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旧梦轻轻

发布时间: 2021-05-22 06:05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仿佛旧梦轻轻

文/段风寻

再见,追风的少年,我在心里轻轻说。

1

又一次的,我在建设路的第二个交叉路口看到了江辞。

他穿着游泳俱乐部的宣传T恤,手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沓健身卡,同身边几个卖力吆喝的男生显得格格不入。饶是他如此不敬业,还是有不少人主动上前向他咨询。

当然,以女孩为主。

“小哥哥,你给我们办卡后,也会给我们上游泳课吗?”

江辞是个实诚孩子,面对眼前的“狂蜂浪蝶”,他一本正经:“我只打杂,不会游泳。”

失去兴致的女孩们作鸟兽散,不远处的俱乐部经理见此情形,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他:“你小子先答应,让人把卡办了再说啊,欸,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江辞乐了:“按您说的去办也没问题,但得加钱。”

当时我刚上完毛笔字练习课,路过时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一哂,手里的书袋却在这时断了提绳,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我,只能看着当中的文房四宝掉落一地。

好巧不巧,墨水瓶就这样“哐当”砸了,将江辞那双纯白AJ鞋染成了黑色。男生们惊得目瞪口呆,毕竟卖一上午健身卡挣的血汗钱,可能都凑不够那双球鞋价钱的零头。

心虚的我第一反应就是跑路,只是江辞身高腿长,他两三步追上来,提溜住我的衣领往后一拉,大力之下,我的背差点撞上他的胸膛。

“嘿,往哪跑呢?”

他语气冷冷,隔得这么近,我能清晰地感知他呼吸拂过我的耳郭,带着少年和夏天的味道。

结局可想而知,他知道了我的名字、年龄,也知道了我和他刚巧在同一个学校,教室甚至只隔了一层楼。在我百般哀求之下,他没有向我索赔,而是转为了人身压榨,比如代做值日,代占座位……

即使我再不情愿,但毕竟理亏在先,只能忍气吞声。

江辞十七岁生日那天,刚好是我们认识三个月,他自认为经过这几个月的“相爱相杀”,我也是有资格出现在他生日派对上的知交了。

“哇,江辞你小子变了,居然邀请了妹子来!”

生日聚餐安排在学校周边的大排档,地点是我选的,饮料也是我买的,其间我累得半死,但也不忘打扮兼顾形象,只是没想到,最后来的清一色都是男生。

作为“万绿丛中一点红”,我登时成了众人的焦点,在说起最开始认识的契机时,我和江辞两个人却出现了岔子。

“三个月前!”

“开学前!”

我很庆幸场面的喧嚣,声音的洪流淹没了我这句无心之失,众人更好奇传闻里有“恐女症”的江辞究竟吃错了什么药,怎么会结交一位如此任劳任怨的红颜知己?

江辞喝了几口奶啤就大了舌头,他拍着我的肩膀,语气愤愤:“还不是因为她毁了我的鞋!”

众人恍然大悟,正在感慨妙不可言的缘分,人群里却传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你是说我送的那双高仿货?”

这话让我感觉自己一下沦为了《项链》里的玛蒂尔德——

因赝品葬送了自己的大好青春。看着我怒发冲冠的模样,江辞顿时清醒了一半:“好了,姑奶奶,是我错了,谁叫你那么单纯!”经过这场闹剧,我和江辞之间的角色便转换了。只是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认识他的时间要比他认识我的时间早,那瓶墨水掉下去也并非巧合,甚至我早就知道,他的AJ是冒牌货。

以及,和学校里其他女生一样的、晦涩且不可言说的奢想。

2

在“球鞋”之前,我和江辞其实已见过很多次面。

第一次,是在我中考失利后。在经历完父母暴风般的指摘后,我想到了离家出走,暮色四合时,背着书包的我在街角见到了正抱着吉他弹唱的江辞。

那时我是有些佩服他的,因为这样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少年,竟有勇气抛头露面去卖艺挣钱,并且丝毫没有怯场的迹象。

他的凳子边上还竖着块牌子,上书“点歌五元”,即便顾客寥寥,他依旧乐在其中,当惯了乖乖女的我一时“恶向胆边生”。

“请问你会唱《黑猫警长》吗?”

彼时的江辞只抬起眼皮懒懒地看了我一眼,似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他很淡定地开了嗓,声线模仿得和原声竟有八分像,到后头还吸引了一大堆路过的小朋友和家长。

我带着惊艳的心情听完,一曲终,却意识到不妙。

是的,我想叛逆一回,可出门忘了带钱。

江辞倒也没有表现出不悦:“算了,看在你帮我吸引了这么多听众的分上,不和你计较。”他懒懒地说着,从琴盒里拿起几张零钱递给我,“罚你跑个腿,去,给哥哥买两根绿豆冰棒来。”

由于身高的原因,他误以为我年纪尚小,虽然我心里不服,但面上却不敢表露,乖乖买来两只冰棒后,他撕开其中一根,直接递给了我。

我云里雾里,他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色:“想吃就接着,吃完早点回家,女孩家家的别在外面待太晚,很危险。”

那一瞬间,我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脸颊发烫、心跳如雷,只是吃完的那根冰棒棍,最后被我收藏进了书桌抽屉里。

后来我暑假都报了在那个方向的补习班,天天假装路过,几乎每一次,我都可以看到抱着吉他的江辞,只是,听他唱歌的路人越来越多,他已不再记得我。

那时我制造过很多次偶遇,甚至在机缘巧合下捡到过他的校园卡,当时高中开学已经过了一个月,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广播室,一本正经地让失主来认领。

“谢谢你拾金不昧,这样,我请你喝东西?”在拿到校园卡后,江辞表现出了莫大的感激,最后硬是拉着我去学校小卖部,给我买了瓶农夫山泉。

我受宠若惊,在我们熟悉起来后,江辞再记起这回事,只是笑嘻嘻道:“其实我是怕你乱刷了我的校园卡,想看看余额来着。”

没了距离的滤镜,眼前的江辞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嘴欠少年,但即便如此,我的日记本上还是不争气地时常出现他名字的首字母。

3

那一年的高二分班考,我发挥失常被调到理科平行班,但还是坐第一排,而江辞成绩与个子成反比,只能坐最后一排。隔着整个对角线,我们只能靠小字条交流,但这并不影响我俩的革命情谊。

“想不想当班长?”在班主任提出要竞选班委时,江辞从后排传来字条,“想的话,叫声哥,哥帮你。”

我藏着心里的期待,不客气地回他:“我才不稀罕。”

话是这么说,几乎整个初中时代都是班长的我,的确很希望能再次拥有这个宝座。

江辞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仗着自己的好人缘,他开始四处给我拉票,甚至在投票竞选环节,他为确保万无一失,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一个人就投了N票。

后来唱票时,班主任还很疑惑,为什么只有四十五个人的班级,却有六十五张选票。

事后我买了杯奶茶专门向他道谢,原以为这厮会说点什么动听的话,可他只漫不经心地来了句:“肥水不流外人田,让自己人当班长,后台多硬。”

听到这话的我只感觉自己一腔热忱都付诸东流,可细细回忆起来,却又忍不住窃喜。

我终于从以前的路人看客,变成了江辞口中的“自己人”。然而和江辞走得越近,我就越发看不透他。

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不识愁滋味的简单少年,后来亲近起来我才明白他的压力。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弹吉他卖艺,为什么总在周末跑去兼职。江家是单亲家庭,光靠江妈妈一个人的帮佣工资无法满足家用,所以江辞同时兼职了三份零工。

大抵每个女孩都有颗让浪子回头的“圣母心”,我试图曲线救国:“有奖学金的啊,你把精力多花在学习上,不是更好的投资吗?”

当时江辞正在一家奶茶店兼职,忙碌的他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班长,你可高估我了,我就不是能拿奖学金的料。”

他的话让我无计可施,只能刻意光顾他所在的店,后来同桌看我买的奶茶惊得合不拢嘴:“宋小恬,你是不是和奶茶店老板有关系,怎么你的这杯珍珠这么多?”

我想起帽檐下故作淡漠的少年的脸,只能打哈哈:“我人品好呗!”

唯一一次遇到江辞提前完工,是在颜柠一行人找上门的时候。

那时即将期末考,我把整理好的复习资料交给江辞,希望“临时抱佛脚”能对他管用,江辞兴致缺缺地翻了翻:“我给你加那么多珍珠,可不是为了这个。”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就插进一道女声:“江同学,这是要洗心革面当三好生了?”

不得不承认,颜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不同于其他在酒吧驻唱的歌手,她只穿白T恤牛仔裤,第一眼看到她时,我还以为她是某部校园剧走出来的女主角。

颜柠身后还跟着几个男生,那架势不像来买奶茶,更像是来砸场子。江辞眉头微皱,将呆愣的我往身后扯了扯,开口时语气有点不善:“你们吓到我朋友了。”

领头的颜柠倒是笑了:“别这么护犊子,我们来找你,是有好消息。”

后来我才知道,江辞原先在他们乐队当过一阵吉他手,后来因为升学解散,现在由于颜柠的游说,乐队成员们又决定重组出山。

那天江辞破天荒地早早下了班,他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同我并行,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我心里憋得慌,只能同他没话找话:“原来你挺深藏不露的嘛,下次学校搞晚会,咱们班就派你去撑场。”

他没察觉出我的情绪,只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那两手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敢拿到台面上。”

我见过随性的江辞,也见过不羁的江辞,却没见过这样一个自卑却虔诚的江辞。

4

此后江辞几乎节节早读都踩点,我坐在前排看他受着英语老师的训斥,心疼却又无能为力。颜柠将乐队重组后,排练时间很紧张,江辞平常做完兼职,夜里还得去排练,会耽误课程再正常不过。

英语老师气不过,罚他背课文,通常是身为班长的我来监督,江辞看到英语就头大,我实在看不下去,只能逐词给他注音。

“比如pest发音‘拍死他’,意思可以联想到‘害虫’,是不是很简单?”

我像幼儿园老师一样地说着,可余光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瞳时,我才意识到和他的距离近得过分。

“那agony的发音是‘爱过你’,所以可以联想到痛苦?”

江辞调侃的意味太明显,我一下就烧红了脸,边上看戏的同学立马起哄:“这个角度妙啊,你们在表演如何借位吗?”

回到座位的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江辞则满教室地教训那些男生。直到上课,我才从后桌那里接到传上来的小字条,上头歪歪扭扭地画着张门票,写着“江辞大帅哥首演入场券”。

像以前一样,字条被我小心理平,再用透明胶贴好,保存在了日记本里。后来毕业时我数了数,这样的小字条,江辞一共给我写了五百一十九张,离怀春少女们最热衷的数字,只差了一个“1”,多么荒唐的征兆。

江辞的首演场地很简陋,是在当地某家超市举行的开业典礼上,因为颜柠跟他们谈的演出费用便宜,老板这才愿意让这支默默无闻的菜鸟乐队登台。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你们真的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吗?”C市的冬天来势汹汹,江辞一帮人穿着看似酷炫的演出服,在没开暖气的后台冻得瑟瑟发抖,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暖宝宝,一个个往他们手里塞。

江辞一脸无奈地任我动作:“待会儿唱着跳着就暖和起来了,你不怕把我热死啊?”

他跟我离得很近,呼吸的热度喷洒在我脸上,我一时有些结巴:“我就是怕、怕你感冒,会传染给我……”

边上的贝斯手笑着打趣:“你俩是有多形影不离,感冒都这么容易传染?”

得亏主持人及时报了幕,没让江辞看到我烧得通红的脸。不得不说,江辞真的很适合舞台,聚光灯下的他几乎比光还耀眼,迄今为止,那群在初雪里弹唱的青涩少年,我仍旧历历在目,我甚至记得当中的每一个细节:主持人带口音的普通话、耍性子提前离开的小情侣以及江辞轻柔如缎的歌声。

他唱:“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我听得心里莫名酸涩,不经意偏头时,却看到了和我一样注视着那人的颜柠。

她坦然地笑了笑,递给我一根棒棒糖:“你们不合适。”

听到这话的我心里既愤怒又惶恐,我没想到藏了这么久的心事,却能被局外人一眼看穿。

那天的演出并不圆满,一名乐队成员不小心弄破了演出服装,我眼睁睁地看着江辞他们交涉失败,最后只拿到连的士钱都不够的报酬。但颜柠仍旧表示很满意,还主动邀请众人去她家里庆祝,我心中有芥蒂,便借口要补习提前离开了。

因为下雪,我迟迟没有等到车,正觉得满目凄凉时,脖颈却忽然被某个东西一暖。

“不是赶着去学习,在这里发什么呆?”熟悉的清朗声线响起时,我不知怎的热了眼眶,回头时,刚好看到江辞拿着两个烤地瓜,笑得一脸明媚。

“你不是和颜柠他们去庆祝了吗?”

我别扭地问。

他把地瓜塞过来,仍是不耐烦的表情:“我不是怕你迷路?今天没挣到钱,只能请你吃烤地瓜。”

彼时华灯初上,我看着少年被霓虹灯渲染得如梦似幻的眉眼,一时分不清天上人间。

5

兴许是时来运转,最开始,江辞他们的乐队只能在小清吧或者广场路口驻唱,观众也是寥寥。后来渐渐在C市有了名声,一些公司庆典都会请他们去演出。即便平常作业再繁重,只要是江辞登台,我一次机会都舍不得错过。

黑色高三即将来临的时候,江辞对我说,他们乐队报名参加了一场音乐选秀。

“时间这么紧?你应付得来吗?”

因为练琴,他的手指已经起了很厚的茧,我不得不说出了心里的隐忧。而江辞只是伸了个懒腰:“班长呀,我们不一样,你的未来很明朗,可我连大学都读不上,只能在音乐里找到方向感。”

他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一句“我们不一样”。

现在回忆起来,我青春里做过的最荒唐的事,都和江辞有关,最出格的一次,就是为了让江辞能顺利参赛,我帮他伪造了病假条。

乐队初赛正好在一模考试那天,老师抓学习抓得紧,每个人桌子上试卷都有小山高,唯独江辞桌上一马平川。晚自习过后,我偷偷脱离了舍友大部队,借着小手电的光蹿上了天台。

果不其然,江辞也没有回宿舍,他正抱着那个磨得有些破损的琴包发呆。

“因为明天要比赛,所以太紧张了吗?”看着他浸在夜色里的隐约轮廓,我轻声安慰,“没关系,只要你全力以赴,一定是最闪亮的那颗星。”

江辞摇了摇头,苦笑道:“对不起,我明天去不了了。”

我这才知道,班主任担心一模通关率,已经规定了除开身体原因外不准请假,而乐队比赛这种事在高考面前,实在微不足道。

“他们都说我不务正业,可我也不知道,对于我来说,究竟什么是正业。”江辞把卷子折成纸飞机,直直地往夜空扔了出去,“小恬,你知道吗?其实你送给我的笔记,我全都努力在看,可我真的没办法像书上那些人一样,短时间内就逆袭成学霸。”

我知道,再给江辞灌那些励志鸡汤已经无用,也是这一瞬间,我隐约意识到,对于未来定位的不同,注定了我们不是同一路人。

万籁俱寂里,江辞轻轻哼起了一首歌,是逃跑计划的《夜空中最亮的星》,他的嗓音有种不同于同龄人的沧桑,我忽然想起了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兴许在那时的江辞眼里,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可我早就将他藏在了心里,唱着歌的他宛若发光体,我怎么舍得他被命运蒙尘。

思及此,我扯住了江辞的衣摆:

“喂,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模仿医生那不羁字迹的功夫可是一流!”

无声的夜里,我看到那双映着我身后浩瀚星河的眼睛一眨也没有眨,仿佛有流星滑落。

6

那场初赛,是我错过的第一场江辞的比赛。

为了伪造病假条,我跟做医生的父亲撒谎,偷看了他写的病历甚至还盖上名章,最后江辞自然是去参赛了。

乐队初赛的表现很好,江辞他们还给我看了现场录制的小视频,唱的是由他原创的《追风》,台上的少年如光风霁月,甚至评委都夸他是“为舞台而生”。

“班长大人谢谢你,实在是无以为报。”火锅店里,江辞将涮好的毛肚和肥牛全夹到我的碗里,做出请的姿势,“小小心意,望你笑纳。”

他这举动让只能捞青菜的乐队成员们大为不满,我心里虽如温澜潮生,但脸上还是装不在乎:“嘁,这样就想收买我?”

电视剧里都是怎么演的来着?男女主角不都是要说一句“除非你以身相许”,来打破暧昧的界限吗?

可我并没机会同江辞上演这种情节,就在大家侃大山的时候,突然有个不大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江辞,你不是请了病假吗?还有精力带着这帮不三不四的人在这鬼混?果然是物以类聚。”

这种欠揍的语气我实在太熟悉,是一直和江辞不对付的体育委员刘航。闻言我愤愤转身,刚想辩解,乐队里就有人冲上去揪住了他的衣领。

“小子,嘴巴放干净点儿!”

谁都没有料这种突发状况,我和江辞赶忙阻止了两班人马的进一步冲突。但刘航并不打算息事宁人,临走前,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班长,没想到,原来你也是这种人!”

我还想说什么,江辞及时拉住了我,他把我护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刘航:“小恬这种人很好,不需要你来强调!”

男孩的背影高挑而又清瘦,我曾在日记里想象过无数次他背着我行走在林荫小道上的画面,可那终归只是想象。

刘航的出现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星期一复课后,我和江辞便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而桌上就摆着我之前伪造的病假条。

“你作为班长,先给老师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第一次因为犯错被叫进办公室,怕得只能当哑巴,班主任只能严厉地加重语气:“冲刺高考的关键时刻,你却犯这种错,我必须得找你家长谈一谈。”

在他即将拨出电话时,江辞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劈手夺过了他的手机:“对不起,老师,是我逼她这么做的。”

办公室所有人登时瞪圆了眼睛,班主任更是气绿了脸。最后我的父亲还是赶到了学校,当时他刚做完一台手术,看着他疲惫的眼睛,我的泪当场决堤。以前家庭对我的教育一直很严格,我也从未让父母失望过,原以为这回会被狠狠批评,可江辞把所有罪责揽下,最后还是保全了我。

又一次,我和江辞爬上了学校教学楼的天台。

气氛很冷,看着他磨损得稍显破旧的吉他琴包,我开始没话找话:“同学,要不要这么勤俭持家呀,琴包要换换了,你可是要成为大明星的人!”

江辞垂下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他嘴角有一抹自嘲的笑意。

“这个琴包,是我父亲送给我的,他以前经常在人民广场卖唱,后来他走了,就把它留给了我。”江辞轻轻说着,仿佛在谈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小恬,你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你的随身听里永远是BBC(英国广播公司)英语,而我的耳机里是各种摇滚乐一样,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他的话让我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我登时慌张起来:“没有区别啊!你喜欢摇滚乐,我也喜欢,你要去做的那些事,我都可以陪你去做,人又不是不能改变!”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事情不妙,江辞何其聪明,我注意到他想伸手揉我的头,但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小恬,我不值得你为我改变。”

他的语气很轻,而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会面时,他留给我的话。

7

父母跟班主任谈论过后,决定让我换班,我抗争失败只能服从。因为一模发挥不错,我被中途安插进了甲班。

即便大家对我这个空降生很友好,可我始终难以融入。某次月考后班长发放试卷,轮到我时,他叹了口气:“为什么你考得这么好,却一副考砸了的表情?”

和江辞一行人相处得久了,我说话也有些直来直去,当即很不客气地回了句:“关你什么事?”

后来想想,我实在太没礼貌,但班长并不计较,某次探讨题目时,我发现他正在听的歌竟是江辞乐队初赛时表演的《追风》。

而那个时候,我已经两个月没见到江辞了。

我不是没有尝试过找他,只是他从不回我消息,后来我才知道他已悄悄退学。唯一能找到他踪迹的地方,就是在当地的电视节目上。

班长名叫韩晨,自诩江辞的忠实粉丝:“别看这个乐队都是新人,但很有潜力,听说主唱还是我们同学,虽然现在没名气,但以后肯定会红!”

他说这话时,眼里有光芒闪动,那一刹那,我仿佛见到了当初在街角弹唱的少年。

江辞,你看,你追梦的途中有信徒,且不止我一个。

因为这场选秀,江辞的名声在校内越来越响亮,即便已经退学,还是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说,遗憾的是,即便我和他并肩走过两年岁月,可他的故事里并没有我的位置。

那时校内论坛有许多为他拉票的帖子,我和韩晨甚至在备考时建了小号专门管理粉丝群,因为学习繁忙,一般都是轮流上号。江辞的乐队也很争气,一路过关斩将,竟然闯进了半决赛,而那天恰好也是我们高考结束的时候。

“节目组安排得也太有心机了!”高考前夜,韩晨给我发消息,“明天好好加油!如果考试发挥得好,我带你去看现场!”

韩晨作为一个诚意十足的追星男孩,不知从哪弄到了两张门票。他这话犹如强心针,让我熬夜做导数题竟也不觉得疲惫。江辞乐队的宣传海报就贴在我书桌前,一度是支撑我奋进的能量。

可命运总爱捉弄人,江辞演出那天堵车,我最终还是没有看到比赛。

边上的韩晨一边看同步直播,一边跟我传达消息:“评委打分都很高哦……为什么上了待定席……大众评委们擦亮眼睛啊!”

最后他气得摔了手机,因为江辞他们只拿到了第六名,无缘三甲。

我看着演播厅前喧嚣的人群,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对于名次我并不关心,我只是想再见见他。

韩晨看着我失落的神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拍大腿:“对了,还有采访环节,他们肯定没有走!”

就这样,我们抱着大束鲜花和礼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挤进后台。成王败寇的规则最适合娱乐圈,所有粉丝和记者都拥向三甲,并没有多少人在乎被淘汰的乐队,所以江辞出现时,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我大叫着他的名字,首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颜柠,她拉了拉江辞,可他抬眼看过来的那一瞬,脸上并没有喜悦。

我仍傻傻地高举着鲜花,借着韩晨扒开人群制造的小道,好不容易来到江辞身前,却只憋出一句:“你今天唱得真好!”

他的笑容很疏离,宛如我们初识那般:“谢谢。”

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不知为何,看着他清冷的眉眼,我压抑已久的泪水便有些止不住了,但我还是强作镇定,把手里的鲜花和琴包都塞给他:“这是粉丝托我送你的礼物。”

他礼貌地接过并道谢,似乎并没有注意我的表情,只跟着其他落选的歌手一起进了边上的会场。

韩晨挠了挠头,一脸不解:“那个琴包不是你自己挑选的吗?为什么要说谎?”

我看着江辞清瘦的背影被人潮淹没,不知如何解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说谎,兴许我和江辞的结局早已写明,到这般地步,我只能自己留点体面,装作青春曾暗涌的思恋未曾发生过。

8

那年我高考发挥得很好,如愿进入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韩晨也来了B市。只是此去经年,关于江辞的消息已是寥寥。

比赛失败后,据说也有公司请他们巡演,可并未掀起多大水花,之后几年更是在公众视野里绝迹,无人再记得那个在选秀里昙花一现的小乐队。

只是偶尔,我会收到几张没署名的明信片,上面一般只有一个简单的笑脸,地址或是拉萨,或是南京,最近的一次甚至就在本市。那回我循着明信片上的地址找到那家酒吧时,老板只说,一个礼拜前有民谣乐队来演出过,这是主唱请他帮忙寄的。

“小伙子还挺浪漫。我问他是不是写给自己喜欢的姑娘,他还害羞。”老板擦着杯子调侃道,“姑娘,你真有福气。”

可听到这些打趣的我,无法像那些真正已有归宿的女孩一样巧笑倩兮。

这些没有署名的明信片一直寄到了我大学毕业,之后我和韩晨一起保研,硕士答辩完那天,韩晨跟我告白了。

“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你了。你不知道吧,那时你转来班上,我们私底下都叫你‘冰山美人’,这么些年了,请问美人,你有没有被我焐化?”

他的情话说得磕磕巴巴,我忍不住笑了场,最后点了头。在一起的第二个月,周杰伦来B市开演唱会,韩晨抢到票后,愣要拉着我一起去看。

江辞走后,我对音乐早失去了兴趣,可我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再见故人。

演唱会那天人山人海,周董演唱的是他的新歌《等你下课》,中途同粉丝互动时,他挑了一位男生上台合唱。

聚光灯照亮了那人的脸,即便隔得那么远,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时间之轮仿佛逆转,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下雪天。

“高中三年,我为什么不好好读书,没考上跟你一样的大学……”

并不华丽的歌词,却让无数人红了眼眶,包括台上的江辞。下台前,周董问他流泪的缘由,他轻轻笑了笑,答道:“想到中学时的女班长了。”

所有观众都在尖叫,身边的韩晨也激动不已,他似乎并没有认出那是他曾经追捧过的江辞,只感叹道:“这是一位有故事的人哪。”

而我听不进这些,只踮脚盯着那个人的身影。演唱会结束后,我顾不上身后的韩晨,逆着人流便往江辞所在的方向赶去,其间被撞倒了两次,可一心想要见到他的我根本顾不上危险。

只是等我终于看到江辞时,却没勇气问候他了。

周遭人流如川,他搂着一个女孩不停地柔声劝慰:“是我错了,女班长和我就是普通朋友,哪个癞蛤蟆高中时不想吃天鹅肉啊?再说我不是有你这只天鹅了吗……哎哟!那今晚我下厨,再给你唱一整宿的歌赔罪好不好?”

两个人笑闹着走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甜蜜世界里,并没有注意到边上气喘吁吁的我。

我终于明白,现在他的故事真的没有我的位置了,以后也绝不会再有。

韩晨也追了上来,他扶着我,眼中写满关切和担忧,我收回视线,平复好心情后笑着看进他的眼睛:“刚刚认错人了。”

他没有再问,我也没有多言,然而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人流另一端的江辞。他低头和女友说着情话,墨发被风吹得微乱,笑容里恍惚有当年少年不羁的味道。

可他已经不是那个少年了。

韩晨把外套披在我肩上,我回头牵住他的手,不再看那个已经渐渐模糊的身影。

再见,追风的少年,我在心里轻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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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1-05-22 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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