。

她的催促给对话起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头,原本只是每日分享无关紧要的琐事,可气氛不知从哪一场对话开始变了质。

他后来问她,佳言,你有没有男朋友?

宋佳言迟疑着,没答,只是邀请他来看自己的比赛。

那场比赛她输了,狼狈不堪地躲在医务室里给手臂拉伤的地方喷喷雾,一面喷一面流眼泪。

“我当时本来想,如果他能接受赛场上的我,我赢了比赛,就向他告白。可惜我输了。我觉得那可能是天意吧,搞体育的女生真的不可爱,一身伤,一手茧子,也没有时间去和队外的人相处。我根本不相信他会喜欢我。”

崔时雨斜斜地靠着墙壁,攥紧了手里的袋子,只觉得里头的柔道服沉甸甸的。

“后来呢?”

宋佳言笑了一下,直到已经分开的此刻,她想起那时心里仍然是甜蜜的。

“后来他不知道怎么找到医务室里来了。我当时柔道服还没换,披头散发的丑死了。他用手背帮我擦眼泪,说‘你请我来就是看你哭的吗’,我说不是,但又没法说本来想表白。”

“我也害怕呀,万一他没有那个意思呢。”宋佳言说到这里,有些哽咽了。

后来唐宁顿了一下,问:“你这只手拉伤了?”

她“嗯”了一声,故作轻松道:“是呀,现在成独臂大侠了。”

“那你就只剩一只手能和我牵手了。”

那是留在宋佳言记忆最深处,最难以磨灭的场景。

这段感情的开始,充斥着云南白药的味道和嘈杂、喧嚣,还有男孩目不转睛地凝视她时,眼里最真挚的温柔和笑意。

“我们……就是那样开始的。”

崔时雨听着听着,困惑地评价:“我……没明白。”

宋佳言原本正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经她这么一说,犹如被泼了盆冷水,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要是明白,就不会被人叫‘铁壁女’啦,崔小队。”

宋佳言叹了口气:“喜欢这种东西,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怎么结束的。唐宁还说喜欢我就是喜欢我赛场上一脸无畏的样子呢,后来还不是说我,一个女孩子五大三粗,耳朵又搞成这样……人啊,就是反复无常的生物。”

宋佳言尽量轻描淡写地给一场情伤做了总结,崔时雨不甚赞同,却也没有说什么,点点头,说声“走了”,推门出去。

酒店的长廊里有潮湿的味道,将她的思绪也浸得湿答答的。

我也会反复无常吗?

崔时雨虽然如此自问,可一旦想到“聂廷昀”三个字要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甚至被其他人代替,就觉得连这设想都很残忍。

隔日,体育馆柔道场上,比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已经是午后三时,半决赛赛程早已过半,有人欢喜有人愁。

冯媛西拍了拍宋佳言脊背:“马上到你了,别分心,瞧见上场崔小队怎么发挥了吗?甭管别人怎么干扰,我自岿然不动,不愧是我的爱徒……”

宋佳言对这话听到耳朵起茧,也得连连称是,视线扫过休息区,却没见着人。

上场比赛刚结束,崔时雨对上老对手丁柔,这次她发挥正常,水准在线,将丁柔杀了个措手不及,没几分钟就赢了。

全场欢呼的时候,丁柔还躺在地上,一脸不可置信。

宋佳言却心知肚明,这才是我崔小队的真实水平,上次是让你捡了漏,知道了吧?

体大人扬眉吐气,好好嘚瑟了一番。

可崔时雨和丁柔两人,比赛一结束就一前一后消失了。

宋佳言上场时还在好奇,崔时雨是“冷酷本酷”,一下赛场,“事了拂衣去”,几乎不和人交流。

那位丁柔选手,可不见得如此吧?

候场走廊上时有工作人员经过,很吵闹。

崔时雨收拾东西准备撤离,明天还有一场团体赛,她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拎着包走了两步,就瞧见了坐在走廊长椅上的丁柔。

她脚步顿了一下,返身之际却被喊住:“崔小队,不和我聊聊吗?”

有什么好聊的?

崔时雨心中波澜不起,忽然想起赛场上丁柔出的幺蛾子。

丁柔在比赛时刻意提及她笔记中的片段,试图扰乱她的节奏。

那话音很轻,且是在两人缠斗极近时开口,她即便要告知裁判,对方也能一口否认。

对此旁门左道伎俩,崔时雨懒得理会。

聂廷昀本尊不在,事实上那些只字片语对她毫无杀伤力。

下场后,她连眼神也未正面给一个,收获全场欢呼后,不卑不亢地离场。谁料事还没完,丁柔居然还在这里堵着她。

顿了一下,崔时雨继续向前。

身后的人追上来,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凑近了。

“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丁柔放轻了声音,很温和似的,语调却很尖锐,“我们聂老大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你觉得我将你偷窥他的事公之于众,聂老大会怎么看你?你们队友又会怎么看你?可见你平时那么单纯都是装出来的,累不累?”

崔时雨终于回过身来,与之对视:“你拍了照?”

丁柔微微一笑,不答。

崔时雨脸上露出一点儿困惑来,说:“你要是只想赢,在赛场上犯规也就算了,现在赛事已经落定,你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崔时雨的世界里,没有“比较”二字。

她不与人比,更不知这世上有人是事事要和人争一个高下,分出尊卑好坏的。

丁柔自出道以来,一直活在她的名头阴影下,一心想要制胜,压过“崔武神”的风头,不知何时起,“崔时雨”三个字成了她的心魔。

初次交手,她大获全胜,却也知道对方是发挥失常,事出有因。

那次腕挫十字固,她原本可以控制力道,却硬是使出了近乎伤人的十成力,以致对手脱臼。

赛场上情况瞬息万变,偶尔发生这种意外,没人瞧出有什么不对。

但她知道,聂廷昀发现了。

对方的表情告诉她,她的心思并没逃过身经百战、对每个女将都了如指掌的聂廷昀。

在那之后,聂廷昀连部长一职也辞去,对外说是引咎辞职。可后来与张诚然他们一同庆功玩乐时,她曾小心翼翼地提及此事,想要道歉,聂廷昀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只留下一句话。

这是每个习柔道者在最初受业时被要求谨记的”:柔道以礼始,以礼终。你好自为之。”

当时丁柔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对聂廷昀的一腔崇拜与隐匿的憧憬,也被难堪吞没。

没想到,这句话在今天她身为败者时,她再次从崔时雨的嘴里听到了。

“你怎么想,其实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要将我的隐私公之于众,也请自便。”

原本神色纯然的女孩面上一派冷寂,语调自始至终很平和。

“不过,柔道以礼始,以礼终,希望你记得。”

说完,崔时雨再没看她一眼,径自离开。

这样的高姿态仿佛在昭示:你不配与我论道。

那背影带了些许凛冽,让她感觉有些不像是印象中那个容易面红的小丫头了。

丁柔脸色发青,手指攥得咯咯作响,扬声道:“你以为你会有什么机会?他早有门当户对的对象了!”

无人回应。

人声的嘈杂,外场的欢呼,终究将她刺来的最后一刀也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崔时雨走出体育馆,仰头瞧见了漫天阴霾。

门当户对?哦,所以呢?

她无意识地抬手抚上下唇,仿佛还有昨日耳鬓厮磨的痕迹。不过,她也明知他的理由和方式都很残忍。

可是,我本来也没有资格审判他。

这样也好,让一切回归正轨,桥归桥,路归路。

崔时雨举步踏进昏沉的阴天。

赛事最末一日,体大在团体赛上大获全胜。

本次大学生柔道锦标赛,崔时雨独揽个人和团体两个冠军。当晚报道一出,体大官网的首页铺天盖地都是崔时雨站在领奖台上粲然而笑的照片。

“石头女居然笑成这样?奇迹……”

“不愧是我体大女武神!”

“武痴就是武痴啊,这次F大熄火了吧?”

“让我想起当年对家聂廷昀男神各大赛事的盛况!如今体大也算扬眉吐气,赞!”

“山一程水一程,冠军轮流转一程……”

宋佳言趴在床上兴致勃勃地上网,给崔小队实时直播。

崔时雨那头“嗡嗡”开着按摩器,将宋佳言的声音全部盖过去了。

“吵。”她将按摩器一关,喊出这么一个字来。

宋佳言当即反驳:“你嫌我吵?我还嫌你按摩器吵呢,咱俩比比谁声音大好不好?!”

崔时雨不吭声了,从床上起身。宋佳言见状,连忙把手机扔了,追到门口问:“你又去哪儿?!”

“柔道场。”崔时雨回了这一句,换完鞋径直走出门。

“这都几点了!”

话音未落,门又关上了。

宋佳言哭丧着脸:“又留我一个人空虚寂寞冷!”

此时是夜里八点钟。

这是他们留在杭市最末一夜,这场赛事结束了,和教练、队友的庆功饭也简单在酒店楼下吃过了。

崔时雨觉得空茫。

获胜的喜悦是真切的,其后心里仿佛凿开了一个无底洞,让她觉得得不停地往下坠,觉得一切似乎毫无意义。

胜负于她,只在一本胜那一秒。

她沿着熟悉的路慢吞吞地朝道馆走,想失重,想坠落,也想要独处,因为心绪罕见地有些混乱。

——他早有门当户对的对象了。

这句话萦绕在脑海里,忘不掉。

她猜得到,恐怕是那位庄芷薇小姐吧。

她想她从来不算是个真正单纯的人。

她复杂得很,只是放任自己一根筋地行事,为了消解掉那些过分复杂的脑回路。很多事她看得清,听得懂,却因知道无能为力,只能选择让自己被这人世吞没,连一句“为什么”的好奇心都欠奉。

总归是无能为力的,不如就这样吧。她对许多事,都是存了这样的心态。

终于走到道馆门口,她发现已经锁门。这处作为临时集训的柔道场,在赛事期间是一直开放的,可今天赛事落幕,自然也就恢复了正常的闭馆时间。

女孩停在玻璃门前,只看到自己单薄的影子。

她发觉自己竟无处可去。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动了起来。她心口一紧,某种直觉强烈到令她屏息。

“是崔时雨吗?”是一个在哪里听过的清亮女声,笑意朗朗,“聂廷昀醉了,你是他朋友吧?能过来接他一下吗?”

崔时雨脑子里迅速理清了线索。

首先,聂廷昀自幼喝黄酒长大,酒量无上限,却极其自制。这件事传遍整个大学城,因此没人敢在聚餐上轻易挑衅。说他喝醉了,可信度较低。

其次,她听出了打电话过来的人是庄芷薇。

论亲近,庄芷薇在她之前,怎么可能让她去接人?

这个电话充斥着诡异,她明知是圈套,却偏偏正中她的软肋。

她对“聂廷昀”三个字毫无抵抗力。

“……地址是哪里?”

那头静了两秒,隐隐传来错杂的笑声,似乎不止一人,片刻后,庄芷薇才重新开口:“地址我发到你手机上,快点儿过来呀!”

短信传来,崔时雨搜索了一下,是湖滨一处夜场。

下一条消息来自张诚然:“他们在玩酒令开玩笑,你要是不方便就别来,没什么大事。”

张诚然……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六层的VIP包间十分安静,为了实现湖滨的景观价值最大化,放眼望去,是大面积的落地玻璃,顶棚和地板偶有镜面,通过反射方式将湖边夜景引入室内。

偌大空间里,有唱歌区,有长沙发供人休息,打开落地拉门,就是宽阔的露台。

张诚然坐在深色的绒面沙发里,发完一条短信,很快收到回复,简洁明了:“在路上。”

小丫头果然是喜欢聂廷昀的吧。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习惯了万事不挂怀,惆怅也只一瞬,很快就被酒意盖过去了。

“来来来!再来一轮,这回输了的给手机通讯录里的第三个人打电话,我想想玩什么……借钱怎么样?”

郁泽闵手搭着他的肩,一脸“这哥们儿会玩”的满意表情,招呼大家掷骰子。

聂廷昀是上一轮的输家,原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喝酒,此刻却起身说声“离开一下”,撇下众人走了。

庄芷薇起身跟出去,在走廊将人叫住:“你没生气吧?”

聂廷昀的背影稍稍一顿,转过头,反问:“生什么气?”

庄芷薇笑了:“因为我给那丫头打了电话。”

那一轮掷骰子,聂廷昀好巧不巧沦为众矢之的。惩罚规则是郁泽闵说的,让他盲选电话簿里的一人打电话,骗对方说自己喝醉了,看对方能不能过来。

那可是聂廷昀的通讯录,想想就觉得刺激。

虽说是盲选,庄芷薇却夺过手机代劳,一眼瞧见崔时雨三个字,坏笑着拨通,想瞧瞧他和那个小丫头进展到了何种地步。

但电话打完,聂廷昀就一直面无表情。要说他真的不高兴,当时却也没阻止。

庄芷薇是心里藏不住事的,喜怒分明,爱将任何事都弄个通透。这是她的坦荡之处,有时却容易显得太过咄咄逼人。

他神色平淡如常,让她松了口气。

聂廷昀说:“我出来是怕她找不到,去接人。”

庄芷薇的表情却微微僵硬:“阿昀,我们……”

“嗯。”他仿佛知道她要提醒什么,侧着身,一只手插在兜里,轻轻地颔首。

她要说的话便无法再出口,只得扯唇一笑,大大方方道:“路上小心。”

庄芷薇没回去,背靠在走廊墙壁上,有点儿怔忡。

郁泽闵说过,我们这种人,一直是没的选的。

她感觉心好像漏了一块,有风呜呜灌进来。

庄芷薇从手包里摸出一支烟,手颤了颤,却没点燃。廊壁上精致的琉璃灯映下失真的光来,照得一双玉手如镀上虹色,有种影影绰绰的美。

她将手放下,身侧的门开了。

大男孩的微笑毫无城府,赤诚又温暖,寸头,不是这样标致的脸型根本驾驭不了。她望进他眼里,忍不住跟着笑:“张诚然?你们不玩了?”

“暂时休战。”他走近,学她靠在身侧墙壁上,说道,“还有下半场呢。”

他瞧见她手里的烟,扬了扬眉:“好本事啊,原来这年头大美女都是老烟枪?”

庄芷薇把烟放回去,笑笑:“没有。觉得酷,就随身带着。我哥那人可是蛛丝马迹都不放过,要是真抽了,被他闻到了还不把我骂死。”

换作旁人,这种话未必信,只会当成狡辩。可张诚然一点儿怀疑都没有,反倒若有所思地道:“聂廷昀也有这毛病。”

庄芷薇当然知道,点点头,却不接话,似乎不想提他,佯作无意地将话题带到别处。

“和我哥聊得怎么样?”

“就先聊着吧,我读完书回来也不知猴年马月了。你哥反正靠谱,往后用得上我再说。不过聂廷昀这次给我牵线,我挺感谢他,够意思。”

庄芷薇说:“他这是拿你当自己人了。除了我们这些发小,他朋友不多。”

顿了一下,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那个崔时雨……你也认识?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张诚然脸上的轻松慢慢消散,说道:“怎么认识的……其实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

张诚然苦笑了一声:“说来话长。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小丫头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他恍惚了片刻,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几年前和崔时雨的初遇来。

张诚然抱着肩道:“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第七章:共年少一瞥

张诚然认识崔时雨的时候,崔时雨还是个高中生,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他们学校的运动会现场。他那天带着部下负责查学生证,把这个外校人员抓了个正着。

“喂,哪里来的?”

“人和高中。”

“谁的家属?”

“不……不是谁的家属。”女孩的脸突然唰地一下变得通红。

“那跑我们学校来干什么?”

“……随便看看。”

“哟,还挺理直气壮的,看谁啊?”

女孩被他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盘问,宛如罚站,听了这句话整个人都吓得僵住了,低着头不吭声。

张诚然浑身上下连毛孔都有种与生俱来的恶趣味,偏要问出个桃色新闻来,和几个检查证件的同学一起把“小白兔”围了个严严实实,就要等她自己开口招了。

崔时雨偏偏耐得住性子,在这么大阵仗下仍然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后来,有人遥遥喊了一声:“张诚然!你犯什么浑呢?”

她猛地抬起头来,循声望过去。

……是他。

午后的阳光底下,那男孩的眉眼、头发,都被镀了一层暖洋洋的气息。

高挑的轮廓在地上打出斜斜一道影子来,颀长、俊雅。可最具有杀伤力的还是那双眼睛,这是所有为他美色所惑的人的共识。

他的瞳色比正常的亚洲人浅很多,介于琥珀色和棕灰色之间,像是市面上特别罕见的美瞳颜色。

他吼了张诚然一嗓子,却没走过来,因为运动场上有情况请他去处理,他只是朝这边缓慢而带着压迫感地扫视了一眼,就转身走开了。

张诚然回身赔了个笑,再回过头来,发现崔时雨看着远处发呆。

他“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丫头,来,回魂!”

崔时雨愣愣地看他。

“这次放你一马,学校、班级、姓名都写下来,早点儿回家,别到处乱跑哈。”

她乖乖写了,克制着一颗狂跳的心,如蒙大赦般急匆匆离开。

张诚然收了本子,招呼身后的部下说:“走吧,往校门口那边查查。”

大队人马就要过去,手里的本子突然被抽走了。

男孩几步跑过来,一只手熟稔地搭在张诚然肩头,一只手翻看本子。在教学楼的阴影下,他浅色的瞳仁变得幽邃又专注。

“让你提防有安全隐患的校外人士,查来查去,就查到个小丫头。”他念着本子上的名字,“崔时雨……人和高中的?”

“聂老大,咱们能不能体谅一下国泰民安的社会现状?哪有什么安全隐患?”张诚然暴躁上身,正要发作,见聂廷昀瞥了他一眼,又瞬间熄火了。

“成。”他说,“大不了我往后不为难小女孩?”

聂廷昀把本子递还给他,“嗯”了一声道:“浪子回头,为时不晚。”

张诚然直翻白眼,这哪儿跟哪儿啊?

聂廷昀又问:“人和高中的跑到咱们学校来干什么?”

张诚然又开始恼火上头:“我正要问这个!还不是让你一嗓子打断了,好嘛,你倒是英雄救美了,我一点儿八卦没问到!”他说着,回头一指跟在后头偷笑的人,“说说,你们想不想知道那小丫头为了看谁来的?”

“想!”散打部成员在部长的淫威之下,众口一词。

聂廷昀一声轻笑:“你们散打部的好奇心真是值得嘉奖。”

两位大佬眼看着要开始互发冷箭,有人震慑于聂廷昀的美色,当即倒戈。

“说实话,也没什么好奇的。”散打女将带着笑看向聂廷昀,“大老远跑到咱们学校来的女生,不是为了看聂老大,还能为了谁呀?”

有了当先一炮,第二人紧随风向倒戈。

“那是,聂廷昀艳名远扬,整个大学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张诚然听得既眼红又不顺耳,没等开口,第三炮就到了。

“所以咱们老大堵着人家姑娘不放,还明知故问,肯定是别有用心。”

聂廷昀冷眼旁观,兵不血刃就攻城略地,赢了这一仗。

张诚然只能气愤地在心里说,祸水!

后来大大小小的比赛不断,张诚然总能碰见崔时雨,他就刻意避嫌,要在自己部下面前表示,他对这丫头片子绝对没有一点儿私心。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成了朋友。

但崔时雨十七岁那年跑到张诚然他们学校里干什么,一直是个谜。

联系过往,张诚然无法不承认一个事实。

她们说得没错,崔时雨一直是为了聂廷昀。

又或许,从那时候起,她的心思就已经有了苗头。

可是她怎么会藏得这么深呢?

这些年,他也不是没在她面前提过聂廷昀,但她一向是波澜不惊,好像半点儿不萦怀的样子。

张诚然说完,叹了口气。

庄芷薇脸上露出一点儿讶然:“……这女孩,还挺长情的。后来呢?”

“后来我们学校和她们学校打比赛,我喊崔时雨一起吃饭。你猜怎么着,吃到最后,这两人前后脚消失了。我当时也没多想,还以为是凑巧……”

庄芷薇忽然问:“你对崔时雨是怎么想的?”

“我?”张诚然失笑,“哈”了一声,却没再说下去。

扪心自问,要说没有一点儿私心,也不可能。否则他怎会几年间仍与小丫头有着零零散散的联络,还主动叫她来吃饭。可相处时他没想过那么多,总是觉得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是个眼里只有柔道的武痴,或许也容不下别的东西。

于是拖了一日,两日,一年,两年,渐渐变得习以为常。直到来杭市路上,听到聂廷昀那句“她喜欢我”,忽地把自己的窗户纸也一同点破了,连粉饰太平、自欺欺人亦不能。

心动或许能够掩饰,心痛却不能。

张诚然恍然大悟,可等他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于是这一刻,面对庄芷薇一针见血的询问,他也只能笑笑,缄默不语。

两人半晌无言,却见走廊那头的电梯门开了。

栗色头发的青年人从电梯里走出来,身材高挑,比例极佳。他着一身舒适的潮牌,搭配十分随性,走在寂静无人的走廊上,看那姿态仿佛是在舞台上。

张诚然正寻思这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庄芷薇已经心里“哐当”一声,脱口道:“他怎么来了?”

人都走到了几步之外,张诚然还没想起来这是谁。

“这人谁啊?”

“贺杞,那个唱歌的。”庄芷薇看似平静地说出这几个字,心里却有些慌。

郁令仪和某个偶像歌星走得很近,这件事经口耳相传,大家私下里都知道,却没人敢放在明面上聊,毕竟是长辈的私事。

可今天,整个六层都被郁泽闵包下庆生,贺杞出现在这里,请他的人还能是谁?

郁泽闵这位少爷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还嫌聂廷昀家里不够乱?

贺杞走过来,瞧见一双男女并肩靠在走廊墙壁上聊天,似乎不太认识他的样子,也没有寒暄,轻轻点了个头,推门进去。

雨后的薄雾里夹杂着说不清的闷热,将人层层包裹。

崔时雨走下出租车,雨后的薄雾裹挟着说不清的闷热,将她层层包围。纯棉的长袖运动服被汗浸湿了了,粘在皮肤上。她在原地照着导航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正确的方向。

扯了扯衣领,她回转头,然后视线定格。

隔着一条马路,她在湖滨这一侧,他在那一侧,身后灯火通明,煌煌如昼。

这条街在景区里,历来封路不许车行。

细小的飞虫扑在光里,他朝她走过来,那些琐碎的影子都消失不见了。

聂廷昀刚从楼上下来,打了两通电话过去都没人接,正思考小丫头是不是忽然反悔不来了,一抬头就看到她站在对面。

女孩立在明暗交界处,发尾凌乱地窝在颈间,手指扯着帽衫的抽绳。

她总是有些无意识的小动作,泄露出平静之下的局促和不安。

在他面前,她常常不安。

才走到路中央,她已经迎上来,走得有些急,仰面望他时,温热的气息透出体表,他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她微红的侧脸,忘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

他要说什么来着?

你这次来,又是什么脑回路?

对我随叫随到,要把献祭精神贯彻到底吗?

明知道是别人开的玩笑,还巴巴地凑上来,傻不傻?

他目光一扫,却瞥见她下颌的瘀青。

手指轻轻扶在侧脸,他语气带了点儿质问:“比赛伤的?”

崔时雨避开,漆黑的眼睫抖了一抖,说:“没事。”应该是习惯了。

他要说什么,却没说,只道:“走吧。”

“去哪儿?”

聂廷昀伸手攥住她纤细的腕,朝前带了两步,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又松开了。

“你还把那通电话当真了?看我是醉了的样子吗?”

这套路对她来说是未知的领域。崔时雨露出踌躇的表情,也有些困惑起自己来这一趟究竟是要干吗。

她对于想见一个人的渴望尚不能准确定义,更不知道自己无意识找了一个又一个借口来打破结界。

还好,他没让她继续想下去。

聂廷昀说:“来都来了。”他鲜见地留出余地,收敛了强势,她便没法说“不”。

上楼的一路收到不少视线,她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的打扮上,进电梯后就一直盯着镜子。

聂廷昀没见过她这么照镜子,问:“看什么呢?”

她垂眼,没言声。

他好像会读心术,说:“你这样穿就很好。”

她诧异地偏头看他,要说什么,电梯停了。

长廊尽头的包房里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他们都一无所知,只是就这样安静地走在光线昏黄的空间里,各怀心思,却并不抗拒片刻静谧,前日的不欢而散也被抛之脑后。

小丫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聂廷昀身侧,头顶泛出温和的光。

“崔时雨。”

“嗯?”

“喜欢我?”

她原本不必思考,可他问这么一句话,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倒惹得她迟疑。

他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又问:“喜欢之后呢?想过吗?”

她放缓了脚步,在他的凝注下,摇摇头。

他的手轻轻把住她的肩,将她朝自己拉近了,而后自然地将掌心落在她颈后,诱使她抬头望进他眼里。

“伦理学认为,低级的喜欢,是只喜欢一件事的过程。而高级的喜欢,是不仅要喜欢这件事的过程,还得关注这件事的结果。”

“……所以呢?”

“所以你不能只是低级地喜欢我。你得开始计划,喜欢我之后,想得到什么结果。”顿了一下,他一本正经地道,“比如说,想和我确立关系,想嫁给我,想给我生孩子。”

崔时雨眯了眯眼睛:“你在给我洗脑。”

聂廷昀面不改色道:“你脑回路够奇怪了,还能被别人洗脑?”

她困惑:“你希望我怎么样呢?”

聂廷昀忽然松开手,好不容易聊到这里,又回到原点了。

他在心里无声一叹:我不希望你怎样。

起码,不该是我希望你怎样,你才要怎样。

——————————————————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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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09-08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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