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小城
那些逝去的日子，隔了一江水，却如同隔了万水千山。
01
我在等红灯的时候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我爸出事了，于是我连夜开车回了趟老家。回去之后发现，其实就是我爸喝多了在马路边躺着，后来有人报警，将他送去了医院。
我和我爸大吵一架，这么多年，他一直改不掉酗酒的习惯。我不想回家，准备直接上高速。匝道有交警在临时检查，隔老远有人冲我招手，近了一看，是杜子腾。他问我回家办事啊？
“我爸出了点事。”
“你爸咋了？”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喝多了。”
“这么急赶着走？”
“要回去开会。”
我发动车子，后视镜里的他一直在朝我挥手。傍晚时分，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想他应该也没看出我的慌张。我好几年没有回老家了，一方面是因为我爸老酗酒闹事，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地方小，走哪哪都容易碰到熟人，何况他还是交警，大部分时候都在路上出勤。
想起那年他考警校，因为近视，当时体检的时候，前面好几个人都被发现戴了隐形眼镜。轮到他，体检老师刚想扒他眼睛，他挥了挥手，大声地说：“不用看了，没戴！”体检的人估计也被他的气势吓到了，于是他逃过一劫。出来他一直说我是他的福星。
再后来，他去做了近视手术，恢复之后见我第一句话就是“你好像变丑了诶”，他是不是以为福星不会发脾气？
晚上收到他的微信，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
02
我和杜子腾是大学同学，我们第一次讲话是在舞蹈课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体院的课程要安排跳舞，而且还是交谊舞。
他主动走到我身边，邀请我作为舞伴。后来问他为什么选我？他笑嘻嘻地说：“因为你最矮呀，我怕你没人选，我够爷们吧！”
我真的很想飞踢他！后来他不仅说我矮，还嫌我胖，每次路过体操馆，看到那些练艺术体操的女生，他都会拿我和她们对比，并得出一个结论：“我觉得你适合去练举重，毕竟底盘稳。”
我懒得和他争，其实他不知道，我高中的时候在我们学校是短跑王，还代表学校去参加市里的运动会，虽然没有拿冠军，但好歹也拿了个第三名，奖状还贴在我老家的客厅呢。只是后来我心脏不太好，医生说我不适合剧烈运动，于是我的运动细胞就彻底退化了。
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俩的交谊舞迟迟没有练好，我总觉得是我拖了他后腿，他却大义凛然地说：“怪我天生没有舞蹈细胞。”于是我们经常跑到湖边去练舞，累了就坐在椅子上看那些皮划艇运动员扛着皮艇在旁边走来走去。
“他们的腿都好粗，我还是喜欢你的纤纤玉腿。”我盯着他的腿说。
“你是不是想劫色？”
“劫你个头！你赶紧去湖里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妖怪。”
湖边的日落也很美，我们一人带一只耳机，听粤语歌。他说想去香港看谭咏麟的演唱会，我却把“我最不忍看你背向我转面”听成“煮面”被他笑了整整一学期。后来每次去KTV，他都必点《讲不出再见》，并故意把“转面”唱成“煮面”，还不忘把麦克风递到我面前。
03
大三的时候，我们搬到了学校外面合租，说是合租，其实房租都是他出的，他说一个人住太孤单了。我很想反问他那在寝室住不就行了，但我也受不了室友半夜和异地的男朋友打电话，于是心安理得地和他成为了室友。
一开始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上课，下课回来要么打游戏，要么看电影。后来他就经常翘课去约会了，有一次被我撞到，他对我介绍说：“这是薛同学。”好一个同学，一下就堵住了我想八卦的嘴。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是在交往，但他不承认，我也就不追问，毕竟吃人嘴短。薛同学是湖南人，烧得一手好菜，她不但俘虏了杜子腾的胃，连我这个家属也都对她的厨艺心服口服。不要想歪，我和杜子腾住在一个屋檐下，自然是一家人了。
每当吃完饭，他们准备看电影的时候，我就会搬一把椅子到天台上去，我像小王子那样看了很多场日落，但我身边没有小狐狸，只有一只又一只的蚊子。
我被咬得满腿是包，杜子腾笑我肉多肥美，晚上回来又递给我一瓶花露水，说：“没事多喷点，喷完了再买。”一副暴发户的嘴脸。
半夜他打完游戏，叫上我去吃宵夜，夏天的标配是毛豆和小龙虾，他喝一口啤酒叹一口气。我问他怎么了？
“没事，就是心里堵得慌。”
后来在我的追问下，他才告诉我薛同学马上毕业要回广州了。
“广州又不是出国，你跟过去不就好了，何况还离香港那么近，你正好可以去看演唱会啊。”
“你懂什么！”他点了一根烟。
我是不懂，但此时此刻，我也想点一根烟，体会一下他的忧愁，当然我最后被呛出了眼泪。
“最受不了女生哭了。”
“我没哭啊。”
“你又不是女生！”
“……”
04
薛同学回广州之后，杜子腾低迷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每天嚷着想吃湘菜，我只好硬着头皮去菜市场买肉买鱼，亲自下厨做辣椒炒肉剁椒鱼头。
酒足饭饱，杜子腾突然笑嘻嘻地说：“想送你一个成语，你猜猜。”
“美味佳肴？”
“不对，再猜。”
“满汉全席？”
“最后猜一次。”
“无师自通？”
“东施效颦！”
“……”
看我脸色大变，他赶紧灰溜溜地去厨房洗碗，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哼起了《讲不出再见》。想着会不会有一天，杜子腾在半夜背向我为我煮一碗面呢？
毕业之后，他去警校上学，我进了一家运动器材设计公司，每天上下班坐车都要经过体院，想起有一次，我和杜子腾晚上路过那个天桥，有流浪歌手在卖唱，他点了一首谭咏麟的《朋友》，我俩跟着一起唱：人生如梦，朋友如雾。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朋友如雾？后来看到有人说，其实朋友之间都是虚虚实实，如雾里看花。就好比我和杜子腾，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是很重要的那个，但中间又隔了点什么，看不清摸不着。
周末，杜子腾会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来找我，我们一起吃饭，逛街，赶在十点前，我会送他去车站坐末班车回学校。
他走之后，我会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坐一会儿，抽一支烟，在他去警校的那段时间，我学会了抽烟。我总是在无意间想要去习惯他的习惯，就像跟他一样只喝可口可乐，听谭咏麟，抽17的蓝楼。
05
2010年，广州举行亚运会。杜子腾学校的学生被安排去广州做安保工作，半个月回来之后我们匆匆见了一面，或许是因为水土不服，他脸上冒出好多痘，我笑他毁容了。
“反正也没人要。”他瘪了瘪嘴。
后来我才知道，他去广州的时候找了薛同学，两个人吃了顿饭，沿着珠江走了好久。他也许还是没有忘记她吧，不然这几年来，他从未提起过她，心里放不下，嘴上才说不出口。
因为这事，我和他吵了一架，我不过是担心他又陷入低潮，他却说我多管闲事。吵到最后，我们不欢而散，并赌气说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三年后，我在同学会上再次见到他，他比原来胖了一点，脸上的痘痘都消了，远远看去，恍如当年的少年模样。他还是像我们第一次上舞蹈课那样主动过来和我打招呼，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牵起我的手。
吃完饭，他提议去学校走走，他告诉我上个月刚拍了婚纱照，就在学校里取景拍的，算是一个纪念吧。我说挺好的啊，满满的青春回忆。
“累得很，再也不想拍了。”
“一生一次就够了嘛。”
这个城市的夏天仍旧没有变，日落很盛大，湖边有人在大声地唱歌，但听歌的我们都回不去从前。
年底的时候，公司搬去了汉口，我再也没有回过体院，那些逝去的日子，隔了一江水，却如同隔了万水千山。
偶尔和杜子腾在微信上聊聊天，看他不动声色地举办了婚礼，逐渐变成一个晒娃狂魔，再过几年估计要替孩子选学校了。
时间的脉络清晰可见，而俗世的幸福竟如此唾手可得。只是我还需要多一点时间做准备，去寻找属于我的幸福。
最近我又开始听老歌，容祖儿在《心淡》里唱：春天分手，秋天会习惯，苦冲开便淡。
我也曾奢望他能分给我一点爱，哪怕只有一点，我也不想和他只做朋友。但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没有同伴，亦没有对手。
我过得好吗？其实很多时候日子不都是这样：有通宵赶工，抽烟抽不停的夜晚，如今蓝楼都涨价到了19；有早起的清晨，光沿着被风吹起的窗帘慢慢透进来，那无声的时刻觉得动人；有很多时候开着车，为了再听一遍某首歌，会不自觉地绕一段路；也有下暴雨的午夜，从梦中突然惊醒，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收拾衣服的时候，发现秋天来了，原来已经又过去一年。
更新时间: 2020-08-09 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