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念
01.
“要是你也喜欢我,明天就穿那件蓝色的上衣。”
灯火通明的晚自习室里,我憋足了劲给曹哥传简讯。系统提示“发送成功”的那一刻,我视死如归,“管他的,暗恋这么久,要死就死个干脆。”
曹哥果然没回简讯,而我像条僵虫,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偷摸潜伏在男生宿舍楼一角,缩起脖子瞪大眼珠死盯住那唯一的出口。
半个小时过去了,曹哥还没出现我却被困意缠住,哈欠连天。
“喂!”
睡得正香,不知道哪里来的苍蝇,烦人。我用手胡乱一阵扑腾,眼睛却还没睁开。
“醒醒!”
这声音,好熟悉……曹哥!一睁眼睛,曹哥正一脸笑意地注视着我,身上穿了一件蓝色衬衣。
告白计划大功告成,曹哥就这样成了我的人。
02.
曹哥读计算机系,我读中文系。2007年,两个人都在石家庄读大三。
那个年代,男生都迷“魔兽世界”,女生都迷“劲舞团”,我和曹哥两样都迷。
白天我们在各自的教室煎熬,晚上凑一块包夜厮杀。
谁说学生时代的爱情就一定得是学霸加学霸,我们两个学渣联合起来打怪兽时,曹哥最爱我,我也最爱他。
那时的爱情无关物质,只想要把最好的留给对方。
我家里条
件不好,曹哥家境也一般。通宵包夜之外,约会只能去不用花钱的街道公园。
有一天,我们手拉手在路上走,路过一家饰品店。
我眼尖,一眼就看中海绵上挂着的一对耳环。我跑过去,一把把它摘下,捧在手心看了又看,紫色的小水钻在太阳底下发出耀眼的光。
“好看吗?”我问曹哥。
“好看。”曹哥一脸憨笑。
我又跑到镜子前,把它比着靠近耳垂。
一翻标签,199元,满心欢喜霎时变成一股抑郁。我愣在原地。
曹哥看出我的顾虑,没等我反应过来,迅速掏出两张毛爷爷扔给店主,拉着我跑进风里。
跑了好远,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停下。
喘了一会儿,曹哥直起身子对我说:“快戴上看看!”
我忽然反应过来,那200块是他一个月的伙食费。我问曹哥:“明天你怎么办?”
曹哥一脸坏笑:“今天只管你开心,明天的事明天再管。”
03.
毕业前夕,我忽然联系不上曹哥了。
打他的手机,永远都是关机;去他宿舍等,几天没个人影。
舍友帮我分析,“这里头有猫腻。”
我不信曹哥会背叛爱情,可究竟不懂他为何要玩失踪。踌躇了两天,还是买了去往他老家的火车票,坐了整整8个小时的硬座。
路上,我想要是他真的不要我了,我绝对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跟向曹哥告白时一样,把心一横。
在一起两年,我从没有来过曹哥的
家乡,脑海里有的只是零零散散只言片语。
一路摸索一路打听,走了好几回冤枉路才摸到曹哥家的门。
一进院子,我彻底呆住了。一大群人围在一起,气氛喧嚣而沉重。看到我时,每个人都投来异样的眼光,仿佛在看一具裸体。
奇怪的是,没人拦我。我很快就走过了院子。
正屋里摆放着一张木床板,草垛上,躺着一个面如死灰的中年男人。
而我的曹哥,正披麻戴孝,跪在床前,一动也不动。
我走过去,轻声唤他,“曹哥?”
曹哥慢慢转过头,丢来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
“对不起。”他慢悠悠跟我说。
我正想回一句,曹哥又说:“小Y,我没爸爸了。”
我身子一软,“扑通”一下瘫在他肩膀,两个人抱头痛哭。
曹哥哭爸爸的死,我哭曹哥遭的罪。
一边哭一边想,宁愿是他真的不要我啊,宁愿如此。
04.
回到学校以后,曹哥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脸上总是阴云一片,主动约我的频率越来越少。
掐指一算,我们已经整整两个礼拜没在一起“find home”。
我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老规矩,最便宜的饭馆点一份最便宜的土豆丝。
席间,曹哥心事重重,始终埋头扒拉米饭。
我把手递过去,放在他右手的手背。曹哥抬起头,我迎上他那双黯淡的眼睛,“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曹哥机械地点点头,埋头继续扒拉着饭
。
十几分钟后,我们起身离开饭馆。我回头看一眼,饭桌上碗里的土豆丝几乎没怎么动。
就快毕业了,看到曹哥为了就业忙得热火朝天,我也不好意思再堕落。
很快,曹哥就被一家唐山的公司以校招的形式招了进去。
那天,他的眼神又有了神采,欢欢喜喜地跑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我衷心替曹哥感到开心,然后把自己想说的另一个好消息悄悄地咽回肚里去。
“你说,明年我们还会在一起吗?”我问曹哥。
“傻瓜,我们这辈子都会在一起。”曹哥拉起我的手。
“好想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我又说。
“等我赚钱了咱们马上去!”曹哥又一次扬起手里的合同,风把那些纸吹得哗啦哗啦响,声音真好听。
那时候,我们真的以为,等,可以解决这世上所有的难题。
05.
曹哥入职唐山的公司后,我们俩忽然从热闹地整天黏在一块变成各自孤独的异地恋。
我每天都要跟曹哥打电话,聊完各自的近况就闲扯石家庄的天气、路边的花草……渐渐地,曹哥讲话越来越快,越来越短。直到有次,我在电话这头听到有人叫他过去帮忙,他跟我说了句“等一下”就走开了,可听筒里再也没有回应。
我盯着手机屏幕,看到通话时间一点点增加,半个小时后,默默地挂了电话。
我还发现,曹哥的世界开始变得广阔,他知道石家庄的一切,可我却不了
解唐山的一点。
终于有天,我按捺不住,在电话里告诉曹哥,我要去北京了。
曹哥笑出声来为我加油,“趁年轻出去闯闯也好。”
在挂电话之前,我们相互约定,任何一方一旦攒够路费,就立即出发前往对方的城市。
2010年,我的北漂依旧不顺利。
怀揣三流大学毕业证,北京的高楼上就是掉下一百块砖头,也不会砸中我这样的人。学历低,也没什么特殊技能,我很快就发现,我并不具备很好的能力令这座城市对自己俯首称臣。
生活太他妈清贫了,而且一点都不自在。
尝遍所有的碰壁与挫折,每晚8点与曹哥固定的一通电话,成了唯一支撑我继续孤身奋斗的勇气。
然而,异地恋像个刚出世的婴儿,脆弱不堪。
一天,临近下班,天上忽然风云大变,乌云很快吞没晴天,几声惊雷,顷刻之间,大雨滂沱。我提着长裙走在路上,高跟鞋踩过一个又一个水坑。
没有带伞,整个人被淋成落汤鸡,风一吹,又湿又冷。牙齿很快打起架,一不小心咬到了嘴唇。疼痛猛烈而直接,心情一落千丈。
路也不赶了,我跑到便利店门口,掏出手机找曹哥。
电话刚一接通,来不及等对方应声,我一顿嚷:“你为什么就不肯来北京!”说完,我把电话从耳朵旁挪开,蹲下来抱住自己,大哭起来。
裙子湿透了。攥在怀里越发的冷。
雨声越来越大。曹
哥能听懂我的心碎吗?
06.
2011年,曹哥因工作表现出色,升职又加薪。
因为太忙,过去两年他只来看过我两次。
那年秋天,曹哥被公司委派来京出差。忙完工作,特意跟老板请假,我俩决定什么都不干,好吃好喝好睡,把欠了几年的爱一气做完。
要回去的那天下午,我把曹哥送进地铁站。花十分钟去便利店洗劫一空,买了一大堆零食朝他怀里塞。
“你拿回去吧!我不爱吃这些。”曹哥说。
“你要敢不拿,你就别想走!”我泪眼汪汪地威胁。
曹哥只好收下,害羞地将一包东西硬塞进背包。我靠着曹哥,曹哥靠着我,两个人就这么一站站走着,眼看快到地了,曹哥说:“你赶紧下车吧,别回头看我。”
真是我的曹哥,三年不在一块仍然深谙我,知道我一回头,注定会上演十八相送。
我默默地下车,忍住眼泪,听他的话坚决不回头。一分钟后,地铁响起“嘟嘟嘟”的关门提示声,紧接着“呼啦”一下载着我的曹哥向前飞去。
我朝回忆看一眼,那年北京的秋天,可真美。
07.
2012年。我终于在一家私营文化出版公司找到了自信。
因为很会写文章,这家的老板非常赏识我。加上我也肯努力,歪打正着竟然策划出几本很受市场欢迎的图书。
工作渐渐步入正轨。只是每次接到家里电话,妈妈总一遍遍提醒我结婚的事情。
迫
于家庭的压力,更因为我想跟曹哥有个结果,在一个晴天的午后,我开始追问曹哥对结婚的打算。
曹哥的爸爸去世以后,曹哥对结婚一直有很多想法。
他曾不止一次跟我谈论房子、车子和存款。我每次都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天真地鼓励曹哥,“只要两个人相爱,没有解决不了的。”
这些年,曹哥过得很不容易。叔叔走得太突然,没给他留下一分钱。曹哥是独生子,全权承担着母亲的生活起居甚至喜怒哀乐。母子俩相依为命,像连体浮萍,在茫茫人海飘荡。
我跟曹哥开玩笑:“你放心吧,我特别喜欢上班挣钱,绝不会沦落成一个家庭主妇连累你。”
我还跟曹哥说:“你多挣点钱我也多努力,咱们一起在外面买个房子,把伯母接过来生活。”
但看看北京的房价,一天十几次地涨,我心里真没底。
每到这时,曹哥总会亮出他的“摸头杀”,“挣钱的事交给我,你的任务是照顾好自己。”
虽然曹哥从没正面回应我结婚的事。但我心里总在憧憬。直到有天,我接到一串陌生数字的电话。
“喂?你好。”
“你是小Y吗?我是曹×的妈妈。”
08.
我决定疏远曹哥。
两天以后,曹哥终于发现点什么。在上班时间就疯狂地不停地打我的电话。
我不胜其扰,干脆关机。
晚上下班前,曹哥的QQ头像在屏幕下方频繁闪动。
躲也不是办法。我点
开来,无数行粗体黑字跳出来,全是一样的内容,“聊聊吧!”
憋了几分钟,我打出一个字,“好。”
晚上,我找了一处僻静角落,抱紧电话。
听着曹哥熟悉的声音,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是我们最后一通电话。
“你跟我回家,我们一起当面跟我妈把话说清楚。”
“然后呢?”
“我没想过娶别的女人,你想过嫁给别的男人吗?”
我像吞了枪药,迟迟发不出一个音。
而那边,曹哥似乎也没打算要我的回答。他不停地说着话,语气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像一个做了坏事又不幸被当众揭穿的孩子。
说实在的,在一起六年,我从未见他如此慌张。
然而,我终于听不下去了,对着听筒嚷嚷道:“你妈就你一个儿子,她的后半辈子也只能依靠你!既然她早就为你做了打算,你就应该乖乖听话,辞掉唐山的工作,回家去跟在地方有关系的干部千金结婚。”我用手捂住耳朵,继续嚷:“这样,你的未来才能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流浪、流浪,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北京的房子?!”
最后,我说,“曹哥,没有你我可以再找一个男朋友的。”
那边终于沉默。
挂掉电话,我一把抹去脸上的泪,在心里对他说:“我这么傻,一定能有别的男生愿意喜欢我,你说对吗?”
09.
2015年初,曹哥QQ留言给我,他要结婚了。
看着那行字,我有
些不知所措,却努力把嘴角上扬着,微笑固执地给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尘埃落定的句号。
然后我在网上看到了曹哥和新媳妇的结婚照。那女孩笑颜如花,再看曹哥,胖了一点,人变得更加圆润。
我们终要学会接受期待的落空,世事的无常。
我默默地对自己说:“爱情不过是一场排列组合。你和曹哥,终究相遇太早。”
2016年,曹哥不知从哪要到了我的微信。
加上以后,频频找我聊天,就算我不怎么回,他仍然坚持留言。
“你还在北京吗?好好照顾自己!”
“我最近总想起学生时代的事,好想念那时的我们。”
“天气冷了,记得添衣!”
……
好在他从没要求过见面。
好在……
腊月十七,我生日这天。曹哥意外地打来一通电话,我犹豫很久,还是接起。
“祝你生日快乐啊!小Y!”
“谢谢。”正准备挂电话,曹哥一个急刹车,说了那句曾经习以为常的话,“聊聊吧!”
于是,就从眼前说起,我跟他讲了很多北京的趣事,他跟我讲了最近几年的生活,非常默契地,没有提及另一个女人的存在。等把这些全都聊干净,曹哥开始追忆。
“你以前坑过我呢,买只有病菌的鸡腿害我拉了好几天肚子!”
“你对我也可狠呢,把我一人丢在北京半年都不来看一次!”
哈哈哈。
哈哈哈。
电话里两个人忘却一切烦恼地大笑着,一如当年的我
们。
突然,曹哥不笑了,他说,“我就要有女儿了,”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你当我死了吧,然后抓紧时间找个男朋友。”
我也哈哈干笑两声:“你也当我死了吧。别再打听我的事。做一个好爸爸。”
挂掉电话以后,我知道,我们将在彼此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既然无缘在一起,不打扰,就是最后的温柔。
况且,一辈子也没多长,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
谢谢你,曹哥。
更新时间: 2021-04-01 1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