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泽汀
01
付果果在十八岁这一年，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摘除掉“小偷”这个标签。
事情的起因是一条裙子。
鲜少穿裙子的付果果那天心血来潮穿了条墨绿色的裙子，那条裙子有不对称的褶皱设计，边上有精致的刺绣，有种低调的华丽。
电视剧里时常鼓吹，女孩子是从拥有自己的第一条裙子，才开始拥有自己真正的人生。事实证明，电视剧实在害人不浅。她付果果的人生确实是从这条裙子开始，却逐渐走到她一度无力招架的境地。
同班的女生指着付果果说：“咦，这条裙子好……特别。”
付果果心里有小小的嘚瑟，她所理解的“特别”自然是针对这条裙子的设计而言。但别人口中的“特别”显然代表别的意思。
第二天她就听到一些传言。
“看见了吗？付果果穿的那条裙子有点眼熟。”
“就是前几天徐穗穿的那件。”
“为什么会到付果果身上？”
“难怪徐穗一直说找不到她那条裙子。”
“也有可能刚好同款呢。”
“不可能，徐穗那件是伍斯翰的限量款。”
之后就越演越烈，但凡有人找不到笔或是杂志，大家都习惯性地把目光聚焦到付果果身上，甚至在QQ群里公然讨论她。后来连老师都私下找她谈心：“果果啊，要是家里有什么困难，跟老师说。”
付果果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冲出办公室，恰巧撞上一个女生。
“不解释吗？”女生突然开口。
“什么？”
“裙子。”
付果果想说“你相信我么”，可转念一下，她与她并无什么交情，又何必多费口舌呢。
女生也没再多问，只是望着付果果了然一笑。
付果果自然是知道这个女生的。隔壁班的关恙，谁不认识？学校里有名的带货女王，每天都穿得像是来学校拍杂志封面，女生们追捧的对象。付果果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有交集？
可是没过两天，风向悄然发生了变化。大家的目光从付果果转移到了徐穗身上。
“什么嘛，原来徐穗穿的那件是高仿。既然如此，付果果也不一定是偷的，兴许两人人手一件高仿呢。”
“你怎么知道徐穗那件是高仿？”
“关恙说的呀。”
在付果果跟关恙打照面的第二天，关恙穿了那款墨绿色的裙子来学校，并向大家介绍裙子的设计：你们看呀，这里的刺绣，正版是32针，高仿的只有16针，那里的褶皱正版是5条，高仿的只有3条……
难怪了，作为行家，关恙当然能一眼认出徐穗那条是16针的高仿，自然也能认出她付果果那条是连16针都不足的低仿。付果果这么想着，心底生出一种被烈日灼伤的疼痛感。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关恙确实是第一个愿意相信她的人。不论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确实将她从水深火热中解脱出来了。
某一天，付果果终于鼓足勇气对关恙说了句谢谢。
“果果呀，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穿这样的衣服。”关恙的笑容依旧带着了然和傲气。
02
从小到大，付果果对于衣服并没有太多讲究，只要穿着舒服就行。但自从裙子事件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要是时光能倒回，要是她知道那款墨绿色的裙子正版是伍斯翰限量版，她打死也不会从妈妈的店铺里把它挑出来。
付果果的妈妈在本市的批发市场有一个小小的店铺，店里全是做工粗糙、价格便宜的服装，付果果所有的衣服都是从那里拿的。以前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付果果站在这些衣服前却迟疑了。她不敢告诉妈妈自己在学校遭遇的流言蜚语，只是脑海里时常飘出关恙的那句话，思考着：“那么我这样的人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呢？”
“果果，来我家试衣服吧。”关恙说。
一个有暖阳的秋日下午，付果果第一次走进关恙的家。她家的院子里飘着好闻的橘子味，穿过院子，小楼里有一整层楼摆放着各种时尚新衣。
关恙挑了几件衣服，把付果果赶进试衣间。付果果听话地穿上那些与她格格不入的衣服，再出来时，发现关恙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人上下打量着付果果说：“还行。”
关恙颇为高兴地拉起付果果的手：“我妈说“还行”的意思就是答应了。果果，你当我们家的试衣模特怎么样？”
付果果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走上了模特生涯。
每次去关家试完衣服，拿着薄薄的一叠所谓兼职报酬，付果果总是纳闷：关恙的妈妈是业内颇有名气的设计师，早年曾在国外拿过奖，从小穿惯了地摊货的自己何德何能当她的试衣模特呢？
“果果，你这身板不当模特可惜了。你看你那腿都快到关恙的胸了。”说话的是关恙新交的男友常译，彼时那两人正坐在关家院子的橘子树下悠哉地吃橘子。
“你再说一遍？”关恙佯怒。
常译立刻服软，给关恙剥了一个橘子。
关恙故意不领情：“这个是酸的，重新给我剥一个。”
“你尝都没尝，怎么就说是酸的？”
“你叫它一声甜的它答应吗？我说是酸的就是酸的。”她把那颗橘子塞给付果果，“你说是不是酸的？”
小情侣间的打情骂俏付果果无意参合，她望着橘子，再看看自己手里薄薄的一叠钞票，分明觉得自己才是那颗任人定义酸甜的果子。
03
每次看到常译和关恙在一起，付果果都要感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他简直就是男版的关恙，好看的皮囊下，个性张扬，鲜活，不怕事。这样的男生在学校里，自然也不乏追捧的人。
付果果绕过操场去接水时，就看到常译被徐穗拽着堵在角落。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还要跟姓关的在一起，什么意思？故意气我吗？”徐穗的脸上一半是羞涩一半是难以置信。
常译悠悠地摆动指节：“你这话有逻辑问题。我知不知道你的意思跟我要不要跟她在一起，两者没有因果联系。”
听到这话，徐穗的那几分羞涩变成了气急败坏。
常译就这样把一颗少女心捏个粉碎，再若无其事走掉，像他和关恙这样的人，怕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碾压别人。
徐穗的余光瞥到躲在一旁付果果，更难找台阶下，对着付果果就是一顿发难：“付果果，你还真是个可怜人。”
付果果嘴笨，并不想多生纠葛，转头就走。然而对方却不打算放过她，直接堵住她的去路：“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跟关恙是朋友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像是长着小刺的藤蔓，顺着血液钻入付果果的脑里，她不禁大吼：“不劳你费心！”
“怎么，被我说中了？付果果，别骗自己了，其实你也感觉到了，关恙那个人吧，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真正看得起谁？她不过是把你当作跟班。最可怜的是，你居然还死心塌地帮着她数钞票。”
数钞票……她回想起来，每次从关家出来，她从关恙手中接过的一个个装着报酬的信封时，她都尽量避开关恙的目光。
付果果当然明白徐穗说这话的意图。可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问题是，她选择相信徐穗是因为常译的原因而中伤关恙，还是选择相信她说的难听话的都是实话？
“裙子的事情你就没想过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让你背负上‘小偷’的罪名？你自己想想，这件事情到最后，谁是最大的赢家。”
付果果忍不住捶捶自己五毛钱的脑袋，这个世界怎么突然就变得那么复杂了？
04
从那天起，付果果的心里悄悄藏了一个小秘密，一个无法与任何人分享或分担的秘密。
她和关恙的关系依旧。关恙一如既往地穿最新的潮牌衣服去学校，一如既往地享受着大家的追捧。她呢，也一如既往地跟在关恙身后，充当无名的配角。只不过她必须要时刻憋着一股劲，每当心底的那只小兽快要破门而出时，她必须把它拽住，重新给它套上枷锁，牢牢将它困在心底。她对自己说，你看呐，是关恙给你介绍了工作，补贴了家用，是关恙把你从土包子一步步改造过来。
而关恙对这一切还毫不知情。她的目光专注于于她宽敞的衣橱里，一边欣赏着她新入手的时尚单品，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常译最近陪她的时间变少了。
付果果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就不担心他被别的女生抢走？”
“谁能抢走试试。”关恙没有丝毫担忧，“他如果能找得到跟他更志向相投的人的话，那我祝福他好吧。”
付果果心里小声吐槽：你那叫臭味相投。
秋日微凉的夕阳投射在关恙的白皮肤上，那景象像是一副昂贵的油彩画，付果果几乎能脑补出画上的内容——住在城堡里的小公主穿着最华丽的礼服，挽着只属于她的王子。
她已经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这样自足的人，又何须动那些所谓的心思去捉弄别人，去获得多余的虚荣？付果果瞬间就为自己心里的小兽找到了答案。
她多羡慕关恙的这股自信，她与她是如此不同。
可是与她如此不同的人，为什么会交她这个朋友呢？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在你看来，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付果果其实更想直白地问关恙到底看上她哪点。
关恙又笑了，一如付果果初次跟她搭上话时，那种了然于心的笑容：“果果呀，整个学校的人都在明里暗里说你是小偷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解释解释呢？”
啊……因为……因为……付果果沉默了。
“害怕别人知道你穿的是冒牌货，所以宁愿被冤枉也不还嘴。”关恙的眼神带着两分犀利，“我一直认为有羞耻感是件好事。果果，你的条件适合吃模特这碗饭。既然入了门，千万要记住这个圈子的规则，你穿在身上的衣服往往决定了你这个人值几斤几两。”
付果果吐舌头：“呵，以貌取人。”
关恙爽朗地笑出声：“人类总是如此。”
05
来年初春，付果果第一次从关恙妈妈那获得一份正式的模特走秀机会。
那段时间关妈妈正忙着筹备她的春夏新品展，付果果跟在关恙身后有样学样地帮忙打下手。宽敞的服装间摆满各种付果果只有在杂志上才看到的潮流新装，三五个助理小姐姐围着关妈妈转悠。她看到其中一个小姐姐接了个电话后，凑到关妈妈身边耳语了些什么，关妈妈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长。
“果果，”她忽然向付果果招手，“看见对面那栋楼了吗？你过去找一位秋先生，他需要帮忙。”
付果果以为关妈妈有服装落在了那，要自己帮忙取回来，结果一去才发现，那栋楼的宴会厅正在举办另一场服装发布会，那位秋先生正是这场发布会的负责人。
音乐声很大，模特们踩着节奏走着笔直的猫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台前的气氛融洽，台后却截然相反。付果果刚被带到后台就被人撞得肩膀都疼了，眼前忙乱的景象让她不知所措，这时候她看到有人朝她招手：“就是你是吧？快过来，没看见这里忙着吗！”
这位秋先生塞给她一套香槟色长裙礼服就把她往旁边的小隔间推，她在隔间里听到他在外边对另一个工作人员念叨：“好在待会有半个小时的媒体访问环节，这期间要把她的妆发全搞定。”
这时候付果果才反应过来，半小时后，她要代替另一名临时因突发情况无法上台的模特上台。而在此之前，她从没上台走过猫步。
内心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的。负责给付果果做妆发的小姐姐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天呐，这世上竟然有人蠢到拒绝这样的美差！你知道秋先生在圈里的地位吗？当年可是他一手挖掘了关妈。你不是关妈派来的吗？难道要驳了她的面？”
付果果心里有些气，这的人嘴巴真是不饶人呐。是呀，她就是脑子有些钝的蠢人，可是她付果果到底还知道“知恩图报”四个字。
硬着头皮上呗。
那一天，付果果觉得自己特别像只摇来摆去的企鹅，一下子就不会走路了。明明镁光灯照在身上，她依然觉得手脚冰凉，于是尽量把自己隐藏在那群专业模特身后，以为这样就能让别人忽视掉她。
“你需要有人教你走路。”结束后，有人对她说。
拜托，求放过。她想。
“还有，你需要减肥。”那人又说。
她简直无地自容了。
忽然，她眼前出现了一张名片——伍斯翰潮流精品。
“有兴趣来学东西吗？”
这次她终于认认真真打量起那个人，倒是与她印象中的时尚圈人士不太一样，穿着一整套深灰色西装，商务范十足。
付果果一时不太能将眼前这个大叔与那条陷她于不义的墨绿色裙子挂钩。
后来她与关恙讨论起这事时，关恙说：“那个人啊，一身铜臭味。”
付果果自然得出一个结论：关恙讨厌伍斯翰。
明明讨厌一个人，关恙却还穿他设计的裙子。有时候，喜欢和讨厌，并不如表象那样容易判断。
06
说起来关妈妈和伍斯翰算是同门关系。
关妈妈比伍斯翰早几年与秋先生负责的品牌合作。一开始合作很成功，关妈妈的设计在市场上大受欢迎，之后关妈妈的设计风格日益剑走偏锋，在市场上的口碑也逐渐形成两极分化，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待见的人也很不待见。
这时候伍斯翰出现了，在保留关妈妈的设计痕迹的同时，避开消费者不喜欢的设计部分，算是相当懂市场了。
关恙将这样的行为归纳为“满是铜臭味而缺乏自我的讨好”。
因而付果果去赴伍斯翰的约时，满脑子都是关恙不屑一顾的表情。
然而对方似乎看出了付果果的想法：“我猜关家一定对你说了什么。不过没关系，既然你选择来赴约，就代表我们俩在某些方面的观念是一致的。人呐，只有先得到了机会，才有资格证明自己。”
这就是他对自己抄袭关妈妈设计的行为的解释？付果果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辩驳他的那番话，似乎不反驳，才能为她今天瞒着关恙出来赴约的行为，找到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
从这一天起，付果果算是正式迈入专业的模特生涯。
每天课余时间全用来练习台步，累到腿软的时候也只能吃分量少得可怜的沙拉，一个月下来就瘦了十来斤。
原本的付果果看起来只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邻家小女生，现在的付果果走起路来自带几分气场和成熟范。这些变化她自己很难察觉到，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眼光毒辣的关恙呢？
当付果果在学校里变得越来越受欢迎，被越来越多的同学围着讨教蜕变心得的时候，她略长的反射弧终于提醒她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跑去找关恙，可是关恙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头继续跟她的姐妹们说笑。
是的，她关恙从不缺朋友。只那一眼，付果果便领悟到了对方要提醒她的事实。
她依然不死心，追上去：“关恙，我们很久没说过话了。”
关恙依然在笑：“果果呀，你知道我讨厌什么。我讨厌他的一切，包括被他调教出来的你。”
付果果想，她果然是个不擅长隐瞒和撒谎的钝人。可是难道她这样的人，就注定要被关恙踩得死死的么？
“关恙，我是不是永远只能依靠着你？我难道就不配拥有证明自己的机会？”
“你当然可以，这不过是个选择题。果果，那个满身铜臭味的家伙应该教你什么是‘机会成本’。”
付果果的满腔怒气就这样被关恙轻描淡写地浇灭，取而代之的是像黑洞一样越来越大的失望和无力感。
她和她的情谊，就这样被定义为冷冰冰的四个字——机会成本。
07
离开了关恙的付果果，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气魄和态度，在T台上倒是越放越开，成为伍斯翰旗下最炙手可热的新人。
这一年，对于模特付果果来说，是收获颇丰的一年。在模特圈里初露锋芒，认识了更多圈内人，她穿着比那条墨绿色礼裙更漂亮的伍斯翰限量设计出席公司的年会，拿着香槟杯，越来越纯熟地融入其中。哄女朋友睡觉的小故事
她倚在沙发上，脑袋一团糊，眼神已经微醺。有人将手机递到她耳边，常译的声音在那头颇为急切：“果果，你知不知道关恙在哪？”
“好笑，我为什么会知道她在哪？”
短暂的沉默后对方说：“看在我面子上，如果你看到她，请替我看住她。”
付果果挂了电话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是两个小时后。晚会接近尾声，宾客应该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外边却异常热闹，大家聚在一起热议着什么。
她朝人群聚集处走去，听到有人小声议论：“今晚出现的这个小偷据说是关家的女儿。”
脑袋里的酒精瞬间被蒸发干净，人群分开，她看到关恙低着头，被两个警察带走了。她甚至来不及叫她一声。
像是天道轮回一般，“小偷”这个词，竟然以如此不堪的方式，串起两个女孩的人生。
往后的很多年，付果果始终无法忘记这个画面。高傲如关恙，这样的罪名于她而言，无疑相当于要了她的命。
付果果当即跑去问常译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手稿。在前不久的一次行业聚会上，她丢失了她妈妈新出的设计手稿，后来辗转得知那份手稿落到了伍斯翰手里。关恙找他要，可对方仗着她没证据，拒不认账，关恙被他激怒了，自己一个人潜进来偷。”
说到底，关恙也只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女生，如何斗得过商场上的老狐狸？付果果不禁自责起来，如果接到常译的电话后，她没有选择置之不理，是不是事情的发展就不同了？
关恙以盗窃未遂的的罪名被关押几天后，终于被保释出来。短短几天，关妈妈看起来突然苍老很多。而这件事最严重的后果是，关家的名声跌到谷底，今后在时尚圈里只怕再难以立足。
短短半个月内，秋先生对外宣布与关妈妈解约，关妈妈在一连失去好几个大单后干脆闭门休整。
当付果果再次去关家的时候，橘子树下只剩下常译落寞的身影：“她已经走了，跟着她妈妈。”
“去哪？”
“谁知道呢。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连你也不告诉么？”
“果果，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吗？她最爱的还是她的自尊，她不可能让任何人看到她落魄的一面，包括你我。”
付果果有种预感，或许她再也见不到那个傲气十足的小公主了。
08
跟伍斯翰的合约签了五年，期满后付果果选择不再续约。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凭借自身的名气拿到不错的走秀机会。
有一次她为一个年轻品牌GM走秀，在秀场意外遇见了徐穗，彼时她已经成了这个品牌的销售总监助理。付果果在化妆间试衣服时，她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盯着她：“要是可以，我真想让关恙见见如今的你。你猜，现在她还愿意跟你做朋友吗？”
“你不是说，她从没把我当朋友吗？”
徐穗撇嘴：“我原本以为是的，不过……”
谈话戛然而止，化妆间外响起了吵闹声。
“现在的实习生做事都这么马虎吗？第一天上班就弄错衣服，你差不多可以走人了！”
接着是不断的道歉声。
“不好意思，我去处理一下。”徐穗准备起身，付果果下意识地按住她，嘴上的速度却跟不上行动，顿了顿才找到了话题：“前阵子我收到了你们合作方案。”
“嗯，你这两年的商业价值挺高，我们老板想跟你深度合作来着。”
“让你们老板约个时间吧。”
徐穗点点头，打算继续去处理外面的纠纷。付果果再次按住她的手：“马上去吧。你知道，时机不等人。”
“呵，你现在算是大牌了。”徐穗走到一边拨电话，付果果趁机走出化妆间。
正在张口大骂的市场部经理跟付果果有过几面之缘，付果果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他立马换了张如沐春风的脸孔，转身对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实习生嘀咕：“回头再说你的事。”
付果果的目光悄悄锁定在那个实习生身上，虽然只是背影，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人是谁。
那天结束了工作，她偷偷拜托助理打听到了那个实习生的联系方式，给那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徐穗现在在GM工作。”
后面其实还有半句——如果你不想见到她，我可以帮你介绍别的工作。
但她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删掉。
这是一条匿名短信，付果果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理睬，或是直接忽略掉这种莫名其妙的信息，她有些紧张。
她守着手机不记得等了多久，那头终于给了回复：“见个面吧。”
09
约定的地点是一家地点颇为隐秘的果汁店，付果果点好两杯橘子汁，赴约的人准时来了。
关恙，不，现在应该叫她Tina，穿着一件GM去年热卖的高价卫衣坐在她对面。
从前关恙衣服的寿命从来不超过一年，如今付果果看到她穿着去年的旧款还如此怡然自得地喝着果汁，心下对她的近况有所了解。
一个从小拥有最好的一切的小公主，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之后，会是什么样，她从关恙淡淡的眉眼间，从她强撑笑容的嘴角，找到了答案。
“谢谢你的提醒。”关恙说。
“你来见我，难道只是为了说句谢谢？”
关恙颇为郑重地点头：“是。我不喜欢欠别人。”
“还记得五年前分别之前，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你可真记仇呐。”
“那么现在你可以收回那句话了吗？”
关恙笑得得体又疏离：“当然，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我总还是要吃饭。”
这话让付果果有些伤心，关恙选择与她和解，更多是因为她现在在圈内的地位。可是转念一想，又不禁欣慰。
她依然没有被打倒不是么？即使前路艰难，她也没有选择放弃，势必要在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时尚圈里站稳脚跟。正如她今天穿的这件卫衣，即便是去年的旧款，她依然从细节中看出这件衣服的主人对它保养得当。
付果果想起多年前关恙所说的话：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你身上的衣服决定了别人看你的眼光。
即使生活再拮据，也咬着牙不降低品质。这样的行为在别人看来是拜金，但付果果明白，这是关恙所剩无几的自尊。
“那你还打算继续待在GM？”付果果问。
关恙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没再回答。付果果随即明白，她不愿再与她分享更多。
关恙离开后，一直藏身在果汁店外的人终于走出来。人是付果果叫来的，她原本想为他们创造一个契机，可到直最后他都没有出来。
“不追上去吗？”
“她不会喜欢。”常译说。
那天，付果果和常译一同去了废弃已久的关家旧址。院子是荒凉了，但橘子树倒是存活得很好。他们摘了最大的两颗橘子，坐在树下吃起来。这是从前他们和关恙经常做的事。
常译忽然说：“当年那件事，说到底，是我没有处理好徐穗的事。”
“什么意思？”
“那是徐穗设的一个局。她设法支开关恙，拿到了手稿，然后转卖给伍斯翰。事后又收买了关恙身边的一个小姐妹，那女生就给关恙出主意，让你替她把手稿从伍斯翰手里偷出来——你知道的，在当时，没有人比你更容易接近伍斯翰——不过关恙没同意，她选择了亲自去做这件傻事。”
徐穗这一石二鸟之计，既离间她俩，又踩跨了关家。
有时候，小女生的嫉妒之火烧起来极具毁灭性。可有时候，一个人到底是喜欢一个人，还是讨厌一个人，也不能轻易分辨出来。付果果一度以为关恙厌她入骨，可她到底还是拒绝了那样一个馊主意，拒绝怂恿她变成一个真小偷。这背后的动机是出于关恙的自尊，还是出于她对她的不忍，其实也无需分辨。
一切的一切，岁月终可见。
夕阳下的橘子树仿佛被注入了魔力，停在时光顿留之处。付果果的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关恙坐在橘子树下，与常译争论橘子是酸还是甜的画面。
她如今觉得，一颗橘子或许真的不是原本就是酸的或甜的，而是在被人剥了皮，撕了络，忍着疼痛，被人强行分成瓣后，由各自高低不一的自尊心酿成的。
她想，无论是她这颗，还是关恙那颗，最后一定都是甜的。
更新时间: 2021-01-28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