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米辣(来自飞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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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良酒,乃神笔马良第九十九辈后代。
一
我叫良酒,乃神笔马良第九十九辈后代。
我年少无知曾为一件事纠结甚久:“爷爷,为什么我们姓良不姓马啊?”
爷爷捋捋胡须:“哎,马跑了。”
我大惊:“跑了?你说姓儿自己跑了?”
“不是,你有所不知……”
之后爷爷告知我,我族自古便得神笔与神马庇佑,子孙为历练自己多以神笔作幻境,学有所成后借神马出虚无。第八十三代先祖年过半百却想当武林霸主,绘了本血雨腥风的武林画册,因有违祖训修行未满便被强行弹出,神马也遗失境内。
说着,爷爷掏出本泛黄画册,用神笔在封面画了张门,霎时金光万丈:“后代儿孙重任便是将神马召回,只可惜每人只有一次入境机会。”
我眉头一皱:“爷爷,你不会是想?”
“乖孙女,我已为你安排了妥当身份,加油!”爷爷顺势就将我推入门内。
……
“良酒儿,醒醒!”
我是被三盆冷水泼醒的。
拖着长长的脚铐,环顾四周的恐怖刑房,我激动地号啕捶地:“爷爷,您真是我亲爷爷!!”
这画册我无聊时曾随意翻过两次,良酒儿是女主的贴身婢女,为掩护女主逃过反派魔教教主莫诡的痴情追逐故意暴露自己,被严刑拷打却誓死不屈,终被打死。
“咔嚓”一声,暗门大开。
“教主,传言这女子性格过于忠烈,您看……”一侍卫模样的人指着我生生止住话头。
我调整了下跪姿,面向墨发白衣的莫诡“砰”地五体投地,声泪俱下:“教主饶命,我知道小姐在哪里,事不宜迟,我这就带您去!”
室内安静数秒,只有我忐忑的喘气声,随后一双黑色绸鞋进入我视线。下巴被一把骨扇抬起,我顺势看去,他如画中一样风姿绰约,那薄唇水润一笑就勾魂动魄,长睫低垂却掩不住眼底芳华。
莫诡温凉玉白的手缓缓抚上我的脸:“你若敢骗我,就别要这张脸了。”
我面皮一紧:“教主您放心,小的会时刻记着要脸的!”
随后,我依凭记忆带他来到松锦山上一处秘洞前。按剧情,良酒儿死后第三天,莫诡也会亲自将良珠从山沟里打包出来。
所以小姐对不起了,我是要活着找马的。
石门洞开,传出一娇柔女声:“酒儿,是你吗?”
我未及进门,这身子就条件反射伏地叩首:“是我,小姐!”
莫诡吩咐一句“候在外面”,就疾步向洞中走去。不多时,洞中便传出欢快的撕衣服声。
听此,我很欣慰:这只是画册第三页,故事不止,路还长,我有大把时光找到神马回家乡。正暗自开心时,我忽听前方洞内莫诡吼道:“良珠,你莫要寻死!”
什么?
我听得一激灵,和小侍卫一同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洞。卧榻上,莫诡上身赤裸背对我们,精壮臂弯处露出良珠嘴角淌血的脸。俨然一副逼良为娼失败,全剧终撒花谢幕的场面。
小侍卫小心翼翼道:“教主,我这就去寻大夫!”
莫诡低头阴冷道:“晚了,她已服毒自尽了。哈哈哈……”
看他抽搐得抑扬顿挫,我当时就被感动哭了:女主临时领了盒饭,反派还疯了,剩下一千多页怎么演?
正焦躁时,我瞥到旁边一面黑黢黢的凸耸壁垒,便不动声色地隐藏其后。
只见一片精壮胸膛从前飘过,莫诡快步走出山洞似是气到忘了我,我大喜。
哪知这厮又折身回来,向我这边扔了捆麻绳:“把她绑回去。”
二
莫府刑房。
莫诡背靠虎皮雕椅:“你是选择说出玉木神剑的下落,还是受尽刑罚而死?”
这还用选?我跪地垂泪:“我选不了前者!”
感谢我可敬的祖宗给莫诡惨无人道的人设。他爹莫逸痴武,为做天下第一不惜修习邪术,终走火入魔,导致莫诡生来便体内含邪毒,注定毒发身亡活不过二十五。
恰巧玉木神剑被设定成良家的传家之宝,能为莫诡驱除邪毒,这也是他执着于良珠的原因。
可直到他死,那玩意儿都没出现!
莫诡沉默片刻,漠然道:“很好,你赴死决心既如此坚定,我便成人之美。”
说完,他就挑选刑具去了。
见三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晃来晃去,我嘶声提议:“教主且慢!”
他冷笑:“有话要说?”
我僵着脖颈:“有!玉木神剑或许在开大师手中。”
开大师便是我那第八十三代先祖为自己设置的画中角色,神通广大且与良府私交极好。先祖虽已被弹出幻境,但这个角色能力尚在,希望他能救我出水火送我回家。
一个时辰后,莫府刑房内,我和开大师一字排开,双双跪地。
他盯着我的头迟疑道:“姑娘,你这头好,好……”
我瞥了眼头顶铡刀:“好看吗?一会儿就不好看了。”
开大师顿了一下:“我们是否?”
我有气无力地回:“见过,您是我祖宗,亲祖宗。”
这时莫诡推门而入:“两位相谈甚欢啊。既然这么投缘,何不一起上路?”
开大师一脸正义凛然:“教主不必再找玉木神剑了。空即是有,有即是空,空亦……”
剩下的话被莫诡一刀“咔嚓”了:“大师是着急去面见佛祖,想先走一步?”
我在旁边急忙送去个“大师,生死关头说人话”的眼神。
开大师心领神会,看着我慈祥点头:“半枚玉木神剑想来是已被这位姑娘吃了,其身体已具备神剑的效用,能为教主解毒。”
呸!当我是唐僧,包治百病?
我立马扑过去抱住莫诡的大腿哭:“教主,您别听信谗言啊!先不说没事吞剑有多智障,这怎么也得非死即伤或消化不良吧?”
说完,我死死盯着他的嘴,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就命人把我解剖完,煎煮烹炸了。
莫诡任由我抱着,凤眸浅眯:“玉木神剑是一枚丹药。”
我一愣:当初我只跳读了这画作的开头和结局,最后都没看到这把“剑”,谁知它竟是个药!还被良酒儿吃了一半!难怪莫诡最终毒发身亡了。
莫诡眼神凌厉地扫过开大师:“我如何信你?”
“玉木奇效会使鬓发呈现碧色。”
话音一落,莫诡就挥剑向我,剑气破开发巾,满头绿发簌簌散下。在剑刃上看到绿毛怪一样的自己,我“哇”的一声哭了:“这确定不是中毒或头发包久了不洗馊了吗?”
在我哭得死去活来时,莫诡虚心求教:“我需要怎么做?”
开大师慈眉善目解答:“每隔三日,于子时取自己和这位姑娘的一碗血洒向潋滟池,百日后在池中与之共浴半个时辰即可。”
“好。”莫诡点头。
“慢着!”我尖声打断他们。
“怎么,死到临头你还有心思在意自己的贞洁?”莫诡声音冷彻。
“不,我就想问问那碗……大不大?”贞洁不重要,能活是王道。但若是宽面大海碗我可能挺不到共浴。
炭火中,我看到莫诡似乎抿唇轻笑了一下,像春日昙花让人一眼难忘。
三
之后几天,我与开大师又被压回刑房做了狱中难友。旁敲侧击的交谈令我确信他是个称职的画中人物,对神马之事一无所知。
黯然神伤时,我被人黑布遮眼,几经周折踏入一曲水回廊。
黑布取下,唯见石案前莫诡执杯淡饮,风来,白衣若仙,风姿如画。
只是,他面前却摆着一把染血弯刀,两个玉碗。一个空空如也,另一个则血满映月。想来他已经提前自取了。
待他为我取血完毕,我已身冷手抖,捏住左腕脸色苍白。
莫诡用白绢将刀拭净:“很疼?”
第一次我坦诚相告,他将匕首换成了长刀;第二次我忍痛言不,他将长刀换成了弯刀。
人为刀俎,这次我决定做块有骨气的鱼肉:“教主,小的怕不怕是小事,只是这刀真不能再换了,菜刀和砍刀它不便取血啊!”
他难得点头一笑:“所言极是,那下次就用剑吧。”
这个变态是怎么养成的!
一怒之下,我强撑着起身,却脚步虚浮向前跌去。我隔案抓住了莫诡疾速伸出的手,不慎将其系在左腕的墨色绸带扯落。
那腕白如玉,哪来丝毫刀疤瑕疵,我愣住:“你?”
他竟根本没信开大师所言,也从未取过自己身上的血!
霎时,后颈一痛,我便意识全无。
我在开大师的狱中醒来,只余我一人。
这时牢门大开,莫诡负手而立:“昨日有人夜袭,拼死救走了那秃驴,却对昏迷在地的你见死不救。呵,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为达目的也不过如此。”
说罢,一把刀扔在了我面前。
窗外冷月孤凉,不敌他的话寒气入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忍受流血割肉之痛,要么现在便自尽而亡。”
我颤抖着捡起脚边的短刀。
莫诡嘴角戏谑静望着我:“死了就可解脱了,要恨就恨这不公的命吧。”
我咬紧牙关,一刀向右腕挥去,顿时血流不止,随后撇下短刀,挣扎着取来身侧盛水的残碗,任血落清水,盛绽如莲。
我抬头对他惨白一笑:“小的不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命运不公,才要更用力地活着。小的,想活着……侍奉教主。”
眼黑倒地前,我落入一个满是冷竹香的怀抱。
“这下左右手皆负了伤,连挥刀的力度都掌握不好,这么笨,我要你又有何用?”那人虽语含怨怼,却依旧快速点住我腕间穴道,抑住了那涓涓不止的血。
我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暂时,能活了啊……
这一昏,又是三日过去。
醒来后,我在廊下饮茶吃糕点。
许是念及我连续两日洒热血的英勇,这几天莫诡并没来刁难我。回想起他曾两次疾速揽住欲跌倒的我,或许,身为魔头的他也没那么坏。
微笑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莫诡路过我时翻身下马:“醒了?这几日我有事外出,未给你侍奉的机会,今日都补上吧。我为你物色了一个强身健体的好差事,砍树劈柴很不错。劈完后,你顺手将井边的衣物洗了吧。”
我左手抱着他刚解下的披风,右手拎着小侍卫递过来的斧头,嘴角一抽:“谢……谢教主恩赐。”
四
我深知不可反抗。
莫诡虽为人扭曲了点,但在此画册中势可遮天,眼下必须讨他欢心,借其力量寻得神马。
于是我洗衣服时,特地量了他衣物的尺寸,挑了几匹蚕丝螺纹布,一针一线为他做了套长衫送去:“教主,小的为你裁了件新衣服,你看合身吗?”
莫诡伸手摸着袖口歪歪扭扭的染血翠竹,又望了眼我的手,眼神晦暗不明。
我羞赧挠头:“抱歉,半途睡着针线走偏了,下次我再为你绣更好的。”
之后,我决定走靠谱的食诱路线。
端午之际。清晨,我摘了几捧染露箬叶,去早市买了些鸡蛋、猪肉、蜜枣等食材。在满室竹香内哼着小曲,手指翻飞包着粽子。
半晌后,水开粽起。
我转身,却看到莫诡立在门侧,也不知来了多久,赶忙端起一盘粽子笑着递给他:“教主您来得正好,这是小的特地为您包的五福粽,望您心悦福满、长寿康健。教主,快尝尝。”
他薄唇紧抿,停滞数秒。
在我以为他不屑食用时,莫诡却拈起一个,玉白长指挑去红绳,拨开碧叶,薄唇轻启一口口将白粽吃尽。
末了,他望着我伸舌将唇边遗漏的米粒快速扫入口中:“味道不错。”
见此,我抑制不住地脸灼心跳。
食诱策略收效显著,莫诡直接提拔我为贴身婢女。他卯时前便晨起练剑,常挑灯批阅文案至夜半,我则要守在旁边时刻待命,为其添茶披衣做药膳。
简直比洗衣买菜砍树劈柴还累!
我打了个哈欠:看来找马计划要提上日程了。
这日,我出府买布路过一条矮巷时,被人一把捂住口鼻拉进旁边的药铺。
“良姑娘别怕,是我。”
我诧异转身:“开大师?”
多日不见,开大师表示当日未能救出我,他倍感惭愧,这些时日便一直在找寻我所说的金瞳赤毛骏马。听闻南蛮宗族内有相关记载,他愿带我走一遭。
我把手中布匹往地上一扔:“此话当真?大师,事不宜迟,我们何时动身?”
他自胸前取出一个绿色香囊递给我:“姑娘莫急,莫府守卫森严,我们只能智取。里面是迷药,在与那魔头歃血共浴后,姑娘设法让他服下即可。彼时我会救你出府。”
“好。对了,大师……”我挣扎片刻,本打算将莫诡未割手放血的事告诉他,哪知他转眼就不见了。
一炷香后。
我面色沉重地捡起布匹卷着药包快速回了莫府,却见莫诡身披我亲手做的月白长衫,斜靠廊下画柱轻摇白玉骨扇:“酒儿,今日怎么回来晚些?”
“小的购完布后,去药铺买了点龙齿、茯神等养神安眠之药,想给教主炖些鸡汤补补。”我将左手拎着的药包摊给他看。
莫诡扫了两眼药包,倾身低头与我四目相对,彼此呼吸可闻。
半晌,他挑指划过我泛黑的下眼睑:“最近辛苦你了,今晚与我同食吧。”
见他走远,我才握紧药包最底下的迷药大松了一口气。
百日后。
共浴当晚,我特地为莫诡包了一碟蜜粽,煮了锅含迷药的鸡汤,盯着他一饮而尽。
“教主,我们何时去潋滟池?”见他还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吃着蜜粽,我生怕拖延太久,药效上来他晕在半路。
我可不知那潋滟池在哪儿!
他挑眉:“怎么,你很期待与我共浴?”
我噎了半晌,才脸红道:“今晚后,我的放血生涯就彻底结束了,有点小高兴。”
他放下碗筷:“是啊,要结束了。”
五
潋滟池在距莫府后院两里外的后山崖间。
莫诡揽着我的腰,闪电般握住崖边藤蔓,拐入山腰处一个隐蔽的山洞。洞中烛火、卧榻一应俱全,中央一方水池烟雾蒸腾。
这时,他缓缓掏出了一把刀。
“教主!”我红了眼。
“你可以随便动,我还能割得深一些。”他把刀锋抵上我右腕,声音严肃,动作却很轻柔。
他将我的血洒向池水,食指一勾褪去长袍,只着薄白亵衣迈入池中,那宽肩窄腰、长腿劲腹极具诱惑力。
我突觉口干舌燥,赶忙下水背过身去。
水波微动,手腕被莫诡握住,我堪堪落入他的怀中,满鼻冷竹香气使我头晕目眩。
孤男寡女,深山老林,清池共浴……
“教、教、教主?”我转头看他。
莫诡嘴角微牵,伸手就撕碎了自己的亵衣领口。我盯着那蜜色胸膛,眼珠子差点抖出来:“教主你不要……”
不要逼我非礼你啊!
他把撕下来的白布条一圈圈绕在我腕上:“切忌沾水,不要让伤口感染恶化。”
我刚要感动点头,就听他认真道:“留疤就更丑了。”
我:“……”
静默片刻,莫诡突然问我:“酒儿,我曾那样对你,你可恨我?”
我真诚一笑:“我孤身飘摇,幸得教主收留,怎会记恨教主。”
开玩笑,我现在手被他扣着,衣服还是湿的,外面就是悬崖,打不过也跑不了,还敢言恨?
他转过我的身:“你后来,为何对我这么好?”
我只觉今晚的莫诡过分反常,拿捏不准他语中深意,斟酌道:“我只是尽下人本分,用心侍奉教主。”
“你不是下人。你是我记事以来,第一个为我量体裁衣,还为我包五福粽祝我幸福长寿的人。”烛火微晃,池光潋滟,他低叹一声,“留在我身边吧,酒儿。”
震惊之余,我骤然想起,画册开篇对莫诡的童年和家人一笔带过,其母亲难产而死,父亲一度将他视作药人试毒。故事开始时,莫诡也已二十岁,如今,他只剩下五年寿命。
“教主……”我心中难受非常,转身看去,他早已闭眼昏迷。
迷药见效,我把莫诡拖到洞内偏门的石床上,为其擦干水滴掖好被角:“教主对不起,我有件事非做不可,必须要走了。”
我族人寥寥几笔,便将他的命运塑造得尽是坎坷,后人入境,也只为找回神马。
原以为画中世界不过自己肆意操控的虚幻一场,如今,才知笔下众生皆有血有肉,会哭会痛。
我很愧疚。
这时,石门外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透过缝隙,我看到几个黑衣人手拿木碗倾身探进潋滟池畔,舀出半碗水后一饮而尽。
他们居然在喝池内的洗澡水!还边喝边大喊:“恭喜大师,神功得成!”
一个熟悉的身影混在其中。开大师?
只见他边喝边往水壶里装,他竟然还想喝不了偷着走!
“大师。”我一把推开门。开大师停下装水动作,扭过头来和我大眼瞪小眼。
我斟酌了一下词汇,怜悯道:“嗯,大师,情到深处也不能……恨到猥琐啊。”
“莫诡在里面?”众人提剑越过我踏进石室,“杀了他!”
听此,我身体已下意识地跑到床榻边护住了莫诡:“不可以!”
“水里有毒?是三痒烂骨散!”
这时一声怒吼,黑衣人均抽搐倒地,五指成钩狂抓自己皮肉,不到片刻,便口鼻流血、满脸血痕。
开大师亦双目血红,满手血污恶鬼一般爬向我:“这毒……是你?”
“不是我,那药我明明已经扔了。”我摇头后退,却撞上一个满是冷竹香的怀抱,浑身一震。
“你说的可是这个,酒儿?”那本该躺在石床上的人,此刻正一只手紧紧环着我,另一只手玩弄着一个绿色锦囊。
里面,空无一物。
六
那日,开大师走后,我为掩盖行踪在药铺买了几味药,顺势向掌柜问了问这迷药的药效时限。哪知锦囊内根本不是迷药,而是天下凶残致毒。
我只想悄然离开去找马,不想伤及莫诡性命,故买了包迷药,就把这锦囊埋在了南郊山下。
原来他早就看穿了一切,还陪我演了这出戏。
“三痒烂骨散,第一痒皮开肉绽,第二痒化脓生疮,第三痒刮骨挠肠。好看吗,酒儿?”莫诡在我耳侧轻笑一声,明明如往日般低醇悦耳,却让人胆寒心凉。
“啊……莫诡,你蛇蝎心肠不得好死!”短短半刻,地上人已经把自己抓得皮碎肉烂。
“哈哈,我不得好死?各位自诩名门正派,却做暗里投毒的卑鄙事。想让我生不如死丑态毕露?我也不过是原物奉还!”说话间,那些人伤口开始流脓溃烂,蜷缩扭曲不成人形。
我别过眼,挣扎半晌颤抖道:“教主,求你放过他们吧。”
我深知自己不配说这种话。
“良酒儿,你可知当初他们是故意不救你?为的就是今日饮下池内我的毒血和你的药血,进而炼化邪毒神功。你竟求我放过他们?”莫诡左手抚上我脖颈渐渐收紧,右手死死捏住我淌血的右腕,眼底满是嗜血的疯狂怒意,“可谁又来放过我呢?”
震惊中,我的意识在窒息和疼痛间来回转换,我欲张口,泪先流了下来,第一次闻到死亡气息。
“哦,我忘了,你想迷倒我,然后跟他们走是不是?可惜那点迷药还迷不昏我。”恍惚间,一片薄唇压下来,在我唇上肆意啃咬,满口冷竹香。
唯一的空气被抽走,我彻底晕死了过去。
我本以为这次不死,也会被莫诡发配到刑房立马咔嚓了。
可我竟在他的床上醒来,还盖着他的被子,迎目是小侍卫笑嘻嘻的脸:“夫人,您醒了。”
我眉一皱:“你叫我什么?”
小侍卫挤眉弄眼:“夫人别害羞,昨晚我都看见了,湿衣贴身,相拥热吻。”
我气得当场大骂:“呸!什么热吻?眼睛不要就送人!他明明是想吃完我嘴里的空气然后活活憋死我!”
“看来恢复得不错啊,都能跳脚骂人了。”莫诡端着碗药羹进门。
我瞬间偃旗息鼓:“教,教主。”
“吃药。”他一撩长袍,坐在我身边,将一勺药羹吹凉递到我嘴边。
我受宠若惊:“教主你,不杀我?”
莫诡面色阴郁缄默着一勺勺喂我喝药,待我苦着脸喝完才沉声道:“不跑,便不会伤你。”
我面色一松,伸手去够矮榻上的蜜酿桃花酥,却被他半路截获:“但你还是让我很生气。”
说完,他竟转身将一碟桃花酥快速端走了!
小侍卫告诉我,莫诡最后破天荒放了石室内的人。
我拈起药碗边莫诡故意留下的那颗桂花糖,含入口中甜蜜一笑:其实他,本就是个良善温柔的人啊。
此后,我恢复了莫诡贴身侍女的身份,但吃穿用度与往昔大不同。
莫诡命我除特殊情况外,对他寸步不离。其实我大致明白他对我的感情,似久旱逢甘霖,他从未真实体会过家人朋友的关怀温暖,这才执着于我。
可每次想到最初我是为得他欢心才故意对他好,他却真心待我,便心生愧疚。
故而之后半年,我亦尽心照顾他,有意搁置了找马的事。
但这日,莫诡难得带我外出游湖泛舟,途经一酒肆,听三两剑客甩着迎客帖谈论:“半个月后,南蛮宗族会召开天下大会,这次会上至宝竟是一支不起眼的破笔,不去也罢。”
我扫了眼迎客帖,震惊驻足。
那笔,分明是我家的祖传神笔!
来这画中异世时,神笔明明在爷爷手里。莫非,这里有支一模一样的?
七
莫府浴池。
我心不在焉地为莫诡舀水擦身,半晌,手腕被他捉住,触上一片滑腻温热的肌肤。他问:“想要?”
“嗯?”我垂首,他精壮胸膛于花瓣浮沉间若隐若现,我颤抖的手正贴在他胸前,瞬间脸红头热,“不不不,不想。”
“这画中笔虽稀松平常,但若你想要,我便为你寻来。不想,就算了。”他右手扬起一张迎客帖抛向池中,帖上神笔一闪而过。
“别,我想,教主!”我急着向前扑去,竟被他一扯跌入水里。
水花四溅中,这厮一把将我捞进怀中,捏着我龇牙咧嘴的脸大笑:“别气,明日启程去南蛮。”
南蛮宗族地处偏远,我们一路跨越百里荒漠,数十山川,历时九日终抵达南蛮腹地。
街上商品琳琅,满是异域风情。莫诡拉我上了一辆马车,须臾停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前。
“南蛮宗阁”四个鎏金大字旁站了两路纵队,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南蛮宗阁以多奇珍异物闻名天下,每年天下大会时,会祭出珍宝以物易物,且不问来者出处,只看筹码。
但此次出府者大多面含怨愤,更有甚者大骂出声:“呸,说什么神物识主,常人得之无用。故弄玄虚,我看就是一寻常烂笔!”
我与莫诡携手踏入府中。
阁内外厅,一位黑衣男子端坐榻上,面前摆着笔墨纸砚及一幅自画像。自我入室后,其目光便胶着在我身上:“姑娘,请试笔。”
大会规定:来者只须用“神笔”在阁主画像上肆意点缀几笔便可。
拿起这画中“神笔”,我才笃定并非家中那支。前者毛色赤红,这支则为浅棕。我顿时气馁,在画中他交握的指间,随意添了株针繁刺茂的大仙人掌。
“啊!”对面传来一声惊呼。
只见男人捧着凭空出现的沙漠之花拍案起身:“真是妙笔生花!嘶,传令下去,宝物有主了,大会到此为止。”
我和莫诡对视一眼,皆是诧异。
半晌,我才镇定道:“小女子想得这支笔,不知阁主须何物换之?”
他面带喜色,遥遥一指:“你。”
我?光天化日强抢民女?!
“慢着。”在我反驳前,莫诡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将我掩在身后语气冷彻,“在下有一物愿代她和阁主易物。不知阁主意下如何?”
之后,他二人顾自踏入厅后内室。
一个时辰后,莫诡神色如常地将神笔交给我:“送给你。”
我握着神笔,想着刚才一幕嗫喏:“教主,你会不会觉得我刚刚像……”
妖术。
他摸摸我的头,浅笑一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在府上时,便见你喜爱写写画画,以后便画尽这风月万物吧。”
我心中莫名忐忑:“那教主,你给了他什么?”
莫诡轻轻抱我上马:“没你重要的身外物而已。”
我心中一暖。
临行前,我曾再度踏入南蛮宗阁,问及神笔出处及神马事宜,却无果而归。
得神笔后,我迷上了为莫诡设计新服饰,我们关系亦越发亲近。
莫诡展臂:“衣服已够,莫要累着自己。”
我顺势为他系着竹纹白玉佩带:“我女红欠佳,画物得物,总比歪扭针线要精致些。”
莫诡环住我的腰身,贴唇相近:“酒儿,我……”
“教主不好了!”门被小侍卫惊慌推开。
三人皆愣。
莫诡语气寒凉:“讲。”
“羽道山、佛莲寺等门派数人,一夜间皆被阎魔掌所伤。”
听此,我手中白玉自佩带滑落,玉碎带飞。
八
近日,江湖并不太平,莫府上下也人心惶惶。
阎魔掌即本画作中,莫诡的父亲莫逸早年炼化的邪毒神功,曾在世间掀起血雨腥风。
如今,邪功再现,无数门派惨遭毒手,城内草木皆兵,疑虑矛头便首当其冲指向了莫逸的遗孤莫诡。
偏偏他这两个月不容我出府,自己却早出晚归,身上的漫漫竹香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我的担心与日俱增。
夜半,红烛摇曳,冷风习习,我孤坐案边。
门扉轻叩,莫诡长指滑过我紧皱的眉,轻笑:“孤枕难眠,等我念我到揪心凝眉?”
我无情地拍掉他的手:“教主,抓到那栽赃你的贼子了吗?”
莫诡一怔:“你相信这一切不是我所为?”
我点点头。
画中道:莫逸曾将莫诡视作药人,多年后饮其毒血得以练成阎魔掌。故对于阎魔掌,莫诡发誓不耻练之。
“可是开大师一众?”但我当即摇头。
阎魔掌必须得莫诡毒血炼化,但那段时间,莫诡根本没有割手洒血。
莫诡眉目温软,他捏了捏我的脸:“不必想这么多,一切有我。酒儿,七日后便是你心心念念的花灯节,我陪你去游玩一番吧。”
我瞬间笑逐颜开。
花灯节为才子佳人,谈情言爱、互表心意的好契机。
当夜,我将所有衣物摊在莫诡面前容他选。他长指滑过所有衣衫,终停在我亲手为他做的那件上:“都喜欢。但最喜欢的还是这件。”
红灯十里,人群熙攘中,我提着一盏花灯挽着莫诡的手臂走在拂堤间。一路上,已有好几个美人不小心摔进他怀里娇羞赠他手帕了。
我抬脚踢上路边的树:“轻浮!”
之后,我默默地从怀里掏出纸笔。不消片刻……
“啊,我的手!”
“啊哟,好扎!”
被人退避三舍的莫诡身穿带刺月白衫过来时,我正气嘟嘟地低头转花灯。
他从袖中掏出把精致的檀木梳塞入我的手,食指在我鼻尖一勾:“给,小醋坛。”
我脸一红:“教主,这……”这是求爱吗?
“见它好看,就买来送你了。”他低头笑着吻了吻我的脸,“你想得没错,就是求爱。”
我一呆:教主,你这是要逼我变轻浮啊!
我尚来不及摔进莫诡怀里,就见数百名大汉纵马持刀而来:“杀了这个魔头!”
“小心!”我被莫诡护住头部,一把飞刀擦过耳边,狠狠钉上身后的树。
“莫诡,你这个魔头,杀人无数、暴虐成性,我十大宗派集结在此,必将你除之而后快!”十名形态服饰各异的领头者齐齐拔剑刺来,其中便有开大师。
霎时,惊叫一片,刀光剑影遍布长街。
莫诡挡住来势汹汹的杀意:“呵,你们当真挑的是好时候。”
“魔头拿命来!”开大师带头杀来。
莫诡虽武功高强,但一路护着我加之寡不敌众,不到半个时辰便稍显吃力,负了伤。
他化攻为守退至河畔,带着我飞身上马斩断缰绳扬鞭一喝:“别怕,我带你回家!”
风声凛冽,我被他死死护在怀里。
“教主当心,他们埋伏围剿了府邸,您和夫人快走!”只是,我们尚不及入府,就见小侍卫带着一众黑衣人负伤赶来。
莫诡勒马止步。
前有恶徒,后有追兵,我们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
小侍卫等人欲以身挡刀,赴死拼杀。
“退后!”莫诡高喝一声,只身一人提剑挡在了我们之前,“护住夫人。”
莫诡五指成钩,运功间暴喝一声,那玉白的手上瞬时青筋满布乌黑阵阵。他衣袂飘飞、身形鬼魅,在敌人间穿梭而过。
“啊,救命啊!”他所经之处,鲜血四溢、尖叫连连,如修罗炼狱。
九
局势渐转,敌人忌惮后退。
“我自八岁起,便被迫成了通身含毒的怪物。我本不想杀你们,但你们不该碰我的心头爱,为她,我甘愿再度变成怪物。”莫诡浑身浴血,生杀殒夺,一脸凶煞无情。
“莫诡,你强行运毒,无玉木神剑护心脉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开大师盯着我们疯魔狞笑,“当日南蛮宗阁,你竟甘愿为这个贱人献出体内毒血和半枚玉木神剑。你死也想不到南蛮宗阁乃我囊中物吧?哈哈!”
闻言,我浑身一僵。
莫诡口中没我重要的身外物,竟是他的救命药。
我泪眼模糊中,却见莫诡的手被利刃划破,流出乌黑的血。众人见后群起攻之,缠斗片刻,莫诡竟口吐鲜血,我立马跑去扶他。
“强行运功,只会加剧你体内毒素扩散。噗!”开大师话未说完,自己就先吐血跪地,“怎会如此?”
莫诡抬手擦去唇边血渍,执剑向他,笑如修罗:“若我告诉你,你吞掉的那半枚玉木神剑是假的呢?”
开大师尖叫一声:“不可能!我神功早已告成,杀了你,这世间便再无人会阎魔掌,我就是天下第一!”
莫诡冷笑一声:“你怕秘密泄露,一时心急,用阎魔掌杀尽了当日石室内的各派掌门还栽赃于我,导致毒素遍身。如今无玉木神剑解毒,你终会暴毙而亡。”
开大师抽搐在地,脸上裂纹细生,开始层层溃烂。各派年长者见之无不胆战惊叹:“这模样分明是修习阎魔邪功的恶果,简直和当年莫逸那魔头如出一辙!”
开大师挣扎着自怀中取出一纸古卷睨向我:“良酒儿,你要的东西就在这纸上。快替我杀了莫诡,不然我就毁了它,让你再也回不了家!”
“呸,休再骗我!”我搀着莫诡,不忘一脚踹了上去。
……
事后,莫府将最近两个月所彻查的开大师偷练邪功、残杀同僚的证据交给了各大门派。此次刺杀围剿真相大白,莫诡却陷入昏迷。
四日后,即便转醒,他也异常虚弱,日渐消瘦。我寸步不离他,做尽大补食物也无效果。
半个月后,莫诡身体总算恢复了些,我提议:“教主,可否陪我去趟南蛮?”
莫诡同意,只是叮嘱我定要带上神笔。到南蛮后,他便拉着我来到一个破败庭院,指向一扇小门:“酒儿,这是我最后送你的礼物。”
我轻轻推开门。
只见一匹秃头瘦马拉着满车泔水,一路嘶鸣着冲我狂奔而来。
“教主?”我一惊。
送,送我泔水?
“你要找的便是它吧。”莫诡拉住了马缰绳。
我定睛一看:这形象虽对不起“神马”二字,但它是金瞳赤毛没错!
我手握神笔,颤抖着指向马的秃顶:“这马?”秃的这一块毛色怎么跟这神笔一样!
“你是第十六个来这个世界的人。”莫诡苍白一笑,“每次你们入世出世时,我无论身在何地,都会凭空出现在这马跟前。只是,你跟他们都不同,却像极了最初的我,面对命运摧折宁死不屈。只可惜,最后我还是败给了自己。良珠,是我杀的。”
我大震:“你说什么?”
“我从来不知那半枚玉木神剑被你误食,亦受够了生生世世循环往复暴毙身亡的日子。故这世在她身上寻到那半枚玉木神剑时,便亲手焚毁了。后来强迫你去找,本是出于戏弄。”他泪光氤氲,嘴角苦涩,“只可笑,我本万念俱灭、一心求死,现下却又奢望苟活。
“开大师临死前掏出的古卷记载,将神笔之毛悉数拼接至马头即可。我已为你寻得巧匠。”莫诡深深望我一眼,似要将我刻入脑海,“酒儿,回家吧。”
说完,他似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昏在我怀里。
我压下心间翻涌的万千疑惑,顾自骑着秃头神马闯入南蛮宗阁,一把揪住阁主衣领:“把玉木神剑的所有资料都给老娘交出来!”
尾
三天后,莫诡幽幽醒来,隔空描绘我的眉眼:“酒儿?”
我立即扑进他怀里:“教主,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当日,我本想带莫诡来南蛮寻玉木神剑的画像。
却不知他的意识自我祖先意外出画境时便已觉醒。他世世自二十岁醒来,止步于二十五岁,没有过去未来,只余黑暗悲苦。
如今,我怎么忍心让他孤凉独去。万幸,我最终得以用神笔画出解药让他服下。
三年后,莫诡成功渡过生死劫日。
数十年后,我们皆两鬓染雪。
庭前月下,竹叶飒飒,儿孙笑闹着穿过羽檐回廊。
我依偎在他怀里笑:“你生生世世叱咤风云的教主派头,就这么没得喽。”
莫诡将一只蜜枣粽剥好递到我嘴边,亲昵地在我耳侧吻了一下。
画册落幕,结局已改。
出境后,我抱着秃头神马泣不成声,耳边是莫诡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
“生生世世,不如伴你一世。”
更新时间: 2020-08-14 2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