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晓易
1
五年级时，我突然发现，班级女生的后脖颈上开始绽放一朵朵或白或黑的蝴蝶结。
穿上少女内衣，意味着她们拿到了成年的入场券。而我发育迟缓，低下头，能无障碍地看到脚趾。
六年级的一天，姑姑带着我和表姐逛街。表姐进店挑选内衣，她的食指轻盈地抚摸布料，拉拉肩带的松紧度。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内衣的全貌。
表姐问：“老板娘，只有这些款了吗？”站在一旁的我，很是羡慕表姐的成熟。她试了好几件，我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问：“我什么时候也能穿上内衣？”
姑姑轻轻瞥了眼我那极其平坦的胸部，吐出两个字：“初中。”我暗叹一口气，心想离实现内衣梦只差一年了。
刚上初一，我就以帮洗一星期碗的代价，说服表姐陪我挑选内衣。我在内衣店相中了一件白色的，前胸有卡通图案的内衣，并一次性买了五件，自以为终于迈入成熟女孩的队列。
有次下课，我后座的两个男生在点评班里女生的胸部大小，我的头不自觉往后偏了偏。其中一个男生捕捉到我探寻的目光，瘪瘪嘴，坏笑着说：“飞机场。”
这三个字像炸弹般冲进脑海，我哆嗦着站起身，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接下来的一天，我拼命告诉自己胸大胸小都没事，可自卑感还是占据了上风。“飞机场”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从那以后，我常观察女生的胸型，看到和我一样平的，才感到些许安慰。在班上，我只想隐藏自己，像墙角的一株植物，拍大头贴时，我绝不穿露出肩带的内衣。
家人给我买衣服，从不用问衣服码数，因为我又矮又瘦。和男生出门，一路上我都会想他是不是觉得我的胸小得不正常。而差我4岁的妹妹，发育得极好，亲戚们都夸她身材好。
活在平胸的阴影里，我开始发奋学习，轻视打扮。
2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考上了离家14公里远的重点高中，第一次住进了集体宿舍。舍友们洗完澡后都不穿内衣，而我每天都穿着，直到睡觉才敢解开扣子，就怕她们看见后嘲笑我。
穿最小码的内衣都显得空杯，因此我拒绝拥抱。自卑的我开始穿宽松衣服，也爱上能遮掩各种缺点的冬天。
虽然内衣薄，但在潮湿的环境中晾晒，久了还是长出星星点点的霉斑，只能忍痛扔掉。陪舍友去购物时，我只剩两件能够换洗的内衣，但当众暴露难堪的尺码是自取其辱，于是我一字一顿地说：“不用买。”
可那两件内衣的有效期也快到了，不得不购置新的，我开始独自徘徊在内衣店前。
终于，我鼓起勇气踏进了内衣店。还好老板是女性，笑盈盈地问：“喜欢哪种款式？”
我硬着头皮说：“大家平时买得比较多的，拿来看看。”接过内衣后，我直接选了最小码，然后抄起内衣，转身就走。出门来到无人处，感觉心跳加速，仿佛刚跑完800米。
自从这次打破恐惧感后，我开始习惯自己买内衣，买完后还奖励自己一顿大餐。
转向网购后，我可以随心所欲选择自己喜欢的胸罩。而逐步上升的价格和越来越好的品牌，让我享受到秘密取悦自己的乐趣。
3
留着超短发的我，一次进入一家床上用品店，老板走上前，堆着一脸笑意问：“帅哥，要买什么？”我一听，努力用正常的口吻说：“随便看看。”
话一出口，老板立即反应过来，说：“不好意思，误会了。”走出店门，我叹了口气，对自己说：“确实得再大点。”
直到18岁，我依旧放不下对胸的执念。有时望着天上的星星，我会暗想将几颗星星拼成一根魔法棒，挥一挥，让我的胸部一夜变大。
直到我上了大学，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
有个大学舍友80多斤，人虽瘦小，但身材非常好。她偶尔腰痛，大热天，我帮她涂药膏，来回用力地搓，她疼得汗如雨下，抱怨道：“都怪胸太大了。”我顿时愣在原地。
宿舍熄灯后，我缩在被窝里偷偷用手机搜索网页，第一次知道胸大会导致腰痛。原来大胸也会有烦恼。
在学校里，有些大胸女孩会在夜晚跑步，因为在白天，她们仿佛时时刻刻接受检阅。
收到不怀好意的目光，她们可能像吃到苍蝇一样皱紧眉头，放缓脚步，在心里咒骂一声。后来，她们干脆选择了夜跑，靠朦胧的夜色掩护。而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烦恼，随时随地都能跑。这是平胸带给我的自由。
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另一位同是平胸的舍友。一天，她准备洗澡，拿出待穿的内衣，突然感慨道：“这种内衣就是舒服，适合胸小的人。”
我第一次主动回应了关于胸的话题：“就是有种自欺欺人的感觉。”她听了笑出声：“哈哈，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胖了，就对比胸和肚子，看看突出程度！”这个折磨我多年的话题，头一回在笑声中结束了。
一天，在图书馆中途休息时，我在手机上点开了一个视频片段，不自觉瞪大了眼睛，舞台中心站着一个没有四肢的残疾人，他仅有一只仅存两根脚趾的小脚，却能够克服自卑，演讲、出书、做公益，获得无数成就。
他是尼克·胡哲。看着他蠕动全身，头撑着地站起来的那一刻，我擦了擦眼角的泪，告诉自己一定可以克服自卑。
离开图书馆后，我去操场跑了三圈，流下的汗仿佛也洗去了多年郁积在心里的秘密。也许，别人从没有在意过你的身材如何，只是自己太关注旁人的评价。
一切眼光，或许都源于如何看待自己。胸部只是性征之一，我们不会因此被定义，接受真实的自己就好。
没有想到，一路摸索着走出自卑的迷雾，我竟花了十年时间。现在的我，洗澡后敢不穿内衣，也最终接纳了自己。
更新时间: 2020-08-23 17:08