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沙柳
暖暖来找我，我问她：“来告别吗？你知道我讨厌那种场景和氛围，高考期间，别放松啊，不然功亏一篑。”
暖暖胸脯起伏着：“我不是来和你告别的，我是来告诉你，我喜欢你。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做个努力的好人。”
15岁
我觉得“暖暖”这个名字很好听，于是就选择了和暖暖做朋友。暖暖也很乐意和我做朋友，总是微笑着和我说话。我们的高中生活就这么愉快地开始了。
我和暖暖的家住在相反的方向，但通往学校那条街的街口是我们汇合的地方。早上的时候，谁先到就等着另一方，然后一起骑车去学校。下午放学我们也会一起骑车到街口那，然后一左一右调转龙头，各自回家。
我和暖暖虽然同级，但不同班，放学的时候总不能走到一起，还得在校门口约个地方汇合。那个地方挨着学校围墙，有一根电线杆，电线杆上有一盏路灯，天黑以后它会发出像黄昏一样的灯光。
后来我开始觉得这样等来等去没有意思，想找个时间和暖暖说一下：“此后上学放学各走各的路吧，我感觉这样等来等来挺无聊的。”但每次我磨磨蹭蹭好久才到汇合的地点，都会看到暖暖在那儿等我，就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某个周五，我被老师强制留下来补作业到晚上七点多。望着外面渐渐变黑的天，再看看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我一人，心里觉得越来越委屈。我想到了暖暖：“不知道她回没回家，如果她走了，我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终于赶完了作业，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暖暖正靠在电线杆上借着路灯背书。她的样子平常、认真，像在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听到动静，暖暖抬起头对我说：“你终于出来了。”
此后，我再未觉得等来等去和暖暖一起上学、回家没有意义。
16岁
那年的夏天非常燥热，空气湿闷，阳光刺眼。我光着膀子在河里游泳，暖暖坐在岸上一边吃冰糕一边和我说她马上就要过生日了的事儿。
她幻想了半天各种人会送给她的礼物，见我只安心游泳，一声不吭，便把冰糕棍朝我砸来：“你倒是说句话啊，我16岁生日马上就要到了啊！”
我装无辜地看着她：“说生日快乐？可还不是没到时间吗？”
暖暖嘟着嘴把头别向一边，不再理我。
游够了，我带着满身河水走了上来。坐在暖暖身边，她的头仍在另一边。我百无聊赖地躺在了地上，看蓝蓝的天空。天上一只鸟儿飞过，把一坨炸弹扔到了我的脸上。我大叫一声，爬起来冲到河里洗鸟儿的排泄物。
暖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赌气似地指着我说：“这就是你不搭理我的代价！”
我把头扎进水里，又钻了出来：“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过生日，也没有收到过别人的礼物，也没有送过任何人东西……简而言之，我对过生日这种东西没有概念，甚至听到别人向我提起都会觉得紧张。”
暖暖安静地听完了我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继而说：“那你16岁的生日过了吗？”
我想了一会儿说：“我好像比你大三个月，已经过了。”
暖暖：“你想要什么礼物啊？”
我：“都已经过了，还要什么礼物。”
暖暖：“礼物这种东西是可以补的。”
我突然有些紧张：“我不知道。”
暖暖：“肯定有，你仔细想想。”
我：“最近想看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可这么大一个稻田镇，都没有卖的，不知道县城有没有，不过即使有我也没有钱买。”
暖暖点点头，没有说话。
天气依旧热得不得了，只有河里的水能让我浑身凉爽一点。我在水里潜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到了从远处骑着单车过来的暖暖。
暖暖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脖子和脸上布满了大颗大颗的汗珠，脑后的马尾梳得高高的，额前的斜刘海也被汗水打湿了，并在一起粘在脑门上。
我冲她打招呼：“白裙子不错，如果你头发再长一点就更好看了！”
暖暖把一个塑料袋包着的方形的东西递向我：“给，送你的16岁生日礼物。”
我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暖暖说：“《平凡的世界》啊，全三册。我今天过生日，我爸给了我一些钱，我骑车去了趟县里，给你买了你想要的礼物。”稻田镇到县城，单程20公里。
内心五味杂陈，憋得慌，好像只有哭才能释放这种情感。
17岁
紧张的高三，我还没有像平时看的青春小说里那样找个人选同一所大学好好努力奋斗，我妈就冲到学校里来了，她怒气冲冲地问我：“我要和你爸离婚，你跟他还是跟我？”
我在心里想，你们终于要离婚了，我说：“我谁都不跟，我只想考大学。”
我妈转身走了，嘴里嘟囔着什么。
离高考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我爸妈终于离婚了。
我妈到学校里当着我的面哭了十来分钟就转身走了，留下的唯一一句话是“你永远都是我儿子”。
我爸一直在抽闷烟，抽了大概也有十来分钟的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也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半个月后，我在家里收拾行囊，准备南下打工养活自己。
暖暖来找我，我问她：“来告别吗？你知道我讨厌那种场景和氛围，高考期间，别放松啊，不然功亏一篑。”
暖暖胸脯起伏着：“我不是来和你告别的，我是来告诉你，我喜欢你。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做个努力的好人。”
18岁
白天心灰意冷地在工厂的流水线上组装手机，晚上暖暖会主动给我打电话煲电话粥，她说很多话题，我只是安静地听着，因为我已经对任何东西都失去了兴趣。
暖暖突然问：“你在好好努力吗？”
我内心打了个激灵，赶紧答道：“嗯嗯，必须的。”
暖暖说：“我在为你留长发，直到你也喜欢我为止，那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然后我会剪掉我的长发，让它重新开始长，就像我们的爱情一样。”
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内心有些苦涩。事实上，我刚丢了工作，还因为欠房租被房东骂了一整个下午。
虽然很艰难，但暖暖的话还是让我感受到了一些温暖和希望。
19岁
这一年，我换了很多份工作，去过很多城市，广州、上海、杭州、南京，几乎所有称得上大城市的地方我都去了，最后我在北京停下了脚步。
暖暖问我：“你怎么总是在跑来跑去，为什么不选择一个落脚的城市呢？”
我笑着回答她：“我这是为了追求梦想，年轻人嘛，要是没有梦想，和炸鱼有什么区别。”
可事实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尽管几乎跑遍了半个国家。
暖暖笑嘻嘻地问：“我头发长长啦，虽然有些慢，但是比去年要长很多呢。”
我没做声，我不知道怎么接话，我也不知道她的长发有什么意义。原谅我这么说，对不起。
暖暖最后说：“你别忘了努力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20岁
我和一个导演系的学生恋爱了，我叫她导演女士。
导演女士觉得我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她喜欢和我聊天，听我讲这些年走过的地方和见过的人。我问她：“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我的过去。”
导演女士说：“我喜欢故事，更喜欢有故事的人，你是有故事的人，所以我爱你。”
暖暖问我最近怎么回事，都不和她联系了，我说：“我有了一个女朋友，她是学导演的，我们相处得很愉快。”
暖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继而又说：“原来是恋爱了啊，不过别忘了努力噢，嘿嘿。”
我说知道了，她就挂了电话。
我望着手机看了五分钟，她果真发了短信过来。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记得，我的长发还在为你留着。”
21岁
导演女士对我说：“我不爱你了，我们分手吧。”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你的故事我都听完了，这一年多我们一直在一起，你做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我的意思是，你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了故事，不再是有故事的人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心里堵得慌，但我还是微笑着对她说：“感谢这一年多。”
导演女士走了之后，我不习惯了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人叫我讲故事给她听，时光安静得近乎孤独。
我想过和暖暖联系，但按了拨号键后又迅速挂断，因为我突然找不到理由和身份。她凭什么当我的树洞，听我和另外一个姑娘的爱情故事。
21岁整个一年，我都没有和暖暖联系，暖暖也没有联系我。
但我没有忘了努力。
22岁
去出版社签合同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在里面实习的大四学生，她从合同上看到我的电话后当天晚上就约我出去吃饭。我说：“你得找个理由，不然我会觉得不好意思。”实习生哈哈一笑：“给你的书加印的事儿，这个理由怎么样？”
实习生学的专业和文学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是拿手术刀的，而且还是富二代。她开着红色宝马径直把我带到了国贸的一家餐厅。我看了看餐厅诱人的环境和比选秀节目上的姑娘还要漂亮的服务员以及菜单，突然有些慌张：“姑娘，咱们换个地儿吧，这儿吃一顿，我得卖身上的零件。”
实习生捂着嘴笑了，她给我倒了一杯水：“这里是我家开的，我爸说等我毕业了丢给我经营，你以后要是愿意，可以天天来这里免费吃饭。”
第一次见到这么有钱的姑娘，好一会儿还有不真实的感觉。
靠窗的位置就是好，吃完了可以看窗外的夜景。隔着玻璃看夜景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很安静，那种安静直击内心。
我转过头冲实习生笑了一下，她也笑了，问我：“什么情况？你干吗一直盯着我的头发看？喜欢长发啊？”
我说：“还好，只是你的长发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女人吗？”实习生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转身看着窗外的夜景，没有说话。
后来，我没有和实习生在一起。
23岁
2014年最后一天晚上，我踯躅了半天，终于拨通了暖暖的电话。接通电话后暖暖的第一句话就是：“真巧，还差一秒我就按下你的拨号键了。”
寒暄了几句，话题转到了高中的时候，暖暖问我：“你15岁做了一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好几次让我在深夜里感动得睡不着觉。”
我有些委屈：“都那么多年了，你还睡不着觉？到底是什么事情？”
暖暖说：“高一上学期的时候，某个周五你被老师留下来补作业到七点多，我一直在校门口等你，结果你很感动的样子，还把我送回了家，说我一个女孩子不安全。结果我是被你送到了，但你却没有回去，你在一个稻草堆上靠了一晚上，第二天我走到街口的时候你又出现在了那里。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你昨晚睡得好吗，你无所谓的样子让我一直记到现在，你说，睡得很好啊，怎么啦？还好那时候我忍住了眼泪，不然你肯定会笑话我。”
我慢慢地听完，回答到：“哦……但这和你睡不着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有眼泪，笨蛋！”暖暖吸着鼻子假装骂道。
为了缓和气氛，我打算开个玩笑：“你应该长发及腰了吧！准备勒死哪个少年啊？只要不是我就行！哈哈。”
暖暖这下真哭了，骂道：“你混蛋！大混蛋！全世界最大的混蛋！”
我有些尴尬，打着哈哈：“你看我，越长大越笨蛋，连玩笑都不会开了，你不要生我气嘛！”
暖暖说：“一起跨年吧！”我说：“好啊。”
我们拿着电话一路沉默，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暖暖说：“2015年啦！希望你越来越好。”
暖暖的话让我内心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闷得慌，好半天都喘不过气来。
我问：“暖暖，你的长发还在吗？”
暖暖微笑着说：“还在啊，你那么努力呢，还那么好。”
更新时间: 2023-02-01 1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