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梦我
一
当时许欢语正坐在湘西凤凰古镇的一个书吧外晒太阳。
一不留神就睡着了,直到脸上凉凉的,她才发觉下雨了。她抹了一下脸,走进了书吧。
她刚把吧台里的毛巾取出来,一个修长的身影抱着吉他闯进店里,捞起衣角擦拭着吉他。
他抬头时对上许欢语的眼睛,一愣。
许欢语淡定地把手上的毛巾递给他:“擦擦吧。”
那人也不客气,拿起毛巾擦拭着头发上的雨水:“谢了。”
许欢语看着水珠顺着他的喉结滑入衣领,不自在地偏了下头,忍不住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擦头的动作停下,低头打量了她几秒,似笑非笑地慢悠悠道:“哦,记得,昨晚打赏我的小富婆嘛。”
昨晚他在沱江边抱着把吉他卖唱。宽大白T恤配黑裤,卷曲微长的头发半束在脑后,眉目深邃,鼻尖挺翘。来往人群都忍不住驻足看看这个落拓颓唐的美少年,真正愿意给钱的却没几个。
许欢语第一眼见到他就迈不开步,在他面前空荡荡的吉他盒里放了几张红色钞票,然后一直听到曲终人散。
少年收好吉他,朝还傻站在一旁的许欢语挑眉:“谢啦,小富婆。要不我请你吃个夜宵?”
于是许欢语就跟着他坐在漆黑的沱江旁啃起了虾饼。
小舟停在柳树下,对面的吊脚楼灯火通明,他们两人静坐在江边石板台阶上,一言不发地认真吃饼。两人跟赌气似的,直到吃完,谁也没说话,只是相互点头致意,就各自离开。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他只是随便找个地方躲雨都能遇上她。
许欢语没搭理他的调侃,倔强地望着他:“宋词,你装模作样真矫情,你敢说你没认出我?”
宋词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瞬间愣怔住。但看到她通红的双眼时立马就慌了神,赶紧哄道:“认出来了,认出来了……臭丫头哭什么啊?真是怕了你了。”
许欢语还有些生气:“我不是臭丫头,我也没哭。”
她脸颊干爽,确实没哭。但宋词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异常心虚。
空气安静了片刻,宋词叹了一口气,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非要我说出来,我不要面子的吗?”
许欢语望向他,他无奈地笑了笑:“混成这样,我怎么好意思和你相认啊?”
许欢语嘴唇翕动,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二
书吧的二楼就是民宿。宋词的头发被雨淋得湿透了,许欢语把他带到自己的房间吹头发。
宋词看到许欢语桌上放着的各种摄影器材,朝她一笑:“不赖嘛,大摄影师。”
许欢语把吹风机插上电,又把宋词按坐在小板凳上,自然而然地帮他吹起头发:“你怎么知道?”
宋词没反应过来,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没事的时候在网上搜过你。”
许欢语没接话,她靠得很近,身上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吹头发时柔软的手指亲昵地穿过他的发丝,若有似无地碰到他的耳尖和脖颈。
宋词觉得自己的耳朵和脖子烧了起来,他喉结滚动,结巴着转移话题:“你……你昨天为什么没有认我?”
许欢语的手指正在拨弄他鬓角的头发,听到这里,气得干脆把手滑下去揪住了他的耳朵:“你还好意思问!我一直在等你先开口,结果你就像真的不认识我一样,气得我一句话都不想和你讲!”
况且古城就芝麻大的地方,她知道肯定还能再遇上他。
宋词大叫着去拉她的手:“哎!你温柔点儿行不行?当年我给你吹头发时多温柔啊!”
提及当年,两人皆是一顿。
十几岁时,许欢语从县城考到市里的安平一中,家里负担重,她需要勤工俭学。室友的父亲正好在安平市的传媒公司工作,就帮她安排了个打杂的职务。
那时宋词是公司的练习生。
年少时的许欢语苍白寡淡,又沉默少言。公司里唯一会和她聊天的就是宋词。
也说不上是聊天,大部分时候是他单方面逗她。
午休时她拿出便当,宋词就会凑过来夸张地捧场:“天哪,好香,我能尝一口吗?”
也不等许欢语回答,他就着她拿勺的手,转个方向,把饭菜送进自己嘴里。
许欢语气得满脸通红,瞪着他骂道:“无赖!”
宋词乐了,弹一下她的脑门:“哟,终于说话了?生气了好,小姑娘就应该笑着闹着,别整天板着个脸,我看着难受。”
这话说得跟小老头似的,他自己也才十几岁。
有时候许欢语打扫完卫生,坐在吧台复习,宋词就会丢几颗奶糖在她的书上,吊儿郎当地笑:“学习太苦了,吃点儿甜的。”
许欢语默默地把糖塞进嘴里,没说话。
因为她总是冷冷清清的,少年班有几个小孩儿特别讨厌她,还叫她“棺材脸”。
那几个孩子把水枪带到舞室玩,一下课冲出来,看到吧台前发呆的许欢语,尖叫着把枪对准她,几束水柱滋得许欢语全身湿透。
小孩儿滋完就跑,被等在门外的家长接走了。
许欢语静默了几秒钟,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水,抽了几张纸去擦脸上的水。
这时宋词也下课了。他走出舞室看到许欢语时吓了一跳,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班那几个干的?”他皱着眉,声音隐含怒气。
许欢语没说话,宋词抬脚就往外走,想去找人算账。许欢语吓得赶紧拉着他:“宋词!算了,得罪了他们的家长,我的工作也完蛋了……”
宋词回头看她一副可怜样,眼睛、鼻头都红红的,头发在滴水,衣服也全湿了,像只受了欺负的小狗。
他恨铁不成钢地戳她脑门:“笨死你算了!”
虽然嘴上骂她,但宋词还是把她拉到自己的休息室,给她吹头发。
夏天皮肤本就黏腻,湿头发粘在脖颈上很难受,宋词温柔地撩起她的长发吹着,凉凉的手指偶尔触到她的皮肤。
许欢语闻到他身上的皂香味儿,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离谱。
她身上穿着宋词的备用T恤,手指揪起衣角,忐忑地问他:“宋词,我们算朋友吗?”
宋词拍了拍她的脑袋,嗤笑着答道:“废话,什么傻问题?下次受欺负你还得来找我,记住了没?”
三
这么多年了,许欢语还是第一次梦到那些往事。
她有些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到窗外的风车撩起了水花,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湘西古城,不是当年宋词那间逼仄窄小的休息室。
正想着,手机里就收到了他的消息:“晚上一起吃饭?”
自上次重逢后,许欢语挺久没见过宋词了。虽然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但她忙着在湘西各处奔走,拍摄民俗照片,宋词则闭门不出,专心写歌,偶尔会在沱江边卖唱。
说白了,两人都算是流浪者,保不准他们中的谁哪一天又会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
于是她回:“好。”
八月的古城,白昼漫长,晚风微凉。飘摇的扁舟和河畔的古树都显得肆意而温柔。吊脚楼上霓虹闪烁,青石板铺成的主街旁有很多小酒吧,满街回荡着慢悠悠的民谣。
他们在临江的一家清吧坐下来,向着江面延伸出去的平台上摆着吉他和高脚凳。
宋词看着灯光下许欢语清冷又倔强的眉眼,笑着感叹道:“许欢语,你长大了。现在的你就算没有我,也很勇敢。”
当年那个苍白自卑的少女早就蜕变了,如今的她不需要再依附任何人。
“那你呢?”她抬头看着宋词略显颓废的眼睛,问他,“你的勇气还在吗?”
宋词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着点点她的鼻尖:“想听歌吗?好久没给你唱过了。”
他径直走到平台上,坐上高脚凳,抱起吉他慢慢拨弄起来。
他抬起头,看向许欢语,深邃温柔的双眼盛满了月光。江水在他身后静静流淌,许欢语看着夜风吹起他的额发,有些想哭。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他唱的是周杰伦的《晴天》,声音瞬间把许欢语拉回到了十八岁的夏天。
高三那年,许欢语就不再去公司打工了,而是在学校专心备考。
那个年代她还没有手机,每个周末宋词都会从学校后门翻墙进来看她,给她带点儿好吃的,或者像小老头一样絮絮叨叨:“别紧张,好好复习,一定可以。”
许欢语听得烦了,忍无可忍道:“闭嘴吧,宋词!”
宋词说她狗咬吕洞宾,又问她有什么心愿,高考前他可以满足她。
许欢语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心愿意味着什么,只当他发神经,于是啃着鸡腿道:“那你就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我唱首歌呗。”
她只是随口胡诌的,没想到宋词当了真。
临考离校前一天,宋词竟然跑到了安平一中的天台上,所有人看着他目瞪口呆。
宋词不管他们,眼睛盯着人群中急得满脸通红的许欢语,很嚣张地笑了起来:“许欢语,好好听着!”
然后,他迎着风开始大声唱起《晴天》:“……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开始只有少年单薄的嗓音在风中飘荡,到后来,许多人与他齐声合唱,伴随着歌声,无数草稿纸和试卷被学生们从教学楼宣泄着扔下来,像是漫天蝴蝶随着歌声飞舞。
许欢语身边的一个女生带着哭腔说:“怎么办?我好像要哭了!”然后就真的“哇”一声哭出来。
后来许欢语也哭了。
宋词赶在保安到来之前逃跑了,临走前,他站在天台大声喊:“许欢语,高考加油!再见啦!”
许欢语脸上挂着泪水笑起来,低喃道:“再见。”
这是许欢语对高三的告别,对十八岁的告别,但她那时不知道,这也是对宋词的告别。
许欢语高考完,宋词就消失了,据说他是去大城市参加选秀了。
没有了宋词,许欢语的生活古井无波。她依旧回到公司打工,一方面是为了攒大学的学费,另一方面,她想,如果宋词回来了,她就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他。
那时候,宋词一定变成了大明星,不知道还愿不愿意和她做朋友……
但事与愿违,选秀节目未半,宋词就因为腿伤退赛。他从小练舞,旧疾太多,关键时刻竟然栽在这里。
后来他参加过综艺,也发过歌,演过一些小成本电影的配角,始终籍籍无名。
有的电影,宋词甚至只在里面露了一两秒的脸,但许欢语都去电影院认真看完了。
看完后,她又心酸得想哭,想抱抱宋词,但她不知他身在何方,甚至连他的电话都没有。
这么多年过去,刚刚宋词对许欢语说,她长大了。
他又何尝不是呢?
但当他略长的头发被风吹起,许欢语看到他那双温柔的眼睛时,又觉得他恍然还是少年。
眼泪终于落下。
她知道他在用歌声告诉她,宋词初心不改,依然心怀年少时的梦想,也有前行的勇气。
四
人生大概真是否极泰来。
宋词在湘西闭关几个月写出来的新歌,送他直入青云。
他一时风头无两,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歌迷粉丝成倍增长,大街小巷都在播放他的新歌。
逐梦的人只顾奔跑在路上,却没想到梦想实现得如此猝不及防。
成名后,宋词永远很忙,他要赶去不同的地方参加活动,每天还要坚持写歌和练舞。
许欢语还留在湘西,很久没和他见过面了,但他们一直保持电话联络。
再见面是宋词要给新歌拍MV,在湘西取景。他向导演推荐了许欢语做摄影师,许欢语在业界名声不错,导演欣然同意。
开拍前,宋词竟然送了一套苗族服饰给许欢语。
“去换上,我给你拍照。你在湘西拍来拍去,还没给自己拍过照吧?”
他自己糙惯了,却对她这么细心,许欢语的嘴角不禁翘了起来。
头上的银饰太重,压得许欢语难受,宋词干脆给她取下来,从口袋取出几缕彩线出来:“咱们不戴那个了,我来给你编个彩辫。”
沱江旁有很多苗族阿嬷专门给人编彩辫,许欢语却一次没试过。
她诧异道:“你还会这个?”
宋词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专门学的。”
自然是专门为她学的,许欢语红着脸闭了嘴。
宋词拍照技术不错,照片里的小姑娘笑颜清浅宁静,配上大红色的刺绣长裙,像朵含羞娇艳的花儿。
刚拍完照片,就有人催促宋词去上妆。
宋词最讨厌化妆,总觉得有东西糊在自己脸上,呼吸都不通畅了,于是恼火地挠乱了头发。
许欢语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想到化妆间看看他。
化妆师还没来,看着宋词生闷气的模样,她忍不住笑起来,哄小孩儿似的说道:“别生气了,嗯……你眉毛也长乱了,我先帮你修个眉吧。”
她搬了个凳子坐在他面前,倾身微微凑近他,两个人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许欢语平复了一下气息,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他的眉毛上,专心修起了眉。
宋词闭着眼睛,其他感官更加灵敏。
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感受到柔软的手指,她垂下的发丝轻搔他的脸颊……
他有些不能呼吸了,又紧张得厉害,于是没话找话道:“许欢语,你知道你刚刚穿的什么衣服吗?”
他一说话,就牵动了眉毛,许欢语皱皱眉,没说话。
他自问自答:“那是苗族女孩的嫁衣。”
许欢语还是没理他。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你穿上特好看,你将来结婚时肯定也是最美的新娘……”
许欢语无语地拍他脑袋:“你怎么突然话这么多!”
宋词突然睁开眼睛,和她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深邃明亮,含着温柔的情绪,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许欢语的脸唰一下红了,她赶紧别开目光。
没想到宋词猝不及防地说了句:“许欢语,我可以亲你吗?”
许欢语瞬间傻掉:“你疯啦?”
宋词伸手扣住她的肩膀,探身亲了亲她的眼皮,低声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许欢语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推开他站起来,心虚地朝门口看去,生怕有人进来。
宋词心情愉悦地吹了声口哨,不正经地笑着说:“许欢语,你变了。那年你难道不是想亲我?”
那年?哪年?
许欢语看着宋词的笑脸,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难以置信地问他:“那难道不是梦?”
宋词被她逗乐:“原来这么多年你就以为那是梦?”
五
其实当年宋词从选秀节目退赛后,许欢语最后还见过他一次。
十八岁的尾巴,高考完的那个暑假。
值完晚班后夜已深,许欢语顺着无人的马路慢悠悠地晃荡,一路晃到了安平一中门口。
她抬头看去,大门紧锁,教学楼漆黑一片,宋词放声唱过歌的那个天台看起来好高好高,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天。
心里想着那个人,转身就对上他的目光时,许欢语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在做梦。
宋词就坐在安平一中大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黑T恤黑裤,脚边放了几罐啤酒。他的头发和胡楂都长长了,人也瘦了很多,不像过去那样清爽,有些颓废和疲惫。
他对上许欢语的目光也不慌乱,耷拉着眼皮懒洋洋地朝她招手:“丫头,过来。”
许欢语像中了邪一样,直愣愣地朝他走去,蹲在他面前,然后捂着嘴哭了起来。
她见不得宋词这个样子,脆弱得让人心疼。
宋词眼角微红,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他看着许欢语哭哭啼啼的样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哭什么哭?我又没死!”
说着伸手给她擦眼泪。
许欢语甩开他的手,抽噎道:“什么死啊活的!宋词你别瞎说。”
宋词笑了起来:“行,别生气了。”他一把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单手抠开一个易拉罐,塞到她手里,“坐在这儿陪我喝点儿。”
许欢语没拒绝。
她人生头一次喝酒就是和宋词一起傻子似的坐在马路牙子上喝的。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退赛的事,只安静地碰杯。
喝着喝着,许欢语就有点儿晕乎了,顺势躺在地上。
“别躺啊,容易着凉。”这样说着,宋词却也跟着躺在她身边,然后把她扯进怀里,“但是这样就可以了。”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
许欢语在半梦半醒中,听见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安平的星星可真多真亮啊,我曾经以为自己踮踮脚就能触到它们。”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沙哑,“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安平以外的天空,很少有星星。”
以前的宋词热烈明亮,从来不会说这样的丧气话。
许欢语在他怀里挣扎着睁开眼睛,口齿不清地大喊:“宋词你就是我的星星!最亮最闪的大明星!”
没想到她喝醉酒是这样,整条街都回荡着她的大嗓门。
宋词被她逗笑。
许欢语不满地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盯着他清隽的脸。路灯下,他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你要干什……”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许欢语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
“嘘——”
她慢慢凑近他的脸,迷迷糊糊地说:“宋词,你真好看,我好想……”
还没说完,她就昏睡了过去。
宋词一愣,然后无可奈何地笑了,狠狠地弹了下她的额头:“许欢语,你玩我呢?”
第二天,许欢语是在自己出租屋的床上醒来的。
衣服没脱,但鞋袜都整整齐齐地放在门口。家里没有别人,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也没有酒。
除了晕乎乎的脑袋和皱巴巴的衣服,许欢语竟然找不出任何昨晚见过宋词的证据。不知道是真的没发生过,还是宋词不想让她记得。
但她知道,哪怕星途不顺,他也拥有着与普通人不同的精彩纷呈。他的余生,看一眼就知道与她无关。
她选择把一切都当作一场梦,天亮了,梦就该醒了。
六
许欢语和宋词一旦忙起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失踪专业户。
宋词在剧组闭关拍摄了第一部担任主演的电影,而许欢语依旧在世界各地游历拍摄。
第二年春天,宋词的电影上映时,许欢语正在一座山里拍摄。为了看宋词的电影,她连夜赶到最近的县城里,一遍看完不过瘾,连看了三场。
走出电影院时,屁股都坐麻了,但是她前所未有地高兴,比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还高兴。
宋词演得很好,戏里对女主角的深情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许欢语看哭了好几次。
有媒体说宋词这次的表现,是“追风般的成长”。他沉淀这么多年,终于被命运眷顾了一次。
返回大山的巴士上,许欢语透过车窗看到天上的星星。野外的星星又多又亮,她却觉得天那么高,永远也够不着。
此时宋词和戏里女演员的绯闻,已经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地传开了。宋词和这位女演员私下里零接触,片方却强行将两人捆绑炒作。
宋词本人和工作室立刻做了辟谣回应,并警告片方不许炒作。
宋词最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自从传出绯闻后,许欢语的电话就一直打不通。
他心里有各种猜测,也想了各种哄她的方式,最后干脆推了接下来的工作,打听到她所在的位置,赶去那个荒山野岭找她。
他一路走来太过坎坷,对每次工作机会都格外珍惜。出道以来,宋词头一次这么任性。
彼时,许欢语在山岭上搭了顶帐篷,架好机器,准备拍那一晚的流星雨。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宋词。
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许欢语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宋词一把抓住她的手,双眼通红地问她:“许欢语,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山里手机没信号啊……”她蒙蒙地回他,像只呆头鹅。
宋词被她气笑了,弯腰去看她的眼睛:“那你有没有生气?”
“什么?”许欢语不明所以。
宋词有点儿难以启齿似的,支支吾吾道:“就……就绯闻那件事啊。”
“那个啊,”许欢语毫无芥蒂地笑起来,“我介意什么?那是你的私事啊。”
宋词一愣。许欢语确实没有生气,但是他的预想里并没有这样的反应。他的心沉下去,笑容也有些勉强了。
空气安静得有些尴尬。
最后,宋词和许欢语靠坐在一起看了场流星雨。
他们身上裹着羽绒被,身边的草叶上都结了露珠,天空高远幽静。流星划过的时候,许欢语抓着宋词的袖子兴奋地喊着:“快看啊宋词!好美!”
她难得有这样稚气的少女模样,宋词的情绪也被她感染了。他笑起来,却没有专注去看天上的流星,而是盯着她映着流星光辉的闪亮双眸,柔声说:“是啊,好美。”
许欢语突然转头,四目相对,她朝他笑得灿烂。
宋词瞬间心跳加速,感觉世界都朦胧了。他听见她说:“宋词你看,星星正在向你而来。”
她纯净又虔诚的眼神让宋词心软得一塌糊涂。
流星雨结束后,宋词犹豫着小声问她:“许欢语,你为什么不介意?因为不喜欢我吗?”
半晌没有回应,宋词低头才发现许欢语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把许欢语抱进了帐篷。
他一离开,许欢语的眼睛就睁开了。她眼里毫无睡意,轻声地说了句:“不是的。”
七
电影票房一路飙升,各种奖项的提名接踵而来。
宋词终于肯给自己放个假,于是立刻去找许欢语。
安平一中校庆在即,许欢语作为优秀校友被请回去做演讲,于是宋词一路巴巴地跟回了安平。
许欢语惊讶于宋词的黏人,自从上次看过流星雨后,宋词像上了瘾,但凡有时间就跟在她身后。
许欢语上台演讲的时候,宋词也坐在台下。
他看着台上的人,当年那个自卑的小姑娘如今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侃侃而谈了。即便他错过了她的很多年,她却成长得这么好,笑起来像一朵恬静的花。
演讲的最后,许欢语看向了宋词,脸上依然挂着笑。
“我十几岁时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到安平求学。幸运的是,有个人一直陪着我,带给我善意和温暖。后来他离开了,我也明白了我不能依附着别人生活,我们各自有要为之努力的人生。但后来的许多年里,他的勇敢和自信,一直是我成长的方向,他是我追逐的星光。”
台下响起了一阵欢呼起哄声,孩子们吹起了口哨。
在一片哄闹声中,许欢语看见宋词的眼眶渐渐红了。
安平一中的天台鲜有人来,许欢语和宋词坐在上面,吃着冰激凌,晃荡着腿,天光正好,就好像他们仍然年少。
许欢语认真舔着冰激凌,宋词冷不丁地发声:“许欢语,其实看流星的那晚,我知道你没有睡,也知道一直以来你在害怕什么。”
许欢语一怔。
她担心影响他的事业,担心将来异地分离,更重要的是,他到现在还欠她一个解释——为什么过去的每次离开都是不告而别?为什么连联系方式都不留给她?
宋词突然站起来,走到一个拐角处,在一堆散乱的砖块中翻找起来。
那一堆是好多年前的建筑废料,从许欢语上学时就堆在那里,天台平时没人来,所以也就没人收走。
翻找半天,宋词终于从里面找出什么,惊喜地说道:“竟然真的还在!”
说着,他把东西捧到许欢语面前。
是架纸飞机,大概有些年头了,纸张泛黄,边缘破损。
宋词小心翼翼地把纸飞机展开,里面竟然写着几行字,字迹模糊不清,但隐约能辨认出来,是宋词的笔迹:“许欢语,记得来找我,我会一直等你。”
后面附了他的去处和联系方式。
十八岁的少年也是羞涩的,于是用这样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怦然心动。原本在天台唱歌的那天,他就准备把这架纸飞机扔给她,并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但最终他犹豫了。
许欢语临近高考,他的告白和离开都会影响她的情绪。更何况,高考后她前程似锦,他却前路未知。
还不如把所有的秘密藏在天台的角落,等到他有能力站在她面前时,再告诉她一切。
没想到后来的变故太多,小城少女用暗淡的青春拼命换来了自由和光芒。而他却一事无成,怎么对得起她崇拜的目光?
他全力以赴好多年,如今才光明正大地重新站到她面前。
宋词半跪在许欢语面前,伸手擦掉她嘴角的冰激凌,看着她呆呆的样子笑起来。
“当年藏在这里的纸飞机,是真心的。但它再珍贵,过期了就是过期了,当年没有去捡它,如今它就是垃圾。真挚的情感需要及时的回应,如果过了那个期限,也就没有意义了。许欢语,人生这么短,我们不要再犹豫,再浪费了,好不好?”
许欢语眼睛红红的,像极了当初站在教学楼下面看着他哭的那个小女孩。她把冰激凌递到他嘴边,问他:“你吃吗?很甜的。”
宋词明白她这是接受他了,于是笑得更灿烂了,伸手把她搂进怀中:“嗯,是很甜。”
许欢语回抱住他,慢吞吞地开口:“宋词,有一句你说错了。之前我确实一直有顾虑,但我从来没有害怕过。因为你是宋词啊,我知道你会永怀追逐的勇气,把我和梦想视为同等珍贵。”
宋词掐住她的颊肉:“死丫头,长大了这么伶牙俐齿,就想把我整哭是不是?”
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鼻音,有种异样的温柔:“许欢语,能成为你的光,是我一生的荣幸。”
许欢语痴痴地笑起来,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我曾经听见你的声音,看到你的脚步,而我一直静静地等待。我追逐星光这么多年,这次,换你追我了。
更新时间: 2022-08-01 1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