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落南山

发布时间: 2019-10-30 22:10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欢喜落南山

文/蒋临水

于贯之,我来找你了,男子汉大丈夫,到了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01

展眉找了于贯之两个多月,从欧洲北部跑到南部,前后跑了几座城市都扑了个空,终于赶在夏天结束之前,在维罗纳见到了他。

刚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她还没有头绪,只能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沿着最热闹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找寻。偏巧她入住的那家民宿的主人认出了她拿出的照片上的人,并告诉她,那人应该就住在这条街上的另一栋楼里。

展眉喜出望外地收拾了东西去投奔于贯之,但敲门没人回应,应该是没人在家,情急之下,她直接撬开了窗户跳进去。

房子不大,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展眉靠着他冰箱里的食物支撑了三天,在最后一罐牛奶见底的时候,他终于回家了。

于贯之是晚上回来的,也没开灯,解开衬衫扣子以后一头栽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刚要进入梦境的他,忽听卧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他猛地坐起,几步走过去,推开门,灯一亮,他怔住好半天——一个陌生女人正穿着他的T恤站在他的床边,闻这味道,好像还刚用过他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他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对方先转过身来,手里还端着他的水杯,一点儿都不见外的样子,她说:“欢迎回家,我刚才起来喝口水,吵醒你了?”

于贯之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却蓦地从她的眉眼里找到了熟悉的记忆,他的嘴巴慢慢张成了O形:“展……展眉?”

和在学校里被点名提问一样,她举手回答:“在!”

于贯之以为自己在做梦,一股脑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按亮,可不管怎么看,眼前站着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他拍拍额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儿,说:“你怎么来……”

话没说完,她弯腰把水杯放在窗边的矮柜上,两条雪白大腿一览无余,于贯之深吸一口气,随后关上了卧室门。

“你换好衣服出来跟我说话。”

展眉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于贯之已经把衬衫扣子全部系好了,他指指对面让她坐下,然后抱着胳膊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她没回答,目光落在他的胸膛,说:“你的扣子好像系错了。”

于贯之低头一看,重新解开再系上,他轻咳一声掩饰窘态,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院长告诉我的。”展眉扬扬得意地说,“你以为你叮嘱他保守秘密,就真能悄无声息了?但是不好意思,他架不住我的软磨硬泡,什么都招了。”

于贯之在心里念叨那老头真不靠谱,他顿了一下,抬头看她,说:“我明天送你回去。”

展眉低头玩着头发,说:“我来了就没打算回去。”

“你个女孩子家家的,老住在我这儿怎么行。”

“我攒了三年的积蓄,都在找你这一路上花光了,你不管我,我就只能露宿街头了。”她玩够了头发,就盯着他看,睫毛一抖一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软绵绵的,听得人心里发麻。

于贯之尽量不去看她,只淡淡地说:“这不是理由,你需要钱,我可以借给你。”

“以什么名义?”展眉收起笑容说,“施舍,怜悯?”

于贯之明白她话里有话,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说。两个人僵持半小时,展眉连一丝后退的意思都没有,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等了你十年,现在我二十七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于贯之,我来找你了,男子汉大丈夫,到了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02

承诺这东西有时候最坑人了。

“也许人家只是随口一说,就你傻乎乎地瞎当真。”在展眉满心热忱等待于贯之的期间,有不下二十个人来这样打击过她,但是她都不相信,因为她所认识的于贯之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展眉第一次遇见于贯之,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在一家诊所里。那天她发高烧,上课的时候实在支撑不住了,便跟老师请了假,出去看病。输液室里人很多,一张多余的椅子都没有,是于贯之让了一半床铺给她坐。她道了谢,和他并排坐在一起。刚开始,她还刻意保持距离,可后来药劲儿上来了,困意席卷而来,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展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人家大腿上,她腾地一下坐起来,又发现药已经换到第三瓶了。她睡了之后,都是于贯之帮她喊人换的药,可她一点儿也不知道。

展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了看挂钟,她起码睡了一个半小时。她用余光瞥到对方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大腿,于是她不自在地揉了揉眼,想打破尴尬,遂从口袋里翻出两颗巧克力,问他:“你吃吗?”

于贯之抬了一下他的两只手,一只手插着针,另一只手打着石膏,他无奈地说:“我不方便。”

展眉把糖纸剥开以后才递给他,他蹙眉道:“有点儿苦。”

她把剩下那颗放进自己嘴里,说:“中间的夹心是甜的。”

周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输液室只剩下了他们俩。室内越安静,两人就觉得更加尴尬,所以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展眉问起他的胳膊是怎么伤的,他回答道:“和不法分子战斗的时候摔伤的。”

“你是警察?”

“不,我是侦探。”于贯之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微的得意。展眉点点头,刚刚涌起的崇拜感瞬间化为一摊泥,她耸耸肩,说:“我知道,微博首页里经常爆料娱乐圈独家新闻的那种。”

“你别误会啊。”于贯之连忙解释,“我是有职业操守的。我只接自己感兴趣的案子,和那些偷偷摸摸,打着侦探名义却干着狗仔行当的伪侦探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嗯……这个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清。”

展眉笑了一下,低低地“嘁”了一声,她摸摸自己的额头,烧退了,药也输完了。她喊了护士来拔针,刚要离开,于贯之叫住了她。她转过头,见他艰难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说:“留着吧,没准儿将来有用呢。”

展眉接过那张卡片,上面还存留着他手心的温度,她点点头,而后将名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

那天回家以后,展眉一直看着名片上的字出神,她平常不怎么爱开口,却跟一个陌生人说了半个月都说不完的话。她想起自己在诊所睡着的时候,他明明可以把她推开,却一直忍到她醒过来。

展眉觉得有些暖,她非常后悔自己走的时候,没有跟他说声“谢谢”。

大概过了两个星期,孤儿院里发生了一件小事儿,和展眉住一间房间的女孩子丢了一条项链,据说那条项链是她的一个阿姨送她的生日礼物,对她很重要。房间平时只有两个人,所以她一口咬定项链是展眉拿的。

展眉本身就不善言辞,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辩解,其他人也跟着瞎起哄,甚至有人趁她不注意,在她的晚饭里放了一把盐。

那天展眉没吃饭就回了房间,窗户开着,她听到隔壁院长的电视正在播“柯南”。她听了一会儿,突发奇想,翻出了那张放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的名片。

她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把那几个数字一个一个输到电话里,电话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于贯之的声音热情而温和,让人联想到了扑面而来的暖风。展眉突然紧张得不行,她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的身份,那边停顿了一会儿,在她以为自己没希望了以后,对方蓦地笑了出来,说:“那天你走的时候,我还遗憾自己忘了问你的名字,原来你叫展眉啊。”

展眉“嗯”了一声,说:“那个,我有事儿想请你帮忙。”

于贯之听她说完,答应过来帮她看看,她听到这里,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遂有些难为情地说:“可是,我没有钱……”

“这样啊,”他想了想,说,“那就先给你记账吧,不算利息,将来你再想办法还我。”

03

展眉原本并没对他抱太大希望,她只是想找个借口跟他说话而已。可令她想不到的是,他真的是一个尽职的侦探。他在她的房间里里外外搜查了一圈,然后问了孤儿院的每个人,最后神奇地找出了那条项链。

原来项链没有丢,只是掉在角落里了。

展眉简直惊呆了,她追着他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秘密。”

于贯之没有告诉展眉,他和那个女孩交流的时候就猜到项链没有丢,是那个女孩自己藏起来了。至于她为什么这样做,他也问过她,她的回答是自己不想和展眉住在一起了。他不知道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之间也会有这种钩心斗角,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他担心展眉知道真相以后会更难过,所以他决定瞒着她。

那天晚上,于贯之离开之前,院长追上来和他说了一些展眉的事情。展眉是半年前才住进来的,在那之前,她的爸爸因为一桩刑事案被判了死刑,而她无处可去,只能送来孤儿院。

“我还是头一次看她说那么多话,平常她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如果你是她的朋友,一定要经常来看她。”

于贯之耐心地听院长说完,抬头朝展眉的房间看了一眼。他什么话也没说,但从那往后,他真的经常来院里看她。他只比她大六岁,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好,笑起来时,眼底流淌着温柔的光。不管是六岁还是十六岁的女生都对他有好感,而他自称她的哥哥,这让她觉得很有面子。

于贯之每次来都会带一大袋礼物,见者有份,就算为了这些礼物,原本跟展眉关系不好的那些人,也渐渐改变了对她的态度。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但她不能平白无故接受他的好意,于是她准备了一个笔记本,把每一笔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说,等她长大以后,就会把这些还给他。

他倒是对这种事情不太在意,看也不看一眼,就把笔记本扔到了一边,说:“走吧,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展眉很瘦,近乎皮包骨的那种瘦,于贯之挖空心思带她去找好吃的,可她最多吃上几口,于是他连哄带骗,就差直接往她嘴里喂了。

闲着的时候,他隔几天就去看她一次,但他也无法避免会有接到新案子忙翻了天的时候,直到她发信息问他在做什么,他才记起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她了。

于贯之担心她一个人不肯好好吃饭,便决定实行鼓励政策,他在电话里对她说:“如果这个月底之前你能胖一点儿,我就实现你一个愿望。”

展眉什么愿望都没有,她只想见到他,和他说说话。以前没有他的时候,她并不觉得寂寞,现在每次他来了又走,她都能感到隐隐的失落。

她已经习惯思念他了。

于是展眉努力改掉自己厌食的毛病,好不容易长了两斤肉,她迫不及待地把体重秤上的数字拍下来发给他看,他很快就回信了:想好要什么了吗?

展眉仔细想了想,说:我想去百果山顶看日出。

于贯之答应她了,月底就带她去了。她跟他说,上一次她来百果山顶看日出,还是跟爸爸一起来的。

太阳一点儿一点儿冒出来的时候,展眉第一次跟他说起家里的事儿,从她很小的时候,一直说到她爸爸离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她轻不可闻地说:“那些人讨厌我,疏离我,都因为我是杀人犯的女儿,但是我到现在都不相信我爸爸会害人。”

她只是想把藏在心底的压力说出来,让自己轻松一些。她觉得自己只是随口一说,但她不知道的是,于贯之悄悄将其记在了心里。他说:“展眉,我会让你快乐起来的。”

04

那天于贯之问了展眉很多关于她爸爸的事情,可她没发现,自己说的时候,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天完全亮了以后,他送她回去。孤儿院大门口,他摸着她的头发,说:“多吃饭,长胖点儿,下个月我再来见你。”

展眉使劲儿地点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命运刚开始和她作对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再也没有光亮能照到她的心底。她踌躇、彷徨,整日郁郁寡欢。面对这个不怀好意的世界,她不知道自己再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而于贯之的出现让她有了期待的东西和活下去的勇气,她渴望和他见面,渴望和他说话,任何小事她都想讲给他听。

她盼着每天都能跟他在一起。

但于贯之好像突然变得特别忙,以至于每个月只能来看展眉一次,而且每次都是坐坐就走。展眉发信息问他最近都在忙什么,他也都是很晚才回。

她抱着手机等到后半夜,一感觉到手机振动,她就惊醒了。手机屏幕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像是敷衍似的:刚回家,过几天去看你。

展眉琢磨着,如果他实在抽不出空,那她去找他好了,可是他跟她说,他忙起来是不在家的,他的家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固定旅馆。她不死心,想了一会儿,继续问:“那你的旅馆需要人打理吗?”

于贯之委婉地拒绝她:“展眉,现在你和周围人的关系应该比过去好多了,厌食症也治好了,你得空就该多和朋友们在一起。”

展眉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该说什么,她把于贯之说的话理解成:你别老缠着我了。

她觉得受了挫,匆忙“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展眉知道自己不能过于依赖他,她也发现他正在试图从她的生命里抽离,可不管她如何努力,她都做不到不去想他,她只能尽量控制找他的次数。

在展眉的记忆里,她最后一次见到于贯之,是在她生日前一个月。他来见她的时候,说他要出国一阵子,顺便和她商量,以后他会越来越忙,也许会搬去很远的地方,那样就不能常来了。

展眉追问他为什么离开,他只是沉默。

展眉的脸涨得通红,她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关节被她搓得发白。她以为于贯之是真的开始讨厌她了,所以才会想方设法跑到离她很远的地方去。

她心里一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要去的那个地方,不能带上我吗?”她扭捏地搓着手指说,“于贯之,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

他先是怔了怔,然后笑了,说:“那我还真是荣幸,不过你还这么小,这种话还是等长大以后再说。”

说白了就是不肯带她走。

她觉得难过,但她不敢显露出来,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那……我生日的时候你还会不会来?”

他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说:“当然会了。”

那天于贯之离开的时候,展眉跟着他走了很远,一直到街角转弯的地方,她才不甘不愿地停下脚步。或许是实在不忍看她伤心,于是他回头,温柔地帮她顺了下头发,安抚她说:“等你长大了,我就来带你走。”

到底他是不是随口一说,展眉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当真了。

原本灰暗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她兴高采烈地说:“那,约定好了。”

05

展眉的十七岁生日,于贯之没有来,她等到天黑,却只等来了写有他名字的快递,里面有一张贺卡和一条裙子。

再往后,于贯之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电话打不通,社交账号也注销了,于贯之彻底人间蒸发,去了那个传说中非常遥远的地方。

在他刚刚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展眉像打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败仗一样灰心丧气,他一定是厌倦了她的纠缠,所以才走得悄无声息。

展眉难过极了,体重好不容易增加了几斤,又迅速掉了下去。夜里,她摸着自己身上硬邦邦的骨头,拼命回想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没说“再见”,也没说“永别”,而是要她保重身体。

展眉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她按亮了台灯,找出了那张贺卡,上面只说他暂时离开了,所以没法来给她过生日。

既然他是暂时离开,那就有归期,那约定好的就还算数。

为了保证下次见面时能以最好的姿态面对他,展眉比从前更加起劲地锻炼身体,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也是想要告诉他,她那么认真生活,没有一蹶不振,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等他来兑现承诺。

在那之前,她要努力地成长起来,她不要做他的累赘,而是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他身侧的人,这样他就没有理由再推开她了。

她靠着这些想法支撑了一年又一年,一直到她成年,毕业,找到了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可他始终没有出现。

于贯之离开的第十年,那家他们经常去的小吃店换了牌匾。有天下雪,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前阵子因为工作效率不高,她总是被老板批评。还有一回,她走路时心不在焉,险些被车撞到……这些生活里的小插曲,快乐的,不快乐的,她都遗憾不能说给他听。她已经没有足够大的容器容纳对他的思念了,仿佛风一吹,就要溢出来了。

周围人都劝她赶紧放弃,傻子都知道,那个所谓的约定不过是于贯之为了安慰她随口说出的,离开十年都杳无音信就是最好的答案。十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就算他还记得,也没有实现的动力了。

而展眉再固执,也会有自我怀疑的时候,偏巧这时她发现,原来于贯之并没有彻底消失,这些年他一直和院长有联络,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展眉无比懊恼,难过的程度绝对不亚于十年前他刚刚离开的时候。

他到底讨厌她讨厌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费这么大劲演这么一出戏?既然如此,他直接说就好了,为什么无端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呢?

这些,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所以,她在百般请求院长告知他的消息不果之后,爬到了孤儿院楼顶作威胁,如果院长不把他的消息告诉自己,自己就从这里跳下去。

阵势之大,甚至惊动了消防队员。好说歹说劝不听,院长夺过队长手里的喇叭朝她喊:“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干吗非得知道他的消息不可?”

是,情况和当年早已经不同了。

那时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是她唯一的信念和依靠,出于怜悯,他尽可能地帮助了她。就算他中途退场,也曾带给她希望,他不欠她什么。

可是她不甘心啊,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承诺,她不相信他是那种会出尔反尔的人。

如果不能找他问个清楚,她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宽慰自己。

院长知道她的脾气,也知道这次搪塞不过去了,所以只得无奈地把于贯之接下来要去的几座城市告诉了她。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只知道他后面要去这几个地方查案子,你去碰碰运气吧。”

06

从芬兰到挪威,然后又跑到意大利,每一次展眉都扑了个空。她想和自己赌一把,如果这一次真的找不到他,那她就真的打算放弃了。

可是命运这回站到了她这边,阳光给她铺开一条金光闪闪的路,汗流浃背的她沿着这条路奔跑过去,刚好看到他在尽头。她真的很没出息,光是看他一眼,所有的怨怼就都烟消云散了。

于贯之的目光变得更加沉寂,人也较过去稳重许多,可是没有想象中的拥抱和微笑,他看上去并不高兴,也不似从前一样温和待她。

在展眉回忆过去数年的喜怒哀乐的时候,于贯之就坐在她面前蹙眉沉思,大抵是在琢磨该怎样措辞才能劝她回家。

展眉原本炽热的心在他冷漠的目光下慢慢冷却,十年,她挨过了席卷而来的寂寞,接受了他离开的现实,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一颗金刚不坏的心脏,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都能面对,但只要他站在自己眼前,她全身的力气就全都化成了水。

她以为的惊喜,是他眼中的惊吓,她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他想了好长时间,才迟疑着开口:“对不起,展眉,当初不告而别……”

“我知道了!”展眉制止他再说下去,她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慢吞吞把从前用来记账的笔记本找出来说,“就算约定不算数,恩情可不能不了了之,当初我说好了要还你就得说话算话,可惜我现在身无分文,所以只能打工还债了。”

两人离得这么近,于贯之能清晰看见她说这话的时候,嘴唇都在发抖,他差一点儿就要心软了。

他定了定神,说:“你在这儿,只会给我添乱。”

她察觉到他放缓了语气,便恢复了笑容,一脸欢喜的模样,她说:“你可别小看我,为了能够帮到你,这些年我可没少学侦探的常识,光是‘柯南’我就看了不下十遍,我肯定不会给你添乱的。”

于贯之的嘴角一抽,哭笑不得地说:“漫画的常识怎么能用到现实中来?”

“那可不一定。”

他叹了一口长气,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却终于肯直视她的目光了。他非常无奈,想说不行,可话到嘴边成了:“最多一个月。”

话一说出就收不回来,于贯之捶胸顿足,但是展眉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她看了看屋里的摆设,一切都带着他的气息。她笑着说:“等过了这个月,我就不用再挂念你了。”

于贯之为她这句话攥紧了拳头,他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07

展眉终于如愿入住了于贯之的“旅馆”,尽职尽责地打理他的起居。

于贯之经常回来得很晚,但不管多晚,她都会等他一起吃饭。他不挑食,她做什么,他都说不错。

但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交流,他吃完饭就钻进书房,权当展眉是空气。

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一半。

有天中午,展眉听到于贯之在电话里说要去参加一个酒会,并且要携带女伴,展眉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会邀请自己。她假装不知道,默默做着准备,然而一直等到傍晚,穿着整齐的他下了楼,也没开口邀请她。她抑制不住好奇,往楼下看了一眼,正好撞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对他投怀送抱。

她别开脸,抑制住自己的失落,却在茶几上看到了于贯之常戴的那只手表,可能是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忘了戴。于是她有了理由,连忙下楼追。

展眉下来的时候,他的车已经走了,刚好身边停下一辆出租车,展眉二话不说就坐了上去,让司机加速追上前面的车。一直到了酒店会场,展眉还是没追上他,她不甘心,便跟着工作人员混进了场内。

酒会人声嘈杂,于贯之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谈话,不时回头跟那个女人耳鬓厮磨。展眉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试图插足他的生活。

而她根本找不到理由这样做。

她把手表放回口袋里,准备离开,可在转身的前一秒,站在于贯之面前的中年男人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那道目光看得她全身发毛,紧接着,于贯之也跟着看了过来。

展眉不知所措,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说:“我来给你送手表……”

这种说法连她自己都觉得很苍白,所以,于贯之没去接那只手表,只是责备她说:“你怎么来了?”

“这姑娘,我看着眼熟。”中年男人眯着眼睛看着展眉,又问于贯之,“是于先生的朋友?”

“不,只是认识。”

他把手表接过来,转头继续跟人说笑。展眉悻悻地收回双手,慌里慌张地逃了出去。

她觉得自己很丢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从大门出来后不久,有人喊住了她,是于贯之追了出来。

他担心她一个人大晚上回家不安全,有些生气地抓着她的手腕,一点儿也不温柔地把她塞进出租车里,自己也跟着坐了上来。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展眉闭上眼睛,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的心跳声。

车子开到家门口,他示意她下车,她小声问:“你不回家吗?”

“以后做事情不要擅作主张,你今天差点儿坏了我的事儿。”

展眉心里一惊,她不知道他在工作,难道是那只手表上面有什么玄机?

于贯之闭上眼睛,挥了挥手,说:“你快上去吧,我还要去别的地方。”

展眉灰溜溜地走进屋子。当晚,她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发了一宿的呆,于贯之却始终都没有回来。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前她想帮他收拾书房里的文件,却都被他制止了,他从不允许她插手他的工作。

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不止这一天晚上,连续十天,他都没有回来。

第十一天早上,她收到一条信息,是航空公司通知她带着相关证件去取机票,时间就在当天中午。

展眉的整颗心都跟着凉透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失落,她原想在分别之前给他留个好印象的,却还是惹他生气了。

08

说是为了还债,其实她就是想找个借口留在他身边而已,最后还是被她搞得一塌糊涂。

这一刻,她才真正觉得,她无法走进他的生活。

其实展眉早就明白了,只是这些年她一直不肯相信,遂编了个圆满的谎话欺骗自己。那么长时间他对她好,或许从来都只是怜悯。而怜悯无法代替爱,所以他在发现她对他的感情以后,选择第一时间撤离,那所谓的约定,不过是他的推延策略,外加她一厢情愿衍生出来的渴望而已。

但是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就算是为了这些年发给他的石沉大海的信息,她也想亲自听他给出一个准确的回复。但当那个答案就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却没了直面他的勇气。

算了。她寂寥地想。

于贯之从来就不欠她,她没有道理来找他要说法。

展眉决定回国。

她重新找了工作,每天忙得天翻地覆,就算偶尔想起他,也绝口不提他的名字。

时间像长了腿一样跑得飞快,转眼又过了半年,展眉以为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跟于贯之产生什么交集了,但那天晚上,一脸凝重的院长带着一份文件找到她,跟她说,于贯之出事儿了。

院长的神情让人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她颤抖着手打开了文件,却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能木讷地问:“这是什么?”

“是证据。”院长重复了一遍,“是帮你爸爸雪耻的证据。”

这……这和她的想象根本不符!

展眉心中的一角轰然塌陷。

09

十年前,于贯之得知了展眉不快乐的缘由,出于某种直觉,他也觉得事有蹊跷,随后便发动一切人脉查那个案子,最后他发现了某些阴谋。

他发现展爸爸当年是替人顶罪,而罪魁祸首就是城中势力最大的林氏集团的儿子。

于贯之尝试着去深入了解,可没过多久就被林家发现了。对方派人跟他谈判,给了一张数值不小的支票,但他拒绝了。后来对方选择在暗地里下手,就在展眉生日的前几天,他被人偷袭打昏过去,差一点儿就小命不保。

伤好之后,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决定出国避一阵子,因为担心把麻烦带给展眉,所以他走的时候没跟她说。

当时他以为自己没多久就能回来,但林家人得知他手里握着一些不利的证据,一直对他穷追不舍。

于贯之知道,想把林家拉下台实属不易,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更有力的证据。但当年知道真相的人大都被重金封口,而且下落不明,光是找出这些人,他就耗费了很长的时间。

其实他一直都盼着能早些回去,可战斗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他身不由己,只能被推着往前走。

为了得到展眉的消息,他只能在暗地里和院长联络。为了不让她担心,不给她带去麻烦,所以他千叮万嘱,让院长不要把这些告诉她。

他想要有朝一日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样展眉就不用再被人说是杀人犯的女儿了,到那个时候,她就能快乐一些了。

他想看到她快乐的样子。

半年前,他终于查到了些许眉目。当年展爸爸身欠巨债,林家人用这些钱和展眉的安危威胁展爸爸,所以展爸爸才心甘情愿认下了所有罪名。他越接近案件核心,也就越知道自己的危险,偏偏这时候,展眉来找他了。

那会儿他无法把真相告知她,可是思念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被无限放大,于是他答应了她留下来的请求。可是接下来的十多天里,他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悔。

那天在酒会上的那个中年男人是他寻找的重要证人之一,为了让对方松懈,他一直隐藏自己的身份,但展眉的出现让他心惊肉跳,他生怕对方认出她的样子之后产生怀疑。他并不是在意自己的安危,而是不想在最后一刻让她跟着涉险,那他所做的这一切就失去意义了。

所以他才会那么生气。

送展眉离开以后,他整理了全部证据,却被林家人查到了行踪。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逃回了国内,将文件借他人之手传给院长,再之后,他的电话就打不通了。

于是院长推测,他八成是出事儿了。

展眉静静听着院长说完,一只手拿着文件,一只手按住起伏的胸口,她说不出话,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还记得,原来他都记得。

他不是随口说说,他一直在为了兑现承诺而努力着。

展眉抱着膝盖哭,可是,现在他人在哪儿呢?

10

展眉带着那些证据翻案,掀开往事并不是让她最疼的地方,她最难过的是,于贯之不见了。

她找不到他。

她后悔自己离开维罗纳之前没有找他当面问清楚,会涉险什么的,她从来都不怕,更何况这些危险都是为了她,她又怎么能让他独自承受?

他一个人,该多寂寞呀!

她陷入了暗无天日的旋涡当中,每天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他的影子。她日盼夜盼,可盼出来的都是幻觉。

展眉二十八岁生日那天,仍旧瘫在房间里浑浑噩噩地度日,敲门声响起,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开门,是于贯之给她送蛋糕来了。

展眉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她伸手去摸他的脸,手感真实得让她不想醒来。

“我找了你好长时间,就差挖地三尺了,你到底去哪儿了?”

“对不起,我受了点儿伤,养了一阵子。”

“还疼吗?”

“不疼。”

她上前一步拥抱他,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摸她的头发,说:“说好了给你过生日的,没想到让你一等就是十年。”

展眉在他的肩头蹭干眼泪和鼻涕,说:“我二十八了,已经十一年了。”

“是吗?”于贯之收紧了胳膊,“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展眉被他勒得上不来气,如劫后余生一般,胸腔深处的痛感和被压迫的呼吸提醒她这不是梦,她终于破涕为笑。

都是真的。

屋里的吊灯变得灰暗,光芒都聚集在他身上,展眉突然发现,他成了她生命里独一无二的太阳。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9-11 22:09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甜文蒋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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