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一生更漫长的你

发布时间: 2020-08-24 20:08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比一生更漫长的你

文/牙套菇凉

我不允许自己给周易扬的未来,再增添一丝一毫的不快乐。

1.因为冯淇淇长得不好看

周易扬从小就是不折不扣的颜狗。

他还读幼稚园时,就会随时揣一把糖果,专门给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在十岁之前,周易扬从来吝于给我糖果吃,虽然我们是许多人眼中的“欢喜冤家”。

记得大约八岁那年,一天夜里小区停电,小孩们都聚集在大院里玩捉迷藏的游戏。

我和周易扬打从出生起就不对盘,在他第一个将我从小区角落那座蔚蓝色的滑梯下找出来时,我们无法避免地发生了摩擦。

我扯着嗓子对他大声嚷嚷,然后他瞪着眼推了我一把。

我从小嗓门就大,一屁股坐在地上时,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黑暗空旷的大院里,仿若回声经久不散,很快周易扬的父母就被惊动了。

那晚,周易扬被周阿姨抓着向我道歉,不过他梗着脖子,一副大义凛然,誓不妥协的架势。后来周阿姨拿他没办法,抓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给我时,像雕塑一样岿然不动的他终于有了反应——

他扑了上来,紧紧抓住周阿姨的衣袖,吼道:“不要给她。”

我认识了周易扬许多年,第一次见他那副模样——睁着眼,扑哧扑哧喘着气,像只龇牙的小狮子。周阿姨和周易扬较量了几番后,还是败下阵来,只得无奈地问他:“为什么不给淇淇?”

“因为冯淇淇长得不好看。”

其实,周易扬说得没错。在十岁前,我都和“好看”二字没半点关系——胖乎乎的身材,因为肥肉过多被挤得扁平如饼的五官,于是周易扬给我起了一个绰号叫“加菲”。

为此在那些年少岁月里,我不知道和周易扬发生过多少冲突。既然他觉得我像一只猫,那我也不能辜负他给我取的绰号,每次冲突里,我都亮出尖利的指甲,在他胳膊上、身上挠出许多纵横交错的红印子。

周易扬虽然讨厌,但勉强算是有原则的人。我认识他的二十年里,他一直秉持着两个原则不动摇:

一是,美就是正义;二是,打人不打脸,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能打他的脸。

后来,我还挺庆幸的,年少轻狂的自己对周易扬施暴那么多次,唯独没对他那张他视如生命的脸蛋下过手。

但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好运,我就见过周易扬脸上挂着彩,将小区里的孩子王摁在地上死命揍的模样,活像地狱索命的阎王。

最后这场恶战,双方家长出面制止才得以平息。

在我印象里,那是周阿姨第一次生气。那晚,周易扬傻兮兮地在大院里罚站,小小的身板,比院墙下那一排排枝繁叶茂的香樟树还要挺直。

我趴在阳台上,嚣张地朝他吹了声口哨。他抬头看了过来,朦胧月光和灯光交错成网,落在他脸上像隔了岁月的纱幕。

远远地,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看到他嘴唇轻轻开合着,无声又静谧。但我还是看懂了,他说的是“加菲”。

第一次,我没有因为他叫我这个绰号而生气,因为那时候的他,狼狈得让人心情大好。

2.周易扬,你就不能停下来等等我吗

很多时候,我觉得做人挺累的,做一只猫多好。

宠物店里,一只脸大如饼的加菲猫,不仅价格不菲,而且只需要舔舔爪子,梳理梳理毛发,就有无数的人趋之若鹜,而我长了一张类似加菲的大饼脸,却要遭到周易扬的嘲笑。

我很不服气,却苦于不知如何反击。

因为类似的声音太多了,不只是周易扬,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都是这样“厚此薄彼”“表里不一”,就比如我小学时的音乐老师。

那个毕业于音乐学院的年轻女老师,说是对所有孩子都会有耐心,付出关爱,可我明显感觉她对漂亮男孩女孩偏爱一些,比如周易扬就是她最喜欢的学生。

忘了说,我和周易扬不仅是邻居,还在同一个班级——周易扬说这是上辈子的孽缘。

记得那年六一儿童节,我班上出的节目是竖笛演奏。音乐老师说为了加强班级的凝聚力,让所有人都要参加表演。每天放学后,全班都要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练习竖笛,从最简单的音阶指法开始练习,然后才开始正式练习表演曲目《北京的金山上》。

周易扬又是第一个学会完整流畅地吹《北京的金山上》的学生,这让我很嫉妒,每天回家后,还拿着乐谱练习。可能是天生没有音乐细胞,我花了比周易扬两倍还多的时间,吹得还是断断续续,调不成调。

音乐老师无奈了,委派周易扬一对一教我练习。

于是,每晚我形单影只的独奏,变成了双人练习。周易扬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我们练习的方式,就是他吹一遍,再让我吹一遍。

但凡我吹错调,他就挑着眉,很焦躁地说:“加菲,你怎么这么笨呢?”

起初碍于他是小老师,我都按捺着脾气,如此往复,我的忍耐也抵达了极限。在他再次嫌弃地开口时,我摔了竖笛,“咔嚓”一声响,像是摔断了时光。周易扬没有说话,我瞪着他,我们都陷入了这片短暂的沉寂里。

过了许久,他将摔在地上的竖笛捡了起来,对我说:“冯淇淇,你如果不想学,就不要耽搁我的时间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细细琢磨却能听出隐而不发的怒气。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委屈,这种委屈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又无法遏制。

没有音乐天赋的人,不止我一个。

班花吹得还不如我,锯木头一样的声音,用“千山鸟飞绝”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但我就是看见周易扬满脸笑容,手把手教班花。那时的周易扬特别有耐心,一小段一小段地拆开讲解,一个指法一个指法地示范,哪里有半点不耐烦!

周易扬厚此薄彼的态度让我非常愤怒,我又将周易扬捡起来的竖笛狠狠掷到了地上。这一次,那玉白色的塑料管子被摔出了纵横交错的裂纹。

“你到底想干什么?”周易扬问我。

那时,我也问自己:冯淇淇,你到底想干什么?可有些话,我就是说不出口,毕竟犯了错后撒娇卖萌就能得到原谅,是长得好看的人才有的特权。

我冯淇淇没有资格同本就不情不愿教我的周易扬提条件,更不能如班花一样,在跟不上周易扬节奏时,说:“周易扬,你就不能停下来等等我吗?”

3.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周易扬落泪

我们班上的竖笛演奏得了第一名。

奖项颁布那刻,一群人欢欣沸腾,周易扬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同人击掌,我却不能对这些喜悦感同身受。

因为自始至终,我只是一个局外人。

没有停下来等我的人,不只周易扬一个人,还有音乐老师。摔竖笛事件后,周易扬再也没有私下辅导过我了。

为了争口气,很长一段时间,我练习到深夜。在我终于能流畅地吹完那首曲子时,音乐老师给了我一个手摇铃,她说:“冯淇淇,老师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竖笛吹不好,那你摇铃铛伴奏吧。”

老师说分工没有高低之分,但是当我站在队伍后面,一个人麻木地跟着节奏拍着手摇铃时,我却觉得耻辱——我觉得台下人头攒动的人潮的目光都凝聚在了我这个“异类”身上,所有人都在嘲笑我。

那年夏天,我迎来了我的十岁生日。

我许了两个愿:一是,要瘦下来;二是,从今以后,我和周易扬势不两立。

第一个愿望很快实现了,不过方式有点惨烈。暑假,我妈给我报了一个德语班,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每天中午的午饭,我都自行解决。为了瘦,我选择中午饿肚子。

可能真的是孽缘吧,周易扬报了德语班隔壁的街舞班。

培训班隔音不太好,很多时候德语老师在上面讲着语法,我们都能听到隔壁街舞班传来沸反盈天的音乐声。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说明,我的秘密会被周易扬发现,真的不是偶然。

好多个中午,周易扬和一群少年少女路过德语班时,都看到我独自趴在桌上。他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并且我单方面宣布和他势不两立后,我们的来往更是寥寥。

但是有一天,我们的目光再次相遇时,他和同伴说了什么,然后推开门走了进来。那日秋阳浓烈,像一层黏稠的蜂蜜,铺在我身上,饥肠辘辘之感似乎都被这温暖抚平了。

周易扬站在我面前,敲了敲我的桌子。阳光被阻挡了,这让我很不满,抬起脑袋皱眉看着他。

“冯淇淇,你怎么回事?”周易扬这样问我,稚嫩的眉头微微蹙起时,眉心也有起伏的沟壑,“你怎么不去吃饭?你看你的三下巴都变成双下巴了。”

“你别管这么多。”

我说这话时,虽然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心里却很紧张——周易扬那么讨厌我,会不会趁机去给我爸妈打小报告?

还好他没有。

后来,周易扬每次回想起这件事,满脸都是悔不当初的懊恼,他说:“冯淇淇啊,我对你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告诉你爸妈,你饿肚子减肥的事。”

虽然我后来种种的不幸和这件事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周易扬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为自己戴上了摆不脱的枷锁。

那时,我们都不是十岁的小孩儿了。漫漫年岁从我们身上流过,带走了我们的少不更事,也烙下了无法磨灭的时间印记。

看着那透明液体一滴一滴沿着塑料管流进我身体里,我忽然觉得这是眼泪,是许多年前,周易扬站在我病床前流下的眼泪。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周易扬落泪。

4.不再是“敌人”的我和周易扬成了好哥们儿

我十岁那年,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暑假的最后几天,德语课课间,我去卫生间时忽然觉得双眼发黑,头晕目眩,第一次亲生体会了什么叫“眼冒金星”。

我再醒过来时,首先闻到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然后是我妈的哭声。那声音很悲恸,还有一些以我的年龄不能形容的情绪。

我睁开眼,窗外是黑的。暖白色灯光照在白床单上,非常寂寥。我印象里那个漂亮优雅的妈妈,一夜间像是衰老了十岁。

或许用一夜间来形容不太准确,应该是七天。我昏迷了整整一周。那段缺失的空白,最后通过旁人的嘴,终于得以填补。

听说我晕倒后,被送到了医院就开始发烧不止,身体各项指标都开始不正常,医院甚至还下了一次病危通知单。最后医院得出的结论是突发性珠蛋白生成障碍性贫血,俗称地中海贫血症。

说实在的,在我有限的知识储备里,关于“地中海”的所有认知,不过是隔壁叔叔秃秃的脑袋,以及世界地图上那遥远的陆间海,我从来不知道地中海会是一种病。

我醒过来后,很多人来看我,周易扬也来了。那时他站在我病床边,怀里抱着一个和他格格不入的毛绒加菲猫玩偶,他说:“冯淇淇,你终于醒了,这个娃娃送给你。”然后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眼泪缄默无声,却如洪流,稀释了往昔“仇恨”,我暗暗立下的要和周易扬势不两立的誓言宣告彻底破灭。因为我妈常说,只有关心你爱你的人,才会为你哭。

周易扬关心我这件事,无从考据,毕竟我们从前水火不容。至于爱这玩意儿,更不可能了,周易扬这种颜狗,会喜欢的都是那种脸小小的、眼大大的小姑娘。

所以,不再是“敌人”的我和周易扬成了好哥们儿。

后来确实如我所言,周易扬喜欢过的女孩子,无一不是这种类型。周易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情窦初开,是在十六岁那年,对象是我同班同学,叫魏薇。

忘了说了,为了治病,我休学了一年,复学时,就成了周易扬的学妹。

以往,周易扬“喜欢”过不少人,小到幼稚园牵过小手的女生,大到在我住院休养的那段时间里来给我扎针的小护士,他都“芳心”暗许过。

所以一个下雨天,周易扬来我班上接我回家,无意间见到魏薇后,像宝哥哥一样,在我耳边念叨“这个女同学真好看,冯淇淇啊,我想要留级”时,我都觉得以周易扬招猫逗狗的秉性,他肯定是三分钟热度,当不得真。

直到一天早课,他提溜着书包走进我们教室,一屁股在最后的空位坐下,我才意识到这次他是认真的。

周易扬是下定决心要留级的,可他年级前三的成绩,成了他最大的阻碍。那段时间,我过得动荡不安,因为周叔叔、周阿姨频繁被校长请来学校谈心,问周易扬缘由的时候,他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冯淇淇身体不好,我想要陪着她。”

不管什么时代,早恋都是明令禁止的。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高一的冯淇淇有病,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请假住院。所有人也知道,冯淇淇和周易扬之间是纯洁的发小关系,周易扬对她的照顾,皆是出于友情和同情。

所以,不要脸的周易扬拿我当了挡箭牌。

我很生气,很久都没有理周易扬。这些年,周易扬在我面前收敛了脾气,做小伏低是常事。这次也不例外,他天天早晨在我家门口殷勤地等我,课间去小卖部买我最喜欢的红豆奶茶,放学又巴巴地等在门口……对此,我都冷脸以待。

这种不尴不尬的氛围,好多年我都没体会过了,一颗心酸得发苦,却惹得许多女同学艳羡,她们说:“冯淇淇,如果不知道你和周易扬的关系,我们还以为他喜欢你呢。”

我就这么单方面同周易扬冷战了大约半个月,饶是周易扬对我再宽容,也有了脾气。在我不知第几次无视他,同他擦肩而过时,他终于爆发了,扯着嗓子,大声质问我:“冯淇淇,我已经道歉了,你到底还在生什么气?”

生什么气呢?

我也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周易扬从前做过比这过分得多的事,我也未曾这样生气。

“我讨厌被人利用。”我这样回答。

不过这与其说是答案,还不如说是苍白无力的自我开脱。

因为,那时的我,还不敢正视自己阴暗的、卑鄙的、无法掩饰的嫉妒。但嫉妒有时候就和死亡一样,不是你不提起,它就会彻底消失于世。

5.一辈子和永远,在某些时刻,差别挺大的

最后,我还是原谅了周易扬。

因为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那时我被查出这个病也不过一年,我妈就怀孕了。我知道他们是放弃我了。毕竟一个医生断定至多活到成年的小孩,不再可能是他们的希望。

因为无休无止的输血治疗,我两条手臂上都是青紫的针孔。我很痛,但我能觉察出他们也不好受,不论是精神上,还是经济上。

理智告诉我不应该怨怼他们,但是感情让我无法接受——自己还未等来死亡,就像垃圾一样被规定了去处。

无措中,我离家出走了。

那真的是兵荒马乱的一晚,我蜷缩在小区角落那个早就废弃的滑梯下,看着那些熟悉的人影焦急地来来去去,听着一声声唤着我名字的声音,却一点都不想动,更不愿意回应。

眼皮越来越沉,就这样,我缩在冰冷陈旧的滑梯下,睡着了。

我是被人摇醒的,睁开眼,借着时亮时灭的昏暗路灯,我看到了猫着腰望着我的周易扬。那一刻,我本能地想要朝滑梯更深处的黑暗里躲。他倏地伸出手,以很温柔又不失坚决的力道,阻止了我的退却。

他轻声说:“冯淇淇,我找到你了。”

这话,让我想起更早一些的事。那时我还很健康,那时我同周易扬势同水火,那时他也曾在这个滑梯下发现我。

时光仿佛回溯了,过去和现在重叠,可又是那么不同。过去的周易扬不会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对我说话,过去的滑滑梯是崭新的蔚蓝色,不是被岁月的风霜腐蚀后的灰白。

那晚,周易扬陪我在滑梯下蹲了好久。他说了好多好多话,但我都不记得了。那盏年久失修的老灯,在某一瞬间暗了下去,便再也没有亮起。

我只清晰地记得周易扬说:“淇淇,你不要怕,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了,我也陪着你。”

兴许是在黑暗里,眼睛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听觉便变得格外敏锐。

我听见周易扬的承诺,一种叫作感动的情绪覆盖了我满心的不忿。

隔年,我的弟弟出生了,名叫冯安。我对这个亲弟弟算不上热络,但也没了最初的排斥,这份淡然,是周易扬给予我的生存下去的勇气。

所以,哪怕嫉妒、不甘,甚至感觉到又要被抛弃的恐慌,我还是选择了将这份复杂的心绪深藏,同周易扬和好如初——因为我太怕失去了,我需要周易扬的陪伴。

周易扬的留级计划,在我的搅和下,成了泡影。可这并没有阻止他对魏薇的爱慕之心。不忿后冷静下来,我原谅了周易扬,甚至自告奋勇成了周易扬的军师,为他出谋划策。

——就当是,我对周易扬的回馈。

周易扬非常感动,说要和我当一辈子的朋友。说完,他就敏感地噤了声,换了一种说法:“冯淇淇,你是我永远的朋友。”

一辈子和永远,在某些时刻,差别挺大的。

我明白周易扬在顾忌什么——一辈子,只适用于活着的人。我的一辈子太短暂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戛然而止。

而永远,那是比一辈子还漫长的存在。

有周易扬这句话,我突然觉得什么都值得了,什么都无须计较了。

6.她光是念起这个名字,满眼都是星辰游弋般的光彩

帮周易扬收集情报的那段时间,我和魏薇成了朋友。魏薇对朋友从不设防,所以我轻而易举套出了她的喜好憎恶。

当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起魏薇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时,那是唯一一次她没有满足我的好奇,脸却无法抑制地红了。少女怀春的模样,无须再问,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可惜的是,那个人不是周易扬。

庆幸的是,那个人不是周易扬。

后来,多次言语交锋里,魏薇终于败下阵来,告诉了我那个神秘人的名字——

沈默。

她光是念起这个名字,满眼都是星辰游弋般的光彩。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他一直都很照顾我,就像你与周易扬一样,算是青梅竹马吧。”魏薇这么介绍沈默时,我忍不住想笑。她与沈默的青梅竹马,与我和周易扬的“青梅竹马”,铁定是不一样的。

如果她知道十岁前,我与周易扬刀光剑影、剑拔弩张的相处模式,铁定不会这么对比的。

如果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我和周易扬现在顶多就是熟悉的陌生人。这样想想,好像生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周易扬知道魏薇有喜欢的人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不过他对自己的脸迷之自信,从兜里掏出镜子照了一分钟后,又满血复活。

见到沈默之前,我也觉得周易扬真的是很好看的男孩子;见到沈默后,我才深刻地理解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话的含义。

那时,我校和实验中学联合举行了一场篮球友谊赛,而沈默就是实验中学校篮球队的一员。他穿着5号白色篮球服,躲过对手的拦截,高高跳起扣篮时的利落身姿,激起场边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在这一浪一浪的声潮里,魏薇死死攥着我的手臂,激动地说:“淇淇,你看,那就是沈默。”

我越过魏薇,看着站在另一边,戴着鸭舌帽装酷的周易扬时,深深觉得周易扬输了。自从魏薇说她喜欢酷酷的男生后,周易扬就时常戴着那顶鸭舌帽,摆出面无表情的样子。我觉得周易扬这副模样很滑稽,他却觉得自己的演技出神入化。

这个想法,在沈默比赛结束时,他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那一刻,得到了证实。沈默那股酷劲是骨子里透出来的,真的不是演技拙劣的周易扬可以模仿得来的。

那天下午,因为魏薇这个媒介,八竿子打不着的一群人坐在冷饮店里时,我觉得很尴尬。

魏薇平时话也不少,但在沈默面前全然一副小女儿情态,而遭遇情敌的周易扬,更是全程黑脸。至于沈默,人如其名,更不能指望他活跃气氛了。

全程都是我在嘻嘻哈哈地讲段子,甚至自黑说自己脸大如盘,像加菲猫,试图活跃气氛。最后可能是看我讲得很辛苦,沈默终于大发慈悲,开了尊口。

“你不像加菲猫。”他还隔空用手对我的脸比了比,“标准的瓜子脸。”

魏薇连连点头,附和道:“是的。”

周易扬也忍不住了,挑着眉,睨着沈默:“你没见过长着瓜子脸的加菲猫啊?”

周易扬情场失意,浑身不痛快,散场后就憋着劲在我身上找碴。因为沈默那句话,他无理取闹,逼问我是不是叛变了,也喜欢上了沈默,所以才那么卖力地讲笑话。

见我有生气的征兆,他又立马换了一张脸,笑嘻嘻地说:“哎,我开玩笑的,淇淇你放心,就算你真的喜欢上他,我也不会生气的,你如果有能耐拿下他,我和魏薇在一起的概率又大一些了。”

我斜着眼瞪他:“周易扬,你有没有骨气啊,卖友求荣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

他大义凛然地回我:“没有。”

7.我不允许自己给周易扬的未来,再增添一丝一毫的不快乐

周易扬不仅是个颜狗,还是名副其实的乌鸦嘴。

小时候我和他争执,他气急败坏地诅咒我一辈子大圆脸,后来,我生了病,再也没有胖起来过,大圆脸变成了瓜子脸;他十三岁生日那年,许愿说希望我能健康快乐,转天我就因为发了一场低烧,进了医院。

那个有关沈默的玩笑话,最后一语成谶,变成了现实。

那之后,沈默经常来我们学校找魏薇,就在我以为魏薇很快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时,沈默竟然对我表白了。

我一头雾水,还强颜欢笑,同他逗乐子:“你这是大冒险输了吧?”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我,夕阳堪堪擦过他的眉骨,衬得他眉目深邃。

沈默摇头:“不是,其实我早就听魏薇说起过你……上次见面,我发现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和你在一起感觉很愉快,我很喜欢这样的你。”

我笑了:“那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快要死的人。”

沈默皱眉,语气却很坚定:“我知道。”

其实在这之前,我心底有千般计较,最后落脚点都是——我一个没有明天的人,何必拖着旁人的明天陪葬。但是当沈默坚定地说出那三个字时,我忽然动摇了,想要放纵一场。

放纵,便要承担后果。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懂。

魏薇会同我绝交在我意料之中。周易扬这个缺心眼,在知道前因后果后,沉默了几秒,便语重心长地拍着我肩膀说:“加菲,你真是好样的,舍己为人,组织应该给你发一面锦旗。”

“你就没想过这种情况——如果你追魏薇,她要你和我绝交才答应你,你要怎么选择?”

这个问题,无疑让周易扬犯难了,他目瞪口呆了好久,才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说:“选你,选你行了吧,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几个字,周易扬说得咬牙切齿,像是千丝万缕的烦闷、惆怅都在齿间咀嚼咬碎。我望了他片刻,忍不住笑了,笑得特别开怀,笑得眼角发酸。

我说:“真没白交,我最好的朋友。”

我笑个没完没了,周易扬也被我感染了。

笑够后,周易扬眼底又透出丝丝惆怅。他问我:“淇淇啊,你喜欢沈默吗?或者我该问,你知道喜欢和爱是什么区别吗?”

我琢磨着,诚实地摇头,避重就轻地回答:“虽然我知道自己自私,但是我总觉得不在死之前谈一场恋爱,就白来这世界走一趟了。”

周易扬没有指责我,反而摸了摸我的脑袋:“淇淇,我其实多希望你还是那只加菲猫,哪怕胖一点也没关系,至少快乐。”

这样少年老成、满脸愁绪的周易扬,让我很难过。我很想抱抱他,告诉他,我这一生最快乐的瞬间,都和他有关。但是理智让我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这年,我们十七岁。

周易扬的未来还很长,而我的……谁知道呢。

我不允许自己给周易扬的未来,再增添一丝一毫的不快乐。

或许,这种感觉就是我能给出的,周易扬那个关于“喜欢与爱”的最佳答案。

8.我痛恨这样的自己,却无力改变

我想过很多种死亡的瞬间,想多了,就不觉得死亡多么可怕了,不过最后冷骨一副,黄土一抷。但在死亡真正来临那一刻,丝丝缕缕的恐惧还是随着血液流经我每一寸皮肤。

那种恐惧不是因为对死亡的畏惧,而是因为周易扬不在我身边。

从小到大,周易扬的梦想就是读A市那所全国闻名的法学院。一年前,填报志愿时,周易扬差点为了我放弃梦想。

知道这件事时,我和周易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起初,周易扬一如既往地纵容我的坏脾气,我却按捺不住心中蹿起的那股邪火,陈年旧事,被我一件件翻拣出来,当作攻击他的武器。

我骂他胆小,我骂他没有原则,我骂他是个懦夫,连喜欢的女生都能放弃。

周易扬被我气笑了,终于忍不住指着我鼻子反击:“冯淇淇,做人不要狼心狗肺,我放弃魏薇到底是为了谁,你应该比我清楚。”

是的,我比谁都清楚。我的乌鸦嘴功力,并不比周易扬差。那年的一个猜测,真的在周易扬身上上演了。周易扬同魏薇表白时,她回答得很干脆:“可以啊,不过你要和冯淇淇绝交!”

我明白,这是来自魏薇的报复。因为我曾有过相似的举动。

周易扬一直觉得我会和沈默在一起,是出于哥们儿义气,为他创造机会。

其实这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更大的因由,是我喜欢周易扬,周易扬喜欢魏薇,魏薇喜欢沈默,在这条食物链里,我是最底层的存在。

而当沈默告诉我,他喜欢我时,这便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圆,成了一个轮回。我不再是那个最无奈的可怜虫。

我答应和沈默在一起,是因为嫉妒心作祟,是想证明,我其实并不比魏薇差。

我知道我很卑劣,可我控制不住心里的怪兽。我痛恨这样的自己,却无力改变。

最后周易扬终于填了那所梦寐以求的法学院。

因为我对他说:“周易扬,我不想毁了你的人生,我不想死后,还因为对你有亏欠,而闭不上眼,求求你别自以为是,放过我吧。”

我说:“周易扬,我们终归要说再见的,不如先习惯离别。”

这一幕发生时,沈默守在一旁,而我却忽略了他,等从那种若癫似狂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时,一切都晚了,虽然他没多问我什么,态度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离开前,他突然问我还记不记得那年他表白时说的话。

我点头。他笑了笑,然后继续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这种喜欢远远大于对死亡的恐惧,但是现在我发现比你某一天不在这个世界上更可怕的是,你可能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他说:“我今年也毕业了……淇淇,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沈默。

我想这兴许就是报应吧,所以那年夏天,周易扬和沈默都从这座城市离开后不久,我每个月定时去医院输血,原本医生都说控制得很好的病情忽然急转直下。

“死亡”常被我漫不经心地挂在嘴边,直到病危通知单一张张地下时,我才终于知道,原来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豁达坚强。

我妈没日没夜地在病房里照料我,冯安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夜里,他离开医院前,用软糯的童声问我:“姐姐,我明天再来看你,你要我给你带点什么吗?”

“猫。”病痛削弱了语言能力,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将意图表达完整,“……我床上的那只扁脸加菲。”

那时,我以为我见不到周易扬最后一面。

我一直很懦弱,明明喜欢周易扬喜欢得不得了,却不敢泄露半个字。于是,只有夜深人静时,我才敢将不能宣于口的喜欢告诉那只扁脸加菲猫。

我对它说:

嘿,这个秘密,我说给你听了,那你能不能替我告诉周易扬?

加菲没有说话。

我想,它应该是不愿意的吧。

9.周易扬,你不要哭,就当又一次,游戏结束了

我想,或许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坏,所以在临死之前,上帝让我再次见到了周易扬。

那段时间,我浑身骨头痛得像是被人拆开又重装,睡眠很浅。在那个天边隐约露出鱼肚白的凌晨,周易扬轻轻推开病房门走进来时,我就睁开了眼。

他携着一身风尘,站在门口对我笑。我也扬起干裂起皮的嘴角,回以微笑。

过去,我们都尽量避免提及死亡。而那天,我们不得不直面死亡。

我说:“周易扬,死亡有什么可怕的,不就和捉迷藏一样,以后你看不到我,只是因为我藏得太好了。”

他笑着点头,眼角的泪水始终没有流下来。因为很早以前,我们就说过要笑着告别。他为我掖了掖被角,说:“淇淇,这一次,你一定要藏好了,不要再被我抓住了。”

那一刻,我又想起了那久远的往事。

漆黑的大院,星河璀璨的夜空,我猫着腰蹲在滑梯下,然后周易扬探进来一个头,用小电筒在我脸上晃了晃,他说:“冯淇淇,出来,我抓住你了。”

我用手遮着光,不服气地问他:“为什么总是先抓我?”

周易扬抛给我一个鄙视的小眼神:“谁让你这么蠢,每次捉迷藏只知道藏在这里。”

因为这个“蠢”字,我和周易扬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他拧着眉,稚嫩的脸上满是怒气,他说:“只是游戏,你这么当真干什么?”

只是游戏。

真好,只是一场游戏。

所以,周易扬,你不要哭,就当又一次,游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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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08-24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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